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二人到达花老爷子书房时,花满楼和花满庭已经到了,花满楼还抱着琴,双目微阖,显然是还沉浸在琴曲的曼妙之中。


    花老爷子和花满庭正对坐下棋,老爷子正笑眯眯的品着香茗,戏谑的看着六儿子抓耳挠腮的想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商景颜不懂下棋,但看着棋盘上摆满了一半的棋子,就知道两人一定是下了不短时间了,想必花满庭是一早就被花老爷子捉住,在这书房里棋盘上被虐了。


    花满庭一看二人进来,立马从棋盘边上跳了起来,脸上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大松一口气,雀跃的冲着花满秋开口道:


    “大哥,你让人传话找我们是有什么大事吗?四哥出门查账了,五哥被人邀请去参加文会了,啧啧,两个都是能出门转悠的大忙人啊!”


    商景颜闻到这话里带着一股子浓重的酸味。


    到了年末,正是商会最繁忙的的时候,花满径已经为了查账,连轴转好几天了,昨天要不是腊八节,他专门抽出一天时间过节,想必在花家很难见到人影。


    至于花满月,前翰林院庶吉士,户部侍郎的亲弟弟,翰林院大学士的孙女婿,放在哪里都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从他回到花家那天起,各种帖子络绎不绝,把能推辞的都推辞了之后,剩下的帖子也是论筐来装的。


    今天是扬州知府张大人趁着年前为学子举办的文会,半个月前就下了帖子邀请花满月参加。


    本来花满庭是打定主意要赖着五哥,避开老爷子,去文会上好好转转的。谁知临出门的时候,花老爷子把花满月叫到了书房,单独叮嘱了几句。之后花满月就抛下花满庭,一个人神情凝重的去赴会了。


    至于花满庭,没看到他被花老爷子拉住,在这陪他爹下了一早上的棋,都被虐成狗了吗!


    此时见到派人来传话,说有重要事情要说的花满秋,简直就是见到了救星,殷勤的招呼二人落座,给二人倒茶,完没注意到一旁花老爷子意味深长的眼神。


    花满秋无奈的打断他的动作,皱眉道:“行了,别忙活了,好生坐下,不是我有事,是小景有事要跟我们商议。”


    花满庭摄于自家大哥的威严,收起那副跳脱的模样,安静的坐在一旁,看向商景颜,等着他开口。


    商景颜有些激动的开口道:“伯父,六哥,七哥,我想到了该怎么解决渔业养殖的问题了。之前是我们走进了误区,一心只想着把养鱼的场地安排在河道,却忽略了江南地区本来的地理优势。江南地区水系发达,低洼浅水处众多,十分适合发展塘基农业,尤其是桑基鱼塘。”


    接着向众人介绍了什么是塘基农业,塘基农业能够带来的利益,还有大略的建造方式。


    说着,商景颜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如今广东,湖州地区应该已经有了基塘农业的雏形,不过应该多为果基鱼塘和蔗基鱼塘,桑基鱼塘倒是并不多见。”


    花家四人被商景颜所讲述的古老而又先进的农业生产模式震惊到了,虽然这时候的百姓已经有了立体农业的苗头,但很少有读书识字之人来研究总结,传播推广。


    不像后世那样,众多的学者,专家投身其中,耗费数年,数十年,乃至一生的时间,去寻找,去研究,去探索能够充分利用生物间相互关系,来进行间作套种,以达到充分利用资源,提高经济效益的目的。


    花满秋作为江南土地最多的花家现任掌事人,在四人中最了解农事,也是最先提出疑问:


    “你所提出来的桑基鱼塘模式确实有几分可行性,但是这鱼塘造价不菲,若想以此来解决渔民的问题,还需得到朝廷的支持。还有这鱼塘需要占用浅水低洼地区,是否会影响到朝廷大力推广的圩田之策?圩田之策,是□□在开国时期便立下的镇国之策。这些年来,一直得到朝廷的大力支持,自兴平二十年起,圩田产出至少占了江南粮仓的一半。如果和圩田之策冲突,朝廷决计不可能同意。”


    “圩田!”商景颜听到这两个字,立马想到了明代初期,朝廷也是大力推广圩田,过度开发湿地资源,结果导致明代中期以后,越来越严重的洪涝灾害。


    花满秋看着商景颜听到“圩田”二字之后,神色就变得不太对劲,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以为是朝廷的圩田政策有什么不妥之处,肃然道:“着圩田之策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商景颜拧眉回想着自己所学的农业史,半响才严肃的开口道:“圩田虽说能够增加土地面积,但是一旦过度,就会影响到当地水系的蓄洪,泄洪作用,加重甚至导致洪涝灾害!”


    “你说什么!”花老爷子失态,直坐起身子,惊呼出声,“圩田会导致洪涝!”


    “是!”商景颜语气肯定的回答道,“在适当的地方开发圩田,会给土地扩大植被面积,能够在种植农作物的同时,减少水土流失,减轻水灾,旱灾所带来的损失。但要是开发地方不适当,甚至是过度开发,就会导致河道内的泥沙淤积,河床增高,加剧洪灾的危害。而且到了雨季时,圩田因为地势低,会导致积水快,易发生内涝,再加上圩堤外的水面会高于圩堤内,有严重的决堤风险。”


    听了商景颜的解释,花老爷子直坐起的身子又跌了回去,神色茫然,愣愣道:“兴平元年以来,成帝便下令,在淮河流域大力开垦圩田,你们外祖林家,更是在祖宅周围修筑了十几里长的圩堤,圈进百亩圩田。兴平十三年,淮河洪水泛滥决堤,姑苏城外缟素遍地。”


    “那年我才十岁,仗着学了两手功夫,偷偷混上父亲给姑苏运粮的车队,在姑苏城外遇到了你们母亲,那时她才八岁,正在为岳父岳母还有你们十二岁的舅舅守孝。”


    “岳父岳母在从姑苏城回家的途中,碰见林家圩堤被冲毁。岳父岳母,还有你们舅舅,全都被洪水卷走!一整队人啊!一整队,连上丫鬟侍卫,整整十几号人啊!一个人都没留下!全都尸骨无存啊!只留下你们娘一个八岁大的小姑娘,当时被留在城里的大伯家,才幸免于难。一个才八岁大的小姑娘啊!她才八岁啊!”


    花老爷子说道最后,万分心疼老妻的经历,已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花满秋三兄弟只知道自家母亲自小父母双亡,被伯父照顾长大,却不想母亲自幼失怙失恃原因会是这样。


    花老爷子神情悲痛,喃喃道:“如果林家当时没有开垦那么多圩田,是不是就不会决堤,你们外祖他们是不是就不会,不被卷走,还是.......,到现在,他们都还是只有一个衣冠冢,这是你们母亲一辈子都放不下的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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