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果这天早上一去外舍,就被闻兰因告知,他终于抓到那个胆敢偷他皇兄零花钱的贼了!
就是无为殿负责殿内洒扫的一个小内监。因与内监总管有旧,领了个小头头的衔儿。在宫里私下耍钱输急了眼,就铤而走险偷了皇帝随手放在寝宫桌案上的金叶子。他不是赌皇帝不会发现,而是赌自己能够翻本,只要本钱回来了他就收手,暂时“借用”一下陛下的金叶子。
没想到后面一次比一次输的多,不要说回本了,连小皇帝的金叶子都搭进去了。只不过小皇帝确实没发现金叶子少了,却被小王爷逮了个正着。
小皇帝为此大发雷霆,钱是小事,重点是内廷竟然有人敢私设赌坊。
要知道,在先帝朝的时候,宫人内监连在宫内偷偷摆放祭台、悼念先人都是不敢的,恐有巫蛊厌胜之嫌。虽然先帝有种种不好,但小皇帝却突然发现,至少先帝把权力抓的很牢。宫里宫外,没人敢这么糊弄于他。
自认为已经在前朝逐步走上正轨的小皇帝,经此一事有点自尊心受挫。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他连内廷都摆不平,又怎么敢妄想去前朝和那些人老成精的藕片斗呢?
藕片这个比喻来自不苦,他觉得那些朝臣就和藕片一样,心眼忒多。
杨太后在听闻有人竟然敢在宫中赌钱时,也是生了好大的气,但更多的还是管束后宫不力的自责。小皇帝还没成家,她就是后宫之主,出了这样的事,她竟完全没有听过风声。
“他俩到现在还在互相自责呢。”闻兰因是个跟着絮果学的从不精神内耗小朋友,完全不能理解他哥和伯母在自责什么,两人一边劝对方不要自责,一边又疯狂怪自己,“要我说,就该直接把内监总管一起充军。”
絮果:“……”你是对充军有多大的执念?
但絮果还是得说:“我觉得收拾了内监总管也没用。”因为宫里真正说了算的太监,并不是内监总管。
闻兰因一愣:“不是他是谁?”
闻兰因在皇宫里也住了有些年了,他一直把内监总管理解为北疆王府的管家。王府下人私设博-戏,那肯定得找负责管理王府上下的管家来问责啊。
而絮果从他阿爹身边耳濡目染了解到的却是:“但皇宫不是王府。”内监总管是高级太监没错,但他也就顶多在内廷活动,负责管理宫中所有内监的调度。但真正掌权的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他相当于皇帝身边的秘书。
“司礼监?”犬子也跟着凑了过来,他只听大人说过这个监那个监的,却根本分不清楚谁是谁,分别又都是干什么的。
絮果就简单先介绍了一下内廷的二十四个衙署。
这二十四个衙署又细分为,十二监,四司和八局。絮果主要说的就是这十二监,其中的龙头老大便是司礼监。
司礼监最初掌管的是宫中礼仪,负责监察宫内一切违犯礼法之人,因此而得名。但随着历史变迁,人事扩充,现在的司礼监最重要的工作已经不再是礼仪,而是涉足了朝政,甚至有了代帝批红的特权。
“批红”本来是皇帝独有的权力,说白了就是对奏折所奏之事的决策权,只有皇帝同意了才可以执行。内阁的票拟也受制于批红。
但大启的皇帝却将批红的权力让渡了一部分给司礼监的掌印及秉笔太监。如果司礼监处理得当,那自然是君臣相宜,如果司礼监生了歹心,那就很容易欺上瞒下、一手遮天,皇帝只能看到司礼监想让皇帝看到的东西。
连亭当年就读的内书堂,一开始存在的意义就是给司礼监培养能断文识字的内监,这样才能更好的帮助皇帝整理并批改奏折。
在絮万千的理解里,司礼监说白了就是皇帝的秘书团,只不过有些时候秘书长会架空董事长。
权力一旦失衡,司礼监掌印就会变成内相。
本来“内相”和内阁还能互相制约一下,但偏偏本朝的司礼监掌印早早就投靠了杨党,内外勾结,外面常常讥讽司礼监掌印不过就是杨家养的一条狗。
絮果的阿爹连亭在宫中正式的编制,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也就是说,他爹其实是司礼监的二把手,也拥有批红的权力。而连亭的顶头上司,便是毫无骨气的掌印太监张戴德。
这里就要先介绍一下连亭的师父张太监,他其实叫张感恩。一个感恩,一个戴德。从名字里就能看出这俩太监之间的渊源与关系。而他俩的名字其实是连亭早亡的二叔给起的。
两个张太监曾在先帝的元后身边伺候,连亭的二叔则是当时先帝眼前的红人。后来元后薨逝,先帝几乎殉葬了整个皇后宫中的宫人、内监。只有感恩、戴德二人在连二叔的帮助下得以侥幸逃生,还被调去了先帝跟前侍候。
后来连二叔去世,张感恩顶了他的缺,收了入宫的连亭为徒。
等张感恩养老后,张戴德就成为了如今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他和连亭之间的关系,怎么说,基本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吧。
名义上,连亭是司礼监的二把手,但实际上,张戴德是从不会介入东厂事物的。他很清楚连亭只会听命于杨太后,并没有想过要刻意为难。掌印太监之所以在秉笔太监之上,就是因为批红最后一部分审核和盖章的活儿,掌握在掌印太监的手里。而对于连亭的很多决策,张戴德从来都是没有反对过的。
只有当连亭和杨党起了冲突的时候,张戴德才会出面进行调停。当然,他肯定是偏帮杨党的。
而连亭早在年少时被张戴德坑过一次之后,就和对方划清了界限。只是这些年连亭也一直没怎么和张戴德起过正面冲突,只要张戴德不碍他的事。
连亭只是想不明白,张戴德为什么会铁了心地跟着杨尽忠走,从未想过要自己暗中积蓄羽翼、自立门户。
说起来,张戴德对絮果是很好的。就像是当年对刚入宫的连亭。逢年过节,他都一定会命人送来不少昂贵的礼物,过年也永远会有最丰厚的压岁红包。当年给连亭的是两份,连着他二叔的一起给。现在给絮果的是三份,连着二叔和张感恩的一起。
不过絮果几乎没怎么见过张掌印。对方虽然在宫外也有府邸,但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宫中,还曾劝过连亭不要与宫内脱离太多联系,毕竟他们的权力都是主子赋予的。
历史上,因为忙于宫外的事务而恩宠渐衰,失了权力的太监比比皆是。
张感恩当年也劝过连亭,张戴德这个人挺复杂的,不要一概而论。但连亭却觉得张戴德就是单纯的自私,当你没有触及到他的利益时,那他对你确实可以挺好的,时不时的就会从手指头缝里漏出个三瓜俩枣给你。可一旦你对他的利益产生了威胁,那他就毫不犹豫的置你于死地。
连亭太了解张戴德的行为模式了,因为连亭自认为自己就是个自私的人。他一点也不想让自己的儿子与这样的张戴德接触。
张戴德这些年给的那些钱,连亭也都在其他时候找不同的理由还了回去,只维持了一个面子情。
“你是说得让我皇兄找张戴德负责?”
絮果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张掌印一定知道些什么。”他没有阻止这些赌博就很奇怪,最好还是从长计议一下,不要打草惊蛇。
闻兰因不明白,这能有什么奇怪的?张戴德收了孝敬,就对这些乌七八糟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呗,不然还能因为什么呢?
张戴德此时此刻……也正在等着小皇帝来找他。
因为哪怕没有闻兰因捅出去金叶子的事,他也会找个时机让小皇帝发现宫中的赌博蔚然成风,好试图激怒小皇帝,让小事化大,闹到前朝。
张戴德这么做的起因,就要说回去年朝堂上意图让小皇帝尽快立后的事了。
杨尽忠当时其实也算是被架在了火上烤,不管他认不认冯家这事,别人都会算在他头上。他为此生对冯家了好大的气,感情的事,越是强加越不容易讨好,冯家越是喜欢冯氏女立后,小皇帝就越是反感。他不明白冯家的人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可是杨尽忠又能怎么办呢?冯家的人一上门找他的老妻哭,老妻就心软了,老妻一来求,那他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啊。
不过,杨尽忠浸淫官场这么多年,很懂得怎么把劣势变成什么皇后妃子,他只把几个适龄的小姑娘都一并送入宫中,先和小皇帝培养一下感情,看看谁更合适当皇后。
充分给予皇帝选择的权利。
冯氏女如果能赢,那自然好,赢不了,杨尽忠也无所谓,到时候冯家再闹,他一句“谁让你们技不如人”就能堵住他们的嘴。
而万事俱备,也就只剩下了该如何让小皇帝和杨太后同意把名门闺秀接入宫中。
张戴德就是在这个时候给杨尽忠出了这么个主意,不如从后宫出手。他试图证明太后一心朝政,无心后宫,需要选一些理家的能手来帮她统摄六宫。只要太后点头,入宫的闺秀们也就有了一个可以进退的名头,名义上她们不是选妃,而是替太后分忧。
张戴德觉得杨太后醉心前朝,应该也不至于会介意把后宫的权力提前交接给未来的侄媳。这样他既帮了杨党,又不至于让连亭与他加深矛盾,岂不是两全其美?
在铺垫了数月后,小皇帝也终于发现了这些宫中的赌坊暗桩。
张戴德现在就等着小皇帝来找他发火了。
事实上,小皇帝也确实差一点就发难了。他没找连亭提前商量,因为在小皇帝看来这就是一桩小事,他不能事事都依赖连伴伴,自己就能给处理了。
但偏偏就在小皇帝准备出手的时候……
不苦大师找上了门。
不苦今天早上出门,是因为他娘找他,让他去给平王府帮忙。
平王是先帝和北疆王的兄弟,很不幸,在先帝驾崩之前,平王和他的儿子就去世了。如今的平王府只剩下了一个年老的平王妃以及过于年幼的平王世孙。这位小世孙理论上也可以继承先帝的皇位,只不过当时他还在他娘的肚子里,朝臣当时自然只会选择北疆王之子。
后来世子妃生世孙时难产而亡,小世孙就被老王妃拘在了王府里,如今都三岁多了,还没见过什么人呢。
贤安大长公主和平王是同父异母的手足,以前关系也不怎么样,但自从平王和世子去世后,王府只剩下了孤儿寡母,贤安大长公主反而动了恻隐之心,对她们有了更多的照拂。
听说小世子的狸奴丢了,差点哭到晕厥,贤安大长公主就赶忙派了儿子去帮忙找猫。
而不苦……
选择了来找皇帝帮忙。
小皇帝:“???”表哥,你是看朕很闲吗?
“不不不,我就是想和陛下借点人手。”不苦作为享福派,自己找猫是不可能找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他更喜欢张口找人帮忙。
小皇帝:“好比?”
不苦立刻用一双充满希望的眼神看了过来:“好比东厂啊,连亭啊,北疆侍卫什么的……”只能说他想得还挺美。
“你和连伴伴关系不错吧?你完全可以自己开口。”
“连亭要是听我的,我干嘛还找您啊?”不苦大师想要以势压人。
小皇帝:“……”我要是连一个找猫的事都能对连伴伴开口,那还不如直接问他宫里有人开赌坊,我该怎么办呢。
然后,就真的问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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