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明纱一大早起床点了两份早餐。
禾莉给季屿生发了一串地址,让他们去王文音故居找她。
为了不在途中耽误过多时间,季屿生选择网约车出行。
两人吃完早餐,刚走出酒店大门,就看见预约的出租车缓缓停靠在路边。
季屿生走过去拉开车门,向司机师傅报了手机尾号。
司机师傅是个本地人,用一口娴熟的粤语再次向他们确认地址:“你哋要去马场后街对啦?”
明纱就听懂了两个字:“马什么街?”
“马场后街129号。”季屿生说着,招呼她先上车。“笔记本都带了吧?”
明纱爬进车里,检查了一下背包中的物品:“放心,所有需要用到的东西我都带了。”
季屿生颔首,坐到她旁边的位置上。
司机师傅瞥了眼后视镜说:“准备猴究出伐啦。”
王文音的故居在马场后街129号,是一座典型的骑楼建筑,距离曲粤坊不过两公里。
据说这种外廊式建筑物早先借鉴了希腊“帕特农神庙”的形制,十八世纪中末期又融入了南亚文化,再后来为了适应当地的气候环境,就演变成如今这种可以挡避炎热,创造舒适居住条件的“铺廊”式骑楼。
楚庭目前仍存有几处骑楼商业街,但位于马场后街的骑楼建筑已经被拆得差不多了。
明纱和季屿生到达王文音故居时,那里似乎正在搬迁。
冬日的早晨,阳光一点也不耀眼,街上行人稀少,客潮低迷。一辆白色小卡车停在129号门口,禾莉正在屋里指挥搬家工人清理家具。
两人下了车,在网上支付完订单,那司机师傅就一溜烟开车跑了。
禾莉发现他们,从屋里出来,热情地打招呼道:“季先生你来啦,这位是……”
她的目光探询地落在明纱脸上。
明纱扯了扯唇,笑道:“我是他的新助理。”
“我说怎么看着有点面生。”禾莉佯笑,转头去看季屿生。“我记得前两年季先生都是和姚助理一起行动,听说她最近伤筋动骨,身体还没调养好啊,需要我寄一些草药过去吗?”
大概是有求于季屿生,所以禾莉表现得特殷勤,连套近乎的方式都很直白。
好在季屿生已经习惯了和各种委托人周旋,十分坦然道:“姚柠的伤有专业人士在处理,最近恢复得还不错。这位是我的新助理夏明纱,接下来我们会一起全力帮你完成王文音女士的遗愿。”
短短几句话,谁的情绪都照顾到了。
妙啊。
禾莉笑得眯起眼睛:“怪不得我朋友总说跟你合作会相当愉快,我现在已经有些感同身受了。”
她说着,把季屿生和明纱引进屋里。
“这间房子是我师父的故居,离曲粤坊很近,她从小在这里生活,只有大学期间离开过。不过,大学毕业后,她就回曲粤坊当青衣,继续在这边生活了将近三十年。”
“里面都是一些旧家具和小物件,师父临终前,让我等她去世后就清空这里,把房子捐赠出去。”
房子有上下两层,室内空间方正,家居已经被搬走一大半,明纱和季屿生站在屋里,听禾莉讲述房子的过往,感觉周围空荡荡的,很寂寥。
晦暗的墙角落,有几位搬家工人在来回忙活,明纱看着他们一件又一件地将剩余物品搬上车。
那小小的一辆卡车,就这样搬完了一个人的一生。
禾莉右手拂过有些斑驳的花梨木桌,眼神中似乎流淌着对过往岁月的留恋。
“师父晚年时记忆衰退,忘掉了许多事情。她一直想让我帮她把珍藏的吊坠物归原主,但她完全记不起有关于吊坠的任何信息。”
“从哪里生产,怎么获得的,要还给谁?通通不知道。”
听起来确实匪夷所思。
明纱问:“禾小姐,冒昧请教你一个问题,王文音女士是否患有阿尔茨海默症?”
禾莉:“啊,确实,医生曾经诊断出师父患有中度阿尔茨海默症。”
明纱给季屿生递了个小眼神,心说,你看吧,我之前的预判被证实了。
然而,季屿生在思考问题,完全没有搭理她。
明纱一个人挤眉弄眼了个寂寞,没显摆成功,有些挫败地在心里唉声叹气。
过了会儿,季屿生思考完毕,突然嗯了一声说:“你之前的想法是对的。”
不是吧,你这家伙现在才反应过来?
明纱一口气梗在心口。
季屿生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唇角。
禾莉不明就里:“季先生,你说的想法是?”
季屿生解释道:“你之前在委托函里提到过王文音女士有记忆衰退的现象,当时明纱就猜测,可能是由阿尔茨海默病引起的。”
禾莉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怪我没在委托函里写清楚。”
季屿生让禾莉别介意,然后又问:“方便给我们看一下那条吊坠吗?”
禾莉说:“当然。”
她打开自己的手提包,从里面取出一个墨绿色的珠宝首饰盒递给季屿生。
“我师父算是曲粤坊小有名气的角儿,但她一生未婚,几十年来也只收了我这么一个徒弟。师父待我亲如子女,教我学艺立世,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师父留有遗憾。如果你们能帮师父完成遗愿,想要什么谢礼,我都尽量满足。”
季屿生接过首饰盒,谨慎地打开。
里边放着一枚珐琅彩蛋吊坠,蛋壳以玑镂工艺雕刻出冰霜纹路,表面涂覆半透明白色珐琅,并镶嵌十六颗闪亮圆钻作为点缀。
当有光照过来时,彩蛋表面犹如教堂里的玫瑰玻璃窗,薄如蝉翼。
“咦。”被明纱遗忘的冷门知识在这一刻苏醒,她兴致勃勃凑到季屿生身边,踮起脚尖,把脖子探得老长。“能让我也瞧一瞧吗?”
闻言季屿生放低胳膊,用手转动首饰盒的角度,直到与明纱视线齐平,好让她可以仔细观察那枚彩蛋。
明纱以前从某些冷门书籍和杂志上见过类似的东西,她看了一会儿说:“这种珐琅彩蛋在十九世纪很流行,从设计手法和制作工艺来看,应该是出自法贝热珠宝制造商。据说法贝热曾经为俄国皇室制作过五十多枚复活节彩蛋,每一枚都设计精巧,暗藏玄机。”
季屿生侧眸看她:“你似乎对各国历史和民间艺术也有所涉猎?”
天天干着助理的活,难得碰上自己熟悉的领域,明纱心中有个得意的小人在跳舞,面上却故作谦虚道:“熟知各国历史和民间艺术也是游戏文案策划的修养之一,我以前就靠这个吃饭,一点微薄的知识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她就是要正大光明地显摆,这样季屿生才能发现她大有用处,在年底多给她发点奖金。
明纱显摆得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对了,法贝热在基辅、圣彼得堡、莫斯科等多地都设有工作室,他们的作品一般会标明生产地、日期、金银标准及制造商等信息……”
季屿生听了她一席话,轻轻开启彩蛋。
映入眼帘的是一朵白玫瑰,温润优雅,花瓣由白色珍珠母贝切割而成,中央镶嵌一颗圆钻花蕊,绿色花叶采用珐琅工艺技术进行涂绘,底座冰面则由白晶石打造,质感天然。
确实是谁看了都会赞叹一声“惊艳”的古老工艺品。但是他们观察了大半天,也没发现彩蛋吊坠及盒子上有任何的标识。
明纱突然又不确定了:“难道是秘密定制的?”
禾莉摇头说:“不太清楚,其实在给你们发送委托函之前,我曾经里里外外地研究过好几遍彩蛋,也是一无所获。”
明纱泄气:“果然相当棘手。”
季屿生敛眸,将彩蛋关上,并不气馁:“禾小姐,王文音女士经常和哪些人来往,你还有印象吗?”
禾莉想了想说:“师父平时深居简出,不爱交际,平时只和曲粤坊的人有来往。但我问过他们了,都说不清楚彩蛋吊坠的来历。”
季屿生皱眉:“你刚才提到,王文音女士在大学期间离开过故居,那她有没有什么关系比较好的同学,或者说恋人?”
“噢,对。”禾莉恍然大悟,连连点头。“今天我在收拾师父的遗物时,发现了一些照片和书信,就放在楼上,你们稍等一下,我去拿下来。”
禾莉小跑着上了楼。
明纱和季屿生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与困惑。
明纱一脸惆怅,趁着禾莉上楼取东西的间隙,简单整理了一下记录文本。
季屿生的目光落在电视桌旁边的矮柜上。
那里摆着两排俄罗斯套娃,有圣诞老人、波斯猫、黑白熊以及各种充满童心的可爱图案,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他走过去,将彩蛋放到套娃旁边,默不作声地观察了一阵子。
明纱被好奇心驱使,不禁也走到季屿生旁边瞧了瞧:“啊,仔细一看,彩蛋和套娃放在一块还挺和谐的,原来你喜欢这种童心爆棚的小物品。”
季屿生表情有片刻僵硬,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套娃和彩蛋吊坠都是来自俄罗斯的工艺品,我想看一下它们之间是否有潜在关联。”
这时,禾莉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走下楼梯说:“这些俄罗斯套娃好像是师父从学校里带回来的,一直放在柜子上也没怎么动过。家里没有小孩,我本来打算直接卖掉或者捐赠出去,季先生如果喜欢,不如收走吧,就当是师父曾经存在于人世的一些见证。”
季屿生从前所经手的委托事件中,也有一些人因为不知该如何处理逝者的特殊遗物,便将物品寄存在他的博古典雅舍里留作念想的。
念及此,他也不好再拒绝禾莉。
“多谢,东西我会保存好。”
“哎,您客气了。”禾莉说着,将文件袋交给季屿生。“照片和书信我都放里面了,你们有空可以查阅一下。”
“好。”
季屿接过文件袋,没有立即拆开,而是让明纱给彩蛋吊坠拍照,留作备份。
明纱从背包里取出单反挂在脖子上,找几个角度对着彩蛋咔嚓咔嚓一顿猛拍,然后朝季屿生比了个ok的手势:“老板,拍好了!”
季屿生说:“换手机再拍一遍。”
明纱啊了声:“何必多此一举?”
季屿生语气温和但态度强硬:“稳妥一些,总没有坏处。”
明纱无可奈何:“好吧。”
谁让他是给自己发工资的老板呢。
明纱又拿手机拍了几张交给季屿生过目。
她发现季屿生在处理委托事件时,真是严肃得一丝不苟,只要她稍有懈怠,就会被他点醒。
当然,这种认真的态度也让委托人放心不少。
季屿生检查完照片,把彩蛋吊坠还给禾莉,安抚她说:“事情有些棘手,想找到物主可能需要一些时间,不过请你放心,注意保重身体,我们会尽快整理出有用的信息,咨询相关人士。照片和书信我先带回去研究了,珐琅彩蛋比较珍贵,在找到真正的物主之前,原件还是由你来保管比较妥当。”
王文音去世后,禾莉忙得脚不沾地,身边连个能帮衬的都没有,她一个人硬撑了几天,早就疲惫不堪。而此时,那种虚弱无助的状态,终于被人察觉到,她不知怎的突然心里一酸,哽咽道:“好,你们有什么消息请及时联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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