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驾崩乃是国丧,太医诊断的结果,宣阳帝的确是病死,卷宗记载殁丧。
谢玉桓不信这个结果。
在他看来,父皇的确近两年身子越发不适,但还不到下不了床的地步,绝对是谢玉照在其中做什么手脚!
淑妃也不信,脱簪散发大闹养心殿,要求仵作验尸,场面一度格外凌乱。
谢玉照看都不曾看她一眼,直接略过她,冷声下令:
“淑妃对先帝遗体不敬,来人,带下去。”
淑妃一身丧服,还未扑倒先帝遗体,就被禁军按住,宫人攥着她的手腕,强行把她拖拽出去,她身居一品淑妃多年,何曾这般狼狈过,淑妃不断挣扎叫嚣:
“乱臣贼子,一定是你谋害了皇上!放开本宫!放开!”
谢玉桓脸色骤变:“谢玉照,她是堂堂一品淑妃,是你庶母!你岂能这般对她!”
谢玉桓是被按倒在地,谢玉照垂着视线看他,不作遮掩地闪过轻讽,谢玉桓看得呼吸发紧,但谢玉照没有和他废话,转头看向李公公:
“李公公,父皇生前可有留下遗旨?”
李公公举头看向谢玉照,良久,他垂暮般低下头,从养心殿中取出两道圣旨,对准百官和皇子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人生必有死,今朕病以深傥言不讳,东宫太子谢玉照,人品贵重,深肖朕躬,惟贤惟德,能服于人,速择日即皇帝位。朕与皇后年少夫妻,举案齐眉,伉俪情深,故朕百年后,后人将朕与皇后同葬于帝陵。朕深感后妃多年陪伴,多有不舍,即,众妃于朕百年后殉葬,择好地建陵寝,此言俱要遵守,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对于圣旨前半部分,众人早有预料,不为所动的,但等到后半部分,皆是骇然心悸。
本朝废殉葬制度已有百年,谁知先帝居然会重提殉葬制。
有疑心人已经不着痕迹地看向首位的太子殿下,皇后早逝,如今后妃存活于世对殿下来说只是束缚,后妃殉葬,对殿下而言,百利无一害。
谁都不知道这道圣旨究竟是不是宣阳帝所下,但宣纸的人是宣阳帝心腹李公公,无疑压下诸多怀疑。
淑妃的叫嚣声戛然而止,她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李公公,许久,她崩溃道:
“不可能!不可能!皇上不会这么狠心的!”
淑妃眼泪不断掉下来,但说到这里时,淑妃自己都心生怀疑,她伴驾多年,最是了解皇上有多狠心,他喜新厌旧,如果让她们这些后妃殉葬能给他的宝贝儿子腾路,皇上根本不会有任何犹豫。
淑妃嘴唇颤抖着,害怕地看向三皇子,诸位皇子也都傻眼。
宣阳帝多情,后宫佳丽三千,诞下皇子者数多,在场皇子都有生母在世,而且先帝遗诏中说的众妃殉葬,有子嗣者待遇相同。
一时间,养心殿前恸哭声一片。
谢玉照垂眸,语气平静:“水银之法残忍毫无人道,仁者所不忍,今改赐白绫。”
闻言,众人悄无声息地脊背发凉,嚎哭的妃嫔也觉得毛骨悚然,有的妃嫔甚至哭都不敢再哭,生怕惹恼那位,真的下令让她们灌服水银。
想到那种场景,她们硬生生地打了个冷颤,脸色煞白。
“来人,送诸位娘娘上路。”
谢玉照话落,所有禁军和宫婢全部行动起来,拖拽在场妃嫔离开,有的妃嫔还没来得及赶到养心殿,就被禁军拦住,全部带回寝宫,妃嫔者白绫,亲近伺候者,皆数赐酒,一时间,整座皇宫都响起哭声。
养心殿前,有不忍者闭上了眼。
一朝天子一朝臣,纵使百官,在一道道雷厉风行的旨意下,也不由得弯曲了脊背。
就在这时,奉命追查太子妃一事的邱寺卿上前一步,埋头跪俯:
“禀殿下,关于太子妃一事,臣已查出眉目。”
禁军统领付太尉同样上前,恭声道:
“臣和邱大人搜查了三皇子和大将军府,发现三皇子和大将军有书信来往,上面详细写了谋害太子妃一事,更有大将军传信边关军队,要求秘密追绑太子妃的手信!”
一份份证据被邱寺卿和付太尉呈上去,谢玉桓和陈祜鸣难以置信抬头。
他们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
谁在针对他们?
显而易见。
谢玉桓还要争辩,但陈祜鸣却是浑身瘫软下来,曲阳王眼神复杂地看向陈祜鸣,他和陈祜鸣一贯有来往,如何也没想不到临到关键,陈祜鸣居然会做出这种选择。
陈祜鸣不是谢玉桓,他了解殿下的手段,也知道,殿下知道了实情,他们将军府是难逃一死了。
陈祜鸣下意识求助地看向曲阳王,曲阳王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冲陈祜鸣摇头。
谁不知道,殿下看重太子妃?
三殿下和陈祜鸣把太子妃当做殿下的软肋,岂会不知这也是殿下的逆鳞?
谁都没想到殿下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发难,打了谢玉桓和陈祜鸣一个措手不及,二人连反驳的话都没想好,谢玉照已经下令让人将二人拿下。
大局已定,谁都不想这个时候多生事端,尤其是在意识到殿下的手段和薄凉后,没有人会想要去替二者求情。
此间事了,太子党无声地对视一眼,付太尉直接上前:
“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殿下节哀,早日登基,以巩社稷。”
谢玉照目光清明,他站在台阶上,他垂眸看向跪地的百官,他忽然有点理解为何父皇会舍不得放下帝位和权利,他听见他堪称平静的声音:
“准,国丧后准备登基大典,登基大典由礼部操办。”
须顿,谢玉照抬眼:
“太子妃及笄在即,帝后大婚典礼也交由礼部一同操办。”
礼部尚书有点头疼,又是国丧,又是登基大典,现在又多了个帝后大婚,之前准备的太子妃礼服现在全部得重新做。
最重要的是,他有点没理解殿下的意思,那句话的重点到底是“由礼部操办”还是“一同操办”?
要是说帝后大婚和登基大典一起操办,把他掰成两半也来不及啊!
所有事情终了,百官回府更衣准备进宫服丧,等出了皇宫,有些人才发现自己背后的衣裳都被冷汗浸透,他们苦笑一声,抹掉额头的冷汗,有人扫了一眼快速离去的褚丞相,和旁边的人对视一眼,彼此摇头,甚至不敢有过多议论。
谁敢呢?
他们扭过头,都能看见由宫人从侧门拖出来的板车,上面盖着一层白布,血淋淋的现实在不断提醒他们,他们的这位新帝可不是什么温良的人。
彼时,谢玉照也回到太子府,他站在思甚苑中,面上的冷意还未散去:
“禁军派遣三千人,你亲自带人去迎接太子妃回京。”
松翎跪地:“奴才这就去!”
松翎答应得很快,立即蹿没影了,天还未彻亮,他就带殿下口谕直接找上付太尉,付太尉见他那样,挑眉道:
“殿下即将登基,你不能亲眼瞧见,怎么还挺兴奋?”
松翎:笑死,姑娘不在的太子府根本待不下去。
松翎没有过多解释,隐晦道:
“我瞧着,未必赶不上。”
殿下最近气压太低,松翎有点受不了,还是去见姑娘回回温,等回来后,想必京城诸事都已经妥当。
付太尉若有所思,殿前太尉这个职位是保护皇上安全,是皇上的心腹,可以说,揣摩圣意格外重要。
这也是为什么松翎只是个奴才,他却对松翎以礼相待的原因,松翎是殿下的眼前人,论对殿下的了解,绝不会比他少,日后李公公般的存在,二人少不得要打交道。
渠临城和陵阳城相近,当初姜亦棠从京城到陵阳城就费了三个月左右,渠临城和京城也差不多这个距离。
京城的消息还没有传到渠临城。
姜亦棠在渠临城休养了半个月,病情才渐渐好转,她刚到渠临城时,大夫来给她把脉时都是紧皱着眉头,不敢放松的样子。
眼见她能下地,青粟等人终于松了口气。
一个月后,姜亦棠的病终于好了,她在渠临城这段时间也发现了岑行简很忙,她没有打扰岑行简的意思。
但她的病刚好,岑行简就出现了,穿着一身骑装,挑眉笑着看向她:
“三姑娘,去骑马不?”
将近年关,渠临城位处南方,倒不是很冷,但是姜亦棠仍是披上了鹤氅,她抬头看向岑行简,抿唇沉默了许久。
久到岑行简唇角的幅度不自觉抹平,他不着痕迹地轻啧了声。
小姑娘看向院落中的槐树,轻声道:
“岑行简,你当初问我有没有离开过京城,我说没有,后来你说渠临城很美,让我有机会来看看。”
她来了,渠临城的确很美,相较于京城,它可以说是四季如春,不如京城繁华,却风雅如画,城外的风沙也给这座城池添上了厚重感。
岑行简坐了下来,他靠坐在槐树旁边,安静地听小姑娘继续说:
“渠临城的确很美,但我不喜欢骑马。”
当初在上书房,听说有骑射课,她好奇过一段时间,但练习后,她很快没了兴趣,骑马会磨得她腿疼,她一点都不喜欢,但她喜欢事后谢玉照替她上药时的心疼。
“仲孙姑娘也和我说过天地广阔,只不过许是我心气不高,性子惫懒,我不想去很多地方。”
她最初只是想好好地活下去。
后来有个人能叫她随心所欲地活下去,她就只想一辈子和那个人在一起。
她不想去很多地方,不想看很多人,京城很好,有谢玉照就够了。
岑行简低笑一声,若无其事地笑骂道:
“三姑娘,你怎么这么死心眼?”
看一看他不行吗?
他不奢求,只是想让往后数年,至少能有一个回忆叫他念想也不行吗?
但小姑娘看出了他的想法,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不行。
岑行简心中道,真是死心眼。
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快要嫉妒死谢玉照了。
许久,岑行简听见小姑娘说:“岑行简,谢谢你。”
姜亦棠是很真心地说出这句话,她很清楚,当初她和谢玉照的相遇,如果没有她去救谢玉照,她和谢玉照根本没有现在。
但岑行简不一样。
他是唯一一个她什么都没做,就喜欢上她且帮了她好多的人。
姜亦棠甚至是不理解的,如果当初她救了谢玉照却没有回报,她想她不会有第二次孤注一掷的勇气。
也许是她骨子中流着姜昃旼的血,她是一个需要看得见回报的人。
岑行简侧头看她,许久,他低头笑了声:
“罢了。”
“三姑娘,你家殿下派来接你的人估计快要到了,等再见你,也许就该叫你一声皇后娘娘了。”
姜亦棠目瞪口呆,以为自己听错了:
“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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