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泽的心意没能瞒顾夫人多久,谢玉照点头后，姜亦棠很快就安排去了一趟庄子。
这一趟便暴露了他的心思。
顾夫人神情复杂地让人给他收拾了行礼，等他走后,轻叹了一口气,秋姑姑不理解：
“夫人为何叹气？”
顾夫人沉默了一段时间，许久，才说：“我没想到,他喜欢的居然会是曲阳王府的姑娘。”
如今朝中局势逐渐明显,曲阳王府的地位日后必然会跟着水涨船高，那位荣凌郡主未来的身份想必是比当今的公主还要尊贵，谁不知道荣凌郡主和殿下关系一向甚好？
顾夫人道：
“这只是其一，还有那位曲阳王妃。”
选秀这个制度是一直都有的，她们年少时，也曾一度参加过选秀，只是顾夫人也未曾有过进宫的想法,家中便递了信，让她很快落选了。
但即使如此，顾夫人也接触过曲阳王妃。
她是京城中人，出生便是不低,但对任何人都是温柔轻语的态度，那次选秀，很少有秀女对她有恶意，但又在心底十分忌惮她。
偏偏这样一个人,她并不想进宫。
那时还不是崇安帝在位,先帝年迈，许多秀女其实是奔着皇子妃的位置去的，曲阳王妃也是亦然,她和太子妃交好，成了皇子妃后，这个交情依然没有变化，谁家女子嫁人后不是专心主持中馈，养育女子？
但曲阳王府不是，府中的任何事宜都有曲阳王妃插手，甚至一开始曲阳王府就坚定地站在殿下身后都是曲阳王妃一手促成。
她着实是个聪明人，也是一个疼爱子女的人。
哪怕没有殿下，日后伏案想要娶荣凌郡主，曲阳王妃也会替郡主扫清一切障碍。
秋姑姑还是不懂。
顾夫人紧皱眉，摇头：“我怕的是，一旦伏案真的娶了郡主，日后便会陷入桎梏中。”
“夫人会不会是想多了？”
想多了吗？
顾夫人不觉得的。
曲阳王府的确是好门户，想娶荣凌郡主的人怕是多不胜数，可一旦娶了她，就代表会必须和荣凌郡主同心，凡有一点伤她，指不定会出现什么乱子。
曲阳王府一家子可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而且，荣凌郡主和殿下府中的那位三姑娘也是交情甚好，几乎有人替荣凌郡主的一生都铺好了路。
铺路的人不是殿下，而是那位用心良苦的曲阳王妃。
再说，这般高身份的女子嫁入府中，是好是坏？
对于其他人，顾夫人不知，但对她来说，未必是件好事，身份高，就代表某些规矩在她身上不管用，什么婆媳身份，难道比得上尊卑吗？
娶进府的未必是媳妇，有可能是祖宗啊。
说到底，顾夫人还是有点郁结在心。
庄子中。
所有人都离开，只剩下荣凌郡主和顾长泽。
荣凌也转身朝一个方向走，顾长泽默默地跟上她，许久，等快走到后山，荣凌终于停了下来。
顾长泽左右看了看：
“郡主是否累了，那边有个凉亭，不若去坐会儿。”
荣凌不由得一噎，这时候居然还有闲工夫考虑这些，他可真是不紧不慢。
荣凌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都请动小姑娘来做说客了，还一副温和轻缓的模样，倒衬得她好像有点心急。
一想到这里，荣凌也不急了，她顺着顾长泽指着的方向走去，在凉亭中入座。
顾长泽坐在了她对面。
彼此安静了一段时间，顾长泽终于出声：
“是我拜托三姑娘请郡主出来一趟的。”
荣凌打断他：“我知道。”
荣凌扭过头，拢着眉尖，双眸中凝聚着不解：
“顾长泽，你何必呢？”
“顾夫人已经替你择了一段良缘，你只要点头，会比你想要的那条路更顺遂。”
若要娶她，顾长泽需要承担的风险不止一点。
顾长泽抬眼：
“那郡主呢？”
荣凌一怔：“什么？”
顾长泽：
“王妃替郡主亲事忙碌许久，其中费心，挑选出来的人家必然没有不好的，郡主看都未曾看一眼，又是为何？”
荣凌眨了眨眼，谁说她看都没看一眼了？
那些画像她基本都翻过了，好吗。
只是没有看中的罢了。
荣凌心中不断咕哝着，但对上顾长泽的视线时，这些话又都说不出口。
她抬起下颌，呐声道：
“我那是想让母妃替我挑，她眼光向来比我好，和你可没关系！”
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她的话分明是在不打自招。
荣凌几乎话音一落地，眼中就闪过一抹懊悔，她有点不自在，不敢去看顾长泽的表情。
“王妃疼你，你一日不点头，王妃就不舍得逼你。”
王府站队殿下，荣凌不点头，其中又夹杂了阁老府，她做出这样的决定要他难。
荣凌低下头，闷声：
“别说了。”
顾长泽停顿了片刻，他说这么多，只是想听郡主承认，她未必对他没有半点心意，但郡主过分排斥，似心中还有担忧。
顾长泽终究没有逼她。
有些事情便是不说，也不是听不见的。
“如今殿下点头，王妃不会再拦着你我二人见面——”
顾长泽的话没说完，就被荣凌打断，荣凌一脸纳闷地看着他，翻了个白眼，有点没好气：
“堂哥是点头，但不代表母妃就点头了。”
“拦不拦着我出府见你是一回事，会不会点头答应我嫁你又是另一回事，在母妃眼中，你，顾长泽，不是一个好的夫婿人选。”
荣凌的话说得很直白。
堂哥是没问题的，母妃也的确不再担心，剩下的问题就只是顾长泽和顾阁老府本身了。
顾长泽凭什么觉得没有堂哥，他就能娶到她了？
有阻碍时，荣凌想的是顾长泽对她的心意，但没有阻碍时，荣凌却开始想她和顾长泽是否真的般配？
又或者，她真的愿意嫁入阁老府吗？
荣凌不由得想起那日母妃的话——
母妃拉着她坐下，轻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
“听说是顾长泽请三姑娘做说客，才有了这一次出游。”
荣凌愣住，她其实知道母妃想说什么了，或者她也明白这次出游背后的含义。
她有点鼻酸地偏过了头，但曲阳王妃的话还没有结束，她隐晦地摇了摇头：
“荣凌，你坦白告诉母妃，你对顾长泽当真十分喜欢？”
荣凌一愣，半晌：“我不知道……”
“你是喜欢他这个人，还是因他对你的心意而动容，这是两回事。”
“母妃一直不许你和他见面，不单单是你堂哥的原因，还有阁老府本身，顾阁老是三朝元老，母妃能看透的事他自然也能看透，即便如此，他仍是没有拦过顾长泽。”
“如果他是权衡利弊后这般选择也就罢了，怕只怕，他没有权衡利弊，而是明知背后的隐患，仍是因顾长泽喜欢你，就点头应下此事。”
荣凌听得稀里糊涂，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怎么母妃心有担忧的模样。
曲阳王妃摇头：
“荣凌，顾阁老的地位，即使是圣上都不可轻易撼动，若他是个惯偏顾长泽的，日后你和顾长泽若有冲突，顾阁老也不会因局势而有劝阻，而是默认顾长泽的行径，这便代表你若嫁入阁老府，你在府中唯一的倚仗就是顾长泽的心意。”
曲阳王妃是知道一点顾府隐秘的。
若说人人都知祁王府容易出情种，那顾府的人便是容易极端，顾阁老过于老府的制约就会变得轻微。
这不是好事。
而去赌一个男人的心意是否能长久，便是最蠢的事情了。
荣凌愣在原地。
曲阳王妃：“而且，顾府最近的事，你不是不知道，顾夫人不笨，但她却是心系母族的，张府一日比一日落败，她想让顾长泽娶张府姑娘的心思早就人尽皆知，即使现如今顾长泽不同意，那日后呢？”
“张府下一代没有挑得起大梁的人，势必要联姻，顾府是个好选择。”
“你能做嫡妻，能保证日后顾长泽会没有妾室吗？本朝妾室虽低微，但贵妾的身份又是不同，只差一步就位同平妻，顾夫人至今还留着那位表姑娘在府中，她想让张府姑娘嫁入顾府的心思绝不浅。”
她没再往下说。
荣凌的出现，阻碍了顾夫人的打算，顾夫人不可能对荣凌有好感。
尤其是顾夫人摆明了心思未散，张府颓势明显，只要抹了一点脸面，张府的姑娘未必不能抬入顾府做贵妾，到时生个一儿半女，又加上顾夫人的偏心，哪怕荣凌贵为嫡妻，也只会难做。
曲阳王妃对顾长泽没有意见，只是因为顾阁老和顾夫人，才会让曲阳王妃心底不赞同这门亲事。
曲阳王妃知道，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但明摆着的隐晦，曲阳王妃却不得不考虑。
荣凌不笨，哪怕曲阳王妃不再往下说，她也听出了母妃的言外之意。
她抿紧了唇，不得不说，她被母妃说动了。
最初的情绪过去，荣凌心底逐渐升起迟疑，她眉心紧蹙，有点烦闷地扯了扯帕子：
“真麻烦。”
曲阳王妃摇了摇头：“母妃只是希望你慎重些。”
她希望荣凌嫁得开开心心，却也不希望她因眼前一时光景而忽视日后长久的隐患。
荣凌颓然地垂着头。
曲阳王妃搂着她，轻摸她的头，低声道：
“不急，慢慢来。”
……
回过神来，荣凌看向顾长泽，不着痕迹地抿紧了唇。
顾长泽意识到什么，却只当她在说府中的表姑娘：
“郡主放心，府中表姑娘很快就会离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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