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屋内……
沈知意有些丧气的倒在床上, 她把脸埋在柔软的被子里胡乱的蹭了蹭。
真没出息啊沈知意。
她在心底骂自己。
加上上辈子,她一个活了四五十岁的人, 到头来竟然还在跟一个十多岁的少年置气。
她知道宋时樾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肯定是把所有办法都尝试过了,被逼无奈只能走上这条路。可他又那么善良,知道自己要下浑水, 所有就想把他们干干净净的摘出来。
就是因为知道这点,所以她才生气。
她有些泄愤的咬了咬被角,单方面的宣布和宋时樾绝交一天……
不, 一个星期!
可她的想法还没来得及实现, 外面忽然传来柳梅的喊声。
“宋时樾!!”
沈知意猛地一震,从床上爬起来, 打开门冲了出去。
屋外面, 少年不省人事的倒在沙发上。脸色惨白如纸, 额头上湿漉漉的一片, 不知道是汗水还是从头发上滴下来的水, 左侧的脸颊高高肿起,看起来格外的狼狈。
沈知意眼前一黑, 再回过神来,人就已经冲到了沙发边上。
她猛地晃了晃宋时樾的肩膀,见他没有丝毫反应后,无助的看着柳梅。
“妈,这是怎么了?他怎么突然晕倒了?”
柳梅抬着手拿着手机哆哆嗦嗦的打120, 神色里也带着显而易见的慌张。
“我……我也不知道, 他坐在这里好好的, 忽然就晕了过去。”
直到跟着救护车进了医院,沈知意的大脑还是一片空白, 睁眼闭眼都是少年惨白着脸倒在那里的样子。
他看上去太虚弱了,呼吸轻得仿佛下一秒就能断开,整个人单薄得似乎被风一吹,就随着风一块消散了。
“病人没什么大碍,就是这段时间营养不良,有些低血糖,然后再加上没休息好,情绪激动才晕了过去。”
听见医生的话后,沈知意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她松开自己攥得死死的手,掌心里滑腻腻的全是冷汗,尖锐的指甲狠狠的嵌进软绵绵的肉里,甚至还渗了血。
她随意的擦了擦手上的血,轻轻推开病房的门。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空调发出嗡嗡的声音。挂在山头的半轮残阳透过窗户照了进来,刚好打在少年的侧脸上,为他的脸渡上一层浅浅的金边。
细小的灰尘在微光里起舞,此时此刻的一切看上去都柔软得不像话。
沈知意坐在他旁边,她伸手将搭在少年额头上的碎发撩了上去,露出他清俊的眉眼。然后掏出纸巾仔仔细细的把他脸上的冷汗一点点擦干净。
她把纸丢在垃圾桶里,然后拉住宋时樾垂在床边的手。柔软的指腹一点点抚摸过少年的手背,依恋的插进指缝,和他十指交叉紧握在一起。
“对不起,宋时樾……”
她低声呢喃。
他明明都那么难了,她还要那么说他,这种做法和往火坑里添柴有什么区别?
多年后的沈知意午夜梦回,半夜醒来回想到今天的这一幕,恨不得抬手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然后补充一句:
我可真该死啊!
柳梅交完费一回来,就看见沈知意拉着宋时樾的手黏黏糊糊的往他身上凑。身为家长的某些直觉,她的目光顿时变得警惕起来,来来回回的扫视着病房里面的两个人。
她站在门口不轻不重的咳了一声。
她的声音不大,但把沈知意吓得不轻。她猛地把手抽出来,欲盖弥彰的替昏迷不醒的宋时樾拉拉被角,脸上露出一个有些尴尬的笑。
“妈,你回来了啊。”
柳梅把手里的药放在病床旁边的柜子上,看了眼沈知意,没提刚刚在门边看到的画面,只是朝她开口。
“要不你回去吧?我在这里守着他。”
沈知意垂着头抠了抠手,竟然顺从地站了起来,只是目光有些不放心的在少年的脸上扫了扫。
“那……那我就先回去,你在医院看着他。”
柳梅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会同意得这么干脆。毕竟按照自家闺女的性格,说什么也得趴在床边等着人醒了,然后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你……”柳梅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
结果还没等她说什么,沈知意就飞快的溜了。
沈知意之所以同意得这么干脆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心虚。
第一是因为宋时樾晕倒可能、大概、也许和她有关系,她可不敢再出现在他面前刺激他。
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刚刚她在医院里面的举动。
纵然是活了两辈子的人,此时此刻她也觉得臊得慌。
她也不知道她的心思究竟是什么时候变的。
一开始她还不知道自己穿进了一本小说,只是觉得对门的小孩实在太可怜了,于是便想方设法的投喂他,后面长大了也只是把他当弟弟看。哪怕后面她知道她穿进了一本小说里,那个她从小喂养的弟弟竟然是小说女主角的白月光,也没有影响她和宋时樾的感情。
可是随着时间的过去,那个瘦瘦巴巴跟在她屁股后面跑的小弟弟渐渐长成了这副清俊的模样,除了家境不好,其他的各个方面都是顶顶的优秀。
没有人不会为明珠心动,更何况,这还是她自己发觉的明珠。
可是,那可是宋时樾啊。
虽然前期落魄不堪,但在小说的结局,那可是只手遮天的宋总,比男主角还要牛逼的存在。
而她呢?她又是谁?
一个活了两辈子,再次回到高中连数学都考不及格的废物点心,只不过是占了宋时樾青梅的名头,哪敢肖想这颗被蒙了尘的明珠?
而且在小说里,宋时樾突逢变故,然后就匆匆转了学。于为什么忽然转学?发生了什么?小说里只字未提。
她大致能猜到变故就是指现在发生的这件事,但是宋时樾是怎么度过难关、他爷爷最后怎么样了?她把小说翻来覆去的想了好几遍都找不到描写。
不然面对少年的绝望,她也不至于这么被动和无助。
沈知意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她一个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恶毒配角,自然改变不了小说的走向。
所以她知道,她和宋时樾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了。
多年后,他是财经杂志上赫赫有名的宋总。而她,不过是底层的卑微社畜打工人罢了。
光是想想这个场面,沈知意不由得两眼泪汪汪。
然后在心里发誓……
一定要把书读烂!
*
宋时樾醒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鼻尖是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柳梅打电话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传到他的耳朵里。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有些无力的把没有挂点滴的那只手摊在眼前,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
他虚虚的握了握手,神色有些发愣。
柳梅挂断电话推开门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刚刚从外面买回来的吃食。
“你醒了啊,赶紧来吃东西。”
“柳姨……”
宋时樾喊了她一声,目光越过她的肩膀往她身后的门望去,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你说你,再怎么心疼钱也不能不吃东西啊?你要是倒下了,你爷爷怎么办?”
爷爷……
这两个字让他神色一僵,看了眼外面完全变黑的天色,掀开被子就想下床。
柳梅伸手按住他,“不是,你干嘛呢?”
“我爷爷他还在医院!”
柳梅把吃的搁在柜子上,把他按回床上。“知道他在医院,你叔已经过去了。你在这儿给我好好的待着,把身体养好再过去!”
“我……”宋时樾没想到她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坐在床上,有些发愣。
柳梅把吃的塞到他手里,然后又把一次性筷子掰开递给他。“趁热赶紧吃,医生说你营养不良才晕倒的。你说你,这么高的小伙子,沈知意都快比你重了。”
宋时樾低头看着手里的饭盒,里面是他平日里最喜欢的菜,上面满当当的放满了肉。
不知怎的,看见这一幕,他有些热泪盈眶。
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他连忙低头扒了一口饭,把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
柳梅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他,“慢点吃,不够的话姨再去给你买。”
宋时樾把嘴里的饭咽下去,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够了。”
“那个……”柳梅踌躇着问他,“你那个贷款的事情?”
宋时樾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乖乖的回答她的问题。
“只是在聊,还没有签订合约,本来是……”
不知道想到什么,他的眼神暗淡下去。“本来是打算今天下午过去的。”
“那就好,那就好……”柳梅松了一口气。
“要是钱不够,我们帮你再想想办法,这玩意儿你可千万别碰。只要是借了这玩意儿的,哪个家庭不得妻离子散啊。”
她越说对面少年的头垂得就越低,只留给她一个黑溜溜的脑袋和纤细的脖颈,肩胛骨微微凸起,越发的衬得衣服里面的身躯空荡荡的。
“我知道了。”他说。
直到吃完饭了,病房里也只有他和柳梅两个人,宋时樾开始有些坐立难安。
他的目光频频的往门口望,可除了值班的医生和路过的病人,他再也没看到那个想见的身影。
“那个,柳姨……”
柳梅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结合刚刚她在门口看到的画面,她的眼神顿时变得冷淡了许多。
“在这里守着也没什么用,沈知意被我赶回去写作业了。再说了,她把你气得晕倒,自然没脸面往你跟前凑。”
宋时樾注意到了她忽然变冷淡的神色,握住被子的手猛地僵了僵,从脸上挤出一个略显难堪的笑容。
第22章
柳梅回到家的时候, 家里面灯火通明的。沈知意趴在书桌上埋头苦学,只差没把“勤奋”两个字刻在脑门上。
作为家长的她, 的确有些失责了, 竟然直到今天才看出这两个孩子的端倪。
沈知意她能理解,毕竟宋时樾太优秀了,长得又好。搁她年轻的时候, 她喜欢这样的男孩子。
可宋时樾她就看不懂了。
沈知意什么蠢样,作为亲妈的她,当然知道得清清楚楚。
勤奋是很勤奋, 但可惜没什么学习的天赋, 成绩一直不上不下的。长相也随了她,眼睛倒是大, 但一张小脸圆嘟嘟的, 跟美女也搭不上什么边。性格也是大大咧咧的, 脑子还缺根筋。
作为亲妈的她, 有时候都嫌弃她。
她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家闺女胁迫了他?但看两个人的样子, 好像还没说开。
没想到忽然一下就要面临孩子早恋问题的柳梅站在门口,表情有些忧伤。
沈知意一扭头就发现她妈像鬼魅一样的站在门口, 表情怪异的盯着她。她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笔差点都没握稳。
“妈,你干嘛呢?声音都不出一下,吓我一跳。”
“吓什么吓!”柳梅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什么都能吓你一跳, 你是兔子吗?就这么点胆子。”
沈知意:“……”
她妈吃枪子了?
柳梅犹豫了一下, 走进她的房间, 坐在床上语重心长的开口。
“岁岁啊……”
她这么一喊,沈知意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她疯狂的在脑子里回想今天究竟都干了些什么?想来想去, 也只有她抓宋时樾的手被她妈抓到的那一幕。
她妈不会以为她玷污了宋时樾,要来找她算账吧?
不得不说,不愧是亲母女,在某些方面,脑回路竟出奇的一致。
柳梅也不是想反对自家闺女早恋,她只是觉得他俩都还年轻。
自家闺女又蠢又呆的,但宋时樾不一样。除了家境不好,他的优秀柳梅可是全都看在眼里。
他注定是要往高处走的。现在他喜欢沈知意,可几年后呢?几十年后呢?当他站到更高的山峰,见过更美的风景,沈知意这朵庸俗的花还能入他的眼吗?
虽然她嘴上说着嫌弃沈知意,可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宝贝。她不求她多优秀,也不求她多富贵,只希望他这辈子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
宋时樾那样的人,要是爱上了没有结果,注定是一场刻骨铭心的悲剧。
所以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乱棍打死这刚感冒出头的小芽。
“岁岁啊,妈在回来的途中,看见你们班主任在群里说你们班有人早恋了,所以我想问问你是什么看法?”
沈知意被她问得浑身发毛,“妈,你开什么玩笑呢?看法?我能有什么看法?”
柳梅站起身子,不动声色的靠近她。
她的本意是想循循善诱,告诉她早恋的危害,结果话还没说出口,余光就先撇到了桌子上的数学试卷,大刺刺的“46”两个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一把抽过桌子上的数学试卷,不可置信的拿在手里翻了翻。
“不是,沈知意,你别告诉我这是你分班考试的卷子?”
柳梅含沙射影的暗讽她早恋时她没慌,但当她把数学卷子抽到手的那一刻,她慌了。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伸手想去抢她手里的卷子。但碍于母上大人的权威,手在碰到卷子的那一刻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只能气急败坏的在原地跺了跺脚,“妈,你怎么可以不经过我的允许就乱动我的东西!”
柳梅翻来覆去的把手里的卷子看了好几遍,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满分150的卷子,她竟然能考出46这种惊天动地的成绩。
她恨铁不成钢的伸手戳了戳她的脑门。“好啊你沈知意,数学考这么点分就想给我谈恋爱!”
“妈!”沈知意瞪大了眼睛,“我什么时候谈恋爱了?”
柳梅可不管她到底真的谈没谈恋爱,她把卷子往桌子上一丢,下了最后通牒。
“我告诉你,要是你的数学连100分都考不到就想给我谈恋爱,信不信老娘打断你的腿!”
沈知意:“……”
此刻的她,生动的诠释了什么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她看着那个鲜红的46,简直气不打一出来。连更正错题的心情也没有了,直接把卷子塞到抽屉里,眼不见心不烦。
到最后实在气不过,忍不住伸出脚把旁边的柜子当成某个人狠狠的踹了一下。
“宋时樾,你丫就是一个惹祸精!”
*
哪怕她背地里骂某个人是惹祸精,可等到上课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悄悄的找到了他的班主任。
活了两辈子,沈知意的脑子不怎么见长,但脸皮厚了不少。
她站在宋时樾班主任的办公室里,面对周围老师隐晦的打量目光,面不改色的朝她鞠了个躬。
“宋时樾让我来谢谢各位老师对他的帮助,同时我还想请求你一件事情……”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
“可不可以帮他组织一场募捐?”
宋时樾的性子班主任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她以为以他的脾气,估计不愿意做这种事情。她还打算哪天去给他做一下思想工作,没想到他竟然主动找到了她。
班主任有些欣喜的站了起来,“当然可以,当学生有困难时,学校自然是力所能及的帮助他们。”
见她这么说,沈知意悄悄的在心底松了一口气,不管募捐能够得到多少钱,但总归能尽上一份绵薄之力。
她实在想不通,如此贫穷落魄的宋时樾在多年后究竟是通过什么手段变有钱的?
难道是因为当年的她没有阻止宋时樾去借高利贷,然后他被卖到了缅甸,结果反而在那种地方混得风生水起,最后成为了一方大佬?
嘶……
沈知意想着宋时樾的聪明才智,这种可能好像也不是不行。
募捐活动就这样在宋时樾班主任的主持下开始了。
中午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堵在了沈知意班级门口。
几天不见,顾盼似乎变好看了。
她看着瘦了些,衬得那张楚楚动人的脸越发的精致。她的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表情有些瑟缩。但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鼓起勇气向坐在第一排的同学开口。
“那个……你好,可以找一下你们班的沈知意吗?”
沈知意和顾盼面对面的站在走廊,她的表情里带着疑惑。
“你找我干什么?”
顾盼咬了咬下唇,道,“我听说宋时樾的爷爷生病了,需要很大一笔钱动手术,班里面都在募捐,我想问一下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
沈知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班里面都募捐了,你说是不是真的?”
“我……”顾盼似乎被她说的话吓到了一般,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立马蓄满了泪。
“我……我没想到这是真的,宋时樾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他……他一定很难过吧。”
沈知意这两天心情都不怎么好,看见她哭哭啼啼的更烦。
“所以呢?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验证消息的真伪?然后在我面前哭一通,好叫我可怜可怜你。”
“我不是……”
沈知意懒得和她掰扯,直接想转身回教室。
结果她刚转身就被顾盼拉住了。
她坚强的擦干眼角的泪,拿出手机朝沈知意道,“你知道的,我的家庭条件也不是很好。但是我愿意为了宋时樾尽我的绵薄之力,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所以我把钱转给你,你转给他好不好?”
她说得如此慷慨激昂,沈知意都快要被她的无私奉献所感动了。
她盯着她手里的手机看了几秒,然后朝她露出一个笑容。
“顾同学,你是想要给他捐钱对吧?”
顾盼有些羞涩的抿了抿嘴。“我只是见他这么可怜有些于心不忍,所以想尽我的能力帮帮他。”
“嗨呀……”沈知意道,“你早说呀!要捐钱是吧?跟我来……”
说着她就拉着顾盼的手朝办公室走去。
顾盼有些懵逼的跟在她身后,“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
顾盼的心没有来的有些慌,她尝试着阻止沈知意的步伐。
“我就是来找你尽一点我的绵薄之力,把钱给你就行了,没必要去别的地方的。”
“这怎么行呢……”沈知意不由分说的拽着她,“这钱呀,是给宋时樾的,你这单独给了我,又没个见证人,到时候说不清怎么办?”
眼看着沈知意把她拽进学校老师的办公区域,顾盼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可沈知意的力气太大了,把她的手腕抓的紧紧的,她挣也挣不开。
“怎么会呢?你和宋时樾从小一块玩到大,我相信你的人品,你不会干这种事情的。”
“这可说不准……”
沈知意拽着她站在办公室的门口,咧嘴一笑。
“到了。”
顾盼抬头,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她班主任的办公室。
沈知意一把把她拽了进去,声音大到足以让办公室里所有的老师都听得见。
“老师,顾盼同学说她要给宋时樾捐钱呢!”
第23章
她的话音刚落, 顿时办公室里所有的老师都朝她俩看过来。
在顾盼略显僵硬的表情里,沈知意一把把她拽到他们班班主任面前。
“老师, 顾盼同学刚刚下课找到我, 说想给宋时樾尽一点自己的绵薄之力,想把钱转给我,让我转给他。”
“我想, 这怎么行呢,万一有中间有什么差错,我可就说不清了。所以就把她带来找你了。”
班主任看了看脸色有些发白的顾盼, 有些疑惑地把手里的教材放下去。
“可是刚刚在班里面组织募捐的时候, 顾盼你不是说家里面很穷实在没有钱吗?”
班主任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
因为他们组织这个募捐,完全没有任何想道德绑架学生的意思, 都是全凭自己的意愿和经济能力。
结果顾盼一上来就哭哭啼啼的, 搞得像她逼着她捐钱一般, 弄得她今天早上心情都不怎么好。
“我……我……”顾盼在班主任审视的目光中, 白着一张小脸哆嗦道。“我只是看老师走之后, 非常的于心不忍,觉得宋同学的经历实在是很可怜, 所以……所以还是忍不住想帮帮他。”
班主任道,“他是很可怜没错。但是我并不希望你为了他给你的生活造成困难,我们组织募捐的意义是希望帮助他渡过难关,而不是为了帮他使你自己陷入困境。”
“还有……”
她看了一眼沈知意。
“如果你真的觉得于心不忍,想帮助他的话, 大可以来办公室找我。你这偷偷摸摸的去找沈知意是什么意思?怕学校把钱私藏吗?”
她这么一番话砸下来, 砸得顾盼浑身一震, 瘦小的身躯摇摇欲坠。
“老师,你……你怎么可以这样想我?我只是单纯的想帮助他, 而且最后钱不是都要交给沈知意的吗?我这么做有什么问题?”
沈知意站在一边假惺惺的安慰她,“哎呀……你不要难过了,老师这么想也情有可原的嘛。”
“毕竟你大可以把钱给你们班班长,再由班长交给老师,实在不行转老师微信也行呀。结果你还大老远地从一楼跑到四找我,你说说……这多麻烦啊是不是?”
班主任也自知刚刚这句话说得有些重了,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心情。
“抱歉,刚刚老师不应该那样说你。我们的募捐整整持续一天,而且每个同学捐多少钱都是有记录的,学校会把这些记录和钱一块儿交给宋时樾,你不用怕我们会把钱私吞,毕竟那是救命钱。”
“对不起老师……”顾盼泫然欲泣,“我没有那样想,我只是……我只是……”
沈知意掏出纸巾,仔仔细细的把她脸上的泪擦干净。
“哎呀……别哭了,你看看你,哭得我心都碎了。这要是被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和老师联合一起欺负你呢。”
沈知意皱着眉头,一副很是心疼她的样子。
“哎呀我的小心肝呀……你只是什么呀?你只不过是觉得把钱和那么多同学一块交了,多泯然众人呀,这样宋时樾肯定记不住你的好。”
“你肯定想偷偷的单独把钱给他,但是你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又不知道他在哪个医院,所以你就想到了我。”
“你得单独把钱给我,然后我再给他。这样他才知道,原来还有一个顾盼,在他无助的时候给了他这么多钱,从此以后他心里铁定只能装得下你一个人。”
她的话音刚落,顾盼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她猛地伸手推开她,往后退了两步。
“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就没有这样想!”
沈知意被推了也不生气,只是在脸上露出有些难过的表情。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想顾盼同学的,可是我实在是想不到什么其它的理由了。”
“我要是有顾盼同学这么聪明就好了。在班主任面前说自己穷,这样大家都会觉得你好可怜呀,从而怜惜你。然后又把钱捐给给宋时樾,这样又塑造出一个,哪怕很穷但是还是愿意帮助他的伟大形象。”
“哎呀……”沈知意矫揉造作的拍了拍自己的小脑袋瓜。
“我好笨呀,都没有顾盼同学这么聪明。你说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么两头讨好的办法呢,难怪大家都不喜欢我。”
她越说一句,顾盼的脸就白上一分,精致的小脸顿时变得有些扭曲。她忍不住伸手去扯站在她面前的沈知意。
“你放屁!我根本就没有这么想,你在污蔑我!”
“啊……”沈知意吃惊的捂住嘴巴,“原来我说错了吗?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只是……”
顾盼咬牙道,“你只是什么?”
“呀……我以为说完只是就可以不用往下再说了,顾盼同学不都是这样的吗?”
这下,顾盼那张精致的小脸已经彻底扭曲了。
“咳!”
班主任不重不响的咳了一声,打断了这场闹剧。
“这马上就要上课了,顾盼你不是要捐钱吗?把钱交给我就行了。”
“啊对对对……”沈知意补充道,“老师不说我都忘了,既然顾盼同学都特意私自找到我了,说明这笔钱还不小,她不放心,一定要亲自教到宋时樾手里她才安心。”
顾盼笑得很勉强,“也……也没有很多,你知道的,我家庭条件不是很好。”
“没关系的。”沈知意安慰她,“我们大家都知道你家庭条件不是很好,所以不管你捐多少,我们都不会嘲笑你的,毕竟是一份心意嘛。”
顾盼此刻恨不得把沈知意那张嘴给缝上。
但她最后也只是在班主任的目光里,拿出手机扫了五百块钱过去。
这可是她整整一个月的生活费。
沈知意还在一边惊叹,“这么多……顾盼同学,你好棒啊!你简直就是人美心善的菩萨啊!天呐!宋时樾有你这样的同学简直是他的荣幸,你对他这么好,我都快感动哭了!”
直到从办公室出去,顾盼一句话都不想和沈知意说,铁青着一张脸,走得飞快。
而在办公室的门外,姜雁鬼鬼祟祟的趴在墙边,目瞪口呆的望着从里面好整似暇走出来的沈知意,然后缓缓的朝她竖了一个大拇指。
她鬼鬼祟祟的样子看上去格外猥琐,沈知意忍不住把她拉了起来。
“你蹲办公室门口干嘛呢?”
姜雁拍了拍不小心在墙边蹭到的灰,“我听同学说顾盼把你叫走了,担心你受欺负,所以赶紧跑过来看看。”
“没想到啊……没想到啊……”姜雁伸手搂住她的脖子,“是我小瞧你了沈知意,这还是老娘第一次见这小绿茶气得装都装不下去,看得我实在是太爽了。”
如果可以,沈知意才不想得罪女主。毕竟她一个恶毒路人甲,得罪了她,都不知道会被男主怎么收拾?
可她就是气不过,明明宋时樾都那样了,她怎么敢、又怎么能用这种方法来博取他的好感?
募捐是她偷偷跟老师说的,宋时樾完全不知情。她不想他因为这件事情莫名其妙的欠顾盼一个人情。
男主和女主总归是要在一起的,而她的少年值得更好的人。
哪怕那个人不是她……
也不应该是顾盼。
第24章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临近放学,天空溶上一层厚重的金色, 层层叠叠的云彩在天边铺散开来, 几乎将整个校园笼罩在一片金色的世界里。
沈知意用手撑着头打量着窗外边的景色,另一只手则有规律的敲打着桌面,终于在她的重重一击下, 下课铃准时响起。
她猛地站起来,一把捞过书包,头也不回的冲出了教室。
办公室里, 宋时樾的班主任正在等着她。
她的手里的拿着同学们捐的钱和名单, 桌子上放着老师们凑钱买的果篮,打算等会和沈知意一块去医院。
沈知意和班主任一块出了办公室。
傍晚的校园, 落日熔金, 香樟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广播站里甜美的声音响彻每个角落。
“青春, 是书页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是拿在手里蓄势待发的纸飞机,是手里那张迟迟未递出去的情书。下面的这首歌是由高三三班的一位同学点的……”
沈知意在忧郁的旋律里微微仰着头, 透过头顶的香樟缝隙,看见了更加广阔的蓝天。
她从书包里掏出手机,短暂的忘记和宋时樾绝交一个星期的宣言,打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就在她掏出手机的时候,意外的发现自己调了静音的手机正在跳动来电显示, 是宋时樾打来的。
她想, 她和宋时樾在某些方面还是蛮心有灵犀的。
她迫不及待的接了电话。
“宋时樾, 我告诉你 ,你爷爷有……”
“……”
*
在沈知意的记忆里, 她几乎永远忘不了那个绚丽的下午。
浓烈的晚霞金灿灿的铺满了整片天空,微风裹挟着木槿的香气往行人的鼻尖里送,悠扬的歌声随着校园广播越飘越远。
九月正在以一种轰轰烈烈的姿态落下帷幕,十月迫不及待的拥簇着烈日宣告着它的到来。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依旧无比浓烈,浓烈得让沈知意几欲作呕。周遭人的表情在她眼里退去,幻化成一片空白,这片空白衬得病床上那张白布格外的显眼。
她漫无目的的想,白色终归是不适合爷爷的,显得他露在外面的那只手多黑啊。
黑里泛着青白,上面扎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孔,又干又瘦。
她才几天没见过他,他就瘦成了一副她不敢相认的模样。
宋时樾坐在病床边,少年微垂着头,一动不动的,仿佛一座凝固的雕像。
沈知意站在他旁边,静静的望着床。
两人都没说话,空气的一片寂静,沉默得让人压抑。
很多事情沈知意都想不明白。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宋时樾的父母生下他却又弃他于不顾?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让她骄傲的少年要承受这一切?
她想不明白明明一切都看着要往好的方向发展为什么要这样?
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解释不清楚的,所以佛说因果,世人说报应,所以也才有了屋漏偏逢连夜雨、麻绳专挑细处断。
在炫丽的晚霞过后迎来的是轰轰烈烈的暴雨。
雨滴砸在被太阳暴晒过的泥土上,散发出阵阵腥味。
莫名的和不久前的那场暴雨重叠。
医院里人来又往,因为下过雨,走廊里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脚印,空气逐渐变得潮湿。
沈知意盯着那只手,极其缓慢的眨了眨眼睛。
她又想到了那场暴雨来临前的宁静。
少年几乎崩溃的跪在地上,掀开白布,偏执的抓住那只手。
那只手和现在的这只手一样,上面呈现出由于常年劳作带出来的黑。慢慢的,黑色变得越来越淡,不正常的青白越来越显眼。僵硬得像一块老朽的木头,冰冷的温度是人的体温怎么也捂不热的。
不过这次他没有抓住那只手,只是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冷静得根本就不像一个快要十七岁的少年。
不同于上次的是。
这次沈知意亲眼看见那具僵硬的身体是怎样送入焚化炉的,等出来的时候,小小一个罐子被交到了少年的手里。
宋时樾依旧很冷静,冷静得格外沉默。
今天的风很喧嚣,他站在风里,仿佛被世界单独剥离出来。
他抱着罐子,扭头望着沈知意,慢慢的眨了下眼睛。那双眼里空洞洞的,什么也没有。
“是热的……”
他说。
“沈知意,是热的。”
十月的第一天,在轰轰烈烈的举国同庆里,沈知意的眼睛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最后那个罐子被抱回了沈知意家,放在杂物间里,和之前的那个罐子并排放在一起,亲亲蜜蜜的。
宋时樾盘腿坐在地上,沈知意就坐在他旁边。
外面是柳梅在炒菜,她的声音弄得很大,似乎想通过这热热闹闹的声音来驱散些什么。
“真好……”宋时樾忽然开口。
他的声音很轻,连同他的表情看上去都格外单薄。
“他们终于团聚了。”
沈知意离他近一些,默默的抓住他垂在一边的手。
“沈知意……”
宋时樾说。
“我可以抱抱你吗?”
沈知意乖乖的把上半身凑了过去。
她的刚一靠近少年,就被他一把抓了过去。紧接着,她就埋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少年的双手死死箍住她的肩膀,力气很大,大到她甚至能听见骨骼因为用力挤压而发出的咔嚓声。
她的左肩一重,紧接着后颈传来温热的触感,浅浅的鼻息喷洒在她裸露出来的脖颈上。
有些痒,但她没避开。
“岁岁……”
他喊她。
沈知意伸手环住他的腰,恨不得自己和他再贴得近一些,把她的温暖过度给他。
“我在,宋时樾。”
她回答他。
柳梅炒菜的声音在她耳边渐行渐远……
她的左耳是他浅浅的呼吸声,右耳是他的心跳,鼻尖被他的气息包裹着。
在这一刻,让她恍惚有一种他的全世界只剩下她的感觉。
其实不是感觉……
他的全世界好像真的只剩她了。
他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样死死的抱着她,不留任何间隙。
仿佛只有贴得近一点、再近一点,才能让他感觉到,他还没有被抛弃,还有人在等着他。
直到此刻,他汲取着少女的青柠香,麻木了几天的大脑才稍稍回过神来。
可一不留神,那些回忆又汹涌着朝他奔来。
鼻尖还是那浓烈到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清洁阿姨手里提着黑色塑料袋在他视线里慢慢走远。他的眼前站着医生,那双眼睛里有他看不懂的情绪。
惋惜?
可怜?
还是那见惯生死的冷静?
他只能看见那张嘴在他面前一张一合,他说什么来着?
哦……
他说。
“抱歉,我们没想到病人会突发脑溢血,我们已经尽力了,请节哀顺便。”
节哀顺变……
之前柳梅叫他节哀顺变,现在医生又叫他节哀顺变。
所有人都在跟他说节哀顺变,他究竟要怎么样才能算节哀顺变呢?
宋时樾不懂。
他极其恶劣的拿起手机,拨通了沈知意的电话。
那头的她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活力满满,光听着就会让人忍不住想——
世界其实还是很美好的。
她说,“宋时樾,我告诉你 ,你爷爷有……”
不重要了,他想。
他恶劣的开口。
“沈知意,爷爷走了。”
感觉到电话那头忽然停顿的声音,他卑劣的想:
你看,终于不是他一个人在地狱里面了。
午后的阳光太刺眼了。
他沐浴在阳光里,看不见明天的光究竟要从哪个方向升起。
“对不起,沈知意。”
他喃喃道。
沈知意不知道宋时樾为什么要跟她说对不起。
她明明抱着他,却感觉此刻的他离她格外的遥远。她明明抱得够紧了,可还是有一种他快要即将消散的错觉。
“宋时樾……”
她咬紧牙关道,“会过去的宋时樾,一切都会好的宋…… ”
少女的颈肩终于落了雨,滚烫的温度把她的心砸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那窟窿太大了,灌进无边的冷风。
顷刻间,寒意刺骨。
第25章
清晨的庄园格外宁静, 楼下的女佣垂着头默不作声的干着手里的活,只是眼神不动声色的往楼上瞟去。
楼上的房间没有主人的允许她们是不能进去的, 那里很安静, 所以显得隐隐约约泄露出来的啜泣声很明显。
年长的女佣推开门走进来,看见在一楼漫不经心干活的佣人时,锐利的眼不满的眯起, 眉头紧皱,呵斥的话想也不想的从嘴里吐出来。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先生夫人花钱请你们来是让你们偷懒吗?”
女佣们顿时噤若寒蝉,一句话也不敢说, 默默加快手里的活计。
直到她去厨房巡视进度, 大厅里的女佣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满的抱怨不知道从谁的嘴里泄了出来。
“索菲亚好凶啊,我开始怀念宋了, 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是啊, 宋不在, 庄园里的佣人都被索菲亚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个更年期作恶的老巫婆就仗着宋不在, 把庄园的临时管理权交给她, 可劲的作威作福。”
“所以你们有人知道宋去哪里了吗?”
“听守卫说,好像是去华国了。”
“好端端的, 回华国干什么?据说他还走得特别急,好像是有什么大事一样。”
“好像是因为夫人……”
众人的目光又不约而同的往楼上望去,哪里的啜泣声渐渐停歇,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宋回来啦!!”
清脆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年纪最小的小男孩手里还抱着早上刚刚剪下来的玫瑰, 娇嫩的花朵在他手里轻颤, 上面挂着晶莹的露珠。
“宋回来啦!!”
女佣们鱼贯而出, 围着他叽叽喳喳。
“宋真的回来了吗?”
“太好了,终于可以摆脱这个巫婆了!”
“咳咳!!”
重重的咳嗽声在她们身后响起, 女佣回头,索菲亚的脸色看起来格外铁青。
不过这时候已经没有人注意她是什么表情,因为她们看见了那个从门口急匆匆走进来的身影。
宋四的身上还裹挟着清晨的露水,头发凌乱,身上的黑色大衣不复以往的整洁,而是皱巴巴的,一看就穿了好多天。
年轻活泼的女佣们涌了上去围住他。
“宋,你去干什么了啊?怎么去这么多天?”
“华国好玩吗?听说哪里好吃的特别多。”
“……”
宋四没时间搭理她们,他急匆匆的爬上二楼,停在了一间屋子面前。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很安静,安静到让人窒息。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不轻不重的敲了敲房间。
宋凛开门发现是他的时候,那双平日里瞧不见任何神色的眸子深了几分。
宋四问他,“夫人呢?”
宋凛不动声色的往身后看了一眼,低声道,“刚刚睡着,你回国有什么发现?”
宋四没说话,但是他凝重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卧室的门被悄悄关上,宋凛和宋四去了书房。
书房里,宋四慎重的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给宋凛,玉佩在他怀里小心谨慎的揣着,到现在已经被捂得温热。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上面的刻的字迹大部分被磨砂纸磨掉了,但是‘宋’字刻得太深了,所以还留有一个浅浅的印记。”
宋凛接过他手里的玉佩,入手温润,哪怕上面的字迹不在了,但他死也不会认错,这就是当年那块玉佩。
他和妻子精挑细选的那块玉佩。
他一把扯住宋四的衣服,眼睛忽然一下就红了。“人呢?卖这块玉佩的人呢!”
他们找了这么久,这么多年过去,心情一日比一日还要绝望,甚至都打算放弃了。
结果这块玉出现了。
它像是一道光,让他沉寂了十多年的心又开始死灰复燃。
宋四懂他的心情,毕竟这十多年他也在一日又一日的奔走,到最后他甚至觉得当初那个孩子肯定不在了。
“玉是在一个古玩店里找到的,老板不识货,以为只是一块成色好一点的玉,再加上上面还有刻痕,只给了对方五万。”
“我们的人一直在留意这块玉,但华国毕竟不是大本营,也没人会想到会流落到华国,所以延迟了几天才收到消息。”
“古玩店的老板说,是一个高中生卖的玉。他看对方一幅穷困潦倒的样子,把价格压了又压……”
说到这里,他有些哽咽,别开脸缓和了一下情绪才接着开口。
“那一带鱼龙混杂的,没什么监控,但是我在对面的小餐馆的监控里找到了一段视频。”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手机,颤抖着手点开存在手机里面的画面。
人来人往的街道占据了视频的绝大部分画面,古玩店在角落里毫不起眼。可宋凛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那里,一点画面都不想错过。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少年站在古玩店的门口,他穿着一身黑衣黑裤,身形消瘦得厉害。他不知道和老板说了什么,紧接着从兜里掏出一块玉佩递给老板。
视频到这里忽然就戛然而止。
宋四解释道,“那天刚好停电,监控只能拍到这么多。”
宋凛拿着手机,一遍又一遍的放着这个简短的视频,他最后把画面暂停在某一帧上。
那里的少年不再是背对着他们,而是微微侧着脸,露出挺拔的鼻梁,哪怕监控画面画质这么糊,也能感受得到少年优越的五官轮廓。
宋凛死死的盯着手里的画面,呼吸加重,眼眶通红,快四十的男人当场就落下了滚烫的泪水。
“是他!一定是他!他轮廓像我,五官却像他妈妈,我不会认错的!”
是的,他死也不会认错。
在无数个午夜梦回的夜里,梦里面的孩子就长这个样子。可和现实不同的是,梦里面的那个孩子阳光、开朗,他被全世界最浓烈的爱意笼罩着,长成这个庄园里最灿烂、最美丽的玫瑰。
而不是视频里的那个样子,阴郁、贫穷,全身上下有着驱散不去的阴霾。
宋凛伸手掩面,眼泪汹涌到一定程度时是寂寥无声的。
他找了十多年的孩子,他一个不信佛的人日日恳求佛祖怜悯他,他只求他唯一的孩子顺遂平安。
可摆在他面前的事实并不是这个样子。
光是看着监控里的样子,他就心碎得无以复加。
年纪大了就更容易伤感,宋四不动声色的抹了把眼角的泪,缓和了一下情绪才开口。
“在华国的人已经在找这个孩子是谁了,我特意赶回来为了告诉你们这个消息。毕竟华国人那么多,找一个人还是需要点时间的。”
他犹豫道,“夫人那边……”
宋凛想着好不容易哄睡着的妻子,眼里闪过一丝痛苦,“先不要告诉他,我怕……”
哪怕长得再怎么像,可当初孩子被掳走的时候就那么大一点,所有人都觉得它根本就不可能活下来,他能寻找这么多年也只是凭借心里面的一丝侥幸在吊着。
万一……
宋凛脸色发白,没敢再往下想。
他的妻子已经不能再承受又一次打击了。
“先等等,等找到了孩子,做……”
他话还没说完,门砰地一下就被推开了。
宋凛抬头望去,黎莘正站在门口。她的身上穿着棉质的白色睡裙,身形消瘦,脸色苍白,可眼底却迸发出惊人的光芒。
她提着睡裙跑了进来,“我听见了,我听见了!”
她痴痴的笑了起来,“你们找到了我的孩子是不是?他还活着是不是?是不是?”
宋凛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宝贝,你冷静一点,只是发现了玉佩,还不确定是不是。”
黎莘一把推开他的手,“那是我给我的孩子选的玉佩,那是从出生就跟在他身边的玉佩,拿着玉佩的怎么可能不是我的孩子?”
说着说着她的神情扭曲了一瞬,抬手猛地打了宋凛一耳光。
“宋凛!你找到孩子了怎么不跟我说?你是不是不想让我们母子相见?”
她下手极狠,顷刻间宋凛的脸上就浮现出五个清晰的手指印,但是他丝毫不生气,反而把黎莘死死的抱在怀里。
“阿莘,你听我说,没有不告诉你,等我第一时间核对好了就跟你说好不好?”
黎莘被他抱住挣脱不开,只能疯狂的踢打他,打不动就张嘴咬他的手臂,白色的衬衫瞬间就带了红。
她的神色里带着癫狂,“宋凛,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疯子就不配去见我儿子?”
宋凛神色一痛,语气轻柔得不能再轻柔。“别胡说,我的阿莘正常得很,怎么可能会疯。”
黎莘神经质的笑了起来,“你骗人!宋凛,你骗人!他们都说我疯了,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疯婆子!”
“黎莘!”宋凛呵斥她。
黎莘被他呵斥得愣怔了一瞬,她眨了眨眼睛,眼泪毫无预兆的落了下来。
“宋凛,你刚刚说,你发现了我们的儿子?他在哪里啊?过得好不好啊?他……他有想妈妈吗?”
宋凛摸着她的头,把她的脸埋到自己怀里。
“他很好,过得很快乐,他每天都有想他的妈妈。”
“你骗人!”
黎莘喃喃道。
“他的妈妈不小心把他丢了,他怎么会想妈妈呢……是妈妈对不起他……”
“妈妈把他丢了……”
她的嘴里翻来覆去的就这几句话。
早上她才吃过药,现在药效上来,又迷迷糊糊的在他怀里睡着了。
默默充当背景板好久的宋四走上前,“老爷,你手上的伤……”
宋凛垂眼看了眼手臂上的血迹,把怀里的女人抱了起来。
“无碍。”
他看着宋四,神色冷得吓人。
“去查查谁在夫人面前乱嚼舌根,给我把他的舌头拔了。”
“另外……”
他顿了顿,接着道。
“安排一下,回国。”
第26章
宋时樾光荣的晕了过去。
沈知意任劳任怨的给他做大型抱枕, 结果抱了半天也不见他松手,甚至连句话都不说。
她这才后知后觉的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少年的身体摸起来很冰, 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伸手一摸,温度烫得吓人。
他的身体负荷不了如此激烈的情绪,理所当然的病倒了。
还好接下来是长达七天的国庆假期, 沈知意像个老妈子一样在医院和家里来回奔波。
宋时樾的身体亏空得厉害,高烧反反复复的,退了又烧, 烧了又退。
所以沈知意直接给他办了住院, 让他在医院里养好了才让他回去。
为了节约钱,宋时樾吃的饭都是她回来拿的。柳梅在上班之前会把菜先炒好放在冰箱里, 她回来热一热打包过去就行了。
她开门的时候, 意外发现柳梅和沈玉山正襟危坐的坐在沙发上。两人的神色肃穆, 她一进来就就把目光锁定在她身上, 看得沈知意心里直发毛。
她最近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吧?
沈玉山朝她招招手, “岁岁,你过来, 爸爸妈妈有事想跟你商量。”
沈知意咽了咽口水,慢吞吞的坐到他们对面。“什……什么事啊?”
沈玉山抬手喝了口茶,他砸了砸嘴,把嘴里的茶沫吐了出来,神色莫测的叹了口气。
“岁岁啊……”
沈知意被他叫得浑身一抖, 颤颤巍巍道, “爸!妈!到底怎么了?不会是你们得什么绝症了吧?”
柳梅瞪了她一眼, “你就不能想点好的?”
她反手打了沈玉山一巴掌,“你看看你, 叫你说点事吞吞吐吐的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
“是这样的,我们看小樾实在是可怜,我就和你爸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收养他?”
“啊??”沈知意懵逼了。
柳梅也叹了口气,“我们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人家,但我和你爸都有稳定的工作,家里面也就只有你这一个闺女。收养他倒也不是很困难,就是不知道他怎么想……”
沈知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表情看上去有些呆。
“你们怎么会忽然有这个想法?”
“也不是忽然……”沈玉山道,“从他爷爷走了,我俩就在考虑这个问题。你说他家里面连个亲戚也没有,他以后要怎么办?总不能高中都没毕业就辍学去打工吧?”
柳梅又道,“我看小樾这两天病差不多也快好了,你瞅着他精神好的时候跟他提提这个问题。”
“我们可以给他两个选择。第一就是我们收养他,让他做我们儿子,这样的话,借出去的钱他就不用还了。第二种就是我们供他读完高中、大学也可以,但是借出去的钱在将来他工作后要一分不少的还给我们。”
沈知意有点没听懂,“这有什么区别?如果是宋时樾的话,哪怕你们收养他,他肯定会想方设法的挣钱还你们的。”
沈玉山又喝了口茶,眉宇间尽是老父亲的忧伤。
“大概是……在不在一个户口本上的区别吧。”
沈知意:“?”
柳梅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戳她的脑门,“我看猪都比你聪明!你别管为什么,你去把话给他带到就行,他自己会选择。”
直到看着沈知意提着保温桶出了门,柳梅幽幽的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收拾屋子。
沈玉山道,“你说你,这不是好事吗?你叹什么气?”
柳梅瞪他,“那你又叹什么气?”
沈玉山顿时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他又忍不住问柳梅,“你说……他会选什么?”
“这我哪知道。”
不管是选什么,作为一个老母亲,她的心里终归是不舒服的。
沈知意不懂她刚刚说的那段话,不代表宋时樾也不懂。
那么聪明一个孩子,一定能明白她所表达的意思。
选第一种的话,他俩落在一个户口本上,基本上就杜绝了任何的可能性。
他们就把他当儿子安安心心的养。
如果他选的第二种的话,就等于柳梅把自家闺女的以后交给他了。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他们虽然善良,但不会愚蠢到把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用来资助一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她看着宋时樾从小长到大,自然是知道他的品行。
只要他选了第二种,无论以后沈知意是丑是美,品行怎么样,他这一辈子都只能跟着她。
不可否认,她这个法子的确有些趁人之虚,但作为母亲的她,说什么也得为沈知意考虑。
如果以后沈知意不喜欢宋时樾了……
柳梅冷着脸把不要的垃圾丢到垃圾桶里。
孩子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
“阿嚏!”
沈知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她抬头看了看艳阳高照的天,伸手揉了揉鼻子。在心里诽谤,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在偷偷骂她?
她到病房的时候宋时樾还在睡。
这几日他烧得厉害,夜里总是反反复复的被噩梦惊醒,压根就没怎么睡好。
好在保温桶是她斥巨资买的,保温效果良好,等个一两个小时还是没问题的。
她坐在床边,用棉签蘸水润了润少年有些干裂的嘴唇,然后拿着旁边的保温杯打算去楼道里给他接热水。
一回头,猛然发现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三个人。
前面的两个人看上去三四十岁的样子,他们似乎是夫妻。右后方站着一个年岁稍大一点的,他微微垂着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那对夫妻死死的盯着床上的宋时樾,眼神格外的怪异。有兴奋、痛苦、还有那快要溢出来的怜惜。
特别是那个女人。
她长得很好看,哪怕她只穿着一件素雅的白裙,可依旧漂亮得惊人。精致的五官总给沈知意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女人跌跌撞撞的往前走了几步,神色痴迷的望着宋时樾,两行清泪从她眼角无声滑落。
沈知意这时才反应过来,她站在宋时樾面前,压低声音道,“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女人不回答她的话,只是痴痴的望着宋时樾。
旁边的男人最先回过神来,他走上前去揽住自己的妻子。
“你是他的家人吗?我们可不可以跟你谈一谈?”
*
十月的天,依旧热得不像话,可高档的咖啡厅里冷气很足。
对面的一男一女哪怕脸上带着倦容,也掩盖不了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雍容贵气。
咖啡厅很高级,比当初他和姜雁去的那个咖啡厅高级多了。就连服务员胸前别着的胸针都比她全身上下加起来的行头还要贵。
可沈知意根本就没有心思去在意这些。她完全不顾周围静雅的环境,猛地从位置上站起来,声音因为过于惊讶而有些尖锐。
“你说什么?你说你们是他的父母?”
宋凛有些难堪的伸手抹了把脸。
“是的,哪怕没有做亲子鉴定,刚刚在医院门口看见他的瞬间,我们就能确定,他是我们的儿子,我们找了十多年的儿子。”
看着对面夫妻略显兴奋的脸,沈知意完全没有任何高兴的情绪。
他们说,他们是宋时樾的父母。可在少年最难过、最绝望的时候,他们不曾拉他一把。现在眼看着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他们又突然冒出来,说他们辛辛苦苦找了他十多年。
那为什么不早一点呢……
为什么不早一点找到他呢?非要等到这个时候。
“小姑娘……”
下属送来的资料告诉他,眼前的这个人是宋时樾的邻居,他们从小感情就很好。
所以宋凛和她说话很客气。
“我知道这些年你们一家帮了他很多忙。你放心,我们夫妇一定会加倍补偿你们的,现在只求你让我们见一见他,跟他说一说话。”
其实说是请求,倒不如是通知,毕竟她只是一个邻居,根本就替他做不了决定。
对面高大男人的气场很强。哪怕他在沈知意面前有意的放下身段,但沈知意直面他时,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感到害怕。
纵然她很害怕,可她依旧面不改色的直视着他的眼睛,一直一句开口。
“我不答应,宋时樾不想见你们。”
听她这么说,黎莘急了。她猛的站起来直视着沈知意,声音有些尖锐。
“凭什么?凭什么你说不见就不见?你能替他做主吗?”
她眼里疯狂的神色吓了沈知意一跳,但她还是在她的目光下毫不退缩的和她对视着。
“凭他这么多年在我家吃我家的、穿我家的,我还养了他……就凭这个我就能替他做主。”
“你……你……”
她这一番话狠狠的扎在黎莘心头最痛的地方,当即就让她红了眼眶。她伸手捂住嘴,眼泪汹涌而下。
看见她哭了,沈知意有些于心不忍。她抿了抿嘴,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有些冲动了。
“不是不让你们见他,是他现在生病还没好,你们去了只会刺激他。”
“我是他妈妈呀……”黎莘哭着道,“见妈妈怎么会刺激到他呢?”
在他们说他们是宋时樾父母时候,其实沈知意就信了大半。
无他,宋时樾和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长得实在太像了。只是黎莘的五官比较柔和,而宋时樾的五官则继承了父亲的凌厉。
但只要他和黎莘往那一站,就没人相信他们不是母子。
沈知意怔怔的看着眼前和宋时樾有五六分相像的黎莘,忽然就想到了在狭小的房间里,少年使劲的抱着她,眼泪无声的流到她的颈肩。
她听见少年哭着问她。
“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很讨人厌的小孩?不然他们为什么要丢下我?”
第27章
当时的沈知意给不了他答案。
几天后, 他的亲生父母哭着在她面前卑微的请求她,求她让他们见他们孩子一面。
这时候她也给不了他答案。
宋凛说。
“阿莘的身子一向都不怎么好, 医生说, 我们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我们年轻的时候也努力了许久,但是不见有结果,渐渐的也就死了心。”
“后来我们打算在家族续养一个孩子, 就当接班人培养。小孩我们也见了,挺乖巧懂事的,正准备办手续的时候, 她怀了。”
“我们很高兴。他是我们爱情的结晶, 更是我们千辛万苦才盼来的孩子。我和阿莘都坚信,他将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他的名字是我们苦苦想了一个月才给他起的, ‘樾’有茁壮成长的意思, 我们不求他有多出众, 只求他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他从怀里摸出那块被卖掉的玉佩, 上面的字大部分已经被摩擦掉了, 只剩下一个若隐若现的宋字。
“玉是阿莘挑的,她参加了无数场拍卖会, 最终以五百万的价格买下它。上面的字是她一笔一划雕刻上去的,从他出生那天起就带在身上。”
“可谁也想不到,一块五百万的玉,最后只卖出5万块,多可笑啊!”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 似乎每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就心痛得无以复加。
“那时候的我正值事业上升期, 很忙, 所以就请了女佣来帮忙照顾她和孩子。”
“女佣是中国人,她是偷渡过来的, 阿莘看见她在路边要饭,见她可怜,便把她带回了家。”
“可……可谁也没想到,问题就出在这个女佣身上。”
“她被收买了。”
一想起那个女佣,他便双眸赤红,恨不得生生饮其血、啖其肉!
“原本要续养的是我堂哥家的儿子,眼见偌大一个宋家只差一步就落入他儿子手里,结果我夫人突然怀了。他的美梦落空,便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他花钱收买了那个女佣,想让女佣趁机杀了他。可我的夫人平日里把他看的很紧,事事都自己动手,女佣完全没有近身的机会。于是她便趁我夫人午睡的时候把孩子偷了出来……”
“等我们找到那个女佣的时候,她已经死了。而我的孩子,没有任何踪迹。”
“你堂哥呢?”沈知意忍不住问道。
宋凛说,“他说,他不知道。”
沈知意觉得有些可笑,明明一切都是他策划的,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可事实的确如此。
那时候宋凛家里面的产业还不像现在这样干净。娶了妻子后,他的脾气收敛了许多,人也变得温和起来,以至于让有的人忘记了他年轻时候的作风。
昏暗的地下室里,他堂哥被折磨的已经没有人形了。可昂贵的特效药却死死的吊着他的命。哪怕是这样,从他嘴里吐出来的还是“不知道”这三个字。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给了她很多钱,我让他把孩子弄死,她说没有机会,我就让他把孩子偷出来我自己动手。结果我到了约定地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纵然他权势滔天,把那寸国土的土地翻了又翻,几乎是掘地三尺,可怎么也找不到他的孩子。
他那么小一个,还不足半岁,随便一条野狗叼去也才够饱腹一顿。
他们一直在国外翻来覆去的找,可谁也没想到,他会出现在国内的一条肮脏的臭河旁边。
一个老头的善意之举,让他的孩子困顿了十多年。
他感到不幸,又觉得幸运。
但自从孩子不见了之后,黎莘的精神就不太正常。她总觉得是自己没看好孩子,所以才丢了他,才让他被别人抱了去。
这份自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折磨着她,它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轻,只会越积越厚。
积攒到如今,她的执念已经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
“所以……”她伸手拉住沈知意的手。
“小姑娘,我们已经跟你解释清楚了,你可不可以让我们去见他?求求你了,让我见见他好不好?”
“我……”
沈知意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心理上,她很同情这对年轻的夫妇,他们痛失自己的爱子,哪怕知道生还的可能很小,但依旧找了十多年也没有放弃。
可在感情上,她实在不忍心看见宋时樾再面临新的感情问题了。
她了解他,所以她知道,当他们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并不会欣喜。
就像一个在沙漠快要渴死的旅人,他卑微的祈求上苍可不可以给他水,哪怕一丁点也好,可是没有。
直到他凭借自己顽强的毅力走出了沙漠,这时候忽然窜出一个人,他把所有的水都给了他,以为会得到他的感激,或者高兴。
可是没有。
他并不会高兴,他只会感到悲哀。
就是因为这点,所以沈知意才感到进退两难。
她知道对面的这对夫妻说什么也要和他们儿子相认,可她想缓一缓、再缓一缓,至少让宋时樾先做好心理准备。
宋凛能等,可黎莘说什么也不愿意等。
一个被思念折磨的十多年的母亲在今天终于看见了她的救赎,这让她怎么控制自己?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我去见他?钱!给你钱可以吗?一百万够吗?两百万?还是三百万?求求你了,我只是想见他而已。”
“阿姨,我……”
正在这时候,沈知意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沈知意愣了愣,低头看去,上面闪烁着“宋时樾”三个大字格外的刺眼。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看着那个手机,空气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有来电铃声在响着。
黎莘松开他的手,用渴求的目光望着她。
“接电话好不好?我想听他的声音?”
沈知意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接听电话。
她打开了扩音,少年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慢悠悠的在电话里响起。
“沈知意,你人呢?怎么我一觉醒来你就跑了?”
“我……”沈知意张了张嘴,在对面两人灼灼的目光下,一时间只觉得后背发凉,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少年还在发着高烧,并没有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
那边窸窸窣窣的,似乎是他翻了个身,他声音有些低哑,听起来莫名的像是在撒娇。
“沈知意,你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听着他的声音,黎莘用手死死捂住嘴,坐在椅子上哭成一个泪人。就连坐在她旁边的宋凛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眼前的这番景象怪异得可怕,看的沈知意头皮发麻,她囫囵着开口。
“我在外面玩呢,你在病房好好待着,晚一点再过去看你。”
“哦……”宋时樾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原因,他最近黏沈知意黏得很厉害。只要她一不在他身边,动不动就打电话问她在哪里?在干什么?什么时候回去?
沈知意愿称之为——
夺命三连问。
平日里,她乐于宠着他,但现在不一样,人家亲生父母就在她跟前看着她。
所以沈知意很冷酷的假装没听到他语气里的抱怨。
“沈知意……”
宋时樾又道,“要不我们回去吧?”
沈知意隐晦的翻了个白眼,“宋时樾,你什么样子你心里没个逼数吗?天天半夜烧到神志不清的,回去谁半夜带你来医院啊?”
宋时樾道,“我觉得我们可以尝试一下物理降温。”
沈知意快要给他气笑了,“我看你发烧的时候,护士给你打的针不是打在屁股上,是打你脑袋里了吧。”
这种话也能说得出来,还是从常年稳坐年级第一的学霸嘴里说出来的。
少年的烧还没完全退去,吃了饭后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做的事情也缺乏考虑,完全按照自己心里的想法。
“岁岁……”他又换了个称呼。
“我不喜欢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我们回去好不好?医生说了,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会再复发的。”
沈知意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但他的亲生父母在这里,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想赶紧把电话挂了。
“行行行……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的,我先挂了,回去再和你说。”
“岁岁……”她想挂电话,可宋时樾不乐意。
“再陪我说说话。”
沈知意:“……”
说!说!说!说个der!你亲爸亲妈快把我的手机给吃了!你还说!
可她又不能当着他们的面骂他,沈知意心里别提有多憋屈了。
宋时樾得寸进尺,“沈知意,你在和谁玩啊?”
沈知意想说关你屁事,但最后他只能咬着牙道,“同学。”
“哦……”宋时樾道,“男的女的?”
沈知意忍无可忍,“宋时樾,我劝你不要太过分。”
电话那头的少年难得的笑了起来,声音带着几分低沉。
“问问也不行吗?岁岁,你不会是背着我和别人偷偷厮混吧?”
沈知意手忙脚乱的挂断电话,也不知道是替他辩解还是替自己辩解。
“那个……你们听我说,他平时不这样的,就是最近发高烧把脑子烧糊涂了,我和他就是单纯的邻居关系。”
她想,她回去一定要让宋时樾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妈的狗东西,毁她清誉!
第28章
高档咖啡厅里优雅的钢琴声还在流淌, 服务员像是没听见他们刚刚的争吵一般,格外优雅的把托盘里的咖啡放到他们面前, 并且礼貌的询问他们需不需要一个包间。
黎莘端坐在位置上, 朝服务员微微颔首。
“谢谢,不用了。”
沈知意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从一个神色有些癫狂的母亲瞬间变成一个优雅端庄的贵妇。
她的坐姿很端正,白皙纤长的手指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 然后把放在沈知意面前的那杯咖啡推得离她更近一些,语气里透着浓浓的歉意。
“抱歉,吓到你了吧?医生说我在某些时候情绪会格外的不稳定, 看起来像一个精神失常的病人, 希望刚刚没有吓到你。”
“对了,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 所以就自作主张帮你点了个小女孩都比较喜欢喝的咖啡, 一点都不苦的, 你尝尝。”
沈知意有些受宠若惊的接过杯子, 茫然地盯着面前优雅知性的女人。
这和刚刚歇斯底里的问她要怎么样才能见他儿子一面的是同一个人?
沈知意震惊了。
黎莘责备的看了宋凛一眼, 又转头朝沈知意道。
“我发起病来不管不顾的,完全只按自己的心意办事, 很多时候感知不到周围的情绪。”
“我让宋凛在我犯病的时候控制住我,不要让我出去吓到别人。可他每次都不听,每次都纵容着我,所以才会发生刚刚的事情。”
宋凛没说话。
他心爱的妻子每次都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这让他怎么能拒绝她的请求?
好端端莫名其妙被喂了一嘴狗粮的沈知意:“……”
想到了宋时樾, 黎莘的美目里爬上一抹哀愁, 眼角微微湿润。
“宋凛好几次劝我回国疗养, 但我迟迟不肯回来。因为我的孩子丢在那里,没找到他, 我始终不甘心。没想到造化弄人,他人竟然就在国内。”
“如果……如果我能不那么固执,早点回国的话,他是不是就不用受那么多苦了?”
可惜这个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如果。
她发起病来不管不顾的,可现在人清醒了,比起和宋时樾相认,她心里面更多的是对他的心疼。
宋凛调查回去的资料她也看了,薄薄的两页纸,里面写满了十多岁少年的心酸。
有时候她甚至在想,她的孩子就这样艰难的活在世上,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他不曾卖掉那个玉佩,如果他们一直待在国外不回来……
他们的距离几乎跨越了半个地球,可能她到死都不知道,她的孩子、她盼了那么久的孩子,正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受到这般苦楚。
桌子上的餐巾纸抽了一张又一张,沈知意笨拙的安慰她,“没事儿的,都过去了。现在你们找到了他,他往后都是好日子了。”
可哪能就这么容易过去呢?
身体上的伤愈合了,那心里的伤呢?
这个道理沈知意懂,黎莘也懂,但她还是勉强笑了起来,伸手拉住沈知意的手。
“你是个好孩子,如果不是你,可能今天我会把我和他的关系搞得一团糟。”
她的手和柳梅的手完全不一样。柳梅经常干活,哪怕平时注重保养,可手上也带了一层薄薄的茧子。
黎莘不一样,她完全就是用金银堆砌出来的千金大小姐。那手柔弱无骨的,又滑又嫩,比她吃的嫩豆腐还嫩。
难得的,沈知意堪比城墙的老脸有些红。
她被她抓着的那只手酥酥麻麻的,跟不是自己的手似的,她瞧着那张跟宋时樾有五六分相像的脸,磕磕绊绊道。
“我……我也没干什么,就……就看他可怜,照顾一下他而已。”
她这副结结巴巴的样子,成功的把黎莘逗笑了。
她眼里还蓄着泪水,眼尾挂着潮意,鼻尖有些红,精致的五官如同水里绽放出来的芙蓉。
这一笑,像烟花一样瞬间在沈知意脑海里猛然炸开,顷刻间,天地都失了颜色。
黎莘微凉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你怎么了?怎么脸忽然这么红?是阿姨刚刚吓到你了吗?”
*
沈知意回去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她的手里提着一个崭新的保温桶,鼻孔里怪异的塞了两坨卫生纸,神色恍惚的踏进病房。
病房里除了宋时樾还住好几个病人,此时正值晚饭时候,病房里吵吵闹闹的。
在宋时樾隔壁床的老人身边围着好多亲戚,有的人甚至还带着小孩,有两个小孩还被大人塞到了宋时樾的床上。
少年的手上还在挂着点滴,本来就狭窄的病床硬生生的分了一半给两个小朋友坐。他的脸色看起来臭极了,但又不好说什么,只能沉着脸低头玩手机。
沈知意提着保温桶,莫名的觉得有些心虚。
她摸了摸鼻子,把塞到鼻孔里面的卫生纸拔了出来,里面已经不流血了。
她把保温桶放在旁边的柜子上,二话不说冲过去把坐在病床上面打闹的两个熊孩子一把抱了下来。
熊孩子猝不及防被她抱下来,先是愣了愣,然后立即伸手去拽自己的家长。
家长回过头瞪了她一眼,“你这小姑娘干什么呢?那么大个病床,让小孩子坐一会怎么了?”
这哪里是坐一会儿,沈知意在门口看见两个熊孩子都快爬到宋时樾身上作威作福了。
她板着脸,张口就来。“行啊,那你坐吧,他就是因为腿断了住的院,要是坐出个好歹来,到时候别说我讹你。”
那个家长顿时不说话了。
第29章
沈知意把保温桶里的饭菜拿出来, 掰了双一次性筷子递给宋时樾。
“快吃饭,不然待会儿凉了。”
宋时樾不说话, 只是微抬着脸, 狭长的眼眸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他这几日头发又长了,再加上脸又小,显得他整个人看上去莫名的阴沉。
沈知意被他看得心头一紧, “干……干嘛这么看着我?”
宋时樾没回答她的问题,别过脸望向她拿出来的饭菜。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三菜一汤,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 已经是丰盛得不能再丰盛的了。
“哪里来的?”他问沈知意。
沈知意磕磕巴巴道, “我不是和同学去玩了吗?这是他们给你买的?”
其实是宋时樾的父母买的,要不是她极力劝阻, 他们能把整个国宴给他搬过来。
“真的?”宋时樾狐疑的看着她。
沈知意急了, “要不然呢?还能是假的不成?我在你心里面就是那种随随便便欺骗你的人?”
“好啊你, 宋时樾!没想到你在心里面就是这么想的我?亏我还对你这么好!不就是回来得晚了一点吗, 你就这么说我?”
什么都没说莫名其妙被骂一脸的宋时樾, “……”
沈知意做贼心虚的把饭递到他面前,“赶紧吃吧你, 以后就没机会吃这些了。”
以后吃的都是人参、鲍鱼,哪里还会喜欢这种清粥小菜。
宋时樾接过饭端在手里,没着急吃,而是垂着眼看着垃圾桶里被她丢掉的纸巾,上面还有一小团红色的印记。
“这个又是怎么回事?你流鼻血了?”
沈知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熟悉又陌生的社死感又瞬间席卷她的大脑。她甚至还能回想起黎莘惊慌、害怕的表情, 就连看上去格外霸道总裁的宋凛都罕见的有些慌。
他的手里拿着拿着手机, 差点就叫了120,要不是关键时候她凭借顽强的毅力遏制住了他, 她今天能把脸丢到医院里去。
第一次见人家母亲,因为和大美人贴贴而导致流鼻血的,全天下除了她沈知意,大概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沈知意把垃圾桶踢到了病床下面,“天……天太热,回来的路上有点上火,就流了点鼻血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你一天天的说我干什么,有这个时间还不如管管你自己!你看刚刚那个熊孩子都快爬到你身上去了,你平时对我的那股狠劲呢?不老是一副为你独尊的样子吗?怎么连个熊孩子都治不了?”
宋时樾:“……”
宋时樾不敢说话了,埋着头沉默的吃饭。
见他不再追问,沈知意在心底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旁边探望的亲戚不知道什么时候全走了,病房里又陷入一片安静。
沈知意在病房冰冷的灯光下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对面的少年。
毋庸置疑的,他的确长得很好看,几乎把黎莘和宋凛的优点全继承了。只是少年长年营养不良导致他看起来有些瘦弱,整张脸苍白又羸弱,英气不足,平添了几分阴郁。
他吃饭的动作很端庄,哪怕在贫穷的地方长大,可那份从容、优雅仿佛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一般。
就好像……
他天生就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
沈知意在心里暗骂自己笨得要死。
这是小说,小说里面各种离谱的桥段多的是,豪门流落在外的贵子更是最常见不过的景点桥段了,更别提他最后还成为了大名鼎鼎的总裁。
就连看似贫穷的女主角,也是被抱错的假千金,不过那是高考之后的事情了。
就在她想得愣神的瞬间,忽然嘴边抵上了什么东西,诱人的香气毫无遮拦的传到她的鼻子里。
沈知意下意识的张嘴把嘴边的东西咬了进去,一抬眼,宋时樾拿着筷子正在看着她。
少年狭长的眼眸泛起轻微的涟漪,他弯了弯嘴角,问她,“好吃吗?”
她嘴里是一块炖得软烂的排骨,鲜美的汤汁晶莹剔透的裹在排骨上面,稍一用力,排骨就在她嘴里化开,好吃得她恨不得把舌头都一并吞下去。
这能不好吃吗?
哪怕看似一道简简单单的青椒炒肉,那可是从五星级酒店的后厨炒出来的。光是那一道菜的价格,能让沈知意在学校食堂吃一个星期了。
“还行……”她有些矜持的回答道。
回答她的是又递到她嘴边的一块排骨。
沈知意往后仰了仰头,“你干嘛?这是专门买给你吃的。”
宋时樾把排骨塞她嘴里,“我头晕,吃不了荤腥,麻烦岁岁替我解决了。”
沈知意嘴里塞着东西讲不了话,只能气鼓鼓的瞪大眼睛盯着他。
宋时樾看得有些手痒,忍不住伸手揪了揪她的脸颊。“给你肉吃你还不开心。”
沈知意把骨头吐了出来,打掉他的手,“那是给你补身体的,你看看你,都快瘦成一个猴了。再说了,你那筷子是你吃过的,怎么可以拿来喂我?”
咚——
回答她的是脑门上重重一击,沈知意吸着凉气抬手捂着被敲的脑门,抬眼看去,只见少年抽了张纸优雅的擦拭着手里的一次性筷子。
她这才发现,宋时樾是用另外一头喂的她。
发现她的目光,宋时樾把手里的纸巾一丢,掀起眼皮凉凉的看了她一眼。
“也不知道小时候是谁跟在我屁股后面哭着要我给她喂饭?还非要和我用同一双筷子,换一双都不行。”
“宋时樾!”沈知意涨红着脸道,“好汉不提当年勇知不知道?”
她虽然是胎穿,可小孩子的脑容量就那么点,吃吃喝喝再睡会觉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再加上受小孩子天性的影响,她小时候除了稳重一点,有时候和其他小孩子并没有什么两样。
和她不同的是,哪怕宋时樾就比她大几个月,可比她稳重多了,完全一幅小大人的样子。
那时候宋时樾家就在她家对门,打开门就能看见他家客厅的那种。她爸她妈去上班就把她丢宋时樾家和宋时樾待一起,这就导致沈知意小时候格外的粘宋时樾,他去哪都要跟着。
宋时樾小时候就长得好,是她见过的小孩里长得最好看的一个。于是乎,沈知意粘得很紧了,吃饭都对方喂她,不喂她还哭。
她还要求两个人必须用同一双筷子,不然就觉得宋时樾在嫌弃她。
长大后,她妈一有机会就逮着这个笑她,是她最想消灭的黑历史无疑了。
少年塞了一筷子青菜到嘴里,眼里沁出笑意,“有的人长大了,脸皮反而变薄了。”
沈知意:“……”
现在的她要是还非得跟宋时樾用一双筷子,那不就是女流氓吗?
不过沈知意没说出来,就这么看着他,眼神微怔。
此时此刻在她面前的宋时樾笑得有些好看,就连脸上的阴霾都散去了许多。恍惚间,让她有一种回到过去的感觉。
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了。那个在盛夏的午后,骑着自行车载着她穿过浓密香樟的少年渐行渐远,明明才短短不到两个月,对她来说,仿佛过了许久。
久到她记忆里面稍稍有些开朗的少年在不知不觉就变成这副阴郁的模样。
沈知意盯着他稍长的的刘海,冷不丁道,“宋时樾,我明天带你去剪个头发吧。”
宋时樾伸手捞了把自己的刘海,“丑?”
沈知意真心实意道,“有一点。”
要不是他这张脸在这,谁敢剪一个这样的发型沈知意能笑他一辈子。
主要是他还得见他亲生父母,这要是顶着这么一头“杀马特”,光是想想,沈知意都能替宋时樾感到社死。
少年吃得很快,才不一会,带来的饭菜就被他扫荡干净。他把餐盒收拾好,慢吞吞道,“要不你给我剪吧?浪费钱。”
沈知意看了看他头上的点滴瓶,站起身来给他换下一瓶,闻言朝他翻了个白眼。
“你觉得我可以?”
她可不可以宋时樾不知道,但他自己的技术他已经见识过了。
“我请你,再说了,剪个头花不了多少钱。”
“对了……”沈知意犹豫着朝他开口。
“如果啊……我是说如果,你的父母来找你了,你还愿意跟他们回去吗?”
宋时樾半躺着的身子僵了僵,随即有些冷漠的垂下眼,“没有如果。”
见他这么无动于衷,沈知意有些着急的拖着椅子坐得离他更近一些。
“怎么没有如果了?如果你的父母不是故意把你抛弃,他们找了你十多年呢?你看电视上那么多新闻,有的父母找了二十年都还在找。”
“沈知意……”
宋时樾看着她,“你想表达什么?”
沈知意蓦地愣在原地,干巴巴的笑道,“你这话说得,我能表达什么,我都说了是假如……假如!你不懂什么是假如吗?”
少年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他又开始发低烧了。
宋时樾低低的咳了一声,“我也说了没有假如,我小时把所有关于走丢儿童的新闻都看了,没有一条是关于我的。沈知意,这么多年,我早就认清现实了。”
“那万一他们在国外呢?”沈知意道。
宋时樾没去跟她探讨国外儿童走失在国内这件事到底现不现实,只是有些虚弱的笑了笑。
“在国外的话他们应该挺有钱吧?”
沈知意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岂止是挺有钱,简直是有钱到爆了。
“挺好。”
“什么挺好?”
宋时樾没说为什么挺好,只是淡淡的撇了眼柜子上放着的保温桶。
“再过两年我就成年了,他们有他们的生活,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
“我不知道血浓于水是什么感觉,我只知道把我养这么大的是爷爷奶奶,在我心里,他们才是我唯一的家人。”
第30章
半夜的时候, 护士来给宋时樾换点滴。
房间里很安静,和他一个病房的人都睡着了。护士打着哈欠进来, 麻利的给他换了, 看着脸上还挂着红晕的少年,有些不放心的叮嘱。
“小朋友,你自己可以吗?不行的话打个电话叫你的家长来一下?”
房间里大部分的灯都关了, 只有他的头顶的床头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宋时樾曲着腿坐在床上,仰着头看着头顶的点滴瓶,难受的咳了一声。
“没事, 我自己可以。”
护士叹了口气, “你说你,这天天半夜反复烧来烧去的, 是个人都着不住。”
她朝他伸出手, “把体温计给我看看。”
宋时樾闻言从腋下把体温计抽出来给了护士。
“38度, 再挂两瓶点滴应该差不多, 到时候还好不了就只能给你打针了。”
长发将少年的脸挡住大半, 表情在灯光下看着很淡,“多谢。”
“谢我干啥……”护士摆了摆手, “倒是你,千万别睡着啊,不然输完回血可就麻烦了。没了记得按呼叫铃,我来给你换。”
宋时樾目送护士出去。
长时间挂点滴让他的手背青青紫紫的,现在扎针的手已经从左手换到右手了。点滴的速度有些快, 输进来的时候有点痛, 但是他能忍受的范围。
他换了个姿势, 就这么靠着枕头漫无目的的盯着头顶挂着的点滴瓶。
其中一瓶点滴的副作用就是口特别容易干,护士怕他想喝水, 特意用的保温杯去走廊帮他接了杯水过来。
宋时樾歪头看着那个保温杯,嗓子干涩得厉害,咽一下口水都难受。
他理了理输液管,拿过那个杯子。
他两只手都没什么力气,好不容易把水杯打开,在倒水的时候控住不住力道,轻轻一晃就洒在床上。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杯子,又看了看濡湿一片的被子,慢慢的眨了眨眼睛,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就这么看着那团痕迹,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隔壁打呼的声音忽然在病房里响起,少年拿着保温杯的手不受控制的晃了一下,险些又把里面的水洒了出来。
最后,他有些厌弃的扯起嘴角笑了笑,自暴自弃的想把水杯放回去,结果在拿回去的时候看见了水杯上写得歪歪扭扭的几个字。
那是用黑色的马克笔写上去的,后面还跟着一个不伦不类的笑脸。
记得多喝水(=^▽^=)
他用手指摩挲着那几个字,最后还是直起身子,缓慢的给自己倒了杯水。
等他挂完点滴退烧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五点了,他拉着被子有些疲惫的睡了过去。
这时候的医院已经开始热闹起来,走廊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睡梦里的少年不耐的皱了皱眉,但是没醒。
吱呀——
病房的门被悄悄推开,轻得不能再轻的脚步声在病房里响起。
他以为是值班的护士,所以就没理会。
直到脚步声停在他面前。
宋时樾的睡意瞬间被驱散了一大半,他心里警铃大作,但面上还是一幅熟睡的样子。
他感觉到站在他旁边的那个人正在死死的看着他,那眼神宛如实质一般把他全身上下都扫视过一遍,紧接着,一只微凉的手抚上他的脸颊,细微的啜泣声在他耳边响起。
又一道脚步声在病房里响起,紧接着,在他脸上的手顿时就被拉开。
那个人张嘴想说什么,但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强硬的捂着嘴抱了出去,只留下一两声意义不明的呜咽。
宋时樾不动声色的翻了个身,几乎把整张脸都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两只眼睛。
他悄无声息的睁开眼睛,病房里空荡荡的,晨曦的微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朦朦胧胧的照亮这一小方天地。
病房的门没来得及关上,半开着在他面前。过了一会,门口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把病房的门带上了。
宋时樾眨了眨眼,从床上爬起来。
他走到窗边,侧着身,静静的望着楼下。
大约过了一分钟,冷清的医院门口走出了三个人。
前面的男人身上还穿着睡衣,他的怀里强硬的抱着一个女人,但明显女人并不想被他控制,疯狂的踢打他,后面见离医院越来越远,她发疯一般的张嘴咬在男人肩膀上。
他们两后面跟着一个男人,相比于他们的狼狈,男人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优雅得像一个成功人士。
宋时樾的病房在三楼,他的视力很好,所以很清楚的看见那个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恭敬的打开车门,露出右手上的腕表,在晨曦的微光里散发着冰冷的光泽。
和刚刚关上病房的那只手一模一样。
三人就这样上了车扬长而去,门口又恢复了空荡荡,仿佛刚刚是他的错觉一般。
只有太阳悄悄的从山顶探出一点金边,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越过崇山峻岭洒在他的侧脸上,另外半边脸在阴影里晦暗不明。
*
沈知意来的时候宋时樾还在睡觉,病房里吵吵闹闹的。不远处新住进来一个感冒发烧的小孩,被医生打了一针,正扯着嗓子干嚎。
哪怕是这样,宋时樾依旧在床上睡得稳如泰山,动都不带动一下的。
“宋时樾?”
她走过去推他一下,少年才悠悠转醒。他茫然的看了看沈知意,又看了看明晃晃照进病房的阳光,才意识到现在已经快八点了。
沈知意看着他眼底的青黑,奇怪的问他,“你怎么这么重的黑眼圈?昨天晚上偷人去了?”
宋时樾从病床上坐起来,拿着洗漱的东西去卫生间洗漱,闻言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昨天晚上和护士小姐姐畅谈人生理想,一不下心就通了个宵。”
沈知意:“……”
两人简单的在医院门口买了点早餐吃完,沈知意就带着他去打理那一头非主流长毛。
地址是宋时樾选的,街尾巴一个大爷摆的摊子,甚至连个门面都没有,就一张椅子放在街口。
大爷下手有点狠,直接把一头非主流长毛给剃成了一个寸头,配上宋时樾有些阴郁的眉眼,活像刚从少管所出来的不良少年。
沈知意:“……”
更糟心了怎么办?
宋时樾摸了把光溜溜的脑袋,有些满意,毕竟剃这么短,要好久才能剪一次头。
中午两人随便找一家面馆吃东西,环境看着还可以,门口就是高大的悬铃木,宽大的枝叶在门口舒展。
树影摇晃,看着就觉得凉快许多。
沈知意这两天格外的奢侈,她跑去拿了两瓶可乐,把常温的那瓶放在宋时樾面前,自己则打开手里冰镇的那瓶仰头喝了一口,嘴里发出满足的喟叹。
她抹了把脸上的细汗,眯着眼睛看着落地窗外面的树。
正午的光影投在她的脸上,少女白皙细腻的侧脸仿佛在发光。后侧的风扇带来凉爽的风,扬起她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圆溜溜的眼睛眯成一个月牙的形状。
宋时樾看了她一会,然后抬手拧开手里的汽水,气泡升腾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窗外的树影晃了晃。
在这一刻,时间变得格外缓慢。
慢到十月的燥热被清凉的风一吹,就只剩下可乐气泡的味道,以及……
少女嘴角上扬弧度。
老板的面上得很快,沈知意用筷子搅了搅面条,看了埋头吃面的宋时樾一眼,踌躇道。“那个……”
宋时樾抬眼看了她一眼。
“就我昨天跟你说的那个事……”
少年咀嚼的动作顿了顿,垂下眼。“我父母的事?”
沈知意掩饰一般的塞了口面条到嘴里,“我就是说说……说说而已……”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假设?”宋时樾问她。
沈知意把嘴里的面条咽下去,想了好一会,才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可以过得好一点。”
她笑了笑,“你那么优秀,值得更好的生活。不瞒你说,我爸妈还打算收养你呢。”
宋时樾手里的汽水险些没拿稳,“你说什么?”
沈知意大致把柳梅的话跟他说了一遍。
不过现在他的亲生父母来了,她肯定不会让他做出什么选择,只是还是有些好奇他究竟会选什么?
对面的少年许久都没说话,过了好半响才哑着声音开口。
“如果让我选……”
他笑了笑,“可能都不选吧。”
“啊?”
沈知意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为什么?”
店门口忽然叽叽喳喳的涌进一群小朋友,宋时樾的声音在小朋友略显吵闹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感情。
“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什么都没有,就空有一副自尊心,肯定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沈知意皱起眉头,“都这种时候了,还在意什么自尊心不自尊心的?活下去下是最重要的好吗。再说了,你要是觉得跟我爸妈借钱不好,就让他们领养你好了,反正我看我妈喜欢你喜欢得紧。”
她话音刚落,就被宋时樾拿着筷子敲了一下脑袋。
“沈知意,我看你真的是个猪!”
沈知意捂着脑袋不可置信的瞪着他,“不是,我好心建议你,你打我干什么?”
“把你脑袋里的水敲匀一点。”
沈知意:“……”
宋时樾擦了擦嘴,站起来,低头俯视着她。“吃完了吗小猪?吃完就回去了,下午还要挂点滴。”
沈知意郁闷的跟在他身后出了餐馆。路边的悬铃木生得高大,枝叶密密麻麻的伸展开,走在下面也不觉得热。
“你什么不选择第一种啊?”
“没有为什么,跟你在一个户口本上我觉得丢脸。”
沈知意:“……”
她又问,“那第二种呢?”
“我自尊心强,不选。”
沈知意简直快要被他给气死了。
“那你想干嘛?”
“不干嘛,回去挂点滴。”
沈知意:“……”
沈知意又单方面的宣布和宋时樾绝交,她气呼呼的埋着头走在少年前面,连头都不带回一下。
宋时樾就在后面看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然后勾着唇笑了一下。
他的自尊心早在这段时间被践踏得一点都不剩了,之所以不答应,是因为——
他不想他和她的感情和金钱牵扯在一起。
比起更加容易的生活,他更想堂堂正正的站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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