张镐的到来只是刚开始而已,转眼到了天宝三载,新一年的春闱考完,考出了不少青年俊彦。其中一个叫岑参的,也不过是二十出头,他得了进士出身,便受同族叔父之邀到了蓝田县。他这位同族叔父不是旁人,正是与李白相交甚欢的岑勋。
岑勋去年年底受三娘邀请过来小住,来了就没让走了,拉着人帮忙修县志以及讲课。
想到自己一不小心痛失自由身,岑勋便把主意打到岑参这个后辈身上,这新鲜出炉的进士不得拉出来溜溜吗?
正好新科进士有三年守选期,说明这三年他都没啥事干,除了探亲访友之外都可以来干活!
岑勋成功把岑参拉了过来,给了三娘极大地启发,开始给自己的同年们广发英雄帖:最近有啥事干?没啥事干来蓝田县玩啊!
至于来了以后能不能走,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三娘没高兴多久,便知晓贺知章开春终于成功辞官,自请回老家去。他还跟李隆基申请要修个道观,说是叫千秋观,一桩桩一件件都安排得极其妥当。
贺知章走的时候,李隆基挺舍不得,在兴庆宫亲自设宴相送。
等走到蓝田县,贺知章和三娘她们喝了几杯酒。
三娘很是不舍,一路送贺知章到蓝田关。
这有名的“蓝关”在她眼里都多了几分愁绪。
贺知章性格洒脱,即便到了离别时候仍是朗笑着说道:&34;不用送了,等我到了家中便给你们写信。&34;
三娘只得站在蓝田关下看着贺知章一行人远去。
十五六岁的年纪本还不应知晓别离的滋味,这一刻她却很清楚贺知章这一去再也不会回长安来,而她兴许也没有机会前往会稽郡看望贺知章。
长安归江南,走水路还是挺快的,贺知章一路走走停停,竟是赶上了故里的春天。可惜他离乡五十多年,昔日邻里大多都已不在人世,只有几个小孩好奇地探出脑袋来看大,有胆大的还笑嘻嘻地问他是从哪儿来的。
他看着满目春光,心情出奇地好,诗兴也随之高昂起来了,当场提笔写了两首诗,题为《回乡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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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也是稀奇,他的故里明明在这里,他的故友却大多都在长安。
大抵是因为世上背井离乡的人多不胜数,而长安又是他们最为向往的去处。
三娘收到贺知章的《回乡偶书》时,已经迎来自己在蓝田县度过的第二个夏天了。
读到贺知章写的“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三娘只觉这果然是贺知章写的诗,分明没什么奇词异句,读来却叫人久久难以忘怀。
三娘二话不说替贺知章把《回乡偶书》投稿给《两京文选》。
如今《两京文选》仍由东宫负责刊出,按李隆基的意思就是“子承父志”。其实《两京文选》本就是由李俨他们建议故太子李瑛弄的,如今倒算是物归原主。
李泌近来在东宫做事,新一期的《两京文选》刊出时他也第一时间拿到了。他自然也读到了贺知章的新诗。
李俨与他聊起来时,李泌说道:“凭着这两首《回乡偶书》,后世定然会记得贺监。”
李隆基如今也是爱读《两京文选》的人,时不时还因为上头的文章问起作者其人,以至于连李林甫偶尔也会读上几篇文章。
免得接不上李隆基的问话。
比如此时此刻,李隆基就和李林甫聊起了贺知章的新诗。贺知章都致仕了,李林甫自然只会夸他好。
他也确实觉得贺知章这诗写得挺好,至少连他都能读懂,而且读完后还觉得余韵悠长,可见贺知章写诗确实有一手!
李林甫夸起人来那是一套一套的,听得李隆基顿觉自己慧眼识人,这么多年一直都待贺知章十分优待。
相比于贺知章的功成身退,李白在长安的处境却并不怎么好。
送走了贺知章,他在长安说得上话的人越发少了,他自恃是天子近臣,和李隆基说话从不避忌,得罪了不少人。
常年在御前伺候的高力士更是把他各种狂妄话都听了进去,对他很是不满,便掌着李白为杨玉环写的《清平调》中的“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说事:你看他把你比作赵飞燕,分明是轻贱你啊!
赵飞燕的下场可不太好,最后被废为庶人并自杀。
人家文人都是夸班婕妤的,哪有夸赵飞燕的?大多可都是骂赵飞燕是祸水!
文章这种东
西,解读的角度是很多的。经过高力士这么一分析,杨玉环对李白也生出几分埋怨来,每次李隆基生出想给李白授官的想法,她便想办法拦着。
加上李白为人太过张扬,在前朝也没多少情真意切的朋友。
至于那些宴饮时把酒言欢的酒肉朋友,事到临头又有几个是信得过的?
短暂的风光过去后,李白发现李隆基召见自己的次数越发少了,那些自己曾经自得不已的礼遇,竟是说收回就能收回。
想起自己曾经傲气十足地对待那些来结交自己的人,李白梦醒时经常心悸不已,感觉自己作了场噩梦,宫禁中有过的那些快活好时光宛如过眼烟云,转瞬间便消散得干干净净。
“我不属于这里。”
天宝三载的春末,李白突然生出这么一个念头来。
他爱交朋友,爱开怀畅饮,当一个地方的人让他觉得无一相知、当一个地方的酒让他觉得难以下咽,他便觉得自己在这个地方已经待不下去了。
既然天子身边的人他都得罪光了,天子也不再把他当可以欢畅闲谈的友人了,他又何必留在这里惹人生厌?便是他强留于此,也不可能实现自己的理想、成为自己向往中的那类人。
李白再三向李隆基请辞。
李隆基还是很欣赏李白的诗才的,听说他要走后颇为不舍。见李白确实去意已决,他也只能将李白赐金放还,让李白继续去当自由自在的青莲居士。
这一年李白四十四岁,妻子许氏已经离世多年,儿女托付给族亲抚养,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天宝三载的第一声蝉鸣响起那天,李白去了趟蓝田县,喝了三娘今年新酿出来的杏花酒。
“你就这么走了吗?&34;三娘忍不住挽留,“要不你留在蓝田县好了。”
李白哈哈笑道:“我都与圣人说要离开长安了,若是待在京畿的话,保不准要被治个欺君之罪。&34;
这话虽是开玩笑,却也不全是假的,想抓他小辫子的人可不少,他不能在这时候给人递话柄。既然说了要走,那便走得干脆一些,省得碍了旁人的眼。
三娘见李白去意已决,只得说道:“你写了什么诗文记得给我寄一份,到时候投到《两京文选》去,兴许能多得一顿酒钱呢!&34;
李白闻言欣然答
应。
至此,三娘又送走了一个朋友。
萧戡见三娘心情不佳,便邀她休沐日到辋川那边钓鱼去。还提前挖了许多蚯蚓。
结果休沐时李泌他们也过来了,纷纷捡了个现成的,在湖边排排坐当起了钓鱼佬。有这么多老朋友相陪,三娘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一行人凑一起钓上了不少鱼,恰好瞧见裴迪乘舟来寻王维玩耍,三娘便一个劲朝裴迪招手。等船驶过来了,她们便蹭裴迪的船到王维别业去。由于她们人数众多,弄得人裴迪本来意境十足的小舟愣是往下沉了沉。
三娘还给裴迪介绍她们都钓上了哪些鱼,并热心地告诉裴迪哪些地方最适合这个季节去垂钓,好
叫他和王维闲暇时也能过过钓鱼佬的瘾。
钓鱼本是隐逸者的乐事,可裴迪听三娘这么一说竟感觉平日里风光宜人的河岸突然热闹起来了。隐逸有隐逸的好,尘世也有尘世的好。
裴迪便领着三娘她们去吵一吵王维的耳朵。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大伙吃鱼都吃得挺欢,唯有萧戡有点儿气闷的。他亲自挖了那么多蚯蚓,这些人倒好,一个两个全都坐享其成,好意思吗!
等他转头看见三娘笑意盈盈的眉眼,心里头的气闷一下子又消散了大半。
算了算了,不就是几条蚯蚓吗?下次他还能挖更多,把整个蓝田县的土全翻一遍都行!吃饱喝足后众人各自散去,回长安的回长安,回县城的回县城。
回县里的路上,萧戡还和三娘批判那几个姓李的:“这些家伙用现成的蚯蚓,钓上来的鱼竟没有我多!&34;
三娘一听便知晓他在较什么劲,顺着毛捋道:“钓鱼这种事还是需要运气的,你的运气一直挺好。&34;
萧戡闻言登时骄傲起来:“那是当然!”他运气一直都非常好!
当然了,要是那几个姓李的别老跑蓝田县来就更好了。可恶,他们这些当储君的以及当储君谋臣的,为什么这么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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