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纱失业了。
原因很简单,她得罪了领导,领导让她卷铺盖滚蛋。
下午,明纱在工位上忙着收拾东西时,顺便接了个电话。
对方是某相亲平台声名远扬的红娘,艺名叫红九姨,入行短短几载,就把无数单身男女送进了婚姻殿堂,敬业程度堪比催婚办。
此刻,红九姨正喋喋不休地跟明纱介绍新物色的相亲对象。
“哎,实话和你说,这位季先生可不简单啊。他家底虽不算上等,但人长得俊,嗓音也好听,特别是唱起来戏来那叫一个春风入耳。”
“你抽时间约他见个面,保证……”
明纱没在任何相亲平台注册过会员,但也不排除有爱管闲事的亲戚,偷偷替她发布过征婚信息。
这不是她第一次接到这种莫明其妙的推荐电话,恐怕也不是最后一次。
明纱烦透了。
她心平气和地说:“抱歉。”
然后不等红九姨反应,当即挂掉电话。
以往,明纱就是再烦,场面再尴尬,她也会耐着性子敷衍对方几句缓和气氛,以免得罪人。
她其实非常在意别人的目光,也怕别人在背后戳她脊梁骨,骂她不礼貌没教养。
但是她今天太累了。
累到竟然有了一丝不怕得罪人的勇气。
仔细想想,那大概是离职给她的勇气吧。
明纱收拾好东西,恰巧收到人事叫她去会议室办理离职手续的消息。
她穿过整齐的工位,在同事们困惑又极力掩饰的余光中走进会议室,然后反手关上门。
人事部的hr拿着一叠资料坐在桌对面,听见声音,抬头挑了挑眉,稍微和她寒暄几句,待她落座后,便直接进入正题。
“具体的离职流程,我们前几天也聊过了,你看一下协议书和离职证明,没问题的话,就在这几个地方签字再按个手印。”
前几天,那个不靠谱的领导,还想逼迫明纱主动辞职,好让公司省一笔赔偿费,否则就要在明纱下家公司背调时搞事情,让她无法顺利入职。
但是明纱就算再怂,也知道劳动法怎么写。
所以无论领导如何打压和恶心自己,她都坚持走“无过辞退流程”,坚持拿n+1赔偿,一分都不能少。
双方对峙那几天,领导没少当面骂明纱是难搞的刺头。但她充耳不闻,全当对方精神病发作,每天开开心心地按时上下班打卡。
最后领导自己受不了,就算破费也要送走她这尊大佛。
想到这,明纱仔细过了一遍协议书和离职证明,确定对方没在上面搞事情,才潇洒地签了名字。
“对了,请问你方便给我留个电话号吗?”明纱将签好的纸张递还给人事,硬生生地从窘迫的表情中挤出一丝微笑来。“后续其他公司背调,可能需要用到。”
人事面露难色,迟疑地报了一串数字,然后说:“关于背调内容,我会公事公办,但是背调电话如果打到其他同事或者领导那边,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明纱笑笑,表示明白。
处理完离职手续已经是傍晚,明纱打完最后一次卡,拎着包从大厦里出来。
她从没把公司当成家,来时只拿了个包,现在离开也是一身轻。
外头很冷,寒风像条湿冷的蛇,贴着人的关节肌肤到处乱蹿,即使穿着羽绒服和棉裤,也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申城的冬天总是这样的。
“要冻傻了。”
明纱哈了口气,搓搓手。
路上行人渐多,她快步走进熟悉的地铁口。
下班高峰期,地铁里人挤人,时间的流逝显得特别缓慢,人也极其容易麻木,好在这些年,明纱已经习惯。所以,当她凭借肌肉记忆和意念,从地铁出站口的人潮中挤出来时,早就记不清地铁上发生过的任何事,任何人。
天彻底暗了,路边的积雪堆得有些高,铺在地上宛如纯天然的苍白幕布,绮丽的霓虹灯光洒过来,有种诡异的美感,像极了梵高的油画。
路灯不远处的十字路口,有位裹成粽子的小老头在撒盐。
明纱从他旁边经过,回到小区,在路上随手点了个外卖。
这片区域房价高得离谱,所以明纱一直跟大学好友姜芯在这边合租。但即使这样,光是每月的房租,也几乎花掉了她四分之一的工资。
明纱按下电子锁,开门。
屋里漆黑一片,姜芯还没下班。
她开灯脱鞋,把包挂在墙上,然后走进客厅,躺在沙发里瘫了一会儿。
这时,刚才点的外卖到了。
明纱跳起来,开门拿外卖,习惯性地给骑手好评,紧接着一个人坐在桌边开始撮面。
点的是牛肉汤河粉。
肉沫浓汤底,软糯白|粉条,撒上几片劲道牛肉和一圈碧绿葱花,稍微搅拌一下,就能闻到香气。
其实,申城的粤式小吃店很少,也很难遇到味道特别正的牛肉汤河粉。
但是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即使心情再糟糕,她也永远记得要吃饭,这就够了。
在明纱撮面的间隙,微信通讯录的各大猎头与好友已经蠢蠢欲动,开始轮番用信息轰炸她。
【猎头july:你好,我是负责给腾乐、飞易、拳哈鱼等游戏大厂招聘的猎头july,请问你最近有换工作的意向吗?方不方便发一份简历过来,我这边有很多特别合适你的岗位哦~】
【明纱:不好意思,暂时不考虑新的机会,谢谢~】
【猎头ken:明纱同学你好,游美互娱正在高薪招聘游戏关卡策划,你过往的经历与该岗位十分匹配,请问有兴趣深入了解一下吗?】
【明纱:……额,谢谢。我之前主要担任的是游戏文案策划,目前还不打算转岗。】
【摸鱼佬:哎,友人,听说你最近离职了,需要内推的话可以联系我噢。保证全程跟进流程,及时反馈。】
【明纱:啊?我简历还没更新,下次吧,下次请你吃饭哈~】
微信消息爆满,明纱发现一条一条地回复实在不现实,后来,她干脆关机摆烂,一条也不回。
姜芯估计又加班了,明纱一个人吃完面,觉得周围都是静止的冷空气。她混混僵僵地用垃圾袋把餐盒打包好丢进垃圾桶,决定先洗个澡,然后回卧室酝酿睡意。
遗憾的是,她失眠了。
明纱紧闭双眼,催促自己快点睡过去,但是脑子里总会不由自主地蹦出一些毫无逻辑的想法。
她其实已经记不清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当游戏文案策划了,或许三年前她就不该卷入游戏圈的纷争。
几乎是一夜无眠,她眼见着夜幕散去,清晨的日光从窗帘缝隙漏进屋里,点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几声响。
“纱纱……纱纱……你醒了没啊?我今天煮了粥,赶紧出来吃吧。”
噢,是姜芯的声音。
今天周六,她双休,于是早起做了饭,真难得。
明纱从床上爬起来,穿着睡衣开门去洗漱。
姜芯正在客厅里布置餐具,听见脚步声就问她:“你真的离职了啊?”
明纱走到洗漱台前,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说:“没错。”
姜芯哦了声,把刚买的生煎包放进盘子里,又匀了点老干妈拌酱。
“那你还挺淡定的。”
“不然呢?一哭二闹三上吊也不见得能多拿一份赔偿金。”
“没想到啊,你才工作短短几年,就已经变成别人口中那种行尸走肉的成年人。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明纱没看出来哪里值得高兴的,她昨晚一宿没睡,这会儿有点神经衰弱,实在懒得思考问题,沉默着把自己捯饬一番,就回客厅给自己舀了碗粥。
姜芯抬头看见她苍白的脸,惊呼一声:“靠,你肾虚啊,怎么看起来一点儿精气神都没有。”
明纱揉了揉太阳穴:“行尸走肉的成年人嘛,都被工作榨干了,哪来的精气神。”
闻言,姜芯突然放下筷子,凑过来仔细观察她的脸,贱兮兮道:“我有个办法,说不定能治好你的肾……”
“打住。”明纱眼疾手快地夹起一个生煎包塞进姜芯嘴里,“你是不是又想说什么上不了台面的话?”
姜芯咬了口生煎包,含糊道:“哪有,我开玩笑的啦,我只系想问你,今天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剧院听戏。”
明纱:“听戏?你确定?”
姜芯:“哎,别那么看我,票是我同事买的。她这周约了人,结果那人放她鸽子,所以她就把票转送给我了。”
明纱:“我就说,平时也完全看不出来你是剧院的付费用户。”
姜芯从包里取出两张票,得意地甩了甩,嘟囔道:“你就直接说要不要去嘛?我要是有男朋友,也轮不到你。”
明纱从姜芯手里抽了一张票出来,垂眸看了眼说:“当然要去。”
她失业又失眠,宅在家里完全不知道能做什么,姜芯虽不明说,但也想借机带她出去放松心情。
剧院离她们住的小区有些远,然而像明纱这样的穷苦打工人,向来都是能坐地铁就坚决不打车。所以,她和姜芯吃完饭,就提前出发了。
地铁11号线可以直达剧院。
她们从地铁口出来往前走几百米,便看见了剧院的路标牌子。
“终于到了。”姜芯指着不远处的建筑说:“要不你先进去找好位置,我去买点吃的。”
姜芯是看剧听戏嘴里必须要吃点什么才觉得自在的那种人,借她的福,两人合租这几年,明纱圆润了不少。
“那我要冰可乐和焦糖味的爆米花。”
“ok,记得微信转账就行。”
目送姜芯小跑着进了旁边超市,明纱收回目光,转身踩着高跟靴拾阶而上,鞋底敲击地面发出机械而重复的声响,与汽车鸣笛声、来往人群的嘈杂声混做一团。
明纱愣在当地,突然没来由的紧张、焦躁、不安。
长期两点一线的工作习惯,让她对陌生环境产生了畏惧。
明纱忍住想要掉头回去的冲动,僵硬地跟在检票口的人群后面乖乖排队,好在这个点排队的人不算特别多,才等了一小会儿就轮到她检票了。
明纱深吸气上前一步,向工作人员展示门票。
工作人员粗略地看了一眼说:“进去吧。”
明纱拽着门票的手,一下就放松了下来。
从检票口进来,跟着指示牌走,很顺利就进了剧院演出大厅。
室内灯光暗淡,温度有些低,暗红色的海绵座椅整齐排列着,丝绒质地的暖色帷幕在舞台后边高高挂起,模糊光影将浮雕壁画衬得华丽而旖旎。
姜芯的同事难得斥巨资定了前排正中央的位置,可以近距离观赏戏曲演出。
明纱找到位置坐下,安静的等了会儿,就见姜芯拿着零食进来,一屁股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
“给,这是你的冰可乐。”
明纱接过可乐,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
下午两点多,灯光暗下来,忽然,身后有人说:“好戏要开始喽。”
话落,一阵开场锣鼓响,演员们粉墨登场,圆润动听的唱腔从台上传来,时断时续,宛如春雨潇潇渐入耳中,扣人心弦,唱绝四座。
明纱望着台上云步蹁跹的美艳花旦,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
早些年,她也听过类似的唱腔。
那时她还小,跟着爷爷奶奶住在青砖灰瓦马头墙的江南小镇。
镇上百来户人家,贫富有别。他们家刚好是穷的那批,穷得连一台彩色电视机都舍不得买,所以她很羡慕邻居。
邻居家住着一对中年夫妇,从城里搬来的,带了台大屏彩色电视机。他们夫妇似乎偏爱戏曲频道,下雨天总喜欢坐在阁楼的窗台边听戏。
江南多雨,每当雨水落在屋檐上嘀嗒作响,从隔壁传来的戏曲混在雨声中听不真切,奶奶就会搬着小凳子坐到门前,边剥玉米边跟着哼唱两句。
她偶尔也会帮奶奶一起剥玉米,但每一次都坚持不了多久,就伴着那凄凉婉转的戏腔,趴在奶奶的腿上睡得死沉、死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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