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落保持安静的姿势,跟着萧惑走到门边,正疑惑他要做什么,便见他开门的瞬间将一张符纸打在了还来不及转身的侍女脑门上。
温落面色一顿:“听话符?”
萧惑点头,高大的身躯微微俯下,侧脸绷出几分紧张神色:“嗯,让她给我们带路,省的我们无头苍蝇乱找了。”说完冲着那侍女沉声,“带我们去找你家主人。”
洞内光线昏冥,充斥着妖异的青光,萧惑温落两人默默跟在那侍女后面,因为碍事儿,外面的那层喜服都给脱了。
温落头上的叮当响的钗环也已经除去,只余一双耳坠跟木钗。萧惑往人头上扫了一眼,认出来是她惯常戴的那只。平日里瞧着色泽暗淡,毫不起眼,此时却被洞内青光映出了几分光亮,衬得那一头青丝也跟揉了绿油油的蜜光一样。
怪晃眼的。
萧惑晃了这一下神,便赶紧回正神色。
地宫庞大,洞口数不清有多少,两人跟着走了没多久,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而且越往里走便越诡异阴森,若有若无的糜烂香气飘散在洞内,让人后背生起一股阴凉之感。
几人走了不久,那女使便在一处洞门前停住。
萧惑见人不走了,立马开口询问:“你家主人在何处?”
“在……在此处。”
此处?
萧惑抬头,看着眼前略带诡异的,藤蔓缠绕阴森无比的石门,心中很是疑惑。
地宫辉煌明亮的地方这么多,那妖贼却偏偏住在这个又阴又冷的地方?
可疑惑归疑惑,但听话符是不会骗人的。
说不定这妖贼正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萧惑正要再问怎么开门,却见原本木讷呆滞的人忽然间身体扭动了一下,贴在身后的听话符上的符文忽然间黯淡下来。
他猛地神色一变:“不好!法力失效了!”
萧惑赶紧准备再甩一张出去,却发现袖子里空空如也,恍惚想起自己脱衣服的时候不小心给掉了。
他赶紧拔开嗓音:“小心——”
下一刻,女使混沌的眼珠猛地睁大,眼尾银色的纹路如同血蝶根翅的流纹,倏然间暴戾地拧过头,只见原本如常的眼珠儿泛起妖异的血红,脸上和脖颈上的血管像是要暴出皮肤,青得渗人。
只见她面目狰狞,口中衔沫:“汝等何人,擅闯此处!”
洞内一股妖风顿起,卷起女使的长发,如同陈年的厉鬼掀开了棺材板儿,好不吓人!
而更可怕的是,随着她嘶哑暴戾的声音,原本栖息在头顶洞壁上的血蝶居然齐齐苏醒了过来,猩红的复眼,泛着妖异的翅膀,直接让萧惑想到了之前在洞口看见的那堆人骨头。
萧惑一个哆嗦,正要叫人跑,转身却见温落纹丝不动地站在那儿,眼见那儿那妖不妖人不人的东西都要逼到她脸上了,萧惑直接又折返回去,拉着人气到嘶声:“你傻了!赶紧跑啊!”
说完,便紧紧抓住那截伶仃的手腕,边跑边说:“我们得回去拿符纸!之前脱喜服的时候,我把符纸忘那儿了!他娘的,咱是从哪个门进来的!”
萧惑一边跑一边气到骂娘,他个头大,腿又长,拉着身后的温落就像拽着人往前拖,温落也一声不吭,她仰头,看到萧惑露出的一截笔直坚硬的后颈,那是坚实的,叫人奇异的安心的弧度,仿佛与记忆中的那道难忘的人影重叠。
“奇怪,你本不在我的因果之内。”
玉面黑发的男子诧异睁大了眼,仿佛玩味般的表情。远处是望不到头的尸山血海,无数含冤的戾气冲天,鬼魅哭嚎,妖邪泣泪,明明是可怖如地狱般的场景,那男子脸上却是如步深山般的悠然之态,深红的血迹染透他的衣衫,接着抬手,像是要攀折的动作,却在触到她的时候倏然放了手。
“也罢,我本就因果缠身,多你一个也无妨。”
说完,手中绽出一朵莲华,那耀眼的光芒笼罩过来的时候,仿佛四周的怨气与哀嚎也都飘然远去,唯有那道深重的人影牢牢刻在她的心头。
温落瞧人瞧得出神,眼神里的光亮也与平日的木讷全然不同,只可惜此时萧惑正忙着找个洞钻进去,顾不得身后人在想什么。
不过,不管他再怎么跑,身后的血蝶还是如跗骨之蛆一样甩都甩不掉,一回头看见那么一群密密麻麻的丑东西,差点把他恶心得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萧惑憋着气,愣是凭着两条腿没让这些长翅膀的东西追上,只可惜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跑着跑着居然一头扎进了死胡同!
“这什么破地方!”萧惑一边喘气儿一边破口大骂。
正要撑起结界往回跑呢就被人一把拉住,回头,便是一张极为平静淡然的脸。
萧惑正奇怪着他拉着这人跑了半天怎么也没见她有多气喘的时候,便听人迎头泼下一句:“没用的,血蝶能记住你的味道,跑再远也没用。”
萧惑差点噎气,睁大眼睛吼:“那你不早说?!”跑了这么久才告诉他,她是存心耍他玩呢?
温落脸上却丝毫愧疚也无,声音淡淡:“忘了。”
忘了?这还能忘?萧惑一口气没顺过来,只得扶墙,把腰间的铁剑抽了出来:“我先挡一会儿,你赶紧找找这儿有没有出口。”
为了不暴露身份,他的不琢并没有带来,只带了这把普普通通的破剑,又没有符纸加持,还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只是还没等他提剑,一只手就轻飘飘地将他拦在了后面。
“你受了伤,不要乱动,我来。”
温落的侧脸冷淡,声音一如既往的讨人厌,换了平时萧惑压根不会关心她的死活,可这次却难得拉住了她:“什么你来你来,那可不是十个八个,那是成千上万,一不小心怕是骨头都不剩了!哎——你听没听见我说的!”
温落毫不犹豫挡开了他的手,她穿着单薄的深衣,愈发显得瘦小,但推掌拨开他的动作却又极其地自然,自然到让萧惑莫名愣住。
他忽然想到在他年纪不大的时候,总是嚷嚷着下山除妖,可每次到了对打的时候,他爹娘也都会像这样不由分说把他护在身后。
那样的保护是理所当然,毕竟他是他们的亲生儿子,又是年纪小的时候,不忍看他受伤,可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他,十九岁的成年男子,被一个矮他一头的女子护在身后。
除了觉得他修为不顶用,站在这里碍事之外还有别的理由吗?
萧惑心中凌乱,正胡思乱想的时候,那头的血蝶大军却紧随而至,密密麻麻闪着红色翅膀的丑物如同乱葬岗里爬出来的恶灵,无数窸窸窣窣的声音聚在一起,仿佛要往人的骨头缝里钻。
那番恐怖场景着实让人头皮发麻,萧惑也顾不得想这想那儿,他瞳孔瞬间缩紧,正要提着剑上前,便见立在几步之外的人突然抬起了手。
发顶的木簪被温落拿下来的瞬间便金光一闪化作一把乌沉的木剑,木剑横在胸前,剑身隐隐流动金泽,仿佛金乌坠地,惊鸿掠影,照得洞内一瞬间通明透亮。
烈烈金芒中,萧惑直接睁大眼睛,喉咙仿佛被狠狠扼住,他认出了那把剑,当初剑山大比,他便是输在这把剑下。
当时未作多看,如今一瞧,还不敢相信这真的只是把木剑。
这能砍人吗?
他满腹疑虑,怕人轻敌,便提了剑走过去:“要不……你用我这把?”
话音未落,声音便被卷走,只见四周狂风骤起,巨大的风力直接让萧惑毫无防备地一个趔趄,差点脸着地。
关键时刻,他攥着剑柄猛地用力将剑狠狠楔在了地上,随后手脚并用牢牢据在地上,如同一张鼓起的破幡,整张脸都给吹皱了。
这是——御风!
看到这一幕的萧惑立马急成热锅上的蚂蚁,心道她这是要干什么?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整这些虚头巴脑的招式,这可是在地宫里!她要连他也一块给埋了吗?!
萧惑想要开口阻挠,奈何一张嘴灌了满嘴沙,只得又憋回去。
这边,温落脚底踏风,握剑的手臂纹丝不动,脸上更未见一丝犹豫慌张之意,仿佛并未将眼前成千上万的血蝶大军放在眼里。
事实上,她也确实未将这些小东西当回事,只不过将那截纤细的手腕左右轻轻一拨,便如同拨弄风云般引得洞内沙飞石走,阴风嘶吼。
萧惑一个大男人都站不住,更不用说那群还没有巴掌大点的扑棱蛾子了,他奋力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儿,只见眨眼的功夫那群恶心东西便被吹了个树倒猢狲散,零星几个摔在地上再也蹦跶不起来了。
而站在风眼中的人却是如立泰山之巅,岿然不动的风姿。
萧惑心中诧异,御风第八式大风平地起,竟叫她使得这般威风。
只是诧异完了又觉出几分恼恨。
可恶,又叫她比下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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