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璇今日在医院里待了很久的时间,一边画画,一边时不时观察孟繁翊的心理状态。
她一直画到下午五点左右,任孟繁翊怎么劝她回家舒坦地画都不听。
“我在这里有灵感,毕竟原型正跟我呼吸着同样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空气。”岑璇振振有词。
孟繁翊被她逗笑了,摇了摇头,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良久,她问:“画了这么久,都在画什么呢?”
“男主角啊。”岑璇弯眸,“一个是西装暴|徒,对照组是禁欲裸|男,都是他。”
孟繁翊不怎么睁眼视物,语气里充满了遗憾:“真可惜,我怕你画得太逼真我长针眼。”
岑璇将此视为夸奖:“谢谢,我认为你说得对。”
窗外日落余晖坠落至病房内,雪白的墙壁上涂上了一块不规则的金黄的光。室外风大,那棵很高的树被吹得叶子都在抖动。
岑璇恍惚了一下,神情愈发柔和,心也无比柔软。
好像很多很多美好的事情,都是发生在冬日黄昏呢。
她伸了个懒腰:“小孟啊,我去给你买晚饭啊,要是我迟迟不回来,肯定是沉溺于裴医生的美色之中了。”
孟繁翊知道她口嗨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好啊。”
岑璇连procreate的界面都懒得退出去,直接摁灭了。
她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拿着手机出门了。
晚饭她买的是孟繁翊很喜欢吃的咖喱鸡排饭,买了两份,打算和她一起吃。
冬日的太阳落得快,加上那家店的生意很好,等岑璇排好队回医院,都已经很暗了。
她快步走上楼,怕孟繁翊等急了。
岑璇时不时轻轻地揉了揉眼睛,觉得很不舒服。
她今天画了太久的画,眼球很干涩,加上隐形眼镜镜片当初买大了,以至于她觉得随时可能掉出来。
眼科在五楼,岑璇原本想乘电梯,想想还是觉得算了。
电梯里人太多了,这咖喱鸡排饭味道有点太重了,所以还是干脆爬楼梯得了。
然而当她爬了两层楼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实在是太久没有运动了,才走了几步就气喘吁吁了。
等上到五楼的时候,岑璇麻木地想,为什么我要穿这么多,都快成粽子了,负重做功好疲惫。
她往上走,闭了闭眼,想要让眼眶的不适感消散——
“砰!”
岑璇的额头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牙齿也一下子咬在了柔软的舌头上,整个人顺着惯性往后一倒。
即将摔下去的那一刻,岑璇心里的念头是,完了,这一下得咕噜咕噜滚下楼梯,说不定还会滚四楼。
而那盒咖喱鸡排饭,她排了将近一个小时队的咖喱鸡排饭,恐怕就此凉凉了。
先不说脑门儿会不会磕得血花四溅,她应该要成为第一个从五楼滚下来的人了。
舌头一疼,血腥味瞬间漫上口腔。
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出去了,但是她无暇管顾。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大力将她拽了回去。
她没来得及睁眼,就感觉到自己的额头重新撞在了一只温暖的、柔软的手掌心上。
缓慢地睁开眼睛,岑璇没有意识到自己眼角流了泪,一时之间也因为舌头剧痛而说不出话来。
“你没事吧?”一个惊恐的声音从身旁响起来,略有些耳熟。
并不是拉住她的人。
岑璇的面上,两行清泪缓缓地流淌。她用那种湿漉漉的目光去看这拉住她的人,只觉得胸腔压着一股气,疼得完全说不出话。
咖喱鸡排饭的香气扑散开来,岑璇知道孟繁翊的晚饭已经悲惨地洒了一地。
而更耳熟的声音擦过她的耳尖,正是这个拉住她的人。
是裴行之。
他的声音一沉:“岑璇,哪里疼。”
裴行之的声音仍是一如既往地镇定,岑璇却从中听出了关怀的意味。她张口欲言,舌头疼得一时半会说不出话。
另一个声音惶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啊这位妹妹!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走路不看路我我我,我把咖喱赔你一份!”
“陆衍,”裴行之喊停,“这些等下再说。”
他俯视着岑璇流着泪的、略显茫然的眼睛,蹙眉:“刚才是不是咬到舌头了。”
疑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在这一刻,岑璇什么都没有想,只是下意识地张开了嘴,幅度并不大,因为还是很疼。
她努力地探出舌尖,眼泪流得更凶。
裴行之的目光顿了顿,只在鲜红的舌尖上停留了一秒。
他仔细地看了一眼:“还好,没有大问题。先不要说话。”
三个人站在楼道口,岑璇缓了好一会儿,才道:“谢谢裴医生。”
这个时候陆衍诚恳地道:“这位女士,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错了,我可以赔你双份、三份,我……”
“不用啦。”岑璇因为舌头疼,话都说得含含糊糊的,不由自主地带上了语气词,听起来很黏腻。
裴行之放开了她的手,眼神却瞄到她白皙的手腕被他刚才大力一拽,已经泛红了。
太过娇嫩的皮肤。
陆衍刚想说自己过意不去,却听到岑璇含糊地道:“这个贵的不是钱,是时间。我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
陆衍:“……”
愧疚感如潮水一般泼向了他。
“这是买给你朋友吃的?”裴行之看着地上洒了一地的咖喱。
岑璇点头。
“这个太重口,不清淡,换一份。”裴行之对陆衍道,“去楼下粥铺买一碗蔬菜粥,送到507单人病房。”
陆衍顾不上自己吃没吃饭,边道歉边走了。
裴行之说:“地上脏,我去拿拖把收拾。”
他没有说让保洁来清理,因为这是陆衍造成的。更遑论这个点,保洁也在吃饭,不如他清理得迅速。
岑璇抬腿就要跟他走。
裴行之道:“拖把在男厕所。”
岑璇:“……”
岑璇:“……裴医生,我的隐形眼镜掉了,看不清。”
她真的完全看不清,只能看到裴行之一张雾蒙蒙的脸。
尽管五官轮廓都模糊成这样子了,她还是从中看出了他的帅气。
因为世界都变得模糊,五十米外人畜不分的岑璇听见裴行之的嗓音,愈发觉得太好听。
眼睛没有办法看清楚,所以必须要有人牵引。
“多少度。”裴行之注意到她慢慢地向自己靠近,但没有阻止。
他明白她现在因为眼睛丢失而缺乏安全感。
世界都变得虚幻,一切都像是梦境。
如果换作是他,这样的不可控性会让他有些难以忍受。
“三百多……可能是四百多,我得有大半年没测了,最近侧躺玩手机比较多……”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语法心虚。
裴行之说:“跟紧,我办公室里有一副差不多度数的眼镜,不过可能不合你的审美。”
岑璇连忙说没关系。
他往前走,速度刻意放缓了。
岑璇紧紧跟着,几乎快要和他并排。
五楼不少人都往这边投来了诧异的目光,绝大部分是刚准备吃饭或者吃完了饭的医护人员。
谁都知道,眼科的裴行之是天之骄子,这么多年身边一个女朋友都没有。他有诸多的追求者,但从未有人成功过。
除了工作,很少有异性能与他并排。
他禁欲斯文、冷淡自持的名声都传到隔壁医院去了。
偏偏今天破了例。
裴行之不是没有看到这些目光,也不是不知道这些目光背后意味着什么。
但他并不在意。
他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早就过了担心旁人闲言碎语的年纪。
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好奇还是窥探,他完全能分辨得出来。
岑璇走甜妹风,站在他旁边看上去就像是刚上大学的女孩子,目光略有些迷茫。
他们快步穿过人群。
只留下一群人暗暗感慨:“看不出来裴医生喜欢这一款啊……”
当黑框眼镜交到岑璇手里的时候,她几乎有点错愕了。
——岑璇学生时代都不戴这种笨重的黑框眼镜,难不成裴行之以前喜欢戴这一款?
不过她也没多说,干脆利索地戴上了。
原本会以为有些晕眩,没想到格外合适。
当世界重新变得清晰的时候,安定感回归。
岑璇仰头问道:“裴医生,这是你上学的时候戴过的吗?”
裴行之说:“没有。别人送的。”
其实是成菡音送的。
“没戴过?”岑璇好奇,“你们当眼科医生的能近视吗?”
他点头:“不要重度近视就可以的,我以前有点,后来做了手术。”
岑璇巧妙地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所以为什么没戴呀?”
裴行之不想回答多余的问题,但是听到她黏黏糊糊的尾音,莫名想起了她探出来的、鲜红的舌尖。
鬼使神差地,他说了实话:“不够好看。”
岑璇很是意外地睁大了眼睛。
……裴行之这样的人居然会在意好不好看吗。
念头刚现,她就想起了相亲那天,裴行之考究的西服、整齐的领子,禁欲而绅士的搭配。
她遽然觉得,裴行之瞒着那么多人的一面被她窥见了。
他们走到卫生间,裴行之去取挂着的拖把和水桶,岑璇站在男厕所门口前,侧过身子,厚着脸皮等待裴行之出来。
一个男人从里面走出来,边走边拉裤链,冷不丁瞥到站在门口的岑璇,吓得飙出了夹子音:“我趣!”
他面色涨红得拼命拉,差点卡住。
好不容易拉完,他转头狠狠地瞪了岑璇一眼。
岑璇翻了个白眼,在黑框眼镜里却只显得可爱:“看什么看,敢出来才拉裤链,还怕被人看到吗?”
男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裴行之从男厕所里提着工具走了出来,岑璇扬声:“裴医生!”
裴行之“嗯”了一声,没问她怎么站在这里等他。
“你裤链没拉。”岑璇真诚脸,“我刚发现。”
裴行之连头都没有低下去,面不改色地平视着往前走:“我没有这个恶癖。”
岑璇登时笑出了声。
等水桶灌满了水,裴行之单手毫不费力地提起了水桶,往楼道走去。
岑璇近乎贪婪地看着他的掩藏在衣服之下的手臂。
在此时一定是肌肉紧绷,发着烫的。
那样有力的、诱人的线条与轮廓。
幸好目光被厚重的镜片遮挡。
岑璇打算用纸巾帮忙擦,裴行之制止了她。
“没有让你打扫的道理。”裴行之垂眸。
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她因为大力而被他捏红的手腕。
那样白皙、娇嫩,仿佛一折就会断。
“你的手很珍贵,好好保护。”裴行之并非是指帮忙打扫卫生这件事情,而是指在被旁人捏到泛红。
然而这话说出来的那一刹那,他立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随即错开视线。
岑璇怔然。
她在这一秒,全然忘记了任何听过的攻略计划,也想不起自己接近他的目的。
她只有一个念头,在此时此刻,她愿意真诚地、完全地表达。
“可是裴医生的手是带来光明的手,更应该保护啊。”她仰起头,这样专注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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