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果重新去上学的第一天,雍畿下了这年的第一场雪。
不苦大师再次熬夜没睡,兴致勃勃的在跟着连家父子一起吃完早膳后,就准备送絮果去上学了。这天的雪下的又疾又大,只一场早膳就已经落了厚厚一层。不苦本来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只穿了身单薄道袍的,结果刚迈出去半个脚掌,踩在雪地里落下半声咯吱,就飞速又收了回来。
连亭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连家的下人已经很懂的上前,把披风、手炉等暖具一并给不苦大师送上。这些一看就是给他提前准备的,因为哪儿哪儿都用金丝银线绣着道家代表了吉祥的图案。
大师感动的眼泪汪汪:“狗剩子!”
连亭:“……”突然有点后悔给这个狗东西准备了。
但重新武装后的不苦大师已经迅速恢复了活力,甚至有点过于兴奋,穿着“战袍”就故意冲向了雪地。一边撒欢一边对银装素裹的世界道:“卧槽,真好看!”
连亭一手给儿子撑伞,一手先一步压了压他的小兔子滚边帽,他想捂住絮果的耳朵,免得他变得和不苦大师一样没有文化。
不过,外舍明显把絮果教的很好,小朋友在伞下说的是:“原来这就是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啊。”
推开门,就看见大雪覆盖了整个苍山。
连大人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感谢孩子他娘保佑。
絮果如今早上的上学时间,已经和连大人的上朝时间同步了。连大人一边开心能终于由他送孩子上学,一边又有点心疼絮果每天都要起这么早。在读书这方面,外舍真的太卷了。但不苦大师对此的理解却是:“这不会是为了絮哥儿他们未来上朝而做的练习吧?”
连亭:“……”说实话,还真挺有道理的。
絮果就这样戴着小兔帽子,披着与阿爹同款不同色的白色斗篷,还双手插着一个手捂走向了隔壁胡同的外舍。堪称从头武装到了脚,一路走来,谁见了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尤其是絮果脑袋顶上的两只小兔子耳朵。
也不知道家里针线上的绣娘是怎么做到的,但反正耳朵的一半是立起来了,剩下的一半则很自然的垂落在脑后,就好像真的兔子耳朵那样。
可爱的不得了。
詹家的双生子早早等在了外舍的大门口,频频向外张望,因为他们从阿爹口中得知絮果今天会回来上学。他们齐齐站成一排,一人手里拿着一件卷起来的礼物,既像门神,又像哼哈二将。他们已经就着这个姿势等了絮果有一阵子了。
当相对更加外向一些的哥哥大宝,看到絮果的一双兔子耳朵从巷口拐弯进来时,他就开心的朝着絮果挥起了手。
连亭送儿子的脚步也到此为止,今天下雪走的格外慢,他再不动作快点,早朝就要迟到了。
自从开始每天送儿子上学,连大人就永远是那个点卯时踩着点到的人。
连大人刚准备上马,犬子就也到了,他是坐着马车到的,今天罕见地由他的酒鬼老爹相送。对方也穿了身冬季的朝服,看见连亭就是眼睛一亮,因为他觉得这意味着他早朝大概不会迟到。
连亭远远地点头颔首,并无意多作结交。
单这个动作本身,就已经够让司徒将军受宠若惊。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打招呼颔首吗?不!那可是东厂的督主连溪停啊!现在如日中天的东厂一把手!
如果说几年前的连亭还只是因为掌握情报机构的身份而让人不得不惧怕,那如今他的就是让人又敬又怕。他任何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都让人觉得颇具深意,恨不能解读出十层意思。被这样的大佬打招呼,司徒将军自然是感觉不胜荣幸的。
犬子已经迫不及待地告别他爹跑了过来:“絮哥儿,你终于好了吗?我可想、可想你啦!”
事实上,犬子在这次的休沐日时就想去家里探望絮果的,可惜他爹和他爷都不让。他们觉得和连亭的儿子玩是一回事,真的上连家拜访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看到今天早上的雪了吧?”犬子绞尽脑汁的和好朋友分享着自己的日常,“可好看可好看了。”
不苦懂了!这又是一个像他一样的文盲,还是个绞尽脑汁也找不到词、不如他直接摆烂的文盲。
等絮果和犬子走向外舍,詹家的双生子就一左一右簇拥了上来,再一次礼貌又不失热情的感谢了絮果之前的帮忙。
左边的大宝说:“要是没有你,我们大概就要被退学了。”
右边的二宝接着说:“那我们阿娘该多伤心啊。”
然后,两人心有余悸的看向彼此,异口同声宛如唱二人转似的道:“幸好,幸好,没有发生。”
詹家兄弟的爹娘其实也不是生来就那么不讲迷信,不觉得双生子有什么的。尤其是他们的母亲詹夫人,她就像每一个芸芸众生一样,普通的家世,普通的长大,然后很普通的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成了婚。人生中唯一的不普通,大概就生下了这么一对双生子。
她当然是惶恐的、是不安的,却也是发自真心的爱着她的两个孩子的。她总是试图让孩子相信,他们与别人没什么不同。
可一旦双生子因为他们的身份遭受到不公或者歧视,詹夫人却永远会是反应最大的那个人,因为她会陷入一个自责的怪圈。就像很多因为生下了先天残疾的孩子而非常自责的母亲。“为什么我没能给予孩子一个健康的身体”,这种想法很没有必要,却总是在母亲的心头萦绕不去。
双生子这么努力学习,也不是因为他们真就有多热爱读书,又或者有多想出人头地,他们更多地只是不希望阿娘再继续这样内耗下去。
他们根本无法想象,如果他们因此而被国子学外舍退学,本就忧思过重、患有心疾的阿娘会如何。
詹夫人的心疾最早就是出现在村中族老瞒着还在坐月子的她要偷偷扔了二宝喂狼。她的心当时明明已经疼得快要爆炸了,但还是在大雪天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她发了疯一样的想要保护她的孩子,并且成功了,却差点耗了自己的一条命,自此也就落下了病根。
平日里的詹夫人总是温柔的、恬静的,只要与双生子无关她就像没事人一样,可一旦兄弟俩受了欺负,她就会像是突然应激了一样。最严重的一次,差点没救过来。
在詹家看来,说絮果是他们阿娘的救命恩人都不为过。
尤其是詹夫人,在意识到儿子在外舍也并不是孤立无援,真的会有人站出来为他们说话时,她长长的、长长的长舒了一口气,她无法形容自己那一刻的感觉,只是她终于不会再在孩子去上学的每一个白天都那么坐卧不安。
虽然絮果还什么都不知道。
詹大人其实已经郑重其事的去连家道过谢了,带着他的妻子一起,两人大包小包带了不知道多少,都是詹夫人准备的,恨不能把家里的好东西都送过去。只因为她希望絮果以后还能继续心无芥蒂的和双子玩,他是他们人生里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哪怕是在詹家的堂兄弟,都未必会如此对待大宝二宝。
詹大人还因此被御史言官参了一本,说他贿赂东厂。但詹大人却依旧故我,该感谢就感谢,该亲近就亲近,没一点含糊。
一如他这个人,坏的他就要指出来,好的也会往死里夸。
无所谓他和对方熟不熟,认不认识。
说实话,这其实是一种挺难搞的性格,被他帮了的敌人未必会念他的好,被他指出错误的朋友也许也会留下心结,再无法像过去那样亲近。可他还是我行我素,因为他追求的不是别人的评价,而是他到底有没有做正确的事。
连亭对于詹大人释放的善意没什么想法,既不会因此而增加好感,也不会反感就是了。就像对犬子的爹一样,见了面会颔首打个招呼,保持一个友好平和的态度。
相比起人情世故的大人们,孩子们的友谊就简单的多。
你喜欢我,我喜欢你,那我们就是好朋友了呀。
哪怕……双生子表达喜欢的方式是给絮果讲题,送他往年历届京城公试的卷子。絮果打开卷筒,看见题海战术的那一刻,都快要哭了呀。
但这就是双生子能保持全省第一的原因,没有技巧,全是做题。
絮果在此之前从没有遇到过双生子这类的人。虽然他身边已经有了两个学霸,一个闻兰因、一个叶之初。
但闻兰因是属于天生就很聪明,上课和絮果下五子棋、传小纸条、晚上回宫不好好写功课,却一点也不耽误他考全雍畿第一的那种。而叶之初则是自己会做题却不会讲题的类型,他有很努力地想帮朋友一起进步,奈何真的没有教书育人的天赋,根本讲不明白为什么。
现在,高他们一个年级的双生子弥补上了这最后的一块短板。不管是哥哥大宝还是弟弟二宝都可会拆解讲题了,比连大人还要有耐心。
他们甚至很会蒙题,试图教絮果走进出题老师的内心世界。
双生子以前只有彼此是朋友,这还是他们第一回交到外面的朋友。实在是有些用力过猛,一下课就准会往山花斋跑,哪怕只是和絮果聊一小会儿天,就得又往自己的学斋跑,但他们也依旧乐此不疲,甚至看上去高兴的不得了。
犬子都有点吃味了。
反倒是闻兰因表现如常,非常平静,让犬子诧异极了:“你竟然都不生气的吗?”虽然闻兰因平时已经在极力忍耐了,但是说实话,犬子这些亲近的人多少还是能看得出来闻兰因对絮果的占有欲的。
谁会不希望自己的朋友只有自己一个朋友呢?
犬子对此还挺理解的,况且,闻兰因也就是想一想,夫子说,做人做事论迹不论心嘛。犬子也能感觉的到,闻兰因是有在努力克制的,还会学着絮果对另外两个朋友好,谁敢欺负犬子或者小叶子,他也会第一个出头。
但也就仅限于犬子和小叶子了,闻小王爷的难亲近程度和连大人有的一拼。
而且说实话,被一个亲哥是皇帝的王爷朋友罩着的感觉,真的好爽啊!犬子每年过年的时候感触最深,他每次无意中一提起闻兰因,大家的态度都会变得格外不一样。
“我为什么要生气?”闻兰因一边整理着自己书桌上的文房四宝,一边又顺手给絮果整理好了。没办法,絮哥儿受伤了呀,他要照顾他!
虽然絮果伤的是脑袋,手一点事也没有。
不等犬子开口,二宝已经跑了过来,为他解答了为什么闻兰因一点都不生气。二宝面对别人时看上去还是有些不自在,哪怕知道犬子等人也是絮果的朋友,但双生子在对待他们时还是小心翼翼的。不是他们怕别人,而是怕别人怕他们。
二宝对闻兰因道:“兰哥儿,你看到絮哥儿的帽子了吗?”
闻兰因很自然而然地就找出来交给了对方。
二宝一脸惊喜:“我就知道你肯定知道,真不愧是絮哥儿最好的朋友!”拿走帽子之后,他还去和他哥大宝说了什么,看表情大概也能猜的到,差不多还是类似于“兰哥儿可真了解絮哥儿啊”之类的话。
闻兰因很努力才压制了自己的嘴角不要上扬的太厉害,只是最终还是回头得意的看向了犬子,一脸“你懂了吧”的表情。
他也很想讨厌他们啊,可是他们说他是絮果全世界第一的好朋友欸。
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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