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沈伽黎猛地睁眼。

    闹钟奇特的蛙叫铃声吓了他一大跳。

    面前摊着本《软件工程概论》, 上面几行小字氤氲不清,却清晰地印在了沈伽黎一边脸颊上。

    为了原主这该死的考试,他开启了疯狂自学模式。

    但大病之后身体一直没有完全恢复, 坐一会儿就觉得犯困, 即使有努力的想法可也抵不过生理性的阻挠,于是就这样趴在书上睡了一整晚。

    脖颈又麻又疼, 但沈伽黎还是强撑着站起身去洗漱。

    今天他有很重要的、非早起不可的任务。

    抔一把清水草草洗了脸,刷牙的时候眼睛还是闭着的。

    被李叔喊去了餐厅吃早点, 沈伽黎坐在桌前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对面的南流景抬眼,看到他脸蛋上那几行没被洗掉的小字,嗤笑一声。

    “真是惊艳, 你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惊喜。”

    沈伽黎慢悠悠拿起一片面包, 垂着眼无力道:“你也很惊艳。”

    这句话是真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南流景和原文描述的有出入,但惊艳是真心的。

    不成想,南流景听到这句话, 指尖一颤, 双眼促狭地看向一边。

    沈伽黎忍着反胃吃掉面包,背上双肩包:“我出门了。”

    南流景望着他的背影。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沈伽黎竟然也会早起。

    今年的夏天似乎来得比往年更早,广场的LED大屏幕上播放着高温预警,晋海市因为地理位置,是典型的温带海洋性气候,冬暖夏凉气候宜人,但这两年随着全球温室效应加剧, 气温也是一年比一年高,今年不过七月初就达到了三十八度高温。

    头顶白花花的大太阳晒的沈伽黎双眼发花, 眼前的景象似乎被高温融化,不断的蜷曲蠕动。

    来到了昨天约定好的玩具店,老板热情地接待了他,还贴心为他准备了冰饮消暑。

    “今天气温太高了,所以给你加五十块的高温补贴,辛苦了,实在太热可以找个阴凉地歇歇。”

    老板递过来一套绿色的玩偶套装,沈伽黎一接过来,毛茸茸的触感贴着皮肤更显黏腻闷热。

    但是日结工作不多,发传单算是来钱最快的兼职,从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中间休息一小时,大概七个小时的工作时间赚三百块,不能算多,但也不少,至少能给白薇买一份像样的礼物。

    支撑着他早起、套着厚重玩偶装站在太阳下发传单的,就是下午五点和白薇的见面会。

    玩偶装一套,闷热袭来让人喘不过气,而且玩偶装很重,相当于背了个小朋友在身上。

    穿上套装的瞬间,沈伽黎打起了退堂鼓。

    赶紧看一眼隔壁咖啡厅里白薇的照片,有动力了。

    沈伽黎穿着青蛙玩偶套装站在阴凉地里,通过青蛙嘴巴的窗口看着来往行人。

    天太热了,大家都是来去匆匆,不肯在太阳地里多停留一秒。

    沈伽黎举着一张传单发了半天,没有一个人接。

    只有旁边在阴凉地里乘凉的环卫工人看他可怜,主动要了张传单,但下一秒,传单进了垃圾桶。

    衣裳被汗水浸透黏在身上十分难受,就在他即将昏厥的前一刻,老板匆匆而来拉着他进了空调屋:“这天儿太热了,我在空调屋里都汗流浃背的,你先休息会儿吧。”

    沈伽黎拔下青蛙头套,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汗水濡湿头发肉眼可见地滴着水,整个人仿佛水洗了一般,原本苍白病态的脸上浮现两抹热红。

    但不干活白拿工资他心里过意不去,吃了个老板送的冰激凌后,降了些燥热,重新套上头套回到了太阳底下。

    他所在的广场背靠金融中心,时常能见高级白领撑着精致遮阳伞买一杯咖啡,所经之处飘过一阵香风。

    沈伽黎想起读书时老师对他们的敦敦教诲:“职业没有贵贱之分,但有劳逸之别,所以老师对你们耳提面命要好好读书就是希望你们以后不用吃劳累的苦。”

    今天对这句话有了深刻体会。

    一直站到中午头,传单一张没发出去,虽然和他关系不大都是高温的锅,但他还是觉得不好意思。

    所以到了中午休息时间,老板多次来喊人休息他也无动于衷。

    这时候,一个穿着黑白职业套裙,踩着古驰高跟鞋的白领在他旁边驻足,她挂着员工证举着把黑色遮阳伞,掏出手机接起电话:

    “气死我了,姓陈的又装肚子疼让我下来接客户,今天可是三十八度欸,还要接一个死瘸子,妈的我最近是不是犯水逆,怎么没一件事顺心的。”

    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女人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你说那死瘸子要是看上我怎么办,他要是个正常人我还能考虑下,毕竟有钱,少奋斗十年呢。”

    沈伽黎在一边默默听着,忽然抬手递上一张传单。

    女人瞥了眼传单,一撩头发不耐烦地摆摆手,像驱赶什么臭要饭的:“哦天,起开起开,小心不要碰到我。”

    说着,她掏出湿巾委身擦拭着精致锃亮的高跟鞋,用过的湿巾随手往地上一扔,用鞋跟蹭到一边。

    沈伽黎长叹一声。

    所以这两年天气为什么热到这种程度这些人心里都没点数么。

    他捡起湿巾塞进女人手里,指指不远处的垃圾桶。

    做个人,懂?

    女人瞬间火冒三丈,刚要骂人,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停在眼前,打断了女人的怒气蓄力。

    她立马挺直腰身,踩着高跟鞋袅袅婷婷迎上前。

    车门打开,上面下来衣着精致的一男一女,外加一个司机,几人从后备箱里抬下一架轮椅,恭敬来到后车座打开车门。

    司机举起黑伞撑在车门口,另一个看起来像助理的男人和女秘书一起帮忙从后车座扶下一个男人。

    沈伽黎:……

    这男人,似曾相识。

    怎么看,都是他那个便宜老公……

    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女人立马换了副嘴脸,乖巧的如同小绵羊,巧笑倩兮:“南总您好,我是大江产业的董事长秘书,久仰南总大名,董事长特意命我下来接待您。”

    南流景墨镜下的双眸冷冷瞥了他一眼,嘴角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大江产业从去年开始就一直希望能和幻海电子谈合作,多次拒绝后对方也拿出了十足诚意,南流景今天刚好路过这边,便约见了董事长打算再探探对方老底。

    结果,对方可能觉得区区一个执行总裁不配与他堂堂董事长约谈,只派了个秘书下来接待。

    南流景随意一眼,瞥见了女秘书身边站的绿青蛙。

    虽然这人被套装遮得严实,但气氛中透出的那种又丧又咸鱼的既视感,和某人很像。

    不是咸鱼是什么,不去发传单过来凑什么热闹。

    那只呆头呆脑的绿青蛙站了许久,忽然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

    他拖着一条腿像是在模仿残疾人,缓缓向前不良于行。

    半晌,他又停下来,呆滞的蛙眼诡异地看向那位女秘书。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只大头青蛙做这动作是在嘲笑南流景还是本就身体有缺陷。

    南流景微微蹙眉,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女秘书脸上不自然的笑。

    向下看去,她手里还捏着一块脏兮兮的湿巾外加一部手机,手机界面还停留在通话界面。

    南流景嘴唇抿起,抿出冷冽漂亮的唇线。

    明白了,原来不仅是对方董事长,连他家的秘书都喜欢在门缝里看人。

    南流景移开视线,漫不经心摩挲着钻石袖口,声音低沉:“既然贵公司觉得我们幻海电子尚有不足,那合作的事,我看有机会再谈好了。”

    女秘书愣住,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紧上前好声好气讨好着:“南总,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公司可是一直很期待与幻海电子的合作,董事长已经恭候您多时了,外面也挺热的,不如我们楼上谈?”

    女秘书一上前,南流景的秘书助理带司机齐齐挡在她身前,礼貌道:“这是南总的决定,您请回吧,请您和贵公司董事长如实转达情况,辛苦了。”

    “请等一下,南总,我……”

    女秘书还想说什么,男助理伸出手,绅士的将她挡住。

    南流景滑着轮椅来到车前,忽然停住。

    良久,他缓缓回头看向那只呆头呆脑绿青蛙。

    “青蛙,传单可以给我一份么?”他轻声笑道。

    沈伽黎没有耽搁,拖着笨重的身体上前,将手中一沓传单递过去。

    这是他发出去的第一张传单。

    南流景抽了一张传单反复看着,接着道:“告诉你老板,这两天我会抽空拜访,就这样。”

    笨笨的青蛙一歪头,丑丑的,也萌萌的。

    上了车,南流景对助理秘书道:“你们先回公司,我还有其他事要办。”

    男助理一推眼镜:“好的,请您务必注意安全。”

    两人下了车打了个车回公司,杨司机好奇问道:“南总,接下来我们去哪。”

    南流景翕着眼,手指轻点膝盖:“在附近找个停车点。”

    “然后呢。”

    “然后你可以去休息了,到时候我会给你打电话通知你来接。”

    杨司机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也只能照做。

    南流景坐在后车座,拉过帘子挡住半边脸,视线穿过车窗凝望着那只呆呆站在烈日下一动不动的大头青蛙。

    笨蛋,不会找个阴凉地么。

    *

    下午五点。

    玩具店里传来老板的愉悦笑声:“小朋友你真厉害,竟然帮我拉来幻海电子这种超级大客户,叔叔我该怎么感谢你啊。”

    老板娘跟着附和:“小朋友又努力又认真,相信你以后无论做什么都一定能成功,阿姨我看人很准的!”

    说着,老板娘拿出一只信封,笑眯眯道:“来,这是你今天的工资,辛苦了,回去后吃点冰饮消消暑,千万别热着。”

    沈伽黎伸出青蛙手接过信封,刚要脱玩偶装,眼睛一瞥瞥见墙上挂钟。

    五点了!

    白薇要来了!

    这玩偶套装穿脱都很麻烦,来不及了。

    “老板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说完,他阔步跑出了玩具店。

    与此同时,大江产业。

    “我求爷告奶好不容易等来了这尊大佛,你自己说!你到底怎么把人得罪了!人家门都没进直接拒绝了合作!你知道给公司造成多大的损失么!”

    “我……我也不知道,他就是忽然提出不合作,我真的不知道。”女秘书双眼含泪,声音漫上一丝哭腔。

    她当然清楚幻海电子拒绝合作意味着什么,不仅是短时间内损失惨重,如果这事儿传出去,那些大大小小依附着幻海电子生存的公司一听,谁还敢和他们合作,就幻海电子的影响力想要整他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这件事,董事会的人绝不会轻易姑息,你好好想想怎么办,如果不能征得董事会原谅,你知道结果是什么。”

    董事长深吸一口气,语气软了几分,他大概能猜出造成这一局面的原因,语重心长道:

    “年轻人,祸从口出啊。”

    ……

    沈伽黎站在饰品店里,对着一排手链仔细研究着。

    老板感谢他给他发了五百日薪,但这点钱根本不足以支撑他买下昂贵首饰,转了半天看到这家小资饰品店,主打轻奢风,价格也比较亲民。

    饰品琳琅满目,沈伽黎看花了眼。

    直到他看到了一条纯银手链,带一朵小小洋桔梗的吊饰。

    在那个世界,洋桔梗是妈妈最中意的花,她说喜欢洋桔梗的株态典雅,更喜欢洋桔梗的花语:真诚不变的爱。

    每逢开花季,家里阳台便会摆满白色的洋桔梗,搭配几株粉色百合,得体好看。

    手链的价格刚好五百整,店主被他的青蛙头笑到,免费送了他一只精致的丝绒包装盒。

    带上手链,体力值已达极限,但沈伽黎还是马不停蹄赶往咖啡厅。

    咖啡厅门口搭了个台子,虽然简约,但布置得十分讨巧,欧式沙发搭配白色圆桌,镂空吊亭缀满高贵典雅的鲜花,旁边摆着白薇的易拉宝。

    白薇还没来,但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粉丝,只是相较于年轻代艺人,白薇的粉丝似乎更加含蓄内敛,年龄也偏大,因此来的人数和年轻艺人的粉丝数不能比。

    沈伽黎和其他粉丝被拦在白色木质围栏外,众人纷纷翘首以盼,等待大明星的出场。

    沈伽黎不安地摩挲着装有手链的小盒子,心中几分紧张。

    一会儿见到她该说些什么呢,要直接叫妈妈么?

    可如果这么做,会不会被她当成奇怪的人,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沈伽黎讨厌一切社交,动脑子想词很累,况且以后未必再能相见,春梦无痕的过客罢了,谁会在意对方当初说过什么漂亮话。

    但这一次,他做了数个深呼吸后,开始在脑海中组织完美语言,一定要让白薇对他留下深刻印象。

    该说什么呢?

    “你好,我是你的粉丝,你很漂亮,我很喜欢你。”

    不不不,感觉很猥琐。

    “白薇姐姐你好,你长得和我妈妈一模一样,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不不不,有故意套近乎的嫌疑。

    冥思苦想之际,咖啡店的工作人员搬出音响,播放起悠扬动听的BGM,为了预热现场,工作人员们开始在舞台上跳起他们提前排练好的舞蹈。

    沈伽黎无心观舞,视线穿过青蛙的嘴巴看向广场入口处。

    嘭嘭、嘭嘭。

    心脏开始跳得乱没节奏。

    下午五点,虽然气温降下些,但依然闷热,沈伽黎背着厚重的玩偶套装,整个人像泡在汗水里,意识也有些许模糊。

    五点一刻,白薇依然没有出现。

    “怎么回事,大明星是不是耍大牌,这么多人等着她,天儿也怪热的,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能当明星。”旁边看热闹的大叔挪逾道。

    “才不是耍大牌。”沈伽黎忍不住反驳,“她很忙,你当都跟你一样吃了晚饭吊个膀子就开始说人闲话?”

    怼了一句不过瘾,又道:“况且你这种人都能生下来,人家为什么不能当明星?”

    大叔望着这只对他出言不逊的大青蛙,想回击,奈何脑袋空空,大半功力都用在了嚼人舌根,索性偃旗息鼓,换个位置继续看热闹。

    碍眼的人走了,沈伽黎继续对着广场入口,盯——

    现场人越来越多,有些等了大半小时的人实在受不了高温,嘟嘟哝哝离开了。

    但沈伽黎坚信,越是重要的人越难得相见,他可以一直等。

    一会儿见到白薇后,所有的等待都变得值得。

    但是——

    音乐声戛然而止,咖啡厅的工作人员忽然上台,表情耐人寻味。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我很抱歉地通知大家,因为我们工作人员的疏忽,导致当时根本没有和白薇女士的助理协调好时间,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也是刚接到通知,白薇女士其实今天有通告是过不来的,大家也不要等了,为了表示歉意,每位入店的客人均可享受三折优惠。”

    噼里啪啦一声响,落雷迎头劈下来。

    沈伽黎愣住。

    他说什么?白薇不来了?

    咬牙切齿.jpg

    但比起生气,更多的是失落。

    这痛苦的一天全是靠着见到白薇的信念支撑下来,结果到最后,黄粱一梦。

    旁边几个小年轻不知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儿,指着沈伽黎窃窃私语,还有人掏出手机不知在拍什么。

    工作人员为了表达歉意,说他们店员还准备了其他舞蹈节目,不介意的话可以留下看个热闹。

    沈伽黎无力地倚着围栏,垂着头,脑袋发昏浑身发酸,动一下手指都觉得很困难。

    好失望啊……

    本来以为可以再见妈妈一面的。

    可她是大明星,自己就像万千世界里一粒毫不起眼的尘埃,仰望着繁华的罗马,而眼前这简易的舞台,就是自己心中无限扩大的乌托邦。

    还有机会再见到么。

    浅色的丝绒盒子被汗水浸湿,晕开一块块深色的水渍。

    沈伽黎最后看了眼舞台,缓缓摘下闷热的头套。

    被汗水濡湿的头发贴在脸颊,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模糊了视线。

    去玩具店还了衣服,他沿着马路慢慢走,到现在,双眼还是一片花白,脚下的石砖也变成了豆腐,踩在上面虚无没有实感。

    “嘀嘀——”倏然间,身后响起一阵鸣笛声。

    不想理,反正不会是好事。

    他继续垂着头往前走,但下一秒,黑色的迈巴赫追了上来。

    后座窗户打开,南流景冷漠的脸出现在他视线中。

    “上车。”他的声音永远没有温度,如命令般。

    沈伽黎也没了精力和他争辩什么,打开车门上了车。

    他不想知道南流景为什么在这,现在对这世间一切都毫无兴趣,都是些需要他转动脑子的累赘。

    车里的冷气吹散了些许燥热,沈伽黎斜斜倚着车窗,微垂的睫毛荫掩了瞳孔,被夜晚的灯光染上五光十色。

    映在脸上的光被车窗切割成各种几何图形,忽明忽暗,仿佛垂照着一尊没有生命的假人。

    南流景瞥了眼他手中的饰品盒,又看到路边尚未撤下的“白薇见面会”广告牌,大概明白了。

    虽然沈伽黎一直都是这种毫不生动的丧态,但今天的他,似乎多了一丝落寞。

    良久,南流景低声问道:“就这么想见到她?”

    沈伽黎翕了眼,发出轻不可闻的一声:“嗯。”

    “见到她又能怎样,她会记住你么。”南流景淡淡问道。

    沈伽黎没回应。

    想见妈妈需要理由么,还是说这是什么错事。

    这世界上是有哪个孩子不想见到自己的母亲么?

    一直到回了家,沈伽黎一声不吭上了楼,也不过问晚餐的事,南流景倒也没逼他。

    南流景进了沈伽黎的卧房,见他已经在床上躺好,身上还是那身被汗水湿透的衬衫。

    “去洗澡,然后过来。”南流景命令道。

    沈伽黎没动。

    “听说你快结业考试,有信心不复习也能考过么。”南流景又问。

    沈伽黎都懒得理他。

    连报名费都凑不齐,还谈什么考试。

    “我会帮你复习,如果你能顺利拿到ISTQB证书,我会给你奖励。”南流景道,“声明一下,并不是为了你,而是如果我的太太是个连大学毕业证都没有的人,说出去我脸面没处放。”

    沈伽黎抬了抬眼,又重新闭上。

    这变态反派说的奖励该不会是指要他亲手做一桌大餐。

    “报名费我已经帮你缴过,虽然我不缺这一千五百块,但也不希望补缴第二次。”南流景声音愈发森寒,“去洗澡,然后准备上课。”

    沈伽黎还是没动。他好累,只想躺着。

    南流景看向门口,缓声道:“李……”

    “叔”字还没出口,沈伽黎坐起来了,拿了睡衣,去了浴室。

    *

    当晚,睡前刷一波小视频的网友们都刷到了这样一条热门视频。

    霓虹灿烂的舞台前,一只围着条纹围巾、半翕着眼、嘴巴微张向下垂着的大肚子青蛙站在台下,塑料眼睛并没染上一点灯光颜色,反而空洞无神。

    【hhhh好悲伤的青蛙,感觉都要哭出来了。】

    【琉璃十色的世界,你的眼睛依然空洞无神,莫名戳了我的萌点。】

    【丑萌丑萌的,好可爱。】

    【他好可怜,我想抱抱他(`Д)!!】

    【听说是因为没见到白薇姐姐,所以蓝瘦了,哈哈哈又心疼又好笑。】

    这条视频很快达到千万播放量,网友纷纷在评论区心疼起这只没见到白薇的青蛙,纷纷@白薇来看。

    视频火得也莫名其妙,青蛙玩偶套装很常见,但就是有个奇怪的点戳了他们心窝窝。

    大概是现场气氛热络,蛙却恍若隔世,站在人群中,却又不在人群中。

    “悲伤蛙”的词条又莫名其妙被网友冲上各大平台热搜,也或许是网友透过青蛙看到了自己本身。

    都是不合群的人,一群人的热闹永远是一个人的孤独,而为了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孤独,故作假笑曲意逢迎,好累。

    眼见着视频火了,当时在现场亲临悲伤蛙的网友又贴出了另一组照片。

    照片中,沈伽黎抱着悲伤蛙头套站在围栏前,恋恋不舍凝望着绚烂舞台,他的头发被汗水浸湿,狼狈黏在脸际,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挂在苍白的脸上,实在太他妈惹人心疼了好嘛!

    网友怒了。

    【天啊,我不知道是不是有颜值buff加成,沈伽黎看起来真的太惹人心疼了,恨不得穿过屏幕冲过去抱住他。】

    【不说别的,这颜值搁我我肯定付出一切宠着他,会让他在三十多度的高温下套着玩偶装发传单?!】

    【@南流景,你怎么想的?幻海电子要破产了?一个CEO的老婆在高温下发传单,你疯了么?】

    【弱弱说一句,我是沈伽黎的班长,他这次ISTQB考试报名缴费迟了好久才缴,合理怀疑是他今天出去打工勉强凑齐缴上的。】

    【@南流景,你可真是,说你变态你还真不负众望,一千五百块都不给???】

    【srds,沈伽黎家里挺有钱的啊,小土豪呢,怎么可能需要出来打工,是不是故意作秀?】

    【你TM去将近四十度的高温下套个青蛙作秀给我看看。】

    【南流景,你要是不想要这个老婆可以给我的,我虽没你那么有钱,但一千五还是拿得出来。】

    【我有听过这样的说法,说沈伽黎不是亲生的,然后就……】

    【这是什么离谱剧情,不是亲生的也养了二十多年,捂块石头也捂热了,这倒好,一听说不是亲生的都不拿他当人看[愤怒]】

    或许是悲伤蛙带来的联动效应,网友们似乎将沈伽黎代入到了自己,也不管他之前做过什么人神共愤的坏事,只觉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一帮人跑到沈家公司官V底下,又跑到幻海电子官V底下讨要说法。

    #NLJ,老婆不想要可以给我#

    #我对沈伽黎释怀了,就算是曾经有错这惩罚也够了#

    前五热搜词条中,沈伽黎凭借一己之力招致全网心疼,怒占两大热搜。

    不,惩罚还不够。

    不然沈伽黎也不会在凌晨一点多坐在书桌前,听着南流景给他划考试重点。

    沈伽黎穿书前没读过大学,而软件工程需要考的离散数学、信息技术等科目他是一点儿不会,英语马哲还能勉强一战,专业科目完全抓瞎。

    而他只剩二十天时间就要结业考试,除了临时抱佛脚别无他法。

    他并不期待南流景要给他什么奖励,妥协是为了妈妈临终那句“没能陪你毕业很惋惜”。

    而南流景就像个无所不晓的神,虽然当年在国外攻读的是MBA,但软件工程专业也是丝毫不惧,迅速排除掉不重要的知识,只作重点。

    前期知识点沈伽黎听进去了,但时间太晚,他又打了一天工,身体已到极限,南流景条理清晰的讲解变成了催眠曲,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最终敌不过困意,他一脑袋磕在书本中,安详.jpg

    南流景被声音打断,抬眼看过去。

    宽松的睡衣领口形如扬帆,可以清楚看到内里乾坤,微粉上方的绛红小痣如血点,染在新雪般的皮肤上有种支离破碎的美感。

    南流景这次没有移开视线,从大开大合的衣襟一路向上,注意到了他颈间同样颜色的小痣。

    这么多痣。

    视线再往上移,来到他安详的睡颜。

    南流景手握钢笔,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桌面。

    男孩子的睫毛也会这么长么。

    虽然他脸色一直苍白,但仔细看看,嘴唇还是有点淡粉色。

    南流景抵着下巴凝视他许久。

    不过,总觉得还缺点什么。

    思忖片刻,南流景眉尾一挑。

    知道是缺了什么了。

    *

    热,汗流浃背的热。

    沈伽黎缓缓睁眼,被热醒了。

    他下意识看向空调,发现空调调到了二十六度。

    这个天气,二十六度的冷气根本不够看。

    调低了温度,他环伺一圈,发现南流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但是,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好像哪个地方充满违和感。

    沈伽黎坐在书桌前,思考,呆滞.jpg

    他缓缓伸出双臂——

    手背手指手臂,凡是能看到的地方,都被密密麻麻地贴上了立体贴纸,看起来像蜂窝煤一样。

    有Q版水果图案,有小猪佩奇,还有奥特曼……

    沈伽黎:。

    虽然没抓现行,但用裤腰带想都知道是哪位所为。

    沈伽黎咬牙切齿.jpg

    这个大反派不光变态,还幼稚,搞这么多贴纸给人贴一身,每撕下一张都会被黏的像小针扎了下。

    沈伽黎撕了几张贴纸,累了。

    躺会儿。

    不能躺,不能让南流景认为他很好欺负,得给他点颜色瞧瞧。

    可是,复仇好累,要不先躺会儿?

    不能躺,起来!

    内心经过天人交战后,沈伽黎认为现在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最佳时。

    他环伺一圈,发现桌上还留着南流景的“作案工具”——一沓立体贴纸。

    拿起贴纸,幽幽飘到南流景卧室门口,悄悄推开门探进半个脑袋。

    床上传来节奏的呼吸声,沈伽黎确定南流景已经睡熟,蹑手蹑脚进了门。

    只是一进门,他又迷茫了。

    我要来做什么来着?

    瞥到贴纸。哦对,来给他点颜色瞧瞧。

    沈伽黎撕下一张贴纸贴在南流景的电脑上,不够,再贴,最后贴出了两个字母——SB。

    光贴电脑可不行,得让他知道人生处处有惊喜。

    踮着脚来到床边,沈伽黎难得仔细打量着南流景的睡脸。

    平心而论,是个大帅哥,眉眼生得极为精致,眼尾上挑带着一丝邪气,乌发浓颜,但可恶。

    沈伽黎一手撑着床头,小心翼翼往上面贴贴纸。

    而且还要注意不能贴得过于集中方便他清理,顺便枕头上也来几张。

    贴完床头,手里还剩一大张贴纸。

    沈伽黎决定物尽其用。

    他站在偌大房间里扫视一圈,最终目光落在墙角的大立柜。

    南流景家有单独的衣帽间,但为了方便也会在卧室放一只立柜,近几日要穿的衣服都会挂在里面方便拿取。

    要是明天他去了公司,发现自己的西装上贴满小猪佩奇,该是怎样的唯美画面。

    沈伽黎拉开衣柜,撕下一张贴纸贴在西装袖口处。

    倏然间,熟睡的南流景翻了个身,吓的沈伽黎一哆嗦,下意识藏进衣柜。

    屏息凝视着床上,见南流景只是翻身再无动静后,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翻身?

    翻身?

    似乎有哪里不对?

    冥思苦想半天,沈伽黎一秒释怀。

    没有不对,睡觉翻身是常态。

    坐在衣柜角落,他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即不会被起夜的南流景发现还能舒服坐着。

    他还顺便关上了衣柜的门。

    贴了半天,为了考虑贴在哪里不会很快被南流景发现这件事,死了不少脑细胞,沈伽黎又双叒叕累了。

    人一累,困意再次上涌。

    沈伽黎决定先眯一会儿,就一会儿,然后再起来继续完成他的伟大复仇计划。

    这么想着,他心满意足闭上了眼。

    房间里一片阒寂,墙上的挂钟时针转了一圈又一圈——

    第32章

    南流景醒来的时候外头天还黑着, 他点亮床头灯看了眼挂钟,才五点半。

    昨晚给沈伽黎上课,上一半他就困的趴桌上睡了, 临走前还特意帮他关了空调, 不然要是冻感冒,这人保不齐又要像上次一样抱着自己说胡话。

    这个点, 李叔应该还没起。

    南流景在床上等了会儿,确定没有异动后下了床。

    深色的绸缎睡裤衬显着双腿笔直修长, 即使是均码睡衣,可那逆天长腿依然不安分的从裤脚多探出一截,露在外面的脚踝在昏暗灯光下白而瘦长。

    南流景步伐矫健, 一点也不像在轮椅上瘫痪了十多年。

    轻车熟路走到立柜前, 随手拉开柜门——

    倏然间,立柜右下角一团黑色物体猛然映入眼帘。

    南流景心头剧烈一跳,下意识拉过轮椅坐上去。

    当他看清了那团黑色生物时,先是震惊, 而后是为自己刚才乱了阵脚的自嘲。

    这个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躲在衣柜里的年轻男人, 并没有被开关柜门的动静吵醒,他双手抱着双腿,脸颊歪在膝盖上,微长的头发垂下隐匿了半截眉眼,只剩纤长的睫毛穿过发丝伸展出来,卷翘着,颤动着。

    南流景直勾勾盯着他,忽而轻笑出声。

    这个人故意装可爱的手段还真不少。

    但下一刻, 发现了他手中贴了一半的贴纸。

    南流景忽而抬眼朝床头看过去。

    果然,上面密密麻麻贴满了贴纸, 他甚至隐约看出了“SB”的图形。

    南流景不屑地勾勾嘴角:幼稚。

    他抬手拍拍沈伽黎的脸颊把人弄醒:“出来,哪有人做贼到一半躲柜子里睡着的。”

    沈伽黎被他吵醒,睁着惺忪睡眼望着眼前冷笑的男人。

    思考了半天。

    得,又眯过头了。

    他活动着筋骨爬出来,以这样刁钻的姿势睡了一晚,全身骨头都在叫嚣着痛苦。

    南流景凝眸审视着他,低笑道:“说说吧,躲我房间是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沈伽黎伸出贴满贴纸的双臂:“报复。”

    南流景不好说,这个人永远都这么坦诚,自己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他抬手拎过一套西装,扯下袖口和后背上的贴纸,唇角一钩:“那你失策了。”

    看着自己辛辛苦苦贴好的贴纸被南流景全数清理掉,沈伽黎抿紧嘴唇,目光哀怨的都能拧出水来。

    “正好抓到你,伺候我洗漱更衣。”南流景将西装送到沈伽黎手中。

    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恐怕长这么大没伺候过谁,要是他敢当场撂挑子走人,自己也能顺便和他好好说道说道他私会网友的罪行。

    沈伽黎哀怨.jpg

    看一眼反派都嫌多,还要伺候他洗漱更衣,他不会以为他是小说世界的主角吧。

    但是,等等。

    沈伽黎瞥了眼西装,忽然发现端倪。

    西装胸口处有一枚深蓝色的爱心贴纸侥幸逃过一劫,或许是颜色和西装颜色相近,不仔细看很难察觉。

    哼,怎么报复不了你呢。

    沈伽黎把西装倒扣在床上,推着南流景进了洗手间。

    “帮我洗脸。”南流景命令道。

    “怎么洗。”

    “你平时怎么洗。”

    沈伽黎想了想,他平时都是张着水龙头洗洗,但如果是南流景肯定事儿多,为了眼前的复仇小计划,忍了。

    他拧开水龙头,接一抔清水——

    “啪!”一巴掌呼在南流景脸上,发出清脆一声。

    南流景被他这一巴掌打的眼球都差点炸开,心中默默打开退婚计划5.0,在“沈伽黎罪行”一栏后打上“暴力”二字。

    沈伽黎又挤了些洗面奶,搓成泡沫,面无表情道:“难受就说话,安全词‘八百万’。”

    南流景斜斜瞅了他一眼。

    说什么安全词,这人平时都在看些什么东西。

    没等他思考完,捧着泡沫的手强行按在脸上,然后一通乱搓,嘴巴眼睛鼻孔里,凡是有缝的地方都被泡沫侵占。

    沈伽黎看他表情痛苦,又道:“难受就说话。”

    南流景不敢说,一张嘴泡沫全进嘴。握住轮椅扶手的手,紧绷且微微颤抖。

    沈伽黎又是一通乱搓,累了,看看有没有趁手的道具,不然要是洗不干净,他将要遭受李叔和南流景的双重折磨。

    环伺一圈,他看到了马桶旁挂的马桶刷子……

    沈伽黎举着刷子:“难受就说话。”

    中间暂时停歇的空档让南流景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他忍着辣眼睛的痛苦勉强睁开眼,入眼,是一把硕大的马桶刷子,停在距离他面部两公分不到的位置。

    “沈伽黎!”南流景一声怒喝,抬手抓住他的手腕,“你把别人的脸当什么了。”

    沈伽黎,费解,歪头。

    “可这个刷得干净。”他不明白南流景在生什么气,为他好他倒还不乐意了?

    而且南流景没说安全词,应该没觉得多痛苦,可以继续的吧。

    沈伽黎挣脱开他的手,又把刷子往前凑:“忍一忍,别这么多事。”

    南流景怒目瞪着他,本就凌厉的眉宇此时更是骇人异常。

    他夺过刷子扔到一边,收紧的十指指节苍白。

    “出去。”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俩字。

    沈伽黎一点不客气,扭头就走。

    一会儿后,南流景黑着张脸出来了。

    沈伽黎二话不说拎起西装——

    南流景出门上班前,沈伽黎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主动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去,虽然连一句“再见”都没有,而且目光不善……

    车上。

    杨司机透过后视镜观察着南流景的表情,总觉得他今天心情不好,表情森寒,像是谁欠了他八百万。

    南流景手机响起,他摸过一瞧,屏幕上闪烁着“父亲”二字。

    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表情此时更是雪上加霜。

    一接起电话,那头传来南丰颐气指使的声音:“南流景,我不管你在家里什么样,但丑事不可外扬,不然南家的脸往哪放。”

    南流景微蹙着眉,不知道这老头子又在发什么疯。

    “这件事,你尽快花点钱把热搜撤了,别让整个南家跟着你一起蒙羞。”南丰说完,不等南流景回应便生硬挂了电话。

    南流景望着通话中断的屏幕显示,黑沉沉的眼底犹如一潭死水,深不见底。

    许久不打一次电话,一张嘴就是质问。

    他将手机甩到一边,半晌又拿回来。

    刚才父亲好像说了什么“热搜”,他平日很少上网,更不关注这些没谱没边的娱乐新闻,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看“热搜”。

    但手机推送已经将饭喂到了他嘴边。

    随便打开一个浏览器,搜索栏飘着的就是“幻海电子长子婚变”的词条。

    以及另一个奇怪的词条:

    【南流景,老婆不想要可以给我】

    犹豫片刻,他点开了相关词条。

    事情因悲伤蛙而起,众人纷纷猜测二人婚后感情不合,沈伽黎又被娘家断了财路,不得已只能在这三伏天中套着玩偶装打工讨生活。

    一个个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眼所见。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从前人人喊打的沈伽黎摇身一变成为被全网心疼的“灰姑娘”,那张脸实在太伟大了,被上帝亲吻过,被诸神爱抚过,赐予一切最美好的祝愿,哪怕是湿汗淋漓,也是极致破碎的美,伟大到足以令人忽略所有批判的声音。

    除了那些口不择言疯狂喊老婆的,还有各种@娱乐公司请求他们带沈伽黎出道的。

    更心疼,这样一个美人,嫁给了身患残疾相貌丑陋的大变态。

    南流景一条条翻着评论,眼中古井无波。

    只有在看到“南流景,老婆不想要可以给我”的评论时,目光才有那么一丝微怔。

    关掉手机,戴上口罩,由杨司机推着进了公司。

    一进办公室,勤快的严秘书送来文件:“南总早上好,这是日向建设发来的文件,请您过目。”

    刚说完,她实现一顿:“那个……南总。”

    严秘书指了指自己胸口处的位置。

    南流景接过文件,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处。

    一枚蓝色的爱心立体贴纸半藏在西装上口袋处,不仔细看很难发觉。

    南流景轻笑一声。

    就说那个小懒蛋怎么转了性,帮他穿衣服毫无怨言,还主动出门相送,原来是在这等着。

    幼稚。

    南流景抚上贴纸刚要撕,手指倏然顿住。

    他又缓缓收回手,低低道:“嗯,我知道了,一会儿再说,你先去忙。”

    不多会儿,林助理又进来了,汇报过工作后,发出了和严秘书一样的声音:“南总,这里。”

    他也指了指胸口。

    南流景:“知道了,一会儿处理,你先去忙。”

    接着于秘书进去了:“南总,这里,有东西。”

    南流景:“知道了,一会儿处理你先去忙。”

    中午休息时的茶水间,秘书助理们凑到一起,语气兴奋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看到爱心贴纸了没,我押一百块绝对是老婆贴的。”

    “不是吧,南总到现在也没撕?要是被合作商看到了怎么办。”

    “人家想炫耀能怎么办。”

    “是不是因为网上悲伤蛙那件事,南总夫人觉得南总不给他钱所以报复。”

    “报复的手段就是在人家身上贴贴纸么?”严秘书双手捧着咖啡杯满脸绯红,“也太可爱了吧!”

    此时,有关二人婚变的新闻还在发酵,一片讨伐声中多了几条异类评论:

    【大家别瞎猜了,南总和夫人感情好得很,夫人在他西装上贴了爱心小贴纸,南总都舍不得摘,这要是让合作商看见了铁定要被笑话,就这样都不摘,你还说不是真爱?】

    网友不服:【你老板给了你多少钱,我给双倍,你别昧着良心说话。】

    底下跟评:【说句公道话吧,沈伽黎那天打完工用工资在我店里买了手链,所以网传是为了缴费报名应该可信度不高,大概已经提前缴过了。】

    【同意,你们也不用心疼他,看看他穿的衣服吧,自己算算不吃不喝半年工资买得起不?网友们还是那么天真,拿着三千的工资心疼穿五万衣服的豪门阔太。】

    【所以我接盘没戏了是吧。】

    【那手链是买给谁的?】

    【盲猜是买给白薇的,那天本来说有白薇见面会,结果人没去,悲伤蛙一秒悲伤。】

    【哇!!双厨狂喜![开心转圈圈]】

    有人出面解释,大家一合计,好像确实这样,话题的热度也慢慢降了下来。

    *

    与此同时,西餐厅。

    一张典雅方桌两旁放了欧式小沙发,复古宫廷式的桌布上摆了只晶莹剔透的玻璃瓶,插着一束红玫瑰开得艳丽。

    餐桌一边坐着南斐遥,雪白衬衫上领口处的纯金领饰在镁光灯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他抬眼,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对面坐的长发女人。

    光泽莹润的黑长直显得很清纯,大而圆的双眸凸显天真,雪白短裙得体合身,颇有大家闺秀风范。

    一不小心和她对上眼,她立马双颊泛红羞赧低下头。

    这是南斐遥的相亲对象——国内最大媒体公司的千金,任一诺。

    尽管他和家里一再声明他此生非沈岚清不娶,但家里人不可能纵容他和濒临倒闭的烂摊子联姻,他们家可不是搞扶贫的。

    像南流景这种已经被放弃的是死是活不重要,但南斐遥,星辉烨烨接班人,就算不和同为财团的大家族联姻,也至少得是行业内的龙头老大。

    拗不过家人,南斐遥打算和任一诺见一面说明白自己的想法。

    而在原文中,任一诺是除了南流景外第二大反派,因为爱而不得,小白花最终黑化成蛇蝎心肠,杀人放火她都敢,只要能除掉沈岚清这个大麻烦。

    她喜欢南斐遥,只因为十七岁那年随父亲参加商业聚会见过他一面,再此生难忘。

    为了能配得上南斐遥,她出国深造七年,如今学成归来,势必将人一举拿下。

    南斐遥见她一直低着头,都不敢和自己正眼相向,她那点小心思一目了然。

    倏然间,一个诡异的念头从脑海中冒出。

    “一诺。”他叫得十分亲昵。

    “嗯……嗯。”任一诺脸一红,小心翼翼抬起头。

    好帅啊,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世间竟有如此翩翩少年郎,还是全国一等财团家的继承人,怎么能克制对他的爱慕啊。

    “听说你父亲和国民日报的社长很熟?”南斐遥问道。

    “嗯……是世交,经常来往。”任一诺光是听着南斐遥那充满磁性的声音都刺激着小心脏怦怦直跳。

    “我还听说,李社长的女儿在晋海大学读书?”

    “是,今年刚入学,读大一。”

    南斐遥眉尾一挑,接着做出一副为难表情:“我们公司要在晋海大学承建新学院这件事你该听过吧。”

    “知道一点,听说家长不满意承建一级专业学院,闹得很厉害,觉得自己家孩子吃了亏。”任一诺眼睛一亮,“斐遥哥,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么?”

    南斐遥单手抵着额头,垂目叹气,看起来很疲惫。

    “你也知道,现在公司是我哥在负责,我是不同意承建新学院的事,奈何没有话语权,只怕这样下去,家长们不仅对学校有意见,还会殃及到幻海电子的声誉。”

    “所以我要怎么帮你才好。”任一诺一听,急了,纤细手指紧紧攥住裙摆,连声问道。

    “如果你真的想帮我,帮我联系下李社长,起码如果不能阻止新学院落地,至少在当天多派些记者过去如实转达情况,不能因为我哥一人的决策导致我们全家跟着受牵连,对不对?”

    “对,你放心,我肯定会好好和李叔叔说明这件事。”任一诺信誓旦旦,小手紧握。

    南斐遥露出一抹轻松释然的笑,随即从瓶中抽出一支玫瑰,轻捻花茎,递给任一诺:“麻烦你了,一诺妹妹。”

    一声气泡音的“一诺妹妹”惹得任一诺小脸爆红,身后仿佛升起无数的粉色泡泡。

    为了斐遥哥哥,冲了!

    看着满脸娇羞的任一诺,南斐遥心中发出一声嗤笑。

    蠢女人,说什么都信。

    新学院落地仪式当天,正好是大四毕业生拍毕业照的日子,南流景作为投建方必然会到场,沈伽黎也不可能缺席,这碍眼的两人到齐后,自己游说那些不满意的家长去闹事,再加上有国民日报这种最权威的大报社实时转播,在网上轻轻松松带一波节奏,引起民愤是迟早的事。

    南流景还想守着他那执行总裁的位置?

    虽说日后的董事长板上钉钉是自己,官大一级压死人,但哪怕是总裁的位置,也容不得南流景这个废物残废去肖想。

    我全都要~

    豹子头握紧拳头.GIF

    *

    这几天沈伽黎除了要准备南流景一口不吃的晚餐,还要遭受他无情的折磨——天天复习到凌晨。

    沈伽黎肉眼可见地又瘦了。

    这段时间南流景回来得早,为了有更多时间带沈伽黎复习不挂科,今天却一直到了七点还没有回来。

    沈伽黎松了口气,抱着书本上了床。

    但天要亡他,李叔上来通知:

    “沈先生,今天是少爷继母的生日,少爷下了班直接回了家,通知我现在带您过去为太太庆祝生日。”

    一听这噩耗,沈伽黎萎了。

    他不理解,生日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么?非要这样兴师动众,好像谁没有一样。

    算算,自己的生日好像也近了。

    谁敢相信,天天丧里丧气半死不活的沈伽黎竟然是狮子座,在那个火热的夏天来到这个世界。

    不过,大概是没人会记得,更没人会为他庆生。

    母亲在世时每逢他的生日都是娘俩一起过,买一只蛋糕做一桌好菜,促膝长谈对未来的憧憬。

    母亲去世后,便没人再关注,渐渐的他也快忘了自己的生日,如果不是这炎热的气温提醒,或许真就这么忘了吧。

    罢了,生日而已,过一次少一次,不过也一样少。

    沈伽黎慢悠悠套上衬衫,满脸写着抗拒。

    不想去,不想去。

    他记得原文有这段剧情,反派带原主参加继母的生日会,但又断了他所有财路,囊中羞涩的原主只能临时加班加点,送了继母自己画的画,试图挽尊说什么礼轻情意重,害得反派当众丢脸,回去后,奇怪的玩具们重见天日,宅子里再次传来原主的惨叫。

    沈伽黎:……

    直接来吧。

    “沈先生,您要不要为太太准备一份生日礼物呢,礼物不在贵重,心意更重要,想必太太如果收到您的礼物一定会很开心。”李叔又开始喋喋不休。

    沈伽黎言简意赅:“没钱。”

    又道:“上次买的婴儿玩具套盒还剩一个没拆封。”

    李叔赶紧打断:“那个就免了,太太也不是玩这个的年纪,还有点时间,不如您再好好想想?”

    原本打算空着手去的沈伽黎思回忆着原文,上了楼。

    再下来时,手里多了只蛇皮口袋,里面不知装了什么在袋子表面透出有棱有角的痕迹。

    李叔一见那蛇皮口袋,不详涌上心头。

    上面印着几个大字:

    【好化肥,选中丹】

    从哪淘来的?家里还有这种东西。

    “沈先生……不知您为太太准备了什么大礼?可否让我长长见识?”

    沈伽黎:“不要。”

    “为何。”

    “已经绑起来,拆开很麻烦。”

    李叔:……

    眼瞅着时间不早,李叔也没法和他继续纠缠,只能任凭他拎着蛇皮口袋上了车。

    车上,沈伽黎如意算盘打得响。

    一会儿晚餐中途就说要去卫生间,然后在里面躺个个把小时,等晚餐结束回家,完美。

    前排李叔频频不安地看向那只蛇皮口袋。

    总觉得……很危险。

    这是沈伽黎第一次来南流景家。

    从外面看去,豪华似宫殿,恢弘大气,造景简约却很时髦,简约而不简单,这品味一看就是世家。

    一进门,收到消息的佣人已经提前在门口恭迎,两排帮佣整齐划一,制服统一,训练有素鞠躬问好。

    为首的佣人见沈伽黎提了只蛇皮口袋,礼貌询问:“沈先生是出门忘记丢垃圾了么,交给我就好,我来处理。”

    沈伽黎:……

    听到动静,继母于怀素忙起身到门口迎接。她今天穿了身纯黑无袖连衣裙,四十岁的人依然保养得很好,露在外面的颈子纤细柔嫩,岁月似乎没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像上次一样,她对着沈伽黎笑得亲切:“伽黎来了,舟车劳顿辛苦了,快进来坐。”

    沈伽黎要进门,李叔在他身后轻咳一声,低声道:“礼物……”

    沈伽黎这才想起来,举起蛇皮口袋:“你好,礼物。”

    看着这灰尘仆仆的蛇皮口袋,于怀素嘴角抽了抽,但马上恢复笑容:“伽黎真是有心,还记得给妈妈带礼物,谢谢你了。”

    她接过蛇皮口袋,似乎嫌脏,只用两根手指捏住一块小角。

    沈伽黎一听“妈妈”二字,不得劲了,冲她一勾嘴角算是打了招呼,随后抬腿径直进屋。

    阔气豪华的大厅宛如国会厅,古董摆件鳞次栉比应接不暇,壕气冲天。

    靠近落地窗的位置摆了张椭圆长桌,铺陈着雪白桌布,陈设的银质刀叉与高脚酒杯玲珑剔透。

    坐在最上座的是见过一次的南丰,两边依次于怀素和南斐遥,最后才是坐着轮椅的南流景。

    南斐遥头也不抬自顾看手机,沈伽黎对他来说还不如空气显眼。

    沈伽黎在内心对他千谢万谢,感谢他不礼貌的放过,主动杜绝无用社交。

    按照规矩,沈伽黎应该坐在南流景对面,但他坚信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于是挨着南流景落座。

    南流景看也没看他,甚至连招呼都没打。

    这一切对于沈伽黎来说,爽、翻、啦!

    最好谁也不要理他,就拿他当空气。

    但天不遂人愿,南丰主动开了口:“新媳妇许久没见,怎么感觉瘦了些,难不成,流景平时都不给你饭吃?天天折磨你?”

    沈伽黎本想当着老头的面控诉南流景的不人道,比如逼他做晚餐,强行送他去和小朋友一起画画,逼他打游戏等等。

    但一想到这些事真要说起来半天也说不完,麻烦,所以最后只化作一句:

    “没有。”

    南流景:还不知道是哪一个折磨哪一个。

    于怀素看热闹不嫌事大,仿佛今天非要从沈伽黎嘴里听到夫妻二人感情不和的说法,一个劲儿拱火:“伽黎你也不用帮流景说好话,他什么脾气我们很清楚,要是他欺负你,我们帮你讨说法。”

    沈伽黎:“没有。”

    他很清楚,这个时候但凡回应一句,那这话题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沉默是最好的反击。

    于怀素不信,笑道:“不可能吧,流景他……”

    话未说完,沈伽黎打断她,指着南流景胸口处的爱心贴纸:“我贴的。”

    此话一出,全场沉默。

    大家看着南流景胸口处的贴纸,不用沈伽黎解释太多他们已然明了。

    堂堂一个执行总裁,一天要接见多少大人物,必然是十分注重自身形象,但却能容忍一张幼稚贴纸在身上贴一天,不是真爱是什么。

    南流景这才意识到贴纸到现在也没撕,也不知被多少人看到,但无碍,就是要向那些一口一句“老婆”的无知网民证明沈伽黎有多喜欢他,他喜不喜欢沈伽黎另说,但别人也无权肖想。

    他摸到胸口处摘下贴纸,没扔,塞进了裤兜。

    于怀素此时的笑容明显有了尴尬:“今天生日,我就想着咱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庆祝就好,外人来了反倒不自在,既然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就敞开心扉说,来,先干一杯。”

    话音一落,众人齐齐举起酒杯,道着“生日快乐”。

    一片生日快乐中,沈伽黎用“嗯嗯嗯”蒙混过关。

    他不喜欢这个女人,祝福的话也说不出口,主打的就是一个耿直。

    南斐遥拿出一只香盒递过去,笑道:“祝妈妈生日快乐永远年轻,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于怀素笑得合不拢嘴,有意无意看了南流景一眼,借过香盒打开,里面放了一把车钥匙,上面有一个海皇三叉戟的标志。

    “刚发行的限量款,国内配额只有十辆,已经被人预订走了,但之前好像听说妈妈很喜欢这款车,找了关系好不容弄来了。”南斐遥说是解释,可听着像炫耀。

    于怀素亲切摸摸他的头发:“还是我家宝贝儿子最懂我。”

    南丰也展示了他送的生日礼物,是请意大利名匠连夜赶制出的、世界仅此一套的蒂芙尼蓝系列珠宝,且听说这位名匠性格古怪,手作只赠有缘人。

    南流景也送出了礼物,相较于其他二人就显得有些简陋,是一套纯金首饰。

    “阿姨,生日快乐。”

    于怀素草草瞥了眼首饰,道:“其实我最想收到的礼物是能听你喊我一声妈妈,这么多年了,我也就这一个心愿。”

    南流景表情淡漠:“阿姨,收下吧,生日快乐。”

    喊她妈妈?下辈子都不可能的事。

    于怀素笑容淡了些,清了清嗓子接过首饰:“很漂亮,我很喜欢,流景有心了。”

    南丰默不作声抽着雪茄,眉头微微蹙起。

    然后,不幸降临了。

    所有人都送出礼物后,目光齐刷刷落在沈伽黎身上。

    南斐遥似笑非笑,问道:“都说婆婆相当半个妈,不知道新进门的嫂子为妈妈准备了什么礼物呢,拿出来让大家开开眼呗。”

    他现在想起来那只摆在沈岚清床头的恶心娃娃还觉得反胃。

    沈伽黎幽幽指了指放在茶几上的蛇皮口袋,佣人极有眼力见的拎了过来。

    沈伽黎举着蛇皮口袋,面无表情:“礼物。”

    于怀素一见这脏兮兮的袋子,嘴角又是一抽抽。

    众人注视下,她硬着头皮解开袋子掏出了一幅……画?

    第一反应:大师巨作。

    可仔细一瞧,白纸中间一坨黑乎乎看不出原样的不明物质,左下角还贴了个标签:《蝴蝶》

    作者……沈伽黎……

    众人:…………

    倒是南流景,忽地坐直身子,微蹙着眉头看向那幅画。

    沈伽黎:计划通√,期待小黑屋。

    南斐遥“嗤”一下笑出了声,抱臂看向沈伽黎:“嫂子这出真是高世骇俗,我还以为上次岚清生日宴就已经是巅峰,不成想还有更多我们意想不到的惊喜呢。”

    于怀素望着一团乌黑,笑容终于绷不住了。

    “这……这是你画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沈伽黎点头、点头。

    “为什么送这个。”南流景声音低沉,似乎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南斐遥出声附和:“嫂子以为自己办过画展就能媲美大师了?好天真,画展怎么办的你难道不清楚?”

    今天有爸妈做靠山,岚清又不在身边,他就要把这张桌子掀了。

    上次被这小丧批耍得团团转,还给他家洗衣做饭当牛做马,此仇不报非君子。

    南丰轻咳一声,示意南斐遥不要乱说话。

    但也就是轻咳一声,连虚伪的制止都没有。

    南斐遥眼见有人撑腰,更来劲了:“嫂子你走的时候把这大件垃圾一起带走,我们家地方是大,但不是垃圾桶。”

    沈伽黎:“不带,拿来拿去多麻烦,你这么有本事帮我处理了。”

    两人剑拔弩张(旁人视角)一触即发,这时,南流景却忽然放下刀叉。

    他冷冷看着南斐遥,问道:“你送给阿姨的车子市价五百五十万,我没记错吧。”

    南斐遥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按兵不动跟着点头。

    南流景冷嗤一声,摩挲着袖扣漫不经心道:“这幅画在参展时有人出八百万,我没卖,如果不是闭馆早,拍到一千万不成问题。”

    “咳咳!咳咳!”南丰一口老烟呛的直咳嗽。

    于怀素还当自己耳朵塞了驴毛,举起画作对着灯光反复研究,想研究出八百万的价值在哪。

    南流景继续输出:“斐遥,怎么还不如你嫂子有诚意。”

    他在笑,没调动一块肌肉都是用尽嘲笑。

    南斐遥的脸就跟用PS刷了一层颜色一样,瞬间惨白。

    这垃圾值八百万?

    但好像确实是,竞拍时他也在场,的确有人开出八百万。

    去你妈的,嘲笑谁呢。

    于怀素忙打圆场:“流景别生气,你也知道咱家都是生意人,不懂艺术,我再这么一琢磨,明白了,伽黎是借物喻人,夸我美的蝴蝶一般呢。”

    沈伽黎:是我不懂艺术了。

    南流景看了眼手表,冲李叔勾勾手指,接着道:“父亲,阿姨,时候不早了,这顿饭吃得很开心,我们也不叨扰了,先走了。”

    一家三口没一个出声的,直到南流景到了门口,于怀素这才后知后觉起身相送。

    南流景只道“不用送”,随后带着沈伽黎头也不回离开。

    南斐遥银牙紧咬,颌骨清晰突出。

    他骤然起身回了房间,打了个电话,张嘴便是:“联系上国民日报的李社长了么。”

    电话那头传来任一诺急于邀功的喜悦声音:“放心吧斐遥哥哥,一切照计划进行。”

    车上。

    沈伽黎倚着车窗,困顿地眨巴着眼睛。

    南流景余光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他们就那样,不是针对你,别难过。”

    沈伽黎微微抬了眼,睫毛翘起在眼尾形成一道弧形投影。

    “哦。”言简意赅的回答,他心中古井无波。

    他根本不在乎那些人说了什么,只是对南流景突如其来的安慰感到一丝诡异。

    “我送了丢脸的礼物,惩罚我吧,让我去小黑屋面壁思过怎样。”

    南流景:?

    故意激怒他?好给他气出脑溢血尽快继承家产?

    后悔刚才那句安慰,竟然会对他产生一丝心疼,自己也是个蠢货,和沈伽黎相处久了脑回路都变得奇奇怪怪。

    “好啊。”南流景倨傲扬起下巴,眼底一片黑沉,“当然要惩罚,今晚来我房间。”

    沈伽黎:危。

    怎么又双叒叕和原文描写的不一样?

    第33章

    沈伽黎坐在南流景房间里, 垂着头,听着浴室里传来哗哗水声。

    南流景在洗澡。

    洗完澡然后呢。

    虽说变态反派蛰伏许久暂时没什么大动作,但变态的本质打的就是出其不意。

    反派真是优雅卓绝, 做坏事前都要沐浴更衣。

    等了半小时的沈伽黎:晚安, 玛卡巴卡。

    他单手托腮缓缓闭上了眼。

    “睡得开心么。”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恶魔低语。

    沈伽黎睁开眼, 南流景就坐他旁边,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拖着残疾的双腿一个人完成洗澡更衣, 但不关心。

    湿润的黑发悄无声息落着水珠,滴在颈间,顺着肌肉轮廓线条起起伏伏。

    房间里一片昏暗, 橘色的灯光缱绻缠绕, 空气中弥散着草木的清苦香气。

    即便气氛很好,沈伽黎依然实话实说:“不好,所以你要为了我良好的睡眠质量出去么。”

    南流景冷嗤一声:“想转移话题?”

    沈伽黎:?

    什么话题,现在不仅人变态, 思路都变得诡异了是么。

    南流景拉开抽屉, 从里面取出一只电脑大小的盒子,掂在手里,低低道:“谁允许你把自己的垃圾作品当成生日礼物送人的。”

    沈伽黎无语。

    哦。感情是指这个话题,他不说自己都忘了是因为什么坐在这个房间。

    那不然呢?送自己的原味袜子当礼物?

    “你是觉得自己的作品很了不起?”南流景继续质问,手指暗暗攥紧。

    沈伽黎抬眸:“喜欢?舍不得送?”

    南流景笑他自作多情,并表示:“即便不喜欢,但视线范围内的东西都是我的。”

    沉默半晌,又补了一句:“你也是。”

    沈伽黎:……

    好霸道的发言, 这就是传说中的霸总文学?

    不想陪玩了,他用脚勾出垃圾桶, 用脑电波告诉南流景:拿被窝里稀罕吧,都你的,我走了。

    “坐下。”南流景冷声道。

    沈伽黎没理他,继续往外走。

    李叔在门口咳嗽一声,沈伽黎回去坐下了。

    对李叔的恐惧已经刻入骨髓,可以说集他讨厌的因素于一身,现在只要听到李叔的名字,身体就条件反射地从令如流。

    南流景打开盒子,漫不经心一只手在里面翻弄着。

    “随便触碰我的东西还拱手送人,该怎么惩罚你呢。”

    沈伽黎:“都行。”

    怎么都行,他累了,快点惩罚,完事他要回去躺了。

    南流景阴恻恻抬眼。

    嘴硬是吧。

    他从盒子里拿出一根韧性极强的牛皮皮鞭,随手将盒子往桌上一扔,一手拽着皮鞭手柄,一手轻抚过鞭身,娴熟在手掌缠绕一圈,随即向两边用力绷直。

    手背浮现出青筋,带动浴袍下半隐半露的胸肌紧绷鼓胀。

    沈伽黎望着那两大坨,良久,别过视线。

    无差别讨厌一切明炫暗秀。

    但在南流景的眼中,他这举动是不屑,是嘲讽。

    怒气上涌,南流景高高举起皮鞭。

    沈伽黎缓缓闭上眼睛,心中暗喜:要来了,直接给我抽死好不好,求求了。

    “啪!”响亮一声在耳边响起。

    沈伽黎在想,万一很痛的话自己要不要叫,叫也很累,干脆闭嘴,这样更能激发反派变态的征服欲。

    你叫不叫!不叫?老子抽死你!叫不叫!啪啪啪!□□九连鞭.GIF

    沈伽黎如意算盘打得响,但等了半天也没感受到一点痛意。

    奇怪……?

    他睁开眼,南流景手中稳稳握着皮鞭,但另一只手却在桌上拍了一张空白纸。

    而刚才那声“啪”就是手掌击打桌面发出的声音。

    下一秒,皮鞭还是落下来了。

    粗糙的牛皮质感在脸颊轻轻一碰,说是抽打,不如说爱抚更合适。

    南流景倨傲地垂视着他,皮鞭在他脸上轻轻抚过:“既然把我的东西拱手送人,总得赔我一个。”

    沈伽黎:……

    有种不好的预感。

    “送出去的作品叫什么?蝴蝶?重新画一幅,赔我。”

    沈伽黎:“你还是抽死我吧。”

    “抽死你太便宜你了,我说过,会慢慢折磨你。”南流景轻蔑一笑,眼底流露出几分傲然。

    ……

    沈伽黎病恹恹趴在桌上,水彩笔划过纸面发出刺耳的“吱吱”声。

    漫无目的握笔画圈,纸上的黑团越来越大,大脑也越来越困,到最后都是闭着眼睛在画,黑团外又多了好几根歪歪扭扭波浪线。

    “叩叩。”南流景用指节轻敲桌面,把人弄醒,指着那几根黑色波浪线,“这是什么。”

    沈伽黎困顿抬了抬眼,虚弱道:“毛。”

    “蝴蝶哪来的毛。”

    “你都有毛,蝴蝶为什么不能有。”

    南流景确定,沈伽黎每天不是在气他就是在气他的路上。

    他拿起杯子,道了句“你慢慢画,我一会儿过来验收”。

    滑着轮椅出门后才发现,杯子上不知何时贴的贴纸依然没撕,本来顺手撕掉的事儿,但触碰到贴纸的刹那,脑海中倏然蹦出俩字:

    “我的。”

    南流景为自己磨了杯咖啡,在书房帮沈伽黎继续划重点做笔记,写着写着,又觉得自己这样很傻,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沈家的残次品牺牲自己休息时间,如果让别人知道,岂不是会误以为自己很在乎他。

    南流景沉思片刻,为自己这一举动找了个合理托词:

    作为南家大儿媳,如果连大学学位证都拿不到,说出去丢的是整个南家的脸,所以自己辛苦点,至少他有个学位证说出去不会遭人耻笑。

    深夜,时针正正指向十二,南流景感觉双眼酸涩,摘下眼镜揉揉眉心,打算去看看沈伽黎进度如何。

    推开卧室门,里面一片阒寂,针落可闻。

    橘色的灯光将桌前的人影斜斜拉长,投映在地面一动不动。

    南流景凑近一瞧,果然如同他所料,沈伽黎睡着了。

    薄薄的白T勾勒出纤细腰身,枕在手臂上的脖颈纤长白皙,明明在暗色环境中,可颈间那点绛红小痣依然红极艳丽,随着呼吸的起伏仿佛还在颤动。

    南流景的手指猛然一顿,眉尾不可抑制微微上扬。

    不过这人也是搞笑,睡着了还这么多洋景。

    他握着黑色水彩笔,笔盖不翼而飞,笔尖怼着他的鼻尖,画出了一颗小小的痣。

    南流景抽出彩笔:“作秀给谁看,没人在乎你。”

    嘴上这样说着,手上却诚实地抽出湿巾,对着那点小痣轻轻擦蹭,擦一下还要停下来观察下沈伽黎的表情,确保在他醒来的瞬间能及时收手。

    视线不自觉落到他胳膊压住的画。

    “送你去学画画,结果只会制造垃圾。”南流景嘲讽着,从他胳膊底下抽出画纸仔细端详。

    四坨看不出形状的黑组合在一起,周边弹出几根波浪形的卷毛。

    南流景冷嗤一声,下意识要将画纸往垃圾桶里丢。

    但手却倏然停在半道。

    脑海中浮现四个大字:

    “也是我的。”

    都是我的。

    捏着画纸的手停顿许久,拉开抽屉将巨作《蝴蝶二号》塞进去。

    “沈伽黎,回你房间睡。”南流景冷冷垂视着沈伽黎,说出口的话也没一点温度。

    沈伽黎睡梦中发出“嗯唔”一声梦呓,没动。

    麻烦。

    南流景拉过沈伽黎一只手,轻轻一拽,这人像面团一样软趴趴扑进他怀里,甚至这样都不会醒,条件反射的蜷曲双腿夹住他的腰身,嘟哝着:“人偶,几天不见这么硬了。”

    “你有嫌弃的资格么。”南流景觉得好笑,竟然拿他和人偶比。

    不过沈伽黎没什么分量,是个轻骨头,白长这么大个子。

    南流景忽然产生了奇怪的念头:他很讨厌和外人的肢体接触,但沈伽黎靠过来的时候似乎也没有那么强烈的排斥感,所以自己对他的底线到底在哪呢。

    试试?

    以门口为起点,沿着四周墙壁缓缓滑动轮椅,即便这样沈伽黎依然没醒,南流景怀疑他是否在装睡。

    底轮摩擦过地面发出轻微的簌簌声,沈伽黎“嗯唔”一声,双手毫无章法的开始乱抓,似乎有要醒的趋势。

    南流景喉结滚动了下,扯过自己衣襟送到沈伽黎手中,半晌,缓缓抬起手轻轻抚拍着他的后背。

    似乎是这种哄睡轻拍起了效果,沈伽黎渐渐不再动弹,抓着衣襟脑袋一歪歪进南流景颈间,沉沉睡着。

    看着怀里人熟睡的脸,南流景轻叹一声,抬手遮住眼睛。

    到底是在……做什么。

    房间很大,接近六十平,当轮椅转到最后一堵墙时,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南流景抬眼望着挂钟。

    三分钟走完,他陷入沉思。

    房间以前就这么小么,看来有必要和隔壁打通一下。

    市郊那边有套别墅,最大卧房占地面积一百二十平,要搬离市区到郊区那边住么。

    为了沈伽黎?

    不可能。

    南流景很快否定了这个可笑的想法,他把沈伽黎轻放床上,沈伽黎睡梦中竟主动扯过被子盖好,枕在南流景的枕头上,安详.jpg

    望着被鸠占鹊巢的大床,南流景抬手又想把人拽下来扔出去,但手停在半空没了下一步动作。

    *

    另一边。

    南斐遥的私人大平层里。

    宽阔的落地窗前可以俯瞰整座晋海市,即便是夜晚依然灯火辉煌,灯光连接成片,构成绚烂星河。

    他点亮手机屏幕看了眼,依然没有沈岚清的消息。

    自从上次那件事后,再给沈岚清打电话永远都是正在通话中,摆明了对方已经将他拉黑,几次登门拜访都被拒之门外,尽管沈岚清母亲好话说尽,可沈岚清就是闭门不见。

    快一个月了,连他的声音都没听到。

    屏保图片是沈岚清的照片,也是他唯一用以回忆沈岚清的方式。

    这时,门铃响起。

    南斐遥直起身子稍作整理,去开了门,门口站了个穿着紫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孩。

    “一诺妹妹,你来了,这么晚还麻烦你跑一趟,辛苦了。”南斐遥收起背上戴上微笑面具,热情迎接任一诺进屋。

    任一诺小脸一红,手指不自觉攥紧皮包带。

    她细若蚊吟说了声“没关系”,低着头进了屋里,脱下鞋子后还特意摆放整齐,鞋尖保持在同一水平线。

    南斐遥不动声色打量着她。看来是个家教很严且极有规矩的女孩。

    为了不使自己看起来目的性太强,南斐遥并没有直切主题,先给任一诺倒了果汁,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夸她的镯子好看,赞美她的头□□亮等等。

    任一诺被夸得心花怒放,敞开心扉说了些自己的生活琐事。

    “我刚回国,还没有什么工作经验,所以爸爸想要锻炼锻炼我,让我从公司底层做起,我现在在公司做自媒体,虽然很辛苦,但是学到了很多东西。”

    南斐遥对她的事本没兴趣,但“自媒体”三个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粉丝量如何,最近在做哪一板块的自媒体?”

    任一诺不好意思地笑笑:“可能是因为爸爸的名声很大,所以我也跟着沾了光,全网加起来也有几百万的粉丝。最近恰逢毕业季嘛,所以把主题定在了校园生活方面。”

    南斐遥心中冷笑。正中下怀。

    “最近幻海电子在晋海大学承建新学院的事可以作为不错的主题,热度也有,你还有我这个自己人,做这个主题对你的工作应该有很大帮助吧。”

    “嗯嗯,是个不错的主意,我先前都没想到。”任一诺的关注点全在他那句“你还有我这个自己人”。

    只见过三次面,对方就把自己当成自己人,看来南斐遥对她印象很不错,联姻之事也大捷在望。

    “正好我对这方面也有一些浅薄认识,你要是有时间,我们现在把文案写出来。”南斐遥继续循循善诱。

    而天真似任一诺,丝毫没察觉到其中不妥,别人挖坑她来跳,一跳一个准。

    “其实对这件事我确实心里犯嘀咕,现下不能改变我哥要建新学院的决定,只能从细节方面止损。”

    任一诺好奇问道:“怎么做,你可以详细说说,我明天正好要去晋海大学采访他们校领导,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南斐遥故作很为难的思考许久,渐渐舒展了眉头:“你看这样如何,我嫂子,就是沈伽黎,他最近在网上风评不错,正好新学院落地仪式也会派学生代表上台演讲,不如你帮忙劝劝校领导,引荐我嫂子上台,或许大家会看在他的面子上嘴下留情呢。”

    任一诺不假思索点点头:“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南斐遥真想捶地大笑,这事儿交给沈伽黎,百分百要出问题,就让沈岚清好好瞧瞧他哥到底是个什么废物,到时自然而然他就懂得谁对谁错。

    任一诺看到南斐遥在笑,还以为他是在对自己的能力表示肯定,低头羞赧一笑。

    低头的时候恰好瞄到南斐遥的手机,收到推送屏幕亮起,她忽然愣住。

    手机的屏保照片似乎是个很眼熟的男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心里瞬间涌上酸涩:能做手机屏保的人,对南斐遥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人。

    但也有可能是哪个明星网图,毕竟眼熟。

    嗯~一定是自己多心了。

    爸爸从小就教育她,待人要坦诚,少一分猜忌多一分信任,所以即使心里不对味,但自小接受的规矩教条都在提醒她,不要随便怀疑别人,这样不礼貌且没规矩。

    所以是自己多心了。

    *

    翌日。

    沈伽黎醒来的时候,入眼便是南流景坐在轮椅上,垂着头酣睡的模样。

    虽然现在正值夏季,但早晚两头还是有丝阴凉,窗外阴沉沉的,眼见有下雨的趋势。

    沈伽黎环伺一圈,这才发现自己睡在南流景的房间。

    记不起是什么原因睡在了这里,但要是被李叔发现,保不齐又是一通念叨。

    闪人闪人。

    临走前,他看了眼还在低头沉睡的南流景,因为害怕南流景给李叔告小状,沈伽黎心道要不给他盖上被子,不然给人冻感冒了还是一样要被念。

    早起令人麻木,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回床边,抓起薄被一只角拽了拽。

    好重,虽然只是四斤的夏凉被,但还是很重。

    算了放弃了。

    视线一转,他发现了桌上一块叠得方正的抹布。

    嗯……有总比没有强。

    他软着双手展开抹布,盖在了南流景胸前,遮住了大敞衣襟露出的半片胸肌。

    意满离。

    刚回了房间打算继续躺,房门被人无情推开,门口坐着南流景,拎着块抹布,眼底黑沉一片。

    沈伽黎盖上被子闭了眼,毫无诚意主动认错;“我错了。”

    南流景:“错哪了。”

    “一块抹布盖不住,应该给你多盖几块。”

    南流景:……

    他想象了一下自己浑身盖满抹布安然入睡的场景。

    手指捏紧抹布,抹布下一秒就要变成碎片。

    “起床,上课。”南流景冷声道。

    “你不去上班么。”沈伽黎不情愿问道。

    他能不能去上班啊,给自己留几分清静。

    “确保你顺利通过专业考试前,这班我可以不上。”南流景决绝道,“起床,上课。”

    沈伽黎“嗯嗯”两声,闭着眼道:“讲吧,我在床上一样听。”

    南流景冷笑一声,偏过脸:“李叔。”

    沈伽黎一听到这俩字犹如当头一棒,缓缓坐了起来,看向门口的表情带着几分惧意。

    李叔仿佛随时待命,一听少爷喊他一秒出现在门口,恭敬鞠躬:“少爷请吩咐。”

    南流景垂视着沈伽黎,语气轻佻,似笑非笑:“扶我上床,某人说想在床上听课。”

    李叔立马上前:“好的。”

    沈伽黎:……?

    他眼睁睁看着李叔扶了南流景上床,还顺便摆了只床上用折叠桌,铺好课本笔记。

    李叔办好事自觉不打扰,道了声“有事您吩咐”便退出了房间,顺手带上门。

    南流景看向已经神游到鄂尔多斯的沈伽黎,眉尾一挑:“满意了么,可以开始上课么。”

    沈伽黎掀开被子缓缓躺下:“既然都能在床上上课,那么我躺着也可以吧。”

    南流景:……

    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能拿捏沈伽黎的手段么。

    他说的话虽然听起来不合乎情理,但又顺理成章,让人无法反驳。

    考试迫在眉睫,南流景也停了公司那边一切工作,专心陪沈伽黎读书。

    沈伽黎果真如同他所说,躺在床上闭着眼听,时不时举起笔记本记下一笔。

    窗外大雨落下,打在窗户上形成水帘,乌云笼罩,房间内也变得昏暗。

    这种天气非常适合睡觉,雨声是最接近白噪音的声音,制造出遮蔽效应,使人忽略周边的嘈杂环境,且在这种昏暗环境下会增加褪黑素的分泌,令人产生倦意。

    哗哗雨声在人的潜意识里代表“安全”,是人类进化几千万年沿袭下来的习惯。

    在这种得天独厚的雨天里,沈伽黎越听越困,缩了缩身子,靠在南流景的腰间。

    除了雨天,南流景身上散发出的独特草木香也令人仿佛置身幽静树林,安全感UP,非常适合毫无戒备安稳入眠。

    沈伽黎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

    除了雨天与香气的因素外,使一个刚早起的人犯困不外乎绝对的安全感。

    在沈伽黎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里,最难忘的就是小时候躺在病床上,妈妈陪着他躺在一边带他读书认字,曾经也埋怨过为什么他生病了还要被妈妈逼着学习,现在才明白,妈妈早就知道无法保护他一生,所以希望他自己变得足够优秀,因此才会耳提面命读书很重要。

    或许“读书是唯一出路”并不适应所有人,但对一无所有的沈伽黎来说,是真理。

    丧批揉揉眼,懒洋洋看向南流景的笔记本。

    这个场景对南流景来说不同,无论多么安静的环境他都无法全身心投入到睡眠中,对他来说,降低戒心意味着对敌人露短,所以他必须随时保持清醒。

    南流景轻轻眨了眨眼。

    可是,莫名有些犯困了。

    过于安全的因子在空气中弥散开,其中还夹杂着沈伽黎身上特有的味道。

    算不上香味,但就是独特的好闻,与窗外的大雨恰如其分,令人浑身放松。

    南流景没忍住,打了个呵欠。

    身边的沈伽黎一直很安静,无论他讲什么都不会给予回应,于是越来越困,眼皮越来越沉——

    沈伽黎:?

    看一眼,这人睡着了。

    睡着了……

    沈伽黎鄙视。

    他抽过书本,自己按照南流景的笔记对照课本学习重点。

    南流景虽然是原文BE大反派,但也不算一事无成,至少字写得极好看,飘洒俊逸,行云流水,间架结构稳中带秀。

    沈伽黎一直都觉得,字写得好看的人都恐怖如斯,能长时间对着字帖枯燥练习,如果南流景不是反派,大概也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与此同时。

    字母站首页横空出世一条新视频,短短数小时便达到了几百万的播放量,稳定冲上搜索栏热词。

    【从中立角度来谈谈晋海大学建新学院的利与弊。】

    视频一开始,是任一诺本人出镜,化着淡雅妆容,衣着得体大方,同屏幕前的观众打招呼示意。

    “想必最近晋海大学承建新学院一事大家都有所耳闻,而学院建设似乎并不顺利,社会中出现了很多反对的声音,作为全国顶尖学府,其一举一动必然会引起社会各界广泛关注,今天我就想和大家来说说我的想法,提醒一下,我和晋海大学没有任何利益接触,所以想法也会保持绝对中立。”

    弹幕齐齐飘过一片“洗耳恭听”。

    “晋海大学承建的新学院以心理学为主要科目,优点就在于弥补了这门科类在晋海大史上的空白,引进新人才,但同时它也存在着巨大弊端。”

    【???怎么优点就一句话带过了?】

    【真的是中立生物么?】

    任一诺继续道:“新学院的出现在短时间内无法形成完整的制度体系,而且心理学院又分门类别延伸出一些子科目,比如教育心理学犯罪心理学等等,这些科类都需要从其他学院调集更多老师投入更多精力,这种无法一碗水端平的现象是很多在校生家长不满的主要原因。”

    【雀食,我婶婶听说要建新学院都气疯了,如果学校还打算将这个专业打造成五星专业,对其他学生也很不公平。】

    【考进这所学校不容易,很多学生为了能在这求得一席之地不得已接受专业调剂,选择了一些本就不好就业的冷门专业,你这时候建一个五星大热专业,不就等于告诉那些学生他们被放弃了嘛。】

    “另一方面,新学院的诞生必然会随着降低录取线这种情况的产生,所以这对于近四年间报考晋海大学的学生来说都是非常不公平的,本来七百分才能考进冷门专业,现在只需考六百八十分就能顺利进入大热专业、学校重点规划学院,我想屏幕前各位经历过高考的朋友都知道,二十分意味着什么,有时候零点几分就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所以我想这也是很多还未就读学校的考生家长不满的原因之一。”

    【太对了!所以晋海大你凭什么建立新学院?至少也该调查过民意再做决定!】

    【晋海大在读物理类专业学生痛哭流涕,我们省去年最低录取分697,还只能报一个超冷专业,我真的不服气了。】

    这条视频底下的评论区火速沦陷,无一例外都在质疑晋海大学的真正用意,就算不是本校生也会习惯性将自己代入到学生身份来看待问题。

    一合计,我他妈吃亏了。

    就是因为这条视频,又把晋海大学冲上了热搜,承建新学院的幻海电子也不能幸免,被喷得狗血淋头,说他们眼里只有钱没有人民诉求,说资本家都是人渣。

    不得已,幻海电子只能出面紧急发声,但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没能满足每个人的诉求,所以被骂是意料之中的事。

    任一诺翻着评论,觉得很奇怪。

    她是按照南斐遥写给他的文案读的,为什么底下评论都在一边倒,难道大家没看到她分析的优点么。

    有点担心,如果继续这么闹下去,幻海电子的名声会越来越差,斐遥哥到时会讨厌她吧。

    冥思苦想一番。

    对了,不是还有最后的王牌。

    她起身换了睡衣,叫了车,直奔晋海大学而去。

    *

    时间转眼来到七月中旬,最近几天是结业考试的日子。

    早餐桌上,不同寻常的多了一根香肠两个煎蛋。

    早起的沈伽黎依然没胃口,只看了一眼就要背书包走人,准备今天的专业考试。

    南流景在对面喝着咖啡,低声道:“坐下,把早餐吃了。”

    沈伽黎不想吃,径直往外走。

    李叔见势赶紧端了餐盘追上来,笑道:“沈先生不如吃了早餐再走?少爷特意为你准备了一根香肠两个蛋,图个好意头,考试加油拿一百分回来。”

    沈伽黎虚虚道:“总分七百一十五,拿一百分回来?”

    这小老头是不是在咒他?

    李叔尴尬.jpg

    他急中生智将香肠切成两半:“那就拿一千一百分回来,多了算你的,少了算我的。”

    望着简单质朴的香肠煎蛋,沈伽黎轻轻叹了口气,坐回餐桌。

    小时候还在学校念书的时候,每逢考试,妈妈都会像这样准备一根油条两个蛋,说是吃了就能拿一百分回来。

    想不到除了妈妈外,南流景也这么迷信。

    不过,他不排斥这种迷信就是了。

    但是吃东西真的好麻烦,还要一口口地嚼,不嚼也能分解的吧。

    这么想着,他咬了一口香肠,嚼也不嚼往下吞。

    卡、卡住了……

    沈伽黎被噎的连连咳嗽,对面南流景抬起头,微蹙着眉头将水杯推过去。

    洋景真多。

    沈伽黎好不容易用水把香肠带下去,气若游丝趴在桌上:“不想吃了……”

    南流景翻看着杂志,似乎有些漫不经心:“我说过吧,你要是顺利通过考试我会奖励你。”

    沈伽黎:你要是不说这事我还真忘了。

    但反派的奖励,能是什么好东西?

    “加油。”南流景嘴里传来轻飘飘一声。

    沈伽黎背上书包,没打招呼往外走。

    李叔又追了上来,笑得和蔼:“沈先生,少爷嘱咐我今天开车送你去学校。”

    沈伽黎摸摸胳膊,安抚下鸡皮疙瘩。

    反派突如其来的关心,很难不让人怀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懒批即便觉得背后有天大的阴谋,但车还是要坐。

    车子停在校门口,李叔下车帮忙开门,递过沈伽黎的书包,做了个加油打气的手势:“沈先生,加油,等你凯旋!”

    沈伽黎“嗯”了声,抬手遮住头顶的大太阳。

    一辆黑色车子在他身边停下。

    “沈伽黎。”熟悉的稚嫩小声儿在身后响起。

    沈伽黎一听这声音,步伐瞬间加快。

    没听见没听见。

    “沈伽黎,站住。”

    急促的脚步声乍响,下一秒,他的衣摆被一只白嫩小手捉住了。

    阴、魂、不、散……

    海恩稚气的小脸出现在视线中,稀淡的小眉毛不满蹙起:“给你打电话你不接,短信不回,好不容易逮到你却还要跑,沈伽黎,你就是这样对待未来丈夫的?”

    沈伽黎:现在就是很想看你和南流景打一架。

    海恩继续自说自话:“我只是来通知你,我期末考试得了三个满分,我在为了我们未来的美满婚姻而努力,所以你也不能给我丢脸,今天考试务必加油,别让我失望。”

    沈伽黎懒得张嘴,干脆用脑电波回应他:

    哦。

    但是,不对。

    根据能量守定律,烦人精四号的出现必然伴随着二号三号的出现。

    果不其然,察觉到危险几欲先走的沈伽黎没等踏进校门……

    “哥哥!”

    “黎黎!”

    得,又被拖住了。

    养父宫源带着沈岚清匆匆下车,一边一个将沈伽黎围住。

    “哥哥,我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短信也不回,你是不是讨厌我了?”沈岚清一张嘴就是兴师问罪,语气还极尽委屈。

    沈伽黎脑电波:算不上讨厌,但也不想见。

    宫源笑呵呵拍了拍他的肩膀:“黎黎考试要加油哦,考不好也没关系,找不到工作也没关系,爸爸养你。”

    他又低声问道:“爸爸给你的卡用了没,不用心疼钱,爸爸还有,不够你再开口。”

    沈伽黎抬眼瞧着他。虽然也是烦人精,但意外没那么讨厌,甚至有点可爱。

    “用了。”沈伽黎道。

    沈岚清不满自己被冷落,强行插.进二人中间,拉起沈伽黎的双手,白净的脸蛋上飘着一抹微粉:“哥哥,我昨天特意去庙里帮你求了一签,是上上签,解签人说哥哥今天必定一飞冲天,勇夺佳绩,我为哥哥祈祷了一晚呢。”

    他低眉顺眼像忠诚的小狗,红着脸等待主人爱的摸头,要是有尾巴,此时一定摇成了螺旋桨。

    沈伽黎:“飞碟。”

    宫源&沈岚清:“哪里哪里?”

    没看到飞碟,再一回头——

    我那么大一个好哥哥/好儿子呢?

    沈伽黎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了考场,检查过准考证后随着其余考生入场。

    他对考试并没信心,跨专业且临时抱佛脚,用十几天的时间恶补四年的课程,神仙来了也难绷。

    啧。

    讨厌原主,留了一地鸡毛。

    第34章

    试卷发下来暂时不能动笔, 沈伽黎草草浏览一遍试卷内容。

    密密麻麻的小字看的他极度犯困,自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后,无论是身体机能还是记忆力都大不如前, 虽然这些日子南流景已经早八晚八靠在他身上, 但看到试卷的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这么一看, 每道选择题的答案都极其相似,总觉得四个选项都是对的, 又觉得全都不对。

    根据ISTQB定义的术语,“风险”是与下列哪一个选项关联的()

    A、对测试者否定的反馈意见。

    B、将产生负面影响及其连锁效应的因素。

    C、可能产生负面影响及其连锁效应的因素。

    D、将对被测对象产生负面影响及其连锁效应的因素。

    沈伽黎:……

    答案是什么不知道,但这题已经对我产生了负面影响……总觉得见过, 又觉得很陌生。

    而且, 后三个选项有区别么?

    刚要跳过这一题继续往下答时,脑海中倏然诡异地蹦出南流景的脸。

    南流景拿着一本全真模拟:“你来做这道题。”

    沈伽黎毫不犹豫选了C。

    “对了,分析一下为什么选C。”南流景道。

    沈伽黎:“C是选择题中正确率最高的选项。”

    南流景:……

    沈伽黎回忆起他冷笑的表情。

    随后他说:“‘风险’一词是一种预设,所以只要在答案中找到和预设有关的说法就行。”

    哦, 这题他讲过。

    所以答案是, C。

    剩下的选择题,乍一看全不会,但脑海中无限循环南流景的脸,总能在他说过的言论中找到正确答案。

    大学生们拜什么考神,都去拜南流景,丧懒咸都能给他带飞。

    四场考试下来,沈伽黎生命值0.1%

    会的都写了,不会的也努力了, 现在就是急需躺个十分钟恢复体力值。

    刚一出考场——

    忽然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

    “哥哥!”

    沈伽黎:跑——啊——

    沈岚清人高腿长三两步挡在沈伽黎面前,明明和沈伽黎差不多高, 还偏要弓起身子制造一种身高差,仰视着他:“哥哥,今早怎么走了,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呢。”

    沈伽黎想不通,他是怎么在这么多考场中一眼找到自己的?

    “后天拍毕业照,哥哥领了学士服没?”

    沈伽黎:“……”

    “正好我也没领,我们一起去吧。”沈岚清说完,羞赧看向沈伽黎的手,“哥哥,可以牵手么。”

    沈伽黎抬眼看了看头顶的大太阳,抬手遮住阳光。

    这么热的天热傻几个也正常,原文男主沈岚清黑化后可是恨不得徒手捏死原主,但他说什么?能不能牵手?

    沈伽黎缓缓抬手指向窗外的校园超市。

    意思是赶紧吃根冰棍消消暑,别把脑子热宕机。

    沈岚清不理解,他只知道哥哥伸出了手,娇笑一声顺势拉过沈伽黎的手紧紧攥在掌心。

    “抓住了,就不让跑了哦。”他笑得眉眼舒展开,语气似炫耀又像是撒娇。

    沈伽黎:……

    他尝试着挣脱,但对方的手像蟹钳一样,算了,放弃了。

    烈日当头,两人紧紧牵在一起的手出了一层薄汗,就这样沈岚清都不肯松开。

    一路上,沈岚清喋喋不休:“哥哥,后天拍毕业照可以和我单独拍一张么,我都没有和哥哥的合影。”

    “哥哥,咱们好久没见了,今天我能去你家里吃饭么?最近我学了很多新花样,给你露一手怎样。”

    沈伽黎沉默了一路。

    领了学士服,沈岚清又开始了:“哥哥可以现在穿给我看么?我想做第一个见到哥哥穿学士服的人。”

    沈伽黎:“热。”

    “那回家再穿,我们走快一点。”

    沈伽黎被沈岚清拽着走到校门口,天气太热,李叔刚好掐点来接,刚看到人,下车。

    “嗖”一声,一道黑影从眼前掠过。

    “岚清……”来人晦涩开口。

    原本笑得花儿一样的沈岚清见到这位不速之客,笑容逐渐消失,只剩冷漠。

    被沈岚清冷处理许久的南斐遥得知今天毕业考,也是掐点过来堵人,结果就看见沈岚清和沈伽黎两人手牵手有说有笑。

    他的视线在两人紧握的双手间来回巡视,头顶的大太阳更是给他心头添了一把柴火。

    但当着沈岚清的面,他只能强压怒火,尽量摆出笑容:“岚清,还在生我气么?”

    沈岚清没说话,一旁李叔倒是先开了口:“斐遥二少爷,好久不见,自打上次您参加我们沈先生的完美人.妻争夺战并拿下冠军后就再没见过了吧。”

    南斐遥:……

    沈伽黎感觉沈岚清的手明显一顿,下一秒,仿佛空气都停滞了,喧嚣的蝉鸣也进入真空环境,只能听见沈岚清带着奇怪笑意的一句反问:

    “哥哥的完美……人.妻?”

    沈伽黎:。

    黑化了他要黑化了,一个人要黑化的表现宛如暴风雨来临前那般宁静祥和。

    “还拿下了冠军?”沈岚清不可置信的“哈”了声,视线忽然不知该往哪放。

    南斐遥见此情景,心中狂喜。

    他心里有我,他吃醋了。

    “岚清,你听我解释。”南斐遥顺势去抓沈岚清的手,顺便拍开沈伽黎那碍眼的小手。

    “啪!”沈岚清一把打开他,杏儿一般的双眼蒙了一层雾气,眼圈渐渐泛红。

    就连李叔这个外人,都被这泫然欲泣的脸弄的全是心疼。

    南斐遥同样被这张脸弄得手足无措,心中喜忧参半。

    一方面在暗喜沈岚清为他吃醋,一方面又担忧,得,哄不好了。

    沈伽黎真该死啊。

    “吧嗒。”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沈岚清开闸泄洪。

    “对不起清清,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当时就是陪着小孩玩,我的心里只有……”

    “够了!”话未说完,沈岚清无情打断。

    他的手捏得死死的,五个指节泛着一抹用劲的苍青色。

    “你凭什么……”明明该是很有气势的一句话,但说半截,全是委屈。

    “你凭什么参加哥哥的完美人.妻选拔赛,你配么,你甚至都不跟我讲,那我呢,明明我才是冠军最有力得主,但因为没有参与痛失机会,对我公平么。”

    沈伽黎:。

    李叔:……

    南斐遥:?

    沈岚清哽咽着看向沈伽黎,哀求道:“哥哥再举办一次完美人.妻比赛吧,这次也让我参加好不好,我肯定能拿冠军,我才是最适合哥哥的人选。”

    沈伽黎:饶了我,别逼我囚你。

    “哥哥,嗯?给我一次机会?”说着说着,沈岚清再次哽咽,嘴巴抿成波浪线,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南斐遥忽然看不懂了。他理解沈岚清想要一个兄弟姐妹的心情,但这……明显已经超越传统兄弟情了吧。

    等等,他俩不是亲兄弟,毫无血缘关系。

    在一瞬间考虑明白的事犹如落雷,直击天灵盖。

    同样考虑明白的李叔陷入沉默。

    沈岚清在等待沈伽黎的回应,沈伽黎:“好热。”

    看着沈伽黎热的泛红的脸颊,沈岚清努力克制紊乱的呼吸,一擦眼睛挤出笑容:“那我们先上车回家,慢慢聊。”

    说完,他视南斐遥如空气,拉着沈伽黎上了车。

    污浊的尾气团在空中弥散开,给南斐遥呛了一头一脸。

    当心中一直疑惑的点开始变得清晰明朗后,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恐惧。

    ……

    南流景家。

    沈岚清望着华丽震撼的百亩园林,表情怔了怔。

    这是他第一次来哥哥婚后的家。

    他知道南家是大财团,除了钱再一无所有,但他没想到在寸土寸金的晋海市中心竟然有人能买下百亩宅地,这套房子保守估计价值十几亿,而且还是南家不受宠的大儿子南流景买下的,而南斐遥这个被所有人看好的继承人将来的身价必定无法估量。

    这样的人却成了哥哥的完美人.妻冠军得主。

    自己有什么资格同他相比。

    明明头顶烈日炎炎,可沈岚清身上还是肉眼可见地蒙了一层阴霾。

    但作为原文主角的沈岚清岂会被这点小挫折打败。

    哥哥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不就是天崩开局,我认了,有什么了不起,只要我肯努力总有一天哥哥会明白我的心意。

    他上前一把揽住沈伽黎,笑得甜似蜂蜜:“哥哥我最近在家研究甜品,让我给你露一手吧,保准好吃到你连盘子都想吞掉。”

    沈伽黎:。

    进了屋,发现南流景也在家。

    听到开门声,他下意识朝门口看了眼,随即,翻书的手猛然顿住。

    沈伽黎注意到他的视线落在了身边的沈岚清身上,虽然表情并没太大起伏变化,但眼底流露出的惊愕还是被沈伽黎捕捉到了。

    对了,原文中,反派对原主受一直情有独钟,认为他是开在污浊世界中壁立千仞的雪莲,纯洁清白,在面对他时,反派是自卑的,甚至觉得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沈伽黎径直上楼,打算给二人留下独处空间好好培养感情,他也乐得清闲。

    没走两步,沈岚清追了上来:“哥哥,我可以去你房间参观一下么。”

    “如果我说不。”

    “那我就再求求你,一直到你答应我为止。”

    沈伽黎:……

    造孽啊。

    进了房间,沈伽黎顺理成章躺了,沈岚清则饶有兴趣地打量他的房间。

    “哥哥,这房间好小,你和景哥一起住在这里么?”他开始找茬,试图PUA沈伽黎,让他知道南流景并没对他付出真心,只给他住这样一个小房间。

    这房间是沈伽黎到来第一天自己选的,他就喜欢逼仄的小房间,太大反而没安全感。

    沈伽黎闭着眼睛也不搭理他,开始酝酿睡意。

    沈岚清看见床上只有一只枕头,狂喜上涌:“哥哥,你该不会自己住吧,景哥都不和你一起睡么。”

    沈伽黎用脑电波回应他:嗯。

    “为什么不一起睡,是有什么特殊原因么。”沈岚清仿佛接收到了他的脑电波,继续追问,语气显得有些小心翼翼,又有些暗喜。

    沈伽黎叹了口气,蒙上被子将噪音隔绝在外。

    见他这反应,沈岚清确定——南流景不能人事!一定是这样!

    今天来这趟虽然见到了讨厌的人,但值了,至少从细枝末节的小细节中探到了重大发现。

    继续搜搜,看能不能找到更有用的、能一举扳倒南流景自己顺利上位的细节。

    搭眼一瞧,视线落到电脑上。

    电脑是开着的,屏保图片是一个端庄大气的成熟女性,穿着粉白的连衣裙,只手抵着下巴,指如柔夷,面容漂亮精致且眼熟。

    沈岚清仔细思忖一番,恍然大悟:“哥哥,你很喜欢白薇么?”

    听到“白薇”二字,沈伽黎可不困了。

    他掀开被子,稍稍挺起身子,视线笔直看向沈岚清。

    “说起来,妈妈的公司之前和白薇有过合作,应该还有她的联系方式,要我帮你讨要白薇的联系方式么。”沈岚清笑意吟吟问道。

    沈伽黎坐起身子,双眼望眼欲穿,虽然没说一字,但却听到了他热烈的呐喊:

    “要!给我!我现在就要打!”

    如果说一定要找一件能调动他情绪的事,除了亲眼看到套娃风豪华坟墓落地外,就是白薇了。

    他无法确定白薇和妈妈是否存在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在妈妈离世多年后,再次见到一个和她十分相像的人,也是一种莫大的慰藉。

    行动派沈岚清很快要到了白薇的手机号,输入号码,问道:“哥哥要亲自打给她么。”

    沈伽黎沉默半晌:“你来。”

    他一时半会儿没能组织好合适的语言,怕不能给白薇留下足够的好印象,所以选择让沈岚清来说。

    电话响了许久才接通,那瞬间,传来一道温柔清朗的女声:“你好,我是白薇,请问你是?”

    听到她声音的瞬间,沈伽黎心头一阵闷痛。

    太像了,连音色都一模一样,怎么会。

    “白薇姐您好,我是岚清,之前咱们见过的。”相较于沈伽黎只敢躲在一边偷听,沈岚清大大方方又得体。

    “是沈总的儿子沈岚清对么?”白薇的声音带着笑意,并未因为这不识时务的电话感到任何不悦,“好久不见,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恕我冒昧,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讲了,其实是因为有件事想拜托您。”沈岚清道。

    “好,你说。”

    “我哥哥特别喜欢您,后天不是拍毕业照嘛,不知您是否有时间来晋海大学见一面,因为是我很喜欢的哥哥,所以我希望在他青春画下句号的那天也能不留遗憾。”

    沈伽黎的心一下子浮到半空,顺势贴近几分,竖着耳朵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

    在沈岚清的思想里,白薇能够出席晋海大学这种高端学府的毕业典礼不失为一种正能量的自我宣传方式,应该没有哪个艺人会拒绝,因此提出这种要求时是十足自信的。

    但电话那头却沉默了。

    沈岚清尬住,笑容褪去几分:“白薇姐是有什么顾虑么。”

    “是的。”白薇轻声道。

    一声“是的”犹如落石,将二人高高升起的希望砸进地底,碎得七零八落。

    “抱歉,你可能忘了,我和晋海大的俞衍向校长是前夫前妻的关系,毕业典礼他一定会出席,所以,我觉得我们可能不方便见面,对不起了。”

    白薇的声音非常温柔,但正是这种温柔,却蕴含四两拨千斤的力量,令人不好意思再继续纠缠。

    沈岚清想哭。他急于在哥哥面前表现自己,结果失策了。

    沈伽黎缓缓躺倒在床,双目无神在天花板上游离。

    白薇是大明星,不是想见就能见,所以就算她拒绝也是情理之中。

    但刚才,希望都蹿到了天灵盖,“咔嚓”一下跌到脚底板,希望落空后的失望更加痛苦。

    白薇说她还有通告,有时间再聊。

    挂了电话,沈岚清幽幽看向沈伽黎,见他萎靡不振的模样,直想抽自己大嘴巴子。

    都怪自己这张贱嘴,还不如开始就不要问,自不量力。

    “哥、哥哥……”他试图挽尊,“没关系,之后再约时间好了,总能见到的。”

    沈伽黎闭上眼睛,困了。

    “哥哥,我给你做双皮奶吧,我手艺很好哦。”

    沈伽黎低低“嗯”了声,虽然不想吃,但当务之急是赶紧把人撵走图一清静。

    沈岚清暗暗叹了口气,打开房门。

    结果一出房门,和南流景对上了视线。

    一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睛,狭长且孤冷,仿佛在审视他。

    嘭咚!

    沈岚清的心猛地钝跳一下。

    不是说这个人又老又丑全是死角?甚至于南斐遥也是这么说的,“我哥啊,就那样吧”。

    这就叫“就那样”?所以外界到底为什么会传出这种不堪传闻?明明对方是情敌见了都自叹不如的程度。

    危险了,太危险了,伽黎哥哥竟然和这样的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沈岚清渐渐攥紧拳头,被南流景的视线骇道,悄悄移开眼:“景哥,怎么在这坐着。”

    南流景不动声色审视着他,薄唇抿出漂亮但盛气凌人的唇线。

    事实上从他进入沈伽黎房间的那一刻起,南流景就来到了门口,也不是偷听,这是他的地盘,就算让两人当他面说都合情合理。

    他听到了有关“白薇”的话题。

    南流景冷笑一声:“天真。”

    沈岚清不安地掐着掌心,喉结滚动了下。

    他都听到了,自己的愚莽,哥哥的失落,他都知道了。

    沈岚清最后挣扎着看向南流景的双腿.间,露出了一抹无力的嘲笑。

    你能给哥哥带来快乐么?你不能,我踢掉你上位是迟早的事,南流景,你现在大可以羞辱我,没关系,总有一天要你连本带利还回来。

    沈岚清黑化进度10%——

    剧情依然像坐了火箭,疯狂跑偏。

    *

    沈伽黎醒来的时候已值傍晚,红霞将房间内的布景染成了静谧温柔的橘红。

    床头摆了一碗双皮奶,表面撒了些芒果粒。底下压了张便签条:

    【哥哥,这是我为你特制的芒果双皮奶,一定要吃哦,看你睡着了我也不好继续打扰你,先回去了,要记得接我电话哦。(^3^)】

    沈伽黎自动忽略了甜品和纸条。

    确切说他是被手机振动吵醒的。

    本不想接,但手机管家自动弹出提醒:此来电为晋海大学政教处专用座机号码。

    他接起电话,昏昏沉沉“喂”了声,那头传来一道礼貌且咬字清晰的声音:“你好,请问是沈伽黎同学么,我是晋海大学的校长俞衍向,之前在画展见过的。”

    听到俞衍向这个名字,沈伽黎坐了起来:“校长你好。”

    俞衍向算是他为数不多有好感的人,无非就是他被千夫所指时,校长出面亲自澄清并表明立场,至少他很喜欢校长那句“包容一切不完美”。

    校长先是一通例行公事的寒暄,接着来到主题:

    “后天是我校毕业典礼,我们准备在那天宣布新学院正式落地的喜讯,恰好有人向我极力举荐你,希望你能作为学生代表就新学院落地仪式进行演讲,不知你是否愿意接受?”

    沈伽黎对俞衍向好感度-1

    他不理解,优秀学生那么多,就因为要包容不完美所以选一个嘴笨丧懒咸上台发表讲话?校长,你可考虑清楚。

    一想到要面对那么多张奇形怪状的脸,接受所有人的审视……

    这是什么大型社死现场,讲完了差不多要收拾收拾直接去火星生活了。

    “校长,我不愿意。”沈伽黎也不跟他讲什么漂亮话,直奔主题。

    学会说“不”,将省去百分之八十的麻烦。

    “没关系,我也只是征询一下你的意见,选你上台也是出于多方面考虑,不过我还是觉得,你拿不到学校为你准备的一万元演讲基金,很可惜。”

    沈伽黎:“校长,我愿意。”

    虽说学会说“不”能省去百分之八十的麻烦,可钱能省去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的麻烦。

    这么一算,他赚了。

    为了豪华套娃风大墓地,就暂时把台下观众都当成倭瓜好了。

    俞衍向轻笑一声:“你能答应我很开心,演讲稿稍后发到你的邮箱,加油沈同学,我相信你。”

    挂了电话,沈伽黎在心里盘算着,有了这一万,加上中饱私囊的小金库,距离完成梦想只差7988020元。

    啧,怎么样才能来钱快?

    不管了,先中饱私囊着。

    另一边。

    书房里,南流景接起电话,那头传来南丰老爷子怒不可遏的咆哮声:

    “南流景,我不是一直坚决禁止你插手晋海大学新学院的事?你疯了还是聋了,你看看现在网上把我们骂成什么样,南家自你爷爷那辈起就是清白世家,为人追捧,现在因为你一个人的荒唐决策导致全家受牵连,公司股票上证指数一天跌了七个点,你到底在想什么!”

    南流景这才回想起当初明明拒绝了新学院的提议,后来为什么又接手这件事。

    因为那天,沈伽黎昏迷住院。

    可这两件事有什么必然联系?

    他是去学校谈新学院的事,顺便看望沈伽黎。

    没联系。

    “后天是落地仪式,父亲要是有时间,欢迎前来参观。”南流景淡淡道,古井无波。

    “你!”老爷子气的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连嗑两粒降压药,“我现在是命令你,立马联系幻海的公关团队,把这事儿推了,赔点钱,尽量大事化小。”

    这事儿现推说来容易,起码对幻海电子来说易如反掌,但他刚接到校领导通知,新学院落地仪式学生代表演讲人是沈伽黎。

    那就推不得了,他要亲眼看看沈伽黎是怎么在台上丢人现眼。

    “所以父亲是希望我做言而无信的人,像您一样?”南流景冷笑,手指逐渐收拢。

    电话那头忽地沉默了,只剩下不稳的呼吸声。

    良久,南丰沉声道:“我说过,过去的事不要再提,如果这件事你不做出合理的处理决策,幻海电子因你造成的损失,由你一人承担,并且我会重新考虑CEO一职由你接手是否真的合适,就这样。”

    他好像生怕南流景再掰扯什么,说完自己想说的火速挂了电话。

    南流景垂了眼,嘴角勉强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母亲临终前,父亲宛若绝世好男人般拉着她的手痛哭流涕,说着此生不会忘记她,除了她不会再娶任何人,还表示一定会好好养大他们的儿子,给他这世界上最好的。

    可母亲头七还没过,他就领回来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大学生,对着母亲的遗照说着“对不起我食言了,但你会理解我的吧”。

    所谓的给予儿子最好的,也不过是将CEO的职位给了他,看似舐犊情深,但其中的门道别人岂会不知。

    因为他要把董事长的职位留给南斐遥。

    在董事长眼里,总裁永远是个卑微的打工仔。

    最后,他还精挑细选为南流景挑选了一个声名狼藉、人人喊打的假少爷成婚,对方家里几近破产,外债成海,年纪轻轻南流景就拖上了航母。

    所以这也是原文中最合情合理的一条线:反派的黑化一定有他的苦衷。

    南流景闭眼沉思片刻,这时晋海大学的领导打来电话,问他后天的落地仪式是否准时进行,有没有什么突发状况,他们这边也好及时补救。

    南流景凝望着水杯上的立体贴纸,沉声道:“一切照常进行。”

    *

    “干杯——”

    餐厅里,任一诺和南斐遥举杯相对,玻璃杯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任一诺轻呡红酒,抬眼悄悄打量着南斐遥的表情。

    他好像有心事,眉间笼愁,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为了让他打起精神,任一诺主动开口:“今天我去晋海大作采访时,举荐了你的嫂子沈伽黎,校长好像对他也很看重,我都没费什么口舌他就答应了。”

    南斐遥听到沈伽黎的名字,眉间微微一蹙。

    这个令人极度不爽的男人,怎么无孔不入哪都有他,上个网都逃脱不了看见他被网友疯狂夸夸。

    “辛苦了,多谢。”南斐遥心不在焉同任一诺碰了碰酒杯。

    “李社长那边也已经联系好了,他说会派出新闻社的精英员工到现场进行实时转播,斐遥哥哥你放心,不会出岔子的。”

    南斐遥还是那句毫无诚意的“多谢”。

    但任一诺不敢说,她按照南斐遥写给她的文案发了视频后,评论区几乎一边倒,都在痛斥晋海大学卸磨杀驴不人道。

    晋海大学除了师资力量雄厚,更是由无数优秀学子力来扛鼎,这才造就了它在社会上的极高地位,但新学院建成后,降低分数录取、借调师资,在校生及其家长当然不满意。

    而且这些家长群体里,高官富豪占了不小的比例,要是他们真发起狠来,这事儿绝对不得善终。

    但这些人能坐到这个位子自然少了不心计,更不会当那个出头鸟,网络风向一边倒,有一半是他们在背后推波助澜。

    因此晋海大学和负责承建的幻海电子,已经处于风口浪尖,就差压死家长们那最后一根稻草,到时势必群起而攻之。

    这才是任一诺自己的分析,她的建议是压住话题不要再煽风点火,但既然斐遥哥哥有求于她,她也绝无怨言。

    这时候,南斐遥的手机响了声,屏幕顺势亮起。

    任一诺似乎有心一瞥,再次瞥到了那男人的屏保图片。

    心里一哐当。

    她上次回去想了很久,也找父亲讨论过,父亲还是那句话:

    “既然你已打定主意要和南家小公子白头偕老,那必然要无条件相信他支持他,这才是妇道。”

    “妇道”这词让她很不舒服,但她听话惯了,对父亲的话向来不容有疑。

    任一诺坐直身子,小心翼翼问道:“斐遥哥哥,我不小心看到你的手机屏保,好帅气的男孩子,是哪个明星么,可不可以给我介绍一下。”

    南斐遥脸色一凛,当然不敢实话实说,否则他会彻底失去任一诺这个好用的工具人。

    “哦,是网图,我也不认识。”南斐遥道。

    任一诺松了口气。

    果然,要坚从父亲之言,无条件相信南斐遥。

    她觉得时间不早,轻擦红唇,笑颜如花:“时候不早了,今天和斐遥哥哥一起吃饭很开心,我先告辞了,后天见。”

    南斐遥“嗯”了声,起身跟着一道去结账。

    两人告别后他没急着回家,开车绕着海边转了一圈,停在路边,望着黑漆漆的海色。

    倏然间,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事,笑声顺着夜风飘走,徐徐渐进越来越大,最后笑得弯下了腰,笑的眼泪都冒出来,地面投出的影子宛如吃人的妖怪,扭曲着。

    南流景啊南流景,你拿什么跟我争。

    后天就是你的死期,带着你那丧批老婆一起下地狱吧。

    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存在就够了。

    *

    很快到了毕业典礼那天。

    沈伽黎醒来的时候,脸上还印着演讲稿的铅字。

    五百字的稿子,他硬是背了整整一天,好在这天南流景不在,无人打扰,但以他的记忆力来说,是否有人打扰都一样。

    背着背着,枕着稿子睡着了。

    醒来后心情极度不美丽,深色的绒布窗帘遮不住窗外的大太阳,这种阳光正好的天气对丧批咸鱼来说是莫大的负担。

    因为咸鱼被暴晒后,会变成咸鱼干。

    以及这怎么都背不熟的稿子。

    他还是不理解,高温天气下冗长的演讲,真的有人喜欢听么,会有人在意到底讲了什么么?一句“新学院落地啦”,简单明了直奔主题且不浪费时间,多好。怎么人都喜欢自找麻烦。

    越想越心烦,想的头疼牙疼浑身疼。

    这钱拿得憋屈。

    但拿人钱财□□,不得已,再抱着稿子回忆一遍。

    李叔过来念经,提醒沈伽黎直接在家换好学士服,去了学校没地方换。

    李叔贴心帮沈伽黎整理头发,手法轻柔,沈伽黎坐在镜子前昏昏欲睡。

    偏长的头发被李叔用少量摩丝抓向两边,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他的刘海有点长,大部分时间半遮着眼,撩开头发露出完整双眼,李叔不禁感叹:

    难怪,岚清小少爷,对他……

    这张脸像极了工笔画,落笔轻柔,提笔细致,换做别人在这么强烈的光线下,早就现了原形,可这孩子的脸真是挑不出一点毛病,难怪网友都称他是“本世纪最伟大的容颜”。

    他这老头子都看得心动。

    “差不多了,沈先生去换学士服吧,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是人生的一个重要节点,所以要打起精神哦。”李叔在一旁加油打气道。

    沈伽黎缓缓睁眼。

    人生的重要节点啊……

    他抬头望向窗外碧蓝天际,云朵浮动,流光溢彩。

    妈妈,我毕业了哦。

    想起那只没送出手的洋桔梗手链,沈伽黎翻出手链戴在手腕上,举起,阳光在银色的手链表层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这样,也算是由妈妈亲眼见证了他人生的重要时刻吧。

    沈伽黎到现在都记得那个场景,一觉醒来没有见到母亲的身影,七岁的他揉着惺忪睡眼喊着妈妈找到客厅,隐隐听到了如流水般的弦音。

    顺着声音找去,在阳台看到了妈妈的背影。

    被改造成玻璃花房的阳台铺满了粉白的洋桔梗,花色满园中,纤细高挑的背影面对着太阳,单手拉弦,另一只手的手指灵活点弄琴弦。

    淡淡的日影中,那头棕色的长卷发如茂密的海藻,反射着温柔的、伟大的光芒。

    听说妈妈出身音乐世家,外公外婆都是业界内赫赫有名的大艺术家,母亲从小热爱音乐,长大后继承衣钵,本该拥有无限光明的未来,却因爱上了不该爱的人,犹如飞蛾扑火奋不顾身,和家里决裂,遭众人背弃,一心追寻她期待的美好爱情。

    可结局就是,沈伽黎从出生后便没见过爸爸的脸。

    妈妈从来不告诉他爸爸去了哪里,不知生死,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沈伽黎都怀疑世界上是否真有这个人存在。

    回忆结束,沈伽黎看着手腕上的银链,轻笑一声。

    一边的李叔知道沈伽黎懒,所以提前帮忙扣好学士服的盘扣,沈伽黎直接往上套就行,随后下去伺候南流景吃早餐。

    沈伽黎慢悠悠套上学士服,眼睛始终闭着,利用一切时间补觉。

    炎炎夏季,厚重的学士服贴在皮肤上黏腻腻的十分难受,即使洗过,但上面依然还保留着上一届毕业生留下的震撼原味。

    他拖着沉重的身体下了楼,坐在玄关,抱着膝盖又闭上了眼。

    “沈先生怎么在这坐着。”李叔问。

    “等出门……”沈伽黎有气无力道。

    “先来吃早餐,今天估计要忙一天,不吃早餐身体受不了,而且……”

    “别念了,我吃……”

    他幽幽坐在餐桌前,随手拿起叉子,看了眼早餐,没胃口。

    对面的南流景穿着一身深灰暗纹白线西装,笔挺合身,勾勒出宽肩细腰,领带夹上的钻石通过太阳折射狠狠刺了下沈伽黎的眼睛。

    闭上眼,不看不看。不过有时候倒也佩服他,这种天气还穿的住西装,是个狠人。

    南流景打量着他,忽而一声嗤笑:“这是什么,围嘴?兜饭布?”

    沈伽黎心烦。大早上他又找什么茬,饭都堵不住嘴。

    不要理不要理,是空气是空气。

    李叔忍俊不禁,指指他的衣服:“沈先生,衣服穿反了。”

    饭都喂进嘴里他都不会吃,这孩子。

    沈伽黎睁眼一瞧,才发现衣服穿反了,兜帽挂在胸前,难怪南流景问他是不是兜饭布。

    李叔伺候他重新穿好学士服,仔细整理过灰色垂布。

    南流景垂视着他,倏然移开视线轻笑一声:“要毕业了啊。”

    沈伽黎懒得看他。大惊小怪什么,你没上过学?

    南流景放下杯子,轻抹唇角,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今天新学院落地仪式由你代表学生上台演讲,希望你别把事情搞砸,丢我的脸。”

    沈伽黎懒懒抬眼:“怎么,你收集脸皮?”

    李叔一听,急了,大脸凑过来:“少爷!这可不兴收集啊!”

    南流景:……

    第35章

    正好今天南流景要和沈伽黎一道去学校, 李叔开车送二人,到了校门口把沈伽黎放下,载着南流景去找校领导汇合。

    沈伽黎一下车, 抬手挡住太阳看过去。

    人, 数不清的人,密密麻麻。

    除了身穿学士服的毕业生们, 门口还聚集了一帮像是家长的中年人,不知为何, 很多人手里都拎了只水盆,抄着擀面杖,凑做一堆窃窃私语。

    是要现场给大家准备热腾腾的手擀面?

    这天儿, 怕是吃不下。

    “学长学长!”突兀的, 旁边传来一阵女声。

    沈伽黎侧目望过去,就见几个衣着时尚的女生凑在一起,手里举个单反,不知是热的还是什么原因, 脸颊红通通。

    “学长你好好看, 能和我们一起合影么?以后或许就见不到了,晋海大学很难见到学长这么好看的人。”

    几个女生叽叽喳喳,说到激动处恨不得跳起来。

    沈伽黎刚要拒绝,一声嘹亮的“哥哥”彻底击碎他的美梦。

    沈岚清穿着得体的学士服,两侧的粉色垂布更是映衬的他面如敷粉。

    沈伽黎怀疑他是不是偷偷在自己身上装了雷达定位,一次两次可以说巧合,可他每次都能从人群中精准找到自己的身影,嗯, 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最诡异的是,他还牵着条狗, 一条体型庞大的哈士奇,碧蓝的眼珠子美的像斐济的海水,但透着一丝智障。

    “哇!是岚清学长,你们认识么?”沈岚清似乎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走到哪都能被人一眼认出。

    她们甚至认得他牵的哈士奇,委身怒搓狗头:“波奇~好久不见,越来越聪明啦~”

    波奇仰着头在女生们的口袋中来回乱闻:艹,别光嫖不给钱,有没有好吃的,快交出来。

    沈岚清双眸亮晶晶,见到沈伽黎后,白皙的小脸上多了两抹绯红。

    他眼神怪异地看了眼那些纠缠的女生们,神色黯了黯,不着痕迹挡在女生面前看着沈伽黎:“哥哥,和我一起拍合影吧。”

    沈伽黎那个“不”字已经到了嗓子眼,但又忽然想起他那句经典台词“你不答应我就一直求你,到你答应为止”。

    麻了。

    沈岚清认为不说话就是默认,于是对女生笑道:“不好意思学妹们,我要和哥哥单独合影,可以请你们先离开一下么?有点挡到光了。”

    女生们满脸尴尬,觉得今天的沈岚清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样,似乎不太友好,只好识趣离开。

    碍事的人走光,沈岚清掏出手机调到前置摄像头,轻轻抚上沈伽黎的后腰,手臂稍稍使劲,将他悄悄揽入怀中:“哥哥,我是第一个和你合影的人么。”

    沈伽黎烦躁值MAX,浑身写满抗拒,沈岚清带来的狗子还在围着他脚边嗅来嗅去,在他的衣摆上留下一堆白色绒毛。

    沈岚清高举手机,余光悄悄看向沈伽黎。

    靠在掌心的腰身,纤细不盈一握,隔着学士服能摸到里面T恤的质感,轻轻滑动,清爽细腻。

    望着镜头中河倾月落的两张脸,沈岚清克制不住勾起了嘴角。

    他们才是最相配的人,对不对。

    今天同样来了不少当地家长,亲眼见证自家小孩的人生高光时刻,穿着精致胸前别着小红花,个个脸上挂着欣慰喜笑,像极了从前送儿入伍的家长。

    沈岚清的父母自然也会放下手头一切工作亲自到场。

    拍了几张照片,养母和养父便循着身影找到了这边。

    宫源一见到沈伽黎,龇个大牙笑的嘴巴直往耳朵根咧。

    “黎黎今天真精神,瞧这学士服穿身上,爸爸为你感到骄傲,你毕业了,祝贺你。”宫源说着说着,情不自禁红了眼眶。

    沈伽黎瞧着他,难得回应了句:“谢谢。”

    “哭什么。”养母在一边不耐烦地冷喝一声,“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你抱错的是吧,少给我丢脸!”

    宫源被他老婆这一嗓子吼的不敢吱声,躲到一旁偷偷抹眼泪,沈岚清也赶紧上前安慰。

    养母瞥了沈伽黎一眼,红唇冷冷勾起,在他耳边低声道:“沈伽黎,我今天可不是为了恭喜你而来,望你有自知之明。”

    “所以你什么时候走。”沈伽黎反问。

    养母被他噎的一愣怔,调整好情绪,语气极尽尖酸刻薄:“只是我最近听说了一些事,我警告你,千万不要打清清的主意,他将来可是要嫁进南家的宝贝,哦,和你不一样,他是要嫁给南家唯一继承人的。”

    养母咬着“继承人”仨字,银牙暗磨。

    沈伽黎从来不在意这些人说了什么,视线看向一边,望着那些和父母快乐合影的毕业生。

    或许这就是幸存者偏差?还是该说这就是常态呢。

    如果这个时候,妈妈也在就好了。

    或许唯一令人觉得惋惜的事,就是妈妈没能亲自到场见证他正式迈向成人社会的这天。

    却要在这听一个不重要的人夹枪带棒。

    “经济学院毕业生到这边合影啦!”人群中传来一声吆喝。

    沈岚清最后帮他老父亲擦了擦眼泪,拎着狗子走来,对沈伽黎道:“哥哥,不好意思,我要去拍照了,一会儿可能还要和同学合影,可以请你帮我照看下波奇么?”

    沈伽黎:……

    沈岚清带着养父母离开了,剩下沈伽黎和波奇大眼瞪小眼。

    波奇绕着他闻了一圈,哼唧一声:愚蠢的人类,劝你不要不识好歹,快快呈上美食,否则你家沙发必遭殃。

    在太阳底下站了半天,丧批已到极限,急需一处阴凉地躺个十分钟。

    根据校方的说法,新学院落地仪式将于十点开始,计算机学院的合影最快也要十一点,现在八点,先去摸鱼再说。

    他环伺一圈,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教学楼。

    毕业典礼这天全校无课,大楼空空如也,偶尔能看到毕业生在此地拍照留念。

    他随便找了间大教室,把哈士奇拴在椅子上,自己也随着往上一趟,几乎是一秒入睡。

    哈士奇在原地转着圈嗅来嗅去:淦,怎么这里也没吃的?

    它已经半小时没进食了,是想饿死狗嘛!

    小眼睛一转,落在牵引绳拴在椅子的那一端。

    哼,可笑,以为这样就能拴住本狗?人类永远都这么天真。

    哈士奇张开大嘴咬上绳结,手脚并用又撕又咬,拇指粗的牵引绳很快出现了断口。

    当它咬断最后一丝丝后,望着还在熟睡的人类,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意满离。

    沿着学校小道,哈士奇见人就闻:让本尊闻闻,你这有没有好吃的?

    时针转过一圈又一圈,大部分学院都已经拍完毕业合影,学校派人来通知学生们到礼堂集合。

    九点半,偌大礼堂中坐满学生,学校联系好的媒体以及教育厅领导也都已到齐,家长们不得入内,学校安排他们去体育馆等。

    任一诺作为国内最大媒体的独生千金,自然受到学校盛情邀约,和教育厅的领导班子们一起坐在第一排,倍有面子。

    她掏出手机给南斐遥发了消息:【斐遥哥哥,时间差不多了,你可以过来了。】

    而领导落座那一排最中间的位子,是空着的。

    这时候,礼堂双开大门被人缓缓推开,日影狭长在地上投出深邃的黑影。

    还没见到来人,记者们凭借敏锐的职业嗅觉猜到了来人,忙举起设备一窝蜂涌过去。

    那一瞬间,一股莫名的压迫感席卷整座礼堂,原本喧嚣的观众席霎时间鸦雀无声。

    门口出现一张轮椅,上面坐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即便收敛了四肢,可依然能看出修长的手脚,但他用口罩眼镜遮了连,难以探究那之下的真容,只是单看那矜贵儒雅的气质,令人怦然心跳。

    教育厅的领导见到来人纷纷起身,平时只会挺着肚子背着手一副官僚做派的领导们此时低眉顺眼如同温顺小绵羊,毕恭毕敬走到男人身边,委身,尽量和他保持同一高度。

    “南总,您好,我是省教育厅的厅长,久仰大名。”

    “南总您好,我是省教委来的,鄙姓王,久仰南总大名,叫我小王就行。”

    南流景点点头,依次同他们握过手,在前呼后拥中坐到了首席最中间的位子,两侧依次落座厅长教委长等人。

    这个男人身上有着极具压迫感的气势,仿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即便官商互不干涉,但谁见了有钱人不害怕,对方一句话就能决定自己的命运,这个世界既不公平又恐怖如斯。

    学生们也在后面举个手机悄悄拍摄。

    大财团诶!多少人一辈子都见不到一面,变不变态另说,至少当着人家面得恭恭敬敬。

    万众瞩目中,俞衍向校长款款上台,首先发表了对毕业生们的祝福与期待,收获热烈掌声。

    “同学们,人生终有一别,无论今后的日子是喜是悲,阳光亦或风雨,都请你们学会承受,毅然向前走去。”

    掌声夹杂眼泪,未来的期盼中穿插着对校园的不舍,相信每个人在这一刻心中都有着最为热烈坚决的答案。

    掌声中,南流景身体向后倚去,墨镜后的视线悄悄转向身后的学生群。

    可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很小的范围,因此并未看到那人的身影。

    该不会,现在正躲哪睡觉吧。

    沈伽黎:猜对了。

    接下来,冗长的毕业生代表讲话,各路领导讲话,学生们的掌声从热烈变得机械。

    俞衍向再次上台,整理下领带,对着台下庄重道:

    “今天除了是各位毕业生的重要人生节点,也是晋海大学百年发展史上迈出重要一步的一天,所以我向各位正式宣布!今日起,承载了无数期盼的新学院,心理学院,正式落地!”

    台下掌声如雷,每个人都各怀心事。

    “接下来,我想请一位非常优秀的毕业生作为代表上台发言,这位同学大家想必很熟悉,他就是我们的校园招生视频代言人,沈——”

    “咔嚓!”大门一声巨响,打断了俞衍向的发言。

    礼堂内所有人齐刷刷向大门看去。

    门外忽然传来整齐的呐喊声,随着节奏,大门也好像被人用力撞击。

    接着,冗杂的脚步声响起,门外的呐喊声逐渐变得混乱,夹杂着怒骂声呵斥声,以及某种物品的敲击声,宛如热闹的大集。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大门哐当一声向两边弹开,老式的古董门栓瞬间断成两截。

    下一秒,从外面冲进来一窝人,声势浩大,齐刷刷涌向演讲台。

    后面几人拉着横幅,上面白纸红字写着:【还我公平!禁止建设新学院!】

    下面人都吓呆了,教育厅的领导们赶紧起身挡在南流景面前,大喊着“保安”。

    可那几个年老体弱的保安,早已成了暴民们的人肉踏垫……

    “俞衍向!”为首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拎着个脸盆,拿擀面杖一通乱敲,“你确定你要逼我们是吧!所有家长都不同意建新学院,你凭什么无视我们的诉求!”

    俞衍向是见过大场面的,丝毫不慌,斯文道:“这位家长,现在是毕业典礼时间,有什么诉求不妨等典礼结束您来我办公室详谈?”

    “少来这一套!跟老子玩缓兵之计是吧,别以为就你会兵法!今天这事必须给我们一个合理交代!你们凭什么无视我们轻蔑我们!我们家孩子也是交了学费来读书的,凭什么他们就得遭受这种不公平待遇!”

    “给个说法!不给今天我们就不走了!”其他家长也纷纷跟着起哄。

    好端端的毕业典礼闹了大麻烦,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不祥的征兆,开始暗搓搓担忧自己未来的命运。

    俞衍向摆摆手,依然平静:“各位在这闹也没有结果,只有平心静气才能商讨出合理方案,不如让我们先把典礼举行完,到时我肯定给各位一个满意答复。”

    “你放屁!你们这些当官的都是翻脸不认人!就现在!现在必须给说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俞衍向身上,期待着他要怎么解决这种突发事件。

    俞衍向看向最后排的空位,对家长们笑道:“今天天气炎热,各位等了一上午也累了吧,不如先移步后排休息一下?”

    或许是俞衍向太过斯文,一些家长不好意思了,纷纷走向后排坐好,只剩几个极.端分子坚守阵地,高举双手怒吼“还我公平”。

    这还不算完,部分人又开始无差别攻击,把目标转移到南流景身上,质问道:“就你小子是承建方是吧,啧啧,难怪一辈子只能坐轮椅,这叫什么,报应!”

    南流景静静凝望着他们,鼻间发出一声轻笑。

    在场人都以为,以南流景那变态又极端的性格,或许下一秒就要气的站起来拿轮椅抡死他们。

    但莫名其妙的,南流景忽然开始鼓掌,缓慢而响亮。

    家长们被这意料之外的掌声弄傻了,但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小子在对他们发动轻蔑的嘲笑!

    霎时间,礼堂又变成了菜市场,有些学生害怕了,仓皇而逃。

    “各位别误会,我并非嘲笑。”南流景轻笑道,“是佩服。”

    家长们:?

    “想必各位平时都是公司里的普通一员,兢兢业业坚守岗位,为了家庭在公司里承受上级的责骂、同事的责备,却丝毫不敢反抗,只能委曲求全。”

    南流景眉尾一挑:“但却为了自己的孩子,冒着被拘留的风险也要讨要说法,这种勇气实在令人钦佩。”

    但这番话在已经被怒火冲昏头脑的家长听来,南流景在嘲笑他们没本事,是只会胡闹的乌合之众,甚至字里行间都在威胁他们要报警全逮起来。

    而一边的任一诺却像是听到了什么超乎理解的事,杏眼大睁。

    她打小养尊处优,父亲固然规矩繁多,但至少在物质上从没亏待她,无论是生活还是学业方面拿的都是顶级资源,包括她接触的圈子也多是富N代,她甚至都不知道,原来有人是这样生活的,被骂了也只能忍着。

    她不懂那些人说什么仰望罗马,因为她出生就在罗马。

    一片吵嚷声中,南流景依然平静无风,抬眼看向俞衍向:“俞校长,是人都有诉求,不如让各位家长听听学生们的诉求,继续吧。”

    俞衍向笑笑,也不再理会家长,继续道:“下面有请毕业生代表——沈伽黎同学上台发表演讲。”

    众人目光所及之处,是灯光璀璨的演讲台,然后在万众瞩目中,哈士奇上场了。

    嗯?

    哈士奇?!

    这下子不光学生,连闹事的家长都傻眼了。

    一只满脸睿智的哈士奇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荣登演讲台,往话筒前一坐,傲蔑地俯视着台下观众:

    你这有没有好吃的?说你呢,那个秃头,看你肥头猪脑的,兜里不少好吃的吧。

    “汪汪汪!”

    俞衍向:……?

    如果家长在典礼上闹事的离谱等级为五星,哈士奇上台发表演讲直接百星,不怕骄傲。

    台下的沈岚清傻了许久,赶紧低声招呼:“波奇!下来!”

    而站在门口的沈伽黎陷入沉思——

    既然有人,不是,有狗上去了,那他还上不上?

    十分钟前,沈伽黎醒来看了眼时间,刚刚好,甚至还能早个几分钟准备。

    掐点是丧懒咸最后的倔强。

    但总觉得忘了什么事。

    他对着椅脚断掉的牵引绳冥思苦想半天,没想起来。

    直到听到校长喊他的名字,准备上台时,他看到了哈士奇才想起来到底忘了什么。

    哈士奇:汪汪汪!(艹啊,到底有没有吃的,别耍我小狗行不行,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能?)

    终于,人群中爆发了哄堂大笑。

    闹事的家长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吹什么百年名校,今天我们不来还见不到一条狗上台发表讲演呢。”

    南流景缓缓闭上眼,疲惫地抵着额头。

    沈伽黎,又是你做的好事对吧,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他在商场中运筹帷幄,却唯独拿沈伽黎没了办法。

    即便他搞砸了自己的生意。

    通过转播收看毕业典礼的观众们赶紧点上外卖,好家伙,名校带头往他们嘴里种水稻是吧。

    【乐死了,不是想建新学院嘛,报应这不就来了。】

    【哈士奇:是时候,给这些自诩上等人的家伙们一点非人类的震撼了。】

    【看你怎么圆,让狗跑上讲台哈哈哈哈。】

    【离谱,为啥你们都这么大反应,建新学院放到哪所高校都再正常不过,怎么到了晋海大就不行了?】

    【哈哈现在问题是新学院么?是哈士奇!】

    一派热闹中,任一诺却忽然红了眼眶。

    自己一直想不通的问题,在这一刻忽然有了答案,而且这答案,是一条哈士奇告诉她的。

    那条眼神睿智的狗子,雄赳赳气昂昂,向她投来坚毅的目光。

    在家长们的嘲笑声中,任一诺倏然起身,阔步走向演讲台,长款百褶裙摆都甩出了坚定决绝的节奏。

    陌生女人上台,家长们诡异地闭了嘴。

    任一诺温柔地抚摸狗头,随即面向观闹事家长,深吸一口气:

    “各位,我可以负责地告诉大家,大家想要的答复,这条哈士奇已经代表学校给出了!”

    众人:???

    哪来的疯女人,还嫌闹得不够大?

    但校长并没对她进行驱赶,站在一边认真倾听她的发言,就像刚才哈士奇上台他也没进行驱赶一样。

    “当光出现的时候,学院派中发展出了印象主义;当手工织作盛兴的时候,发展出了承载着时代的蒸汽火车,当书信很远车马很慢的时候,发展出了网络。发展是时代进程中必要的一环,到现在,出现了AI、自动化设备,让我们的生活更加便利。而这条狗狗今天站在这个演讲台,是想告诉大家——”

    “你读了很多书,懂得很多为人处世的道理,你可以站在这个演讲台大放异彩,我哈士奇也可以!”

    “如果人类一昧只追求自己的诉求,将自己抛于傲慢轻蔑的封闭环中,故步自封,终有一天,会被你意想不到的东西所取代,所以你凭什么只去思考自己的诉求!为了一己私利阻止一个学校的发展,你们有什么资格?”

    任一诺字字珠玑,台下学生被这番话惊得合不拢嘴。

    好……好有道理!

    “晋海大学承建新学院,弥补了专业上的空缺,提高招生率,为国家输送更多人才这是好事,你哭是因为你自私!你闹黄了学校对你家孩子有什么好处,鼠目寸光!”

    哈士奇:“汪汪汪!”(说到底,你究竟有没有好吃的?是不是真想饿死狗。)

    台下的家长们渐渐红了脸,藏起手中的脸盆擀面杖。

    是啊,狗狗都明白的道理,他们究竟为什么被冲昏了头脑。

    因为网上有人说,新学院的出现必然伴随着旧学院的衰败,借调师资就是第一步,接下来所有的学习资源都会向新学院倾斜。

    可真是这样么?

    印象主义兴起的时候遭到一众守旧派的反对与嘲讽,可现在,它们不也在相安无事的友好共存?才铸就了今日艺术的百花齐放。

    任一诺深吸一口气,含着热泪用尽全力喊出最后一句:

    “生存不是党同伐异!生存是包容万象!是宽容!是谦逊!这才是晋海大学一直追求的理念!”

    话音一落,台下几千毕业生齐齐起身,热烈鼓掌。

    那些刚才还脸红脖子粗的家长此时才真正看清了自己的丑态,冷静下来后,互相尴尬对视一眼,从眼神中达成了共识,尔后不好意思的同教育厅领导们握手道歉,灰溜溜离开了礼堂。

    南流景怔了许久,缓缓抬手鼓掌。

    沈伽黎,这也是你计划的一环么?

    门外的沈伽黎:所以我是上还是不上。

    没等考虑好,任一诺发现了门口的沈伽黎,大踏步而去,拉起他的双手:“沈同学,谢谢你,让我明白了人生的道理,让我冲破桎梏抛弃老旧的传统观念勇敢迈出这一步,你和你的狗,让我突破了自我。”

    她一个深鞠躬:“谢谢你!你是我的人生导师。”

    沈伽黎:……?

    我做什么了?

    台下再次热烈鼓掌,学生们冲下观众席疾奔而来,高呼着“沈伽黎!沈伽黎!”。

    沈伽黎:???

    哈士奇见着热闹,受不了了,硬往人群里挤,从每个人的口袋里嗅过一遍。

    被学生们怒搓狗头后,哈士奇昂首挺胸,一抹邪魅:我晓得,像你们这种小妹妹,都喜欢我这种肌肉猛狗。

    俞衍向在后面鼓着掌,笑道:“沈同学,果然我没看错人,你和你的狗,都非常了不起,一个举动就解决了问题,是啊,人类哪有那么了不起,如果傲慢自大,终有一天会被取代,甚至是被哈士奇取代。”

    沈伽黎被学生们围在中间,混乱中不知是谁抓住了他的肩膀和脚踝,下一秒,他被学生们高高举起,用力抛向半空。

    半空中的沈伽黎肉眼可见的瘦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这么对我……

    南流景静静凝望着他,半晌,嘴里低低吐出一句:“笨蛋。”

    而后是被口罩墨镜遮住的轻笑,温柔,欣慰。

    家长们自觉离开后,典礼照常进行,但也已接近尾声,沈伽黎准备的演讲稿最终也没派上用场,因为大家已经听厌了漂亮话。

    真理虽不漂亮,但它足够真实。

    南斐遥赶到的时候,只剩沈伽黎被学生们抛向半空这一幕。

    闹事的家长呢?人呢?!

    南流景垂死挣扎的画面呢?

    南斐遥不可置信的愣了许久,疾步冲到任一诺身边,张嘴就是质问:“事情怎么样了。”

    任一诺脸上的绯红还没褪去,开朗笑道:“都解决了,斐遥哥哥果然料事如神,沈伽黎一出场,力挽狂澜,家长们都道歉了,表示接下来会全力支持新学院的建设。”

    她没说是沈伽黎的狗,多说俩字也没意义,还不是多亏了沈伽黎训狗训得好。

    “解决了?!”南斐遥双目圆睁,“家长还道歉了?!你是猪脑子?”

    任一诺被他这一嗓子吓得一哆嗦,那一瞬间,心头隐隐升上一股不悦。

    爸爸总教她要恪守妇道,不能对喜欢的人闹脾气,可这不是对方可以肆意辱骂她猪脑子的理由。

    虽然不明白事情圆满解决后南斐遥还有什么不满,但今天的她已经不是从前哪个任一诺了。

    她对着南斐遥温柔一笑:“猪的智商在动物中排名位列第十,相当于三岁小朋友的智商,说不定,比你高哦。”

    “你说什么?”南斐遥横眉冷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个三八说什么?

    任一诺缓缓做了个深呼吸,继续微笑:“真可怜,这下你不光要去医院看脑子,顺便挂个五官科吧。”

    南斐遥愣住。

    说罢,她拎起小皮包,踩着高跟鞋昂首挺胸骄傲离去。

    不懂,自己当初到底被南斐遥哪一点吸引了,和伽黎哥哥比,这人素质没有脑子没有,去死吧,白痴。

    父亲总说,女孩子家要矜持温柔、恪守妇道,但父亲不会说,世上最艰难的其实是追求自我。

    去你的妇道,去你的规矩教条,在你头上跳舞又怎样,哼。

    经此一战,沈伽黎未战先捷,成了校园小红人,毕业生们就跟参观猴子一样挨个和他合影。

    照片中的他,白到近乎反光,眉眼低垂却极尽生动,阳光打下来的时候,将睫毛都染成淡淡的金色,整个人像是易碎的玻璃,清透、惹人怜爱。

    南流景和李叔等在隐蔽的树荫下,望穿秋水。

    李叔笑道:“沈先生真的很厉害,轻而易举解决了大麻烦,我想,老爷这次不会再说什么了。”

    南流景没说话,眼中只有那高挑纤细的身影。

    “虽然他笨笨的,什么都做不好,但却是少爷的小福星呢。”李叔继续美言,毫不吝啬对沈伽黎的喜爱。

    南流景倨傲地冷哼一声。

    说什么小福星,承建学院这事不就是因为他那不合时宜的昏厥才有了这个打算。

    姑且,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少爷,今天是沈先生的大日子,您要不要上前道贺。”李叔关切道。

    南流景别过头:“不用了,这么开心的日子他应该不太想看到我。”

    “少爷不要妄自菲薄,沈先生还是很关心你的。”李叔试图挽尊。

    南流景抬眼:“关心?怎么看出来的。”

    李叔:“就是……就……”

    嘶——怎么编,在线等,急。

    “行了,先推我过去吧,校领导们还在等。”

    李叔叹了口气,推上轮椅。

    离开前,南流景忽地偏头看了一眼。

    站在人群中的沈伽黎,无论多么不阳光不积极,可永远都在闪闪发光。

    在发光啊。

    倏然间,他回过头,朝着那道身影深深望去。

    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那一瞬间,他和沈伽黎对上了视线。

    穿越嘈杂人群,无声地对视。

    *

    偌大校园中,百树成荫,不知名的小花挂在枝头,散发着淡而典雅的香。

    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踩着矮跟皮鞋,沿着路边画出的白线缓缓而行,蜜粽色的长发像节奏的波浪,被阳光反射出温柔的光。

    “同学,请问毕业生在哪里拍照。”她拉过一个过路学生礼貌询问。

    学生好奇打量着她,虽然她戴着口罩,可还是越看越觉得眼熟。

    学生为她指了路,女人再次礼貌道谢。

    “姐姐,请问你是……明星么?我觉得你看起来好眼熟。”学生终于忍不住疑惑,冒昧问道。

    女人笑笑,平光镜后的眉眼弯成美丽的月牙般:“不是哦,你认错了。”

    另一边。

    和同学院的学生们合完影,沈伽黎只剩下半条命,随即他抬眼看向身后排队等待合影的外院学生。

    ……

    沈岚清牵着他惹事的哈士奇跟在沈伽黎身后,寸步不离,密切关注着合影学生们的手有没有乱放。

    他本以为自己会有幸成为唯一一个能和哥哥合影的幸运儿,不成想,哥哥人气太高,比他之前去看大熊猫时人还多。

    但他很快安慰了自己。没关系,我是唯一一个搂过哥哥腰的。

    养父宫源特意去买了花束过来为沈伽黎祝贺,他认为,别人家孩子有的,他的小孩也得有,尽管买这束花没少让老婆数落。

    都说膝下承欢二十年,捂块石头都热了,但对于养母来说,沈伽黎就是捂不热,不知道他抱错时对他就没什么好脸色,知道抱错后还顺便说服了自己从前就看他不顺眼的原因。

    原来不是亲生的,那就说得过去了。

    今天她的好大儿沈岚清作为优秀毕业生上台发表感言,她在下面坐着笑得合不拢嘴,尽情享受其他家长投来的羡慕目光。

    但这一切,结束在沈伽黎上台后。

    她觉得沈岚清也是傻,怎么偏就和这个赝品这么要好,贴着就不放。

    思前想后,她坚定认为,儿子肯定是让这狐狸精PUA了。

    人一生气,尖酸刻薄的言论随之而出。

    养母看向老公宫源,一把夺过花束,阴阳怪气道:“又不是你亲生的,腆个脸凑什么热闹,人家缺你一束破花?”

    “人家多了不起啊,靠着我们家的狗白捡了大便宜,真是人好不如命好。”

    宫源生怕孩子伤心,忙揽着沈伽黎到一边,小声道:“别在意,天太热你妈妈火气大,不是冲你,是冲我呢。”

    沈伽黎淡淡看了养母一眼:“阿姨吃点板蓝根,一包不够就一盒。”

    “不是我说沈伽黎,好歹我也养了你二十多年,改口倒是挺快,什么?阿姨?你良心让狗吃了?”养母全然不顾周围还有人,声音陡然抬高八度。

    周围人纷纷好奇看过来。

    沈伽黎:“婶……婶子?”

    婶子一出口,养母骤然攥紧十指,颈间突兀出一条条青筋。

    “没妈教养的野种连最基本的素质都没有?”不管了,今天这股邪火非撒不可,“就说你这小杂碎怎么可能是我生的!跟我家人一点不像,我像你这岁数的时候可都开始接手公司了,再瞧瞧你,废物一个。”

    沈伽黎:“你这岁数还有人死了呢。”

    是吧。

    养母一愣,下一秒双眼瞪得铜铃一样。

    这个废物在诅咒她?!

    “你就是欠教训!没从我家户口本上死出去我还教训不了你?!”

    养母被他这一句彻底激怒,说不好是愤怒还是恐惧,浑身都在抖,像筛糠。

    她高高举起手,巴掌落下时划破空气发出“嗖”的一声。

    沈岚清正和同学聊天,听到声音转身查看,见到高高举起的巴掌想去拦,但为时已晚。

    “啪!”皮肉相向发出清脆一声。

    一只白而纤细的手紧紧抓住了落下的巴掌,五指渐渐收拢,几根掌骨清晰突出。

    养母还没反应过来,手被人抓住甩了出去。

    她瞪着凌厉的双眸看向这多管闲事的,只见一个微卷长发的女人戴着口罩,平光镜下的双眸冷冽且坚毅。

    看起来好像是平常不过的眼神,但莫名令人涌生一股惮意。

    养母心虚,收敛了嚣张,揉着吃痛的手腕小心翼翼打量着来者不善的女人。

    女人淡淡瞥了她一眼,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沈伽黎。

    第36章

    沈伽黎同样也在打量这位不速之客。

    女人笑笑, 扶了扶平光镜,轻声问道:“不好意思打扰你们谈话了,请问这里是毕业生拍照的地方么。”

    声音出口的瞬间, 沈伽黎明显一愣。

    虽然对方在有意隐藏自己的身份, 但这声音,他不会忘的。

    只是这事说起来不仅诡异, 而且匪夷所思,他并不认为是自己想的那样。

    一定是天太热, 脑袋开始发昏产生了幻觉。

    “请问……”女人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沈伽黎的脸,“你是不是沈伽黎?”

    沈伽黎怔怔点头。

    女人道了句“那就没错”,随即她拉下一边口罩挂耳:“认得我么?”

    短促地摘下口罩后, 似乎怕引起围观, 又马上戴了回去。

    这一次,沈伽黎完全怔住。

    口罩短暂地摘下犹如昙花一现,但这一瞬而过的面容犹如惊雷,劈开了心间尘封已久的尘埃。

    “哦天。”一旁的养母震惊地瞪大双眼, “白……”

    话未说完, 女人抬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摇摇头。

    “天啊,您怎么会在这?也是收到了学校的邀请么?”养母喋喋不休继续追问。

    女人轻笑一声,虽看不清脸,但笑声中似乎夹带着非常隐晦的暗讽:“我和俞校长那点事不是人尽皆知?我岂会过来自讨没趣,当然是因为,有非见不可的人,所以才会只身前来。”

    女人在养母复杂的目光中看向沈伽黎, 伸出手:“伽黎同学,祝你毕业顺利。”

    沈伽黎, 石化.jpg

    仰望了许久的罗马后,乍然清醒,不再奢望那遥不可及的南柯一梦,这时候,通往罗马的康庄大道却在眼前赫然出现,延伸至遥远的天边。

    白薇就这样出现了,悄然的,没有任何征兆的。

    那一瞬间产生了强烈的想上前拥抱她的想法,但沈伽黎知道,不能。

    无论对方再像也不可能是已经过世的母亲,所以他大概没那个资格。

    但他还是在衣服上细致擦过手,有些紧张的,手指都在发颤,轻轻握住了那只向他伸来的手。

    温暖的,和母亲的手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白薇是明星,手部保养柔嫩细腻;而母亲为了抚养他,白天去机构教小孩子学习小提琴,晚上回来会做一些好看的插花艺术,然后在外送不发达的年代骑着自行车转遍大街小巷将花束送至客人手中,所以她的手心,有被风霜打磨过的微微粗糙感。

    鼻根一阵酸涩,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啊,白女士,一会儿有时间么,之前您与我公司到期的代言,一直没能找个时间同您谈谈后续情况。”养母摆出得体笑容,和刚才那泼妇骂街的姿态截然不同。

    白薇依然保持良好谦虚的笑:“抱歉,我今天过来只是为了见见这个孩子,工作的事您可以联系我的经纪人,那么就这样吧?”

    养母脸色一凛,笑得几分尴尬:“你们,认识么?我之前怎么都不知道。”

    白薇还是笑:“只能说,无巧不成书,那么,就这样吧?”

    她再次强调“就这样吧”,潜台词就是在告诉养母“识相点哪凉快哪待着”。

    养母脸色煞白,嘴角抽了抽:“抱歉是我打扰了。”

    公司遭遇危机之前,她曾经有幸请过白薇作为产品代言人,签了两年合同,合同到期后她是十分乐意续约,但白薇那边却说已经接了其它同类型产品代言,婉拒了她的请求。

    现在公司不比从前,更是需要白薇这种人气大腕儿帮忙拉拢流量,三次上门但每次都被婉拒门外。

    而且大家都知道,白薇当年和俞衍向离婚时闹得很难看,据说是生第一胎时,俞衍向临时接到上级指令跑到外省开会,而俞衍向的家人嫌弃白薇是个抛头露面的戏子,配不上他们这种书香门户,死活不来照顾产妇,导致白薇生产当天身边只有一个保姆,胎位不正加上大出血,生产后昏迷了许久,就是这个时候她的第一胎儿子因为医院看管不利被和人贩子勾结的护士偷偷抱走。

    那时夫妻俩心中就已经产生了裂痕。

    生二胎时,俞衍向好歹是陪在了她身边,但二胎儿子患有先天性疾病,俞衍向身为校长公务繁忙经常不在家,白薇停了一切工作专心陪孩子治病,但最终孩子还是不治身亡,而孩子呼吸停止那一刻,俞衍向依然在外地进行学术报告会议,没能赶回见孩子最后一面。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白薇提出离婚,希望各自不要再折磨对方。

    而俞衍向的父母却把一切责任都推到白薇身上,将她告上法庭,败诉后继续上诉,俞衍向虽然出面阻止,但他又不可能将父母绑起来,因此当时闹得极其难看。

    所以养母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白薇怎么可能出现在俞衍向的地盘,而且就为了见沈伽黎。

    总不可能沈伽黎就是她当年丢失的大儿子,这事儿说出来未免太过天方夜谭。

    思来想去,也只能认为是南流景才有这个本事把人给请来,为了给自家媳妇长长脸。

    考虑明白后,养母只觉后背一片寒意,那她刚才的所作所为,岂不全都被白薇看在了眼里?

    代言的事岂不也更是遥遥无期?

    白薇望着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沈伽黎,温柔莞尔:“伽黎同学,愿意带我逛逛学校么?”

    尽管离婚前俞衍向已经带她逛过很多次校园。

    沈伽黎僵硬地点头:“嗯……嗯好。”

    他太紧张了,紧张到说这短短仨字都用尽力气。

    上次等了一天没能见到白薇,已经成了他心中提起就会失落的遗憾,不成想,上天还是偶尔会对他发发慈悲。

    到了中午,学生们忙活了一上午也饿了,三五成群挤在食堂,校园街道中显出几分冷清。

    沈伽黎默默走在白薇身边,余光始终在悄悄打量她,又不敢太明显。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和妈妈一模一样,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他很少主动开口攀谈,除非那人是白薇。

    “妈……白女士,您今天怎么会过来呢。”吓死,“妈妈”二字差点习惯性脱口而出。

    白薇望着路边的杉树,光影交叠,在她脸上透出梦幻的色彩。

    “其实不打算来的,因为和你们校长当初闹得不开心,或许他也不太想见到我。”白薇说得云淡风轻,再也没有当初那种被所有人背叛的痛楚。

    “但是你丈夫,南总他昨天特意来拜托我,希望我今天一定要来见见你。”

    沈伽黎一愣。

    谁?南流景?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也和他解释过不能来的原因,但他很执意,而且足够诚心,一个永远高高在上的财团,向我低了头,语气卑微,所以有点感动。”

    沈伽黎:……

    低头?卑微?怎么就和南流景对不上号呢?而且,就算真是他,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不过真正使我下定决心过来的,是南总拿了你的照片给我看。”白薇笑笑,“笨笨的青蛙站在热络的舞台下,却更显孤独。”

    “我就觉得,来看看这孩子吧,不然他会遗憾一生。”

    白薇嘴上这样说着,但真正的原因还是无法开口,她怕开了口对方会觉得唐突,甚至觉得自己被冒犯。

    无关孤独的悲伤蛙,只是在看到沈伽黎的第一眼,就有一种强烈的亲切感,而且是一种……失而复得的亲切感。

    “对了,刚才那位太太,是你妈妈么?”白薇试探着问道。

    沈伽黎觉得她说得应该是养母。

    于是摇摇头。

    看到这动作,白薇奇怪地松了一口气。

    又问:“那你妈妈今天怎么没来,不是本地人?所以来不了?”

    沈伽黎忽的止住脚步。

    他看着面前的女人,心里迸发出强烈的甚至是迫不及待的哭诉欲望,如果妈妈还在世的话,她一定也会像白薇一样,温柔的让自己带她逛逛学校。

    因为妈妈一直都是这样,虽然自己成年以后她也保持了一定的边界感,但她还是希望,在自己人生中的每个重要节点,都能有她的参与,亲眼见证他的成长。

    说不出来一个字,喉咙像被卡住了,面前白薇的脸也渐渐变得模糊。

    生怕对方看出自己的失态,沈伽黎忽然低下头,笨拙地解着手腕上的洋桔梗手链,但链扣太细,他解了半天纹丝不动,于是天真的往下套,勒在骨节处怎么也摘不下来。

    白薇见状,焦急握住他的手:“别动,我来帮你。”

    沈伽黎一下子停住动作,呆呆地望着她低垂的眉眼,心里不断涌上一股股酸涩。

    “洋桔梗啊,我很喜欢洋桔梗,我有一座玻璃花房,里面种满了洋桔梗,最近正是开花的日子,但天气太热,花期很短,等我从外地赶完通告回来,已经凋谢了。”白薇解下手链,温柔的眉眼弯弯似月牙,“不过今天见到了。”

    沈伽黎心头骤然紧缩,仿佛一只无形大手用力挤压着他脆弱的小心脏。

    她也喜欢洋桔梗,也有一座种满洋桔梗的玻璃花房。

    妈妈,呜呜呜。

    这一切,是梦也好,他愿意长眠梦中永远不再醒来。

    “这个,是送给你的。”沈伽黎将手链递过去,忽的又收回来,用衣服仔细擦拭着,随后再次递过去,却又收了回来。

    白薇一挑眉,在反复中啼笑皆非。

    “它、它本来有只包装盒,很漂亮,但是……但是我以为送不出去了,就没带来。”

    光秃秃的手链,被衣服摩擦后忽然没刚才那么亮了,送人的东西却连包装都没有。

    从前的沈伽黎一点都不在乎这些有的没的,但现在面对的人是白薇。

    终于在这一刻,他深切感受到了自己的愚蠢粗心。

    很难过,眼睛酸得厉害,已经模糊到连白薇的脸都看不清。

    这么热的天,他的脸蛋也不再干净清爽,额间沁出一层细汗,不用看,他都知道自己现在的丑态。

    幻想中完美的初次见面分崩离析,第一次见面就被白薇看到了自己狼狈的丑态。

    不想活了,难过死了。

    对方现在也一定在心里嫌弃他吧,说不定还会认为跑这一趟真亏。

    眼泪不受控制落下,沈伽黎使劲吸着鼻子,本来就够丑了,如果再出来两条鼻涕什么的,白薇大概要扛着火车跑路了。

    “对不起,弄脏了,我……”他收回手,无助地低着头,“也弄得不漂亮了。”

    自己真是个笨蛋,遥想当年妈妈生日,九岁的自己用压岁钱给妈妈买了只音乐盒,还包了漂亮的包装盒,结果跑太急盒子给摔烂了,哭哭啼啼拿给妈妈,妈妈虽然说“盒子不重要反正也要丢”,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无法原谅自己。

    结果今天,又。

    白薇没接手链,而是仔细端详一番,接着道:“我收过很多礼物,有珠宝车子甚至是房子。”

    沈伽黎一颗心再次跌入谷底。

    “但是这个。”白薇指指那条洋桔梗手链,“会让我怀疑这会不会是我最后一次收到礼物。”

    沈伽黎没明白,怯怯缩回了手。

    “因为重头戏总是在最后一刻才出场。”白薇冲他一wink,“所以得到太过喜欢的东西时,会让人感叹我是不是到了生命最后一刻。”

    话音刚落,细白小手捂住了她的嘴,然后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摸一摸。”

    白薇沉思片刻,忽然笑出了声。

    原来沈伽黎也相信“说了不好的话要摸摸木头消灾渡厄”这种说法,真可爱。

    白薇摸着木头,笑问道:“可以帮我戴上么?”

    沈伽黎愕然:“你喜欢?”

    白薇欣然点头:“喜欢,而且是非常。”

    沈伽黎出现幻觉了,他好像看见一堆光屁股小天使围着他撒花吹喇叭,无数的爱心泡泡在身边萦绕。

    激动的手都在哆嗦,好不容易给她戴上了手链,白薇扬起漂亮的手腕,笑问道:“好看么?”

    沈伽黎用力点头。

    “不摘了,洗澡也不摘,掉色也不摘。”

    “不……不会掉色,是□□的……”

    说完,他又忽然想起那只包装盒:“你等我一下,我家离这近,回去拿盒子给你。”

    白薇拉住他,摇摇头:“不用麻烦了,反正盒子都要丢。”

    怦怦!

    心脏猛地跳漏一拍。

    妈妈也说过这样的话。

    白薇抬起手,乘着日光菲薇,看着□□光色流转,像是诉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就算不漂亮,哪怕不聪明,一样有被爱的权力。”

    沈伽黎眼中的白薇完全模糊,他终于感受到,眼泪是滚烫的,因为沾上了心的温度。

    两人一起在学校对面吃了午饭,期间,白薇又问了沈伽黎很多问题,比如功课如何,有没有什么烦恼,但问得最多的还是有关南流景的问题。

    “你丈夫对你好不好,平时在家都是谁做家务。”

    沈伽黎逮着机会就告状:“是我。”

    “家中没佣人么?”白薇蹙起眉,“南总总不至于连佣人都请不起。”

    对南流景那份诚意建立起的好感度-10

    “他不喜欢家里有外人。”

    “那也不能让你做家务,我会和他谈谈。”

    沈伽黎:还得是我妈。

    不,不行,妈也不行,南流景万一收回他做饭买菜的权力,他上哪去中饱私囊攒够八百万?

    不得已,他说着违心话:“没关系,其实是我喜欢,主动要求的。”

    白薇还想问点别的,诸如看到南流景的腿就会担心他们夫妻二人的性.生活是否和谐,但考虑到这种问题太过私密,还是忍住了。

    时间不早,白薇下午还有个采访,和沈伽黎寒暄几句准备起身告辞。

    司机开了车过来后,她看到那孩子跟着车眼巴巴望着她,心里酸酸的,又下车给他买了冰镇饮料,留了手机号,叮嘱着:

    “有时间就给我打电话。”

    沈伽黎双颊微红,眸子亮晶晶的,轻轻点头。

    那辆载着母亲的车渐渐离去后,他一秒变脸,褪去所有笑容。

    好累,回家躺了。

    回去时,南流景还在外面和领导们应酬,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终于换掉了原主那奇怪的手机屏保,换成了和白薇的合影。

    接着又找了部白薇主演的电影,虽然是恐怖片,可每次白薇出场时还是惊艳全场,她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温柔像是一只大手,轻轻抚慰着他所有的情绪,不过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梦里回到九岁那年,母亲深夜要去给客户送花束,他坐在母亲的自行车后座,看着母亲的衬衫被夜风鼓起似帆,细小的花叶子从车筐飞出拂过脸颊,将风儿都染上花儿的香气。

    一晃眼,十多年过去了。

    *

    为了庆祝沈伽黎顺利毕业,李叔回来后大展拳脚做了一桌好菜,先把南流景推到院子里呼吸下新鲜空气,转身去厨房做收尾工作。

    南流景望着眼前的园林,想起李叔那句“这么重要的日子您都没和沈先生合影,也没给他送花,他肯定很失落”。

    虽然他当时也解释了,大概沈伽黎也不想在这么开心的日子见到他,何况,沈伽黎想见的人他已经放下身份去拜托过,应该也见到了吧。

    刚要滑动轮椅回屋,视线中却多了一片粉色玫瑰,被草木包围,娇艳欲滴。

    不多会儿,沈伽黎被李叔带了下来。

    懵懵懂懂,半翕着眼,永远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

    看到满桌好菜,沈伽黎不开心了。

    今天没能扩充小金库,难受。

    李叔忙活了一顿,没跟着一起上桌,找了个借口出门,想给二人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餐桌上,南流景平静地切着牛排,对面的沈伽黎没什么胃口,试图用筷子夹起一颗蚕豆。

    刚夹起来,蚕豆一滑,滑到了桌上,再夹,蚕豆又是一滑,滑到了南流景盘中。

    意外的,南流景没有找茬,默默用公筷夹起蚕豆放进沈伽黎盘中。

    “今天见到白薇了?”他继续切着牛肉,漫不经心道。

    沈伽黎点点头。

    “嗯,那就好,我收到了你的成绩单,成绩没有达到我的预期,但都合格,说过会给你奖励。”南流景道。

    沈伽黎微微抬眼。原来他说的奖励是指白薇。

    “谢谢。”沈伽黎虽然说得简单,但是真心的。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想要的。”南流景又问。

    他在查沈伽黎的成绩时,需要输入他的证件号,恰巧看到了他的出生日期,才意识到他的生日很近了。

    无巧不成书,他们的生日是同一天。

    但南流景并不觉得询问沈伽黎的喜好是在讨好,他又不是什么坏种,哪怕是李叔的生日他也会多问一嘴。

    才不是关心。

    沈伽黎想要的东西,八百万,以及,小黑屋里的人偶。

    他倒不是多喜欢那人偶,但那人偶仿佛自带魔力,抱着它睡格外香甜,虽然平时也很好睡,但也就一般香甜。

    “没有。”沈伽黎道。

    前者是秘密,后者说了南流景也不会给。

    南流景:“没有就算了。”

    沈伽黎吃完蚕豆,饱了,放了筷子准备上楼。

    “沈伽黎。”南流景却忽然喊住他。

    沈伽黎叹了口气,疲惫地坐在楼梯上,托着腮,用脑电波回应:有事说事,无事躺平。

    南流景忽而诡异地低下头,视线显得几分仓皇,虚虚看向一旁。

    他的手伸到背后,喉结滚动着,似乎很为难,又尴尬。

    良久,就听他低低说了句:“毕业快乐。”

    手从背后伸出来,多了一大束粉色玫瑰,层层叠叠的花瓣上沾着零星夜露,滚动着落下。

    没有多余的包装,质朴却不简单。

    沈伽黎眨了眨眼。这完全在他意料之外,本以为南流景喊住他是又憋了什么坏招儿用以折磨他。

    水晶吊灯下,南流景的脸颊上多了一抹不自然的微绯色。

    沈伽黎没接花束,反而问道:“你知道粉玫瑰的花语是什么么。”

    南流景举了半天的花迟迟不见他接,脾气上来了:“不懂花语所以不能送?”

    沈伽黎:“粉玫瑰的花语,是美好的初恋。”

    妈妈生前经常摆弄花儿,所以他对各种花的花语都有了解。

    南流景双目一睁,倏然攥紧手指,□□上的小刺扎进掌心,痛,但他没有任何反应。

    沈伽黎这么说是因为他很清楚,他不是南流景的初恋,他不配。

    他站起身扶着扶手缓步上楼:“所以送我向日葵吧。”

    南流景:?

    等沈伽黎离开,他摸出手机查阅“向日葵的花语”。

    搜索结果:沉默的爱,代表父亲默默付出、无声的爱。

    “咔嚓。”手机钢化膜裂了道缝。

    可笑,什么花语,谁在乎那些,送他他就必须得收。

    南流景自己一人倔强划着轮椅上了二楼,推开沈伽黎的房门把粉玫瑰往他床头一放,关门走人。

    沈伽黎望着粉玫瑰,觉得南流景很、幼、稚。

    正看着玫瑰出神,电脑挂着的游戏音响了两声。

    沈伽黎抬了抬眼,不要理,估计又是烦人精中的哪一位。

    对方很有毅力,不回?不回就一直嘀嘀。

    沈伽黎打算去退掉游戏,刚电量屏幕,对话框弹了出来。

    【SUN:睡了?】

    【SUN:怎么不说话,看你挂了好几天游戏。】

    【铁牛菊:正打算睡了。】

    【SUN:好久不见,但现在才八点。】

    咸鱼睡觉还分时候?

    【铁牛菊:今天毕业典礼,累了。】

    【SUN:哦,祝贺你顺利毕业,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么?】

    【铁牛菊:没。】

    【SUN:说一个吧,或者喜欢的颜色、食物。】

    【铁牛菊:人偶。下了,困了。】

    打下句号,沈伽黎火速下线。

    电脑那边的南流景望着“人偶”二字,手指轻点着桌面,似乎有了主意。

    *

    当晚,沈伽黎正睡着,不知是床头玫瑰的香气太过浓郁还是白天睡太多,他半夜醒了。

    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他打算继续睡。!

    等等,房间里好像有除他之外第二人的呼吸声。

    正常人这时候多半要脑内风暴,把历往看过的恐怖镜头全在脑海里过一遍,但沈伽黎:

    死神哥,来啦,快坐。

    他幽幽看向床边,结果不是死神哥,是平日满脸正义但此时却显得几分奸猾的李叔。

    虽然他的表情看着很悲伤,脸的轮廓看起来像个苯环。

    但沈伽黎不信李叔大半夜不睡坐他床边是为了倾诉衷肠。

    “沈先生?醒了啊,抱歉,不是故意吵醒你。”李叔唉声叹气,腆张脸特别好意思说。

    沈伽黎:“慢走不送,晚安。”

    李叔忽然“汪”一声哭出来,吓得沈伽黎一哆嗦,幽怨瞅着他。

    “沈先生,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得,还开始自说自话了。

    沈伽黎:“不喜欢凉拌就麻辣拌。”

    李叔顺理成章忽略这句话,继续自说自话:“其实是,少爷生日近了,但我想不出要送他什么,他好像什么都不缺。”

    沈伽黎:……

    “给他折一万只千纸鹤,每只里面写上生日快乐。”

    李叔:……

    纯爱战士是吧。

    见沈伽黎并没兴趣和他讨论,李叔也自觉不再讨人嫌:“那我再想想,晚安。”

    临走前,他特意放了一本旅游杂志在床头柜。

    这是他为少爷清洗车子时发现的,杂志看样子被翻过很多次,封面上是玻利维亚的天空之境,少爷应该也是很想去旅游,奈何工作繁忙且应该也不太想和他这个老头子一起旅游,除此之外,也再找不到什么亲近到能一起旅游的人。

    嘿嘿,沈先生,全靠你了。

    第37章

    第二天, 沈伽黎起床后发现了床头柜上的旅游杂志。

    这杂志,他在南流景车里见过的。

    玻利维亚的天空之境啊……

    位于南美洲玻利维亚国的波托西省,是罕见的世界奇观之一, 形成条件极度苛刻, 即便因素齐全可也不是谁都能见到,全凭运气。

    说是盐沼表面的积水像镜子一般, 投出天空的景象,令人难以分辨哪里是真哪里是假。还有人称一望无际的盐沼像是圣经中的耶路撒冷, 慕白而神圣。

    沈伽黎将杂志放回去。谢邀,极限距离五十米的丧批没想法。

    说起反派的生日,原文开始往他脑袋里塞。

    反派自小长于财团家族, 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 唯独对原文主角沈岚清情有独钟,只要是他送的,哪怕是吃剩的汉堡反派都爱不释手,所以生日这天唯一期盼的就是沈岚清的礼物。

    沈岚清考虑到对方是哥哥的丈夫, 出于礼貌也特意准备了礼物, 是他亲手画的反派肖像画。

    但送礼的时候恰好看到哥哥为反派准备的名表,自觉礼物廉价送不出手,致使反派痛失心爱之物。

    而反派也早已察觉到原主在表内装了微型窃.听器,企图窃取公司机密参反派一本,结果反派失了心爱之人的礼物不说,还被原主用这种方式羞辱,火冒三丈的反派抓着原主头发向墙上撞去,原主满脸血呼啦差点直接交代在这里。

    不仅如此, 他还找人把原主带到了风月场所,丢进了有特殊癖好老头子们的包间, 一晚过去,人就有点神志不清了。

    其中一个老头子对原主的皮囊十分满意,问他愿不愿意出道赚钱,当时的原主只想着尽快脱离反派魔爪,想也不想答应了下来。

    最后,圈儿是进了,但等待他的却是靠身体换来的工作机会,赚到的钱也都被公司和老头们瓜分得一干二净。

    沈伽黎真诚建议,不会写可以不写。

    虽然但是,南流景放下身份拜托白薇来见他,如果不是南流景或许他这辈子都送不出去那条洋桔梗手链,虽不明白他有何用意,但人情是欠下了。

    讨厌欠人情,讨厌没有边界感的人。

    他漫不经心望着窗外,从这里可以清楚看到百亩园林的全貌,盛夏季节,满眼都是郁郁葱葱。

    沈伽黎看到这种生机勃勃的景象就烦,旺盛的生命力于一个对世界毫无眷恋的人来说是负担。

    脑海中忽然冒出那句经典台词:

    “当最后一片叶子落下时,我也就该去了。”

    他抬手数着就近一棵树上的叶子。

    数了没一会儿,人要窒息。

    等叶子掉光得是猴年马月?合着我还得活到二百岁是吧。

    *

    晚上,书房。

    南流景正对着电脑,李叔进来送银耳莲子羹。

    不出意外,少爷今晚又没吃上饭,沈伽黎再一次靠着自己独特的理解将食材浪费出了新花样。

    李叔顺便递上账本,恭敬道:“少爷,这个月的家计已经算过,餐费共支出五万五千元,其余支出……”

    话未说完,他看到南流景的眉头蹙了起来。

    南流景拿过账本,翻看着每日出账:“五万五都吃到哪里去了。”

    他并不在乎这点小钱,只是费解,甚至回忆不起今晚吃了什么,昨晚吃了什么。

    “因为最近都是沈先生在购买食材,所以余钱我不好过问。”李叔越说声音越小。

    要不这锅他背?不能因为这点钱伤了二人和气,这些日子二人终于有了点进展,要是因为区区五万块导致二人一夜回到解放前,他老头子可要成了千古罪人。

    “是我没有及时和沈先生清算余额,是我失职。”李叔敞亮人,黑锅身上背。

    南流景忽然想起沈伽黎问他要考试报名费的画面。

    原来是真没钱啊。

    当初他进门时,好像也没什么嫁妆,空手而来。看来沈家是真打算抛弃他,都不怕他一分钱陪嫁没有遭了白眼。

    也难怪他大热天跑出去打工,还以为他又在玩什么花花心眼,试图卖惨博取同情。

    是自己误会了。

    “算了,不是什么大钱,就这样吧。”南流景合上账本。

    李叔暗暗松了口气,继续汇报:“少爷,家中冰箱制冷出了问题,明天是否需要叫人上门维修。”

    南流景本想说“你看着办”,但忽然顿住,半晌道:“修好也未必能用多久,换新的。”

    “好的,明天我会联系公司送新冰箱来。”李叔说的公司是指幻海电子,他们家的电器向来不用花钱买,一个电话公司就能送来。

    “换个牌子。”南流景垂着眼睛翻看着文件,漫不经心道。

    “为何,现在市面上几乎找不到比幻海电子更好的产品,这台冰箱出问题也只是个例。”李叔不理解。

    南流景:“腻了,换新品牌,顺便研究下对家产品。”

    “对了。”他又道,“明天有任务交给你,购买新冰箱让沈伽黎来做。”

    “沈先生恐怕没有挑选冰箱的经验,我怕……”

    南流景放下杯子,发出的声响像是一种警示,李叔很快闭了嘴。

    *

    翌日,沈伽黎收到购买冰箱的任务时,先是习惯性在心里抱怨好烦,但很快转变了思路。

    这何尝不是中饱私囊的绝佳机会。

    南流景整理着袖口,漫不经心问道:“你的预算是多少。”

    沈伽黎长这么大没买过家电,对于家电市场价更是一概不知,只依稀记得十几年前家中购置冰箱,他随口问妈妈冰箱多少钱,妈妈说九百。

    十几年过去,价格必然有所上涨,姑且算作一千八,再顺便扩充小金库。

    于是他伸出手指比了个六,意思是六千。

    南流景看了他一眼,对李叔道:“给他转六万,不够再补。”

    沈伽黎:?

    沈伽黎: !

    还有这种好事?

    天降横财五万八,他不好意思拿。

    于是对南流景道:“你去出轨吧,我帮你望风。”

    南流景端着杯子的手猛然顿住,随即缓缓抬头投去一道疑惑又带着刀意的眼神。

    记得之前心理医生上门做咨询时,问沈伽黎如果南流景出轨但一个月给他十万,他会怎么做,当时他的回答是,十万太多不好意思拿,五万就行帮望风。

    但说出口又后悔。望风多累,也不知道南流景要弄多久,万一“雨”下一整夜,他岂不还要在门外打地铺?

    亏本买卖。

    南流景也回想起他接受心理咨询那时的问答,声音低沉似是警告:“你最好盼点好,否则我真出轨,你一分钱也拿不到。”

    沈伽黎:也不亏,起码能讨一清净。

    司机过来接了南流景出门上班,李叔那边也精心为沈伽黎准备了一套购物参考,各大卖场位置距离、品牌销量一目了然,事无巨细。

    交代好事项,李叔便出门去忙南流景交给他的任务。

    偌大豪宅中顿时只剩沈伽黎一人,攒钱固然重要,但躺平是永远的第一位。

    他决定去睡个回笼觉,也不长,就一小时。

    七小时后——

    得,又双叒叕眯过头了。

    此时已经是下午四点钟,李叔还没回来,但根据他制作的参考,大部分卖场都已差不多要关门,只剩几家非常远的,远到沈伽黎绝对要迷路。

    他思忖片刻,灵光一闪。

    现在不是流行网络购物?方便快捷省时省力,去网上看看。

    他下了个桃宝,以前也没有网络购物的经验,但好歹是会用智能手机,按照提示输入“冰箱”,然后看到下面窗口弹出一排条件筛选,分别是品牌、容量、结构和智能类型等。

    嗯……看不懂。

    一直划到最后,看见了“价格”的条件筛选。

    当然是要买最便宜的,再选个双开门,南流景肯定满意和他身材相像的冰箱。

    按照从低到高排序,第一个弹出的是销量三万多,价格竟然只有——

    九块九!

    还包邮。

    店铺首页挂着一张图片,一个戴着草帽满脸愁苦的农民手里捧着一堆小型冰箱,旁边几个大字:

    【冰箱滞销!帮帮我们!】

    沈伽黎:……?

    是这样的流行趋势么?真可怜,那就帮帮他们吧。

    冰箱还是粉色的,说是还送饮料,这波太赚了,南流景既能喝上免费饮料又能靠这粉嫩少女心净化一下他肮脏的灵魂,一举两得。

    毫不犹豫下单,地址显示也很近,就在家对面不远,卖家说一会儿就能送到。

    趁冰箱送来前,他得准备晚餐了。

    一想到又要和锅碗瓢盆打交道,刚因为得了小便宜建立起的愉悦感瞬间瓦解。

    他拿起李叔留下的食谱撇了眼,还是不理解,难道夜以继日的练习就能改变他做饭难吃的事实?

    越想越心烦,但得做,不做靠什么扩充小金库。

    出锅装盆后,门铃响了。

    沈伽黎没动,不管门外是南流景还是李叔,都有手有脚的,自己进来不行么。

    门铃继续响,甚至透着一股怨念。

    没听见没听见,没听见就是没发生。

    不多会儿,指纹锁的电子音响起,李叔的声音传来:“沈先生在家么?老爷来做客了。”

    老爷?谁?不认识,不管也行吧。

    下一秒,厨房门被人推开,李叔和沈伽黎大眼对小眼。

    ……

    南丰坐在大厅沙发,背后站着俩黑西装保镖,三人均是一脸严肃。

    李叔端上茶水,主动背锅:“最近周围不太平,是我嘱咐沈先生谁来都不要开门,冒犯了老爷,我替他向您赔不是了。”

    南丰漫不经心摩挲着茶杯,视线探向对面的沈伽黎。

    沈伽黎半翕着眼,偏长的发梢荫掩了半截眼睛,但遮不住纤长的睫毛从发丝中穿过,整个人宛若神游,好似下一秒就要就地入睡。

    南丰鼻间重重出了口气,移开视线:“流景还要多久回。”

    “少爷再有十分钟就到家,您先喝茶,顺便,今晚留下一起吃顿晚饭?”

    “也好,正好今天和流景有事要谈。”

    话音一落,沈伽黎幽幽看向二人,眼神里提前写好了“同情”二字。

    尊重他人命运。

    南流景准时而归,一见到沙发上的南丰,本就冷漠的面容此时更是簇雪堆霜,整个人身后隐隐弥散开一股寒气。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主动对沈伽黎低声道:“你先上楼。”

    “怎么,是有什么藏着不能看的?我还会吃了他不成?”南丰讥笑道。

    沈伽黎:“他可能是怕一会儿你们打起来误伤我。”

    纵使他再迟钝也察觉到了空气中的火.药味。

    南丰&南流景:……

    南丰摆摆手示意人坐下:“坐着吧,我今天其实是恰好路过这边,过来看看流景,顺便夸夸他,新学院那事儿处理得很好,名利双收。”

    沈伽黎:是波奇不配。

    那边聊着天,李叔去准备晚餐,却见厨房里已经摆好了刚出锅的菜品,还贴心的用汤碗扣着保温。

    李叔笑道这倒省了他的工夫,也没多想,端着菜品去了餐厅。

    只是当他看到沈伽黎的瞬间,头顶忽然落下一道惊雷!

    这是沈伽黎做的菜! ! !

    端菜的手,微微颤抖,碗碟碰撞叮当作响,停在餐桌上方没了下文。

    南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老李还没我年纪大,就开始手抖了?”

    李叔脑门落下一道冷汗,笑得比哭还难看:“老爷,都是些质朴小菜,上不了台面,要不我再去厨房准备一下?”

    南丰点点桌面:“不用,我正好也饿了,放下吧。”

    李叔:听人劝吃饱饭,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放下菜品,脚底抹油。

    平日吃饭,南流景和沈伽黎都是面对而坐,今天来了客,俩人难得相伴而坐。

    南流景轻轻清了清嗓子:你做的?

    沈伽黎清了清嗓子:嗯。

    几只扣碗移开,空气中顿时弥散开一股奇怪的气味,像没熟的河鱼,又腥又yue。

    南丰望着碗盘中看不出原样的不明物质,眉头蹙起:“是新媳妇做的?”

    沈伽黎委婉点头,表情愈发同情。

    卖相极其惨烈,南丰性子直,实话实说:“你平日在家也不去工作,就忙些这个?”

    “对。”理直气壮的一声。

    倒是南流景开了口:“他今天帮忙买了新冰箱,要忙的事很多。”

    话外音:有你吃的就不错了,别找茬。

    说曹操冰箱到,没等动筷,门铃响起,快递小哥扯着嗓子喊:“快递到了!麻烦出来签收。”

    李叔小跑而来,顺便叫上两个保镖:“估摸是冰箱到了,两位帮把手。”

    两人西装一脱,挽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两分钟后。

    三人回来了。

    他们各伸出两根手指,以三足鼎立之势托着一只电脑大小的盒子进来了。

    众人:……?

    南丰率先看向沈伽黎:“这就是你买的冰箱?”

    沈伽黎没想到,他被农民爷爷那我见犹怜的愁苦脸给骗了。

    九块九包邮的冰箱……原来是只有手臂大小的迷你玩具,送的饮料也是只有手指大小的玩具。

    “花了多少钱?”南丰问。

    沈伽黎:“六万。”

    南丰:……

    他怀疑沈伽黎脑子有坑,而且证据确凿。

    “六万块钱就买了件垃圾?新媳妇,我知道你婚前爱玩闹,但结了婚就得好好过日子,岂能再这样继续玩笑生活?!你自己说这玩意能用么?!”南丰一拍桌子,忘了这是在别人家,声音陡然抬高。

    沈伽黎刚要张嘴——

    “怎么不能用。”南流景沉声打断他,“冰箱拿过来。”

    李叔恭敬将小冰箱放上餐桌,南流景一看,还是双开门。

    真行。

    他打开冰箱门随手放进一盘菜,问道他老爹:“没问题,对吧。”

    拿出菜,又放进去一瓶调味品:“也没问题,对吧。”

    综上所述,得出结论:“能正常使用的冰箱,父亲为何要在别人家里大发雷霆,轻易否定他人的努力。”

    沈伽黎:?

    南丰瞪着大眼摸着头发:好小子,我还真是无言反驳。

    南丰咬牙切齿.jpg

    南流景见他爹不再找茬,通知李叔把冰箱拿去厨房。

    南丰说白了就是来找沈伽黎的茬,敬茶那天当着那么多人面喊他爷爷,这事儿没完!

    他眼睛一转,落到餐桌:“冰箱的事就算了,我来尝尝新媳妇的手艺。”

    李叔他们的表情瞬间转为同情。

    南丰如意算盘打得响,一会儿尝了味道后,一口咬定很难吃,给沈伽黎打上“浪费食物”的标签,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小子,还治不了你?

    他夹起一块胡萝卜,缓缓送入嘴中。

    众人屏住呼吸死死盯着他的嘴巴,身体不自觉向前倾斜。

    嚼了两口,南丰顿住。

    一秒、两秒、一分钟过去了,南丰纹丝不动,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般。

    非静止画面。

    他的眼圈倏然间泛起一抹微红。

    李叔吓傻了,赶紧端过水杯给老爷子漱漱口。

    南丰终于动了,他缓缓推开水杯,一只手搁在桌上,脑袋一沉。

    下一秒,埋在衣袖中的呜咽声徐徐传来,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孩童般的嚎啕大哭。

    这一次,轮到沈伽黎他们变成非静止画面了。

    过了过了,就算难吃也不至于哭成个孩子。

    “老爷……”李叔缩着肩膀,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不然我去重新下厨?”

    南丰倏然抬头,一把夺过装有不明物质的盘子,像很久没吃过饭的流浪汉一样,就着眼泪往嘴里扒拉。

    大家都看呆了。

    这是,直接给毒傻了?

    南丰一边扒拉一边呜呜咽咽说着什么,大家隐约听清了俩字:

    “妈妈。”

    南丰小时候家里很穷,正遇饥荒年代,遍地都是饿殍骨,为了一口吃的,腿脚不便的母亲背着只有七岁的他上山挖树根,不幸被毒蛇咬伤,不治身亡。

    后来父亲带着他背井离乡去到大城市,靠着卖红薯发家,越做越大,成就了今日的幻海电子。

    现在衣食不缺,就算想买下天上的星星也只是动动嘴的事儿。可这样的好日子,母亲一天也没享受过,母亲临死前,瘦得皮包骨,手里还攥着一把树根,要南丰回去煮了吃。

    “是妈妈的味道。”南丰说着说着,鼻涕也跟着流了下来。

    童年的记忆里,吃过最美味的食物是妈妈煮的胡萝卜,她借遍亲戚家也只得到了一根小胡萝卜,分成三份,一份煮汤一份清炒一份凉拌。

    那是南丰日日担忧着是不是明天就会饿死的时日中,吃过最美味的一餐。

    长大后,请了很多大厨,想要找回曾经的味道,但都不是那个味儿。

    本以为会带着母亲的遗憾老去,但今天——

    他凝望着沈伽黎,老泪纵横,轻声喊着:“妈妈……”

    沈伽黎:别别别,受不起。

    一边保镖疑惑:“真有这么好吃?看着不像。”

    李叔在其耳边悄声道:“其实老爷自小味觉便有问题……只是这事儿谁也没跟他说过。”

    一会儿的工夫,南丰风卷云残,消灭了整桌菜,吃到兴起还小酌两杯,最后醉到路也走不了,只能让保镖背着离开。

    临走前,南丰趴在保镖背上,依依不舍拉着沈伽黎的手,含泪醺着脸,大着舌头道:“新媳妇,有空常来我家坐坐,我给你讲讲,我妈妈的故事。”

    沈伽黎虽然烦这老头,但这一刻因为“妈妈”引起了共鸣。

    随着时间推移,很多人和事物存在过的痕迹都被慢慢消抹掉,死亡不是结束,遗忘才是。

    但唯独深刻印在脑海中的,是母亲永远不老的容颜。

    南丰带着他思念的呜咽声离开了,沈伽黎他们三人愣了许久才回过神。

    一个六十岁的老头,想妈妈想到失声痛哭……这或许是他心中为数不多的柔软与纯白。

    罢了,就当没看见好了。

    “沈伽黎。”这时候,南流景阴沉开口。

    沈伽黎一听这语气,知道南流景是要找他算冰箱的账,为了防止小钱钱插翅而飞,他一扶额头,弱柳扶风,几乎是用爬的上了楼:“不行了,心脏不舒服,我先上去躺五分钟。”

    南流景看着他消失在楼梯拐角,忽而偏头,抬手掩住了唇角的笑意。

    笨蛋。

    当晚,南流景在电脑中记账,在支出一栏中打上“六万”,括弧:沈伽黎的零花钱。

    *

    最近一段时间,沈伽黎觉得家中各种电器好像坏得很快,今天让他买电视,明天让他买空调,靠着中饱私囊,沈伽黎短时间内小金库入账五十万。

    虽然距离他的人生后花园还差得远,但他穿书前都没见过五十万这么多钱。

    想起之前和SUN互喂甜点的视频,本打算一毕业就拿给南流景看好尽早被踢出家门,但现在,钱比较重要,再忍忍。

    而南流景最近突然神秘起来,某天回家带回来三只超大纸箱,李叔问是什么也不说,上楼把自己关在卧室,虽然之前就不吃晚饭,但好歹会下来看一眼,这几天看也不看,一回来就上楼不知在忙什么。

    倒是李叔在帮他整理西装时嘟哝了两句:“少爷是去哪招猫逗狗了?怎么衣服上多了些白毛?”

    同样诡异的,最近沈伽黎帮南流景练游戏号时,几乎没再看见SUN上线。

    他想起穿书前住院,隔壁床的病友给他讲了个故事。

    这人原先玩一款大型网游,公会里有个氪金大佬,大方得很,几十万几十万的往里冲,还经常给会员们发福利,红包八百上千的发,直到有一天,他忽然消失了,玩家去找他问好,他一律没回。

    大家奇怪的时候,都接到了警察的调查电话,他们才知道,这人是专门用游戏洗黑.钱的,后来被抓了。

    SUN不会也被抓了吧。

    考虑到这个可能,不想被警察骚扰的沈伽黎无情删除好友。

    南流景那边忙活着,转眼到了二人的生日。

    生日前一天,沈伽黎练按掉N个沈岚清的电话,最后忍无可忍关了机,于是沈岚清直接上门找人。

    沈伽黎气若游丝倚在床头,听着沈岚清喋喋不休,三魂六魄愤而出走。

    他的手机还在不断叮咚:

    南丰:【孩子,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坐坐?我让你婆婆给你做好吃的。】

    海恩:【沈伽黎,听说你生日将至,想要什么说一声,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也没问题。】

    沈岚清:“哥哥我想了一下,后天你生日,我打算在家里为你办一场生日宴,小型的,就咱俩过,谁也不告诉他,你喜欢吃巧克力蛋糕还是水果的?”

    沈伽黎:“不过生日。”

    母亲去世后没人为他庆祝过生日,日子一长也无所谓了,要不是生日那天刚好是中元节的后一天,估计他连自己生日都记不住。

    据说母亲在中元节当晚就痛得厉害,可又听人说那天鬼门大开,对孩子气运不好,她硬是憋到次日十二点一过才诞下小伽黎。

    这可不像普通腹痛,一旦痛起来五脏六腑都要裂开一般,即便这样她也挺过来了,所以母亲去世后沈伽黎更不愿过生日,因为那天是生日也是母难日。

    但其实,谁不希望在这个特殊的日子,不用提醒也会有人主动道一句“生日快乐”呢。

    但绝对不是烦人精一二三四号的“生日快乐”。

    沈岚清还在一边畅想生日蓝图,说到激动处小脸通红。

    而原文中的原主可是无比期盼自己的生日,幻想了无数次一推门撒下漫天彩纸,大家手捧蛋糕为他祝贺。但反派宁愿在外面陪酒囊饭袋们应酬也不愿多看他一眼,生日就像往常一场,甚至还因为反派喝醉酒回来又是一通拳打脚踢,小黑屋度过。

    如果有可能,祈祷生日那天能在小黑屋独自度过。

    沈岚清在一边喋喋不休问他想要什么礼物,他怕他买的礼物哥哥不喜欢让哥哥失望,干脆打个直球,哥哥想要的哪怕是地心的岩浆他都在所不辞。

    沈伽黎没回答他,而是被他一口一句“礼物”带偏了思绪。

    说起礼物……

    他和南流景巧在同天生日,而南流景又放下架子为他请来了最想见的白薇。

    懂了,他故意卖我人情,让我对他感激,好让我到死都记着他。

    不可能,休想拿算盘珠子崩我。

    是时候,给他一点惊天大礼的震撼了。

    顷刻间,沈伽黎的视线落到李叔故意落在这的旅游杂志上——

    *

    生日当天,沈伽黎在无数短信电话的狂轰滥炸中睁开了眼。

    今天李叔难得做人,考虑到是他的生日也没来早叫人,想让他多睡一会儿,但有些人,还不如李叔识大体。

    关了手机,沈伽黎缓缓坐起身子,望着窗外百亩园林,起身去了厨房,拿出崭新一袋食盐下了楼。

    他将食盐倒在土地里,一掌拍平,心里大概有了数。

    早餐桌上,两碗长寿面整齐码放在一起,李叔推了南流景下来,对二人热情道:“少爷,沈先生,生日快乐,祝你们萱堂日永,兰阁风熏!”

    “谢谢,同福。”南流景淡淡道,随即望向沈伽黎。

    李叔也赶紧用眼神示意他说点好听的给少爷听,但沈伽黎自动屏蔽,自顾望着窗外园林在心里盘算着。

    “说起来,二位竟是同一天生日,这真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一定是上辈子上上辈子几辈子修来的同船渡!”李叔双手抱拳,双目含泪感动着自己。

    沈伽黎:撤回,这辈子天天大眼瞪小眼已经很下头,还要再来几辈子。

    南流景依然古井无波吃着面,吃完漱口出门上班。

    司机已经过来接,但他不知为何迟迟不走,一会儿整理领带一会儿整理袖口,不知在磨蹭什么。

    直到他带有暗示意味的清了下嗓子。

    李叔心里美滋滋,悄声对沈伽黎道:“去和少爷道声生日快乐,他可一直等着呢。”

    沈伽黎缓慢咀嚼着面条,头也不抬:“生快。”

    南流景:……

    “杨司机,走了。”

    车上。

    南流景凝望着窗外,心中晦涩。

    以往生日这天,会收到几百条生日祝福短信,员工也会特意为他制造各种生日惊喜,但因数量太多,短信向来不看,礼物向来不拆。

    今年也是一样,但唯一不同的是他把几百条短信翻来覆去好几遍,试图找到那个熟悉的、却从未给他发过消息的发信人。

    但没有。

    源源不断的短信祝福,电话夹杂其中,手机每亮起一次他都要低头看一次。

    还是没有。

    窗外阴沉沉的,预报说今天傍晚会有中雨。

    和他此时的心情一样,并不美丽。

    南流景习惯性摸索着座椅,摸了半天手中空空如也,一低头,他的旅游杂志不见了。

    杨司机主动道:“旅游杂志让李叔收走了,见您翻了很多遍,南总,想去旅游么。”

    南流景没说话。

    他刚接手公司,多少人虎视眈眈,现在无法脱身,他走到今天这一步更应该小心,步步为营,稍有不慎,多年心血付诸东流。

    杨司机笑道:“玻利维亚的天空之境很美对吧,有机会一定要去一次。”

    南流景心不在焉盯着窗外。天空之境啊,是很美,但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呢。

    下辈子么。

    *

    南流景家。

    沈伽黎转了一圈。反派不在,李叔不在,很好。

    他在网上寻摸半天,找到了闲着的施工队,以及,盐场。

    一百亩的园林用盐铺满大概需要600吨,工业盐的价格在400左右,这样就是24万。

    太贵了。

    像他这种铁公鸡,一根毛都不愿往外出。

    虽说羊毛出在羊身上,归根结底都是南流景的钱。

    但他天天老谋深算怎么扩充小金库就不辛苦么?

    啧,归根结底还是南流景的错,无差别讨厌所有没有边界感的人。

    虽然见到了白薇的确很开心。

    沈伽黎躺在床上唉声叹气了半天,虚弱划着手机,眼睛一度要闭上。

    倏然间,“80元/吨”的字样赫然出现。

    不管产品质量如何,便宜的都是好货。

    上午十点,施工队开着铲车准时抵达,望着豪华的园林造景,一帮人犹豫了:“这么华丽的园林,你确定?”

    沈伽黎“嗯”了声。

    又道:“南门留出半亩。”

    能省一分是一分。

    几台大铲车满载愧疚感,缓缓驶向园林。

    高耸入云的红杉树被连根拔起,轰然倒塌,甩落遍地球果;修剪精致的草坪顷刻间化作泥土地,草种乱飞。

    大块的盐粒平铺在泥地上,被工人们用铲车碾碎碾平,磨成细细的盐沙。放眼望去,周围一片雪白,像是刚结束了一场大雪,一望无际,好似天地间都被这干净的白所覆盖。

    白色亮而刺眼,沈伽黎意满离。

    本次加上人工费共支出六万元。

    沈伽黎心在滴血。

    傍晚淅淅沥沥下起小雨,在平整的盐地上方积了薄薄一层水。

    沈伽黎乘着雨声,在这令人犯困的白噪音中安然入眠。静音的手机屏幕不断亮起,短信接踵而至。

    傻逼1号:

    【哥哥,雨停了哦,我去接你么?】

    【哥哥肯定又在睡觉,没关系,我可以等(*^▽^*)】

    半小时后:

    【哥哥,六点了,还没起么?我现在可以过去么?】

    【哥哥,小懒虫,要起床啦~半小时后到,等我~么啾!】

    沈岚清环伺一圈位于郊区的小别墅,脸上挂着汗珠,浸湿了绯红的双颊。

    他早上六点就起赶来这边布置现场,就连红酒摆放的位置都经过精密测量,雪白的桌布铺陈椭圆长桌,中间的艺术花篮中绽放着娇嫩的粉玫瑰,水晶烛台晶莹剔透。

    沈岚清坚信,今天一定会是哥哥最难忘的一天。

    第38章

    另一边。

    南流景婉拒了无数领导员工的邀约, 到点准时下班。

    他又看了眼手机。

    六点了,依然没有收到沈伽黎的生日祝福。

    这个人,心是石头做的?

    忽而想起藏在卧室里的那只等身高礼盒, 以及特意把李叔支到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临市, 心中不禁懊恼。

    到了家,南流景没急着进门, 而是让司机把车开到了南门。

    作为原文大反派,拥有一处阴暗且无人打扰的黑化地是标配。

    南门是园林的边缘, 后面栽满法国梧桐,茂密且幽静。

    南流景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在这里平复心情,顺便想点阴招。

    沈伽黎,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我打开手机时,要看到你的生日祝福。

    半晌。

    他狠狠将手机摔进泥土。沈伽黎,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我的小玩具放到哪里了。

    为了快点拿到小玩具, 他按下电动轮椅的前进键,咕噜噜往前驶去。

    穿过梧桐树搭建成的密林,接下来将会看到精心打理的美国红杉,然后是比球场还整齐的草皮……

    南流景轮椅停下了。

    南流景望着眼前豁然开朗的景象:?

    园林……呢?

    只剩白茫茫一片,一眼不见尽头。

    ……

    “沈伽黎!!!”怒极而啸的咆哮声惊扰了枝头正在卿卿我我的鸟儿,扑棱着翅膀四散而逃。

    南流景笔直站起身,拖着轮椅疾步而去,脚底的盐粒踩得咯吱作响。

    他用三年时间打理的皇家园林, 没了,甚至没看见消失后留下的泡影就没了。

    沈伽黎沈伽黎!!!

    “哐当!”进了屋, 南流景单手扯过轮椅往地上一摔,坐上去,做了个深呼吸试图平复呼吸。

    这呼吸平复不了。

    南流景一把推开房门:“沈伽黎,起来。”

    沈伽黎缓缓睁眼,看了眼钟表,重新闭上眼:“六点了,睡了,晚安。”

    南流景不由分说把人拽起来,拉着往外走:“你自己看看你做的好事。”

    沈伽黎迷迷糊糊被拽到门外,雨后放晴的天空渡上大片耀眼的红霞,百里无障,一览无余。

    他抬手挡了挡光,大言不惭:“礼物,送你的。”

    南流景银牙暗咬,颌骨突出一块。

    他抬手指着光秃秃的庭院:“你想气死我尽早继承我的遗产,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对不对。”

    但话音刚落,猛然怔住。

    南流景原本凌厉的眉宇渐渐舒展开,随即眼底满上一丝不可置信。

    遥远的天际,火焰般燃烧的红霞片簇成鳞,犹如凤吐流苏,余散成绮。

    原本雪白一片的盐地表层波荡着薄薄一层积水,像一面光滑的镜子,投映出天空的景象。

    笔直狭长的水平线将世界一分为二,完美复刻的场景忽然令人难以分辨真实与幻象。

    南流景紧攥的十指渐渐松开,瞳波颤动,被晚霞染上了热烈的红。

    天空之境,那处他期盼却不知何时才能一探究竟的地方,此刻,就在眼前。

    沈伽黎默默瞧了他一眼。

    没事了吧,没事他要回去躺了。

    哦对了,还有:“生日快乐。”

    缱绻的红霞被无声的风吹散,明明两人刻意保持了距离,但偌大天地间,他们看起来却像是紧密相依。

    六点半准时赶来的沈岚清按了许久门铃也无人应声,他担心沈伽黎出什么意外,爬过雕花铁门进了庭院,刚好看到这一幕,听到了沈伽黎淡漠的那句“生日快乐”。

    “啪!”手中的花束掉落在地,地面的积水晕湿了藏于花束中的卡片。

    卡片上那句“祝哥哥生日快乐,我们要永远在一起”被水渍晕染开,弥散开小毛边。

    他的嘴唇在发抖,眼睑一片晕红。

    精心准备了一整天,期盼着能和哥哥度过一个美妙夜晚,结果哥哥却在对另一个男人说着生日快乐。

    那么懒散且永远不回消息的哥哥为了这个男人的生日,砍了树铺了盐,制造了完美绮景。

    南流景到底有什么好?一个永远只能坐在轮椅上的残废,他能给哥哥想要的幸福么。

    鞋底碾碎花瓣,沈岚清阔步离去,十指收紧,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回了郊区别墅,他疯狂撕扯着桌布,砸了所有的碗盘,握着尖刀泄愤一般一刀刀用力扎进桌面。

    沈岚清黑化50%——

    ……

    一直到晚霞褪去,天青乍现,南流景才终于回过神。

    他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终于打算说出那声“谢谢”,一回头——

    那么大一个沈伽黎呢?

    不用猜都知道他肯定回去躺了。

    睡觉多的人都是笨蛋。

    南流景打电话让旗下酒店送来了晚餐和蛋糕,点上蜡烛,在长桌中间摆上一束粉玫瑰。

    随后吹灭蜡烛撤掉花束。

    不然让沈伽黎见了岂不以为自己对他有意思。

    他上了楼,难得主动敲门,但沈伽黎深知李叔不在,不回应也可以,继续闭眼睡觉。

    南流景沉思片刻,给李叔拨过去电话,开启扩音。

    “沈先生?”

    沈伽黎坐起来了,沈伽黎开门了。

    望着手机,沈伽黎咬牙切齿.jpg

    南流景挂了电话,声音低沉:“下来,有东西给你。”

    “不要。”

    沈伽黎没什么想要的,除了地下CBD。

    “是你想要的。”南流景道。

    “不信。”沈伽黎可不信,总不可能一下楼看到南流景给他抠出了一座套娃风大地宫吧。

    “你会后悔的。”南流景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

    沈伽黎不理解,拿这个吓唬人?几十年后都是一抔黄土,上阎王面前后悔?

    送客,关门,躺平。

    不多会儿,房门被人推开,一只超大礼品盒摔到他床上。

    沈伽黎往旁边挪了挪,给礼品盒腾出位置,重新翕了眼。

    南流景忍不了,他抓过沈伽黎的手,手把手带着他拆了盒子。

    一只圆滚滚的大棉花娃娃“嘭”地弹出来。

    沈伽黎缓缓打出一个?

    这……什么玩意?

    他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丑的娃娃,身上的西装是拿双面胶贴上的,头上光秃秃立着三根毛线,针脚之凌乱李叔见了都得直接当垃圾处理。

    关键这娃还TM是个斗鸡眼。

    衬衫上还TM有个血手印。

    诅咒之娃!

    娃表情贼凶,一看就是至邪之物。

    南流景默默将手藏在身后,倨傲地垂视着他:“礼物。”

    沈伽黎:“我懂了,你想用这个诅咒我。”

    南流景:?

    字都认识,合一起怎么就听不懂了。

    他不是喜欢人偶?为何表情平平。

    为了他那句“喜欢人偶”,南流景熬了几个大夜,每天不是在塞棉花就是在塞棉花的路上,打小针都没碰过的男人,戴着顶针穿针引线,手都被扎成蜂窝,一不小心留下了血手印。

    但他竟然无动于衷?!

    “说你喜欢。”南流景哪里吃过这种苦,脾气上来了,颐气指使道。

    沈伽黎:……

    这个世界上难看的东西已经很多,这人还要制造垃圾。

    “你说过你喜欢人偶。”南流景凝视着他,眼底一片漆黯。

    并非因为努力没得到认可,而是因为沈伽黎看起来并不怎么感兴趣。

    沈伽黎想不起来在哪里说过这句话,但他确实说过。

    但绝不是这个诅咒之娃。

    沈伽黎不喜欢虚与委蛇,耿直道:“难看,你会喜欢?我想要的是储藏室的人偶。”

    南流景固然想说这玩意儿给他他多半直接让李叔处理了,但尊严不能丢。

    “喜欢。”

    沈伽黎将丑娃塞他怀里:“喜欢你拿走,要送就送我储藏室那个。”

    那娃他一样不讨喜,目测还是南流景同款,但莫名其妙,抱着它就是睡得格外香。

    “那个不能给你。”南流景收拢手指,语气淡了些。

    沈伽黎也不想知道为什么,不能给就是不能给,知道理由也得不到。

    罢了,睡觉。

    刚躺床上,黑暗中,南流景沉声开口:“你知道为什么不能给么。”

    沈伽黎:我没问,不必告知。

    “那个人偶,是我六岁生日时,母亲送给我的。”南流景的声音恍若隔世,漫着一丝寂寥。

    沈伽黎:我真没问,别自说自话。

    南流景缓缓垂了眼,似乎陷入往事的追忆。

    他本打算让这个秘密永远烂在腹中,因为身边那些尔虞我诈的人不配知晓,但不知为何,得知沈伽黎如此喜欢这个人偶后,心中莫名产生一丝奇怪的悸动。

    想着,大概这个人会理解我的。

    南流景的生母出身豪门,是远近闻名的大家闺秀,追求她的人能排到临市,但她一个也相不中,偏就对南丰一见倾心,主动提出联姻。

    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对她来说有着致命吸引,但对方对她并不感冒,越是得不到就越想要。迫于父亲施压,南丰和南流景的母亲结了婚。

    婚后二人相处并不愉快,无论母亲怎么努力,南丰始终反应冷淡,经常不着家,母亲以为有了孩子会好的,婚后第一年诞下孩子,取名南流景。

    在古语中,南流景代表太阳。

    但事与愿违,南丰不仅对母亲,对南流景也异常冷淡,连他的乳名也没喊过,总是一脸严肃叫他“南流景,过来”。

    执意追随不爱自己的人,结局必然是万劫不复。

    母亲知道了于怀素的存在,甚至知道那个女人偷偷给南丰生了孩子,南丰时常将于怀素带回家,以“朋友”的身份。

    母亲不敢问,怕一旦问出口,他们的婚姻就真的走到了尽头。

    长久憋在心中的抑郁与愤懑,得不到的爱变成长了脚的恨意,疯狂蔓延全身,形成牢笼,将她桎梏其中,逼得她无法喘.息。

    那之后,母亲的精神便有些不正常了,她经常对着墙壁问一些奇怪的问题,然后自问自答桀桀怪笑,到最后演变成,她开始对着年仅五六岁的南流景泄愤,举着尖刀质问他为什么要背叛她,甚至高高举起他想要摔死他。

    母亲偶尔也会清醒,看着满身青紫的小孩儿抱着他失声痛哭,一遍遍表达愧疚自责,后来交给他一把剪刀,说如果自己再犯病,就用这个杀了她。

    这个人偶,是南流景六岁生日那天,母亲难得清醒,亲手为他缝制的生日礼物。

    可从那天后,她再也没有清醒过。

    最后,母亲躺在医院里,骨瘦如柴,像枯萎的玫瑰,一边哭一边哀求南流景拔掉她的氧气罩。

    南流景那时年纪尚小,可也明白,母亲真的很痛苦,精神的折磨化作病理性疼痛,撕裂了她的身体。

    没有犹豫,南流景拔掉了氧气罩,含着泪水,在母亲额间落下轻吻,轻声道别。

    其他人冲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南流景亲手拔掉了母亲的氧气罩。

    “变态、恶魔、杀人犯”的标签,毫无怜悯地贴在了一个六岁孩子身上,世人不爱追溯恶的源头,只会认为亲眼所见便是真实。

    南流景讨厌那只人偶,它总会令他想起不堪的前尘过往。

    几次想扔掉,却总也下不了手,因为看着人偶他才能确定,母亲是爱过他的,一直爱着。

    母亲咽气前,南丰坐在床头,安慰她一定会把孩子好好养大,可头七没过,于怀素进了门,还带来一个四岁的儿子。

    好端端的楼梯扶手怎么会突然断裂,而恰好又是六岁的南流景每天必经之地,巧合的巧合,致使他这轮椅一坐就是二十三年。

    南流景很想告诉父亲,不爱可以不结婚,但看着沈伽黎,却又说不出口。

    有些事是身不由己的。

    他变成了和父亲一样的魔鬼,让他恐惧,再无好眠。

    沈伽黎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呼吸平稳,好像睡着了。

    但他并没睡。

    他一字不落听完整个故事,在想,是不是当初也是因为如此,从未谋面的生父狠心离开了他和妈妈。

    如果不爱,可以不用结婚,很难理解么?

    床上静悄悄,南流景凝望沈伽黎许久,以为他睡了。

    黑暗中一声轻叹传来。

    他没听见也好,不然谁会接受一个亲手拔掉生母氧气罩的人呢,和这样的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会害怕吧。

    南流景转身打算离开。

    倏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回头看过去,却见沈伽黎已经坐了起来。

    窗外投进皎洁月光,在他身体周围形成一圈朦胧光晕。

    他还是那副精神不振的模样,揉着惺忪睡眼,轻声道:“忽然想吃蛋糕。”

    生日时吃点甜的,这样在天上的妈妈也能与他一起分享甜蜜。

    南流景轻笑一声:“好。”

    沈伽黎总觉得南流景和小说中那些霸总不太一样,一日三餐吃的都是家常便饭,很少见他买什么顶级鲍翅,动辄花个几百上千万办生日派对,他挺朴素,就连生日蛋糕也是只有十二寸的普通水果蛋糕,偌大房子里,也只有这么两人。

    南流景难得主动给沈伽黎切了块蛋糕,而且是水果最多的一块。

    “沈伽黎。”他忽然道。

    沈伽黎幽幽抬头,下一秒,脸颊上多了一坨奶油。

    南流景唇角含笑,指尖还沾着没清理掉的犯罪痕迹。

    他以为以沈伽黎那睚眦必报的性格,接下来肯定要抹回来。这是他在电视中看过的桥段,两位主人公互抹蛋糕,嬉闹间不小心抱成一团。

    呵,幼稚,成年人谁会做这种事。

    但,好玩。

    他抬起双手做好防御准备,却看见沈伽黎斜斜瞅着他,一脸心寒。

    南流景:……

    怎么和想象的不一样。

    “好玩么。”沈伽黎淡淡道:“吃的东西抹脸,浪费食物又浪费水。”

    所以他无法理解这种行为,真的会有人因此而开心?

    试试?

    本着不能浪费食物和水的理念,沈伽黎的目光缓缓看向垃圾桶。

    拎出了装酱汁的袋子……

    南流景望着他手指一坨酱汁,产生了强烈的不安。

    他紧紧握住轮椅扶手,警惕地看着沈伽黎一步步向他靠近:“做什么。”

    沈伽黎:“报仇。”

    他举起涂满酱汁的手指朝南流景抹去。

    南流景一把按住他的手:“这东西能往人脸上抹么。”

    沈伽黎:“你对这个过敏?”

    南流景:“倒不是。”

    沈伽黎不再和他纠缠,整个人压在南流景身上,靠全身的重量试图压制住南流景反抗的手。

    下一秒——

    南流景力气太大,每次酱汁即将接近他的脸时就被他用力抵开,累了,不想报仇了。

    沈伽黎垂了手,脑袋虚虚歪进南流景颈肩,整个人攀附在他身上,一动不动了。

    那一瞬间,南流景的身体变得僵硬。

    讨厌过于亲昵的肢体接触,靠得太近,仿佛一切内心想法都会被人洞察,将费尽心思隐瞒的死角暴露给他人看。

    他不希望人生有死角。

    “你的心。”沈伽黎翕了眼,声音虚浮,“跳得好快。”

    南流景愣了下,别过头:“我的心一直跳得很快。”

    是这样么,不知道,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现在心脏的跳动频率已经快到他自己都能感觉到。

    接下来,沈伽黎没有再出声,当南流景低头查看,发现这人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

    当对方睡着后,本就空阔的房间更显阒寂,落针可闻,这样,自己的心跳声便更加清晰。

    安静下来后,嗅觉也会更加灵敏,南流景知道沈伽黎身上有种特殊的香味,他曾经问过李叔,沈伽黎用的什么牌子洗衣液,李叔说他们三个用的都是同一种洗衣液,李叔也从没闻到过沈伽黎身上有什么特殊香气。

    随后李叔告诉他,之所以他能闻到沈伽黎身上的特殊香气,是一种基因的选择。

    人的身体总在分泌信息素,也就是费洛蒙,费洛蒙不是通过鼻子就能闻到,而是通过鼻梁上的犁状物,同时,鼻犁具有筛选功能,只有感兴趣的费洛蒙才能嗅出来,换句话说,这是由个人体内基因选择是否能感知到对方身体分泌的费洛蒙。

    南流景低头看向沈伽黎。

    所以是,自己体内的基因选择了他。?

    好怪。

    体内基因除了能控制对对方的费洛蒙感知程度,是否也能控制大脑对对方产生靠近、触碰的渴望?

    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手仿佛已经完全脱离了大脑控制,悄然间覆上了沈伽黎的后腰。

    觉得男人身体柔软也是基因的选择?否则他为什么从没觉得李叔柔软?

    麻烦的基因。

    南流景静静凝视着沈伽黎的睡颜,被月光涂抹得干净,又沾上一抹烛光的温暖。

    他轻轻松了口气:“生日快乐。”

    良久,又道:“明年,也一起庆祝生日。”

    李叔从隔壁市赶回来的时候已值半夜,一进庭院门,傻了。

    他揉了揉眼,确定没走错门。

    原先枝繁叶茂的园林造景,现在秃的赤地千里。他大惊失色,加上这与常日不同的异样沉寂,他的脑海中猛然蹦出少爷将沈伽黎大卸八块铁锅烹煮的画面。

    李叔蒙克呐喊.jpg,当场表演什么叫屁滚尿流。

    “少爷!万万不可!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进了局子连踩缝纫机都踩不了啊!”李叔凄惨喊着进了门。

    下一秒,惨叫声戛然而止。

    白净整洁的桌布映衬出烛火摇曳的影子,徐徐颤动,烛光虽小,但足以照亮每处角落,留下了形形色色的影子。

    而落地窗前,二人的身影被缱绻的暖色烛光包裹住的身影,静谧而祥和。

    南流景倚在轮椅上上睡着了,怀里还趴着同样酣睡的沈伽黎,好似生怕他滚落下去,一只手轻轻扶着他的后腰,睡梦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拍着,像是哄睡。

    李叔顿时收起夸张的表情,笑中含泪,默默掏出手机打开相机对着二人。

    嗑死我老头了,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能看见少爷收起利爪獠牙,温顺的像只小绵羊,虽然哄睡的动作毫无节奏又生硬,可他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尽力了。

    根据霸总文标配,李叔忍不住道:“我已经很久没见少爷这样温柔了。”

    苦尽甘来,李叔暴风哭泣,拍了百余张照片后,拿了毯子给二人盖上,吹灭烛灯,默默进了书房。

    *

    南流景醒来的时候,沈伽黎还在睡,就这样保持一个高难度动作在他身上趴了一晚。

    他想把人摇醒,可手到跟前又犹豫了。

    最终只是往上拉了拉毯子,目光看向窗外被清水覆盖的盐沼。

    等等,那是什么。

    窗外一架石制凉亭,房檐从左到右扯了一根线,线上挂满了照片。

    滑着轮椅凑近一瞧——

    照片上,是他昨晚拥着沈伽黎入睡的画面,几百张照片都是一模一样的画面,偶尔会有细微的动作差异。而李叔正在那哼着小曲,挂着照片……

    不仅如此,当他回首望去,发现大厅墙壁也用照片组成了大大的爱心,随着穿堂风轻轻拂动……

    李叔……工资不想要可以直说。

    算了,下不为例。

    当他低头的时候,却见沈伽黎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依然保持那个姿势,目光涣散,呆呆望着爱心照片墙。

    南流景下意识解释:“不是我贴的。”

    沈伽黎迷迷瞪瞪点头,从他身上下来,揉着酸痛的腰胯。

    他并不关心是谁贴的,只想说:“果然你没有人偶用着舒服。”

    说完走人。

    南流景收拢十指,紧攥成拳。

    果然这人就是很有惹人生气的本事。

    沈伽黎回到房间,随手摸出手机瞧了眼。

    几百条短信,上百通未接来电,恐怖如斯。

    短信数量看着多,可发消息的来回就那几个烦人精,其中偶尔夹杂一两条白薇的短信电话。

    白薇!

    沈伽黎来了精神,打开短信:

    【黎黎早上好(*^▽^*),祝你生日快乐,愿你接下来的日子行止由心、得偿所愿,我为你准备了生日礼物,不知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想登门拜访,盼回复——白薇】

    而发信日期是昨天早上七点。

    为了躲避烦人精们的短信骚扰而忽略了妈妈期盼一整天的短信回信,人干事?

    赶紧给白薇回电话,脑海中疯狂构思致歉词。

    白薇接电话接得很快,沈伽黎道了早安后和她解释昨天没看手机,白薇道:“没关系的,我猜到你在忙,昨天过得开心么?”

    她的声音轻缓温柔,消除了沈伽黎心中大半顾虑。

    “开心……”当然不算开心,但为了不让白薇担心,只能说些好听的。

    “那就好,对了,我给你准备了礼物,晚上有时间么?我这边白天有拍摄,晚上给你送过去好不好。”

    这要是搁别人身上,沈伽黎必然是“没时间,接下来一年都没时间,别来”,但如果是妈妈那就不一样了。

    “我去找你可以么?”他不想白薇赶了一天通告还要为了礼物再跑一趟,而且,他的耐心不允许他等到晚上。

    白薇爽快答应,给了他地址。

    这是沈伽黎第一次有了要认真打扮自己的想法,上一次被白薇看到自己满脸汗水的狼狈模样,这次绝对要挽回在她心中的形象。

    扒拉走那些洛丽塔,把上次南流景买给他的所有衣服摆在床上。

    完了,没有审美怎么办。

    沉思良久,他站在楼梯拐角,对着下面的南流景面无表情道:“上来,给你个表现的机会。”

    南流景:?

    沈伽黎本以为有了白薇这个驱动力,换衣服应该没那么痛苦。

    但还是很痛苦,他不明白,衬衫为什么要设计那么多扣子,直接套头不行么。

    扣了两颗,人就给扣到了床上,就像被迫失身的良家少男,躺床上望着天花板,心如死灰般机械地摸着扣子。

    南流景坐在旁边,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却莫名有了逼良为娼的负罪感。

    终于扣好扣子,沈伽黎虚弱的双手一摊:“好看么。”

    淡而干净的鹅黄衬衫,内搭是简单的白T,直筒高腰牛仔裤勾勒出又长又直的双腿,非常适合炎热夏季,显得清爽干净。

    南流景勾勾手指:“过来。”

    沈伽黎不想动:“你就在那说。”

    不由分说,南流景给人一把拽起来,一手扶着他的腰,一手把衣摆扎进裤腰中。

    细而笔直的腰胯,即便将衣摆扎入腰间也不会有余赘感,这套衣服搭配他的发色整体都是浅浅淡淡,恰如其分。

    沈伽黎看了眼时间,匆匆下楼。

    “去哪。”南流景在后面追问。

    沈伽黎不想回答他,觉得并没有告知行程的义务。

    南流景也没有一个劲儿追着屁股后面问的习惯,直接通知李叔备车。

    车上,沈伽黎长叹一声,不禁质问:“为什么跟着我。”

    南流景目不转睛望着前方,轻笑一声:“有法律规定你去的地方我不能去?”

    还要精心打扮一番,倒要瞧瞧你费尽心思想打扮给谁看。

    沈伽黎斜斜看向窗外:“没有,既然如此,装不认识好了。”

    南流景觉得好笑:“认识你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不是,所以千万别说认识我。”沈伽黎暗喜,就等这句话呢,千万别打扰他和妈妈团聚。

    南流景瞥了他一眼,鼻间发出一声冷哼。

    白薇给的地址位于长藤娱乐公司后面的摄影棚,沈伽黎下了车,南流景则让李叔把车开到后门,他要不走寻常路,尽量掩人耳目。

    沈伽黎刚到门口,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兴冲冲迎上来,说她是白薇的助理,白薇正在拍摄,喊她到门口接沈伽黎进门。

    沈伽黎一向淡定的小心脏跳出了不同寻常的节奏。妈妈的拍摄,想看。

    影棚很大,几台空调对着直吹,但因密封性不强依然闷热。

    沈伽黎小手一挥,不着痕迹擦过额头。

    很好,清爽无汗,妈妈我来了呦。

    听助理说白薇今天拍的是珠宝广告,而现实中的妈妈为了省钱从没戴过任何首饰,不是不喜欢,否则怎么会望着橱窗里的钻石项链走不动道呢。

    今天就能见到妈妈戴着精美首饰在镜头前大放异彩,沈伽黎头一次觉得,活在世界上也不是太糟糕,总会因为某个人,开始稍稍喜欢这个世界。

    吸气——呼气——

    无人注意的角落,珠宝品牌商已经恭敬领着南流景去了影棚角落,贴心端上冷饮。

    影棚人很多,除了工作人员还有一同参与拍摄的艺人,但和沈伽黎幻想的完全不同,他没看到白薇大放异彩,倒是看到一个小白脸在那气焰嚣张。

    他虽不认识明星艺人,但一眼便知这小白脸咖位不小,坐在老板椅上翘着二郎腿,身边围了几十号助理和工作人员,纷纷佝偻着腰,百般讨好的模样。

    小白脸喝着冰咖啡,脸白的像涂了一层面粉,五官精致漂亮,就是眼神不太讨喜,神态傲慢且盛气凌人。

    “妈……白薇姐呢。”沈伽黎没见到白薇,心里不太舒服。

    白薇的助理叹了口气,擦擦额角细汗:“薇薇姐和她的广告搭档闹了点小分歧,就是他咯。”

    助理用下巴点点那小白脸:“他说他手腕又白又细,适合那种铂金细钻链,但薇薇姐和代言商谈的是另一套纯金手链,他嫌黄金俗气,说什么也不肯,薇薇姐就说先冷静一下,去了卫生间。”

    沈伽黎:?

    我这是……穿到了清朝?见到了爱新觉罗?

    “他和白薇姐谁厉害。”沈伽黎不太懂圈内用语,只能这么问。

    “啊你说的是咖位吧。”助理压低声音,“那自然是薇薇姐,但是……”

    她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是,这个裴靖啊……是有大佬砸重金力捧的,什么关系咱不好说,但那位大佬实在惹不起,所以对方一直嚣张,导演组都拿他没办法。”

    助理越说越委屈:“薇薇姐四点钟还要赶一趟采访,他再这么拖下去会误了点。”

    正说着,白薇从洗手间出来,见到沈伽黎,那冰冷紧绷的表情才有了一点放松。

    “抱歉让你久等了。”白薇笑得明艳,打量一番沈伽黎,“热不热,我让助理帮你买冷饮?”

    沈伽黎余光瞧了眼热的满脸泛红的小助理,笑着摇摇头:“不热,路上喝过了。”

    “嗯对了,给你介绍一下。”白薇拉着沈伽黎来到一个中年男人身边,“这是贺导,是广告拍摄的总导演。”

    贺导孤零零坐在一旁整理着机器,其他工作人员已经齐齐上阵给小白脸扇风递茶好话说尽。

    沈伽黎尴尬,虽然讨厌社交,但毕竟是妈妈介绍的,那就……

    “叔叔你好。”他微微鞠了一躬。

    贺导低低“嗯”了声,随意一抬眼,习惯性瞥一眼作罢,但头扭一半倏然顿住,接着猛地抬头看过去。

    他嘴唇颤了缠,情不自禁站起身:“这位是?”

    白薇笑笑:“是和我很要好的孩子,叫沈伽黎。”

    贺导的眼本就大又圆,此时瞪得铜铃一半,瞳孔地震:“是哪家公司的新人?之前没见过。”

    “不是艺人,就是普通的学生,前不久刚毕业,今天来探班。”白薇道。

    贺导喉结一滚动,颤颤巍巍问道:“小子,你愿不愿意试试?”

    沈伽黎:不愿意,先否决再否决。但是,试什么?

    “兰瑟珠宝你应该知道吧,高奢品牌,品牌方点名希望白薇做他们的代言人,但珠宝是男女同款,所以还需一位男性代言,这不,今天正在试镜。”贺导瞥了眼不远处那个叫裴靖的小白脸,故意抬高声音,“他不愿上不如你来试试?”

    沈伽黎:达咩。上次拍个校园宣传片就已经元气大伤。

    但如果不上,小白脸岂不是要一直拖着妈妈不放?妈妈很忙的好么,一点眼力见也没有。

    沈·为了妈豁出去·伽黎:“那就逝逝。”

    “咔嚓!”话音刚落,玻璃杯砸在地上发出清脆一声响。

    众人朝着声音来源地看去——

    那个叫裴靖的小白脸终于放弃了翘他的二郎腿,浑身烧着怒火站起身,不可置信地“哈”了声。

    “你说什么?他试镜?”

    第39章

    “嗯我试镜。”沈伽黎的语气漫不经心, “你可以走了。”

    快走,不要耽误我妈妈休息。

    “你是哪家公司的,之前没见过你呢。”裴靖上下打量着他, 眼底不屑。

    虽然只是试镜, 但他亲爱的说过,过来象征性走个流程就行, 导演和品牌方那边都已经打好招呼,万无一失。

    板上钉钉的事, 竟然有自不量力的,也不知道是哪家公司的新人这么狂妄,就算是导演要求也该看看眼色, 和顶流一哥抢代言, 配?

    沈伽黎倒也实诚:“家里蹲公司。”

    裴靖:?

    佳丽敦?还有这么个公司?

    贺导也不想继续浪费时间,招呼工作人员过来:“各工作人员就位,化妆师带人去做妆造,争取半小时后准时开拍。”

    白薇对沈伽黎做个手势:“伽黎, 加油。”

    沈伽黎平静点头, 他不太会说些漂亮话,只能在心中默默告诫自己必须一遍过,为了妈妈的休息时间。

    裴靖望着沈伽黎随化妆师离去的背影,银牙暗磨,气汹汹看向贺导:“贺导你什么意思,现在大街上随便拉个阿猫阿狗都能参与兰瑟的试镜么?导演架子大,现在连品牌方都不放在眼里?”

    贺导面无表情擦拭着镜头,眼也不抬:“抱歉, 我这人性子直,不爱磨叽。”

    裴靖又是一声不可置信的“哈”, 不成想今天踢到了铁板。

    兰瑟珠宝作为全球十大奢侈品之一,一直备受时尚界追捧,其精致创新的造型以及完美的服务是阔太富豪的首选,更是娱乐圈内顶头那一排艺人求爷爷告奶奶也想拿到的顶级资源。

    而兰瑟珠宝今年和国内本土黄金品牌实行战略合作,因此需要一位机具东方特色的女性艺人作为代言人,经过多方挑选,最终将目标定在白薇身上。

    白薇也是国外导演为之青睐的东方女艺人,东方女性的大气得体、国色天香在其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并且她还具有很多当代女艺人没有的特点——极具情怀感。

    她出道至今跨越二十多年,见证了一个时代的发展,八零九零零零后们几乎都是看着她的作品长大,因此在品牌方眼里没有比她更适合的人选。

    至于裴靖,钞能力总有办法。

    背后大佬对他极度宠爱,因此从出道起他就一直手握各种大IP,虽然他最后总能凭借差劲的演技毁了大IP的口碑,甚至遭到原作者连夜发微博吐槽,但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

    甚至于,钱能蒙蔽粉丝的双眼,在各大平台无差别营销,裴靖那自杀式演技一度吊打各种国宝级艺术家,粉丝们最爱党同伐异,异样的声音总会遭到无休止的骚扰安利或者辱骂嘲讽。

    他成功了,至少在人气排行榜中独占鳌头。

    被截胡代言,他可以确定地说,沈伽黎摊上事儿了。

    一个电话,背后金主马不停蹄赶来。

    沈伽黎在化妆间,化妆师欲言又止,她很想劝沈伽黎放弃,不要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倒是沈伽黎主动开了口:“那个脸上涂面粉的是哪家公司的。”

    化妆师憋了半天,终于憋不住:“是幻海旗下的长藤娱乐,我不是质疑你的能力,但还是想劝你,要不算了吧,你也知道,裴靖背后有幻海集团的股东,而且他很小心眼,得罪他以后在这个圈子寸步难行。”

    化妆师不认识沈伽黎,也以为他是白薇的后辈艺人,她已经看到太多得罪裴靖的下场,出于善心好言相劝。

    沈伽黎:“哦。”

    化妆师叹了口气。罢了,说了不该说的她已经仁至义尽,既然对方不听,也只能尊重他人命运。

    背后大金主赶来的时候,裴靖独自一人坐在角落暗自神伤,那秋风落叶的萧瑟之态,楚楚可怜。

    金主怕遭人口舌,不太好亲自上前,派了助理过去询问情况。

    此时裴靖刚发完微博:

    【还是有些不甘心吧,努力准备了这么久,最终被现实打败。】

    他见了助理像见了亲人,越说越委屈,眼圈泛了红。

    金主对他爱得深沉,见他这模样更是火冒三丈,三步两并做上前,把人往怀里一搂:“我的小宝儿,可怜的,啧啧,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和我说说?”

    裴靖颤着小声儿,委屈的能拧出水:“我也不认识,好像是白薇姐带来的新人,我还没试镜呢,导演就说不用我了。”

    金主一听,恼了。

    世上还有这种道理?他卖的人情花的钱都打了水漂?哪家的新人这么狂傲,连幻海电子都敢不放在眼里。

    “都别忙了。”金主一摆手,喝止住工作人员,“让那个试镜的出来,我有话要问他。”

    工作人员面面相觑,不敢耽搁,赶紧喊人出来。

    沈伽黎出来的时候,头发上还别了三个夹子,淡淡的底妆放大了五官上的优势,金主一见人,更生气了。

    妈的,这么伟大的脸却不是我的,不是我的都得毁掉。

    “你是哪家公司的?你老板叫什么。”金主语气恶劣,伸个手指指着沈伽黎的鼻子,咄咄逼人。

    白薇见状,起身挡在沈伽黎前面,按下金主那无礼的手指:“于总,孩子年纪小不懂事,要是哪里得罪了您我代他向您赔不是,但这里是影棚,外面记者多,有什么话咱们换个地方说。”

    “不用,就在这说,你说吧我听着。”沈伽黎懒懒道。

    人都喊出来了还要挪窝,懒批不愿意。

    沈伽黎并非嚣张,只是就事论事。

    但在金主眼里这就是赤.裸.裸地挑衅,小年轻没被社会毒打过不知天高地厚,今天就得挫挫他的锐气,让他知道什么是规矩。

    金主指着沈伽黎的鼻子,双颊怒红:“不知天高地厚的杂碎,吃了熊心豹子胆过来抢代言,我不管你老板是谁背后有什么人,识相点就滚蛋,不是你的东西别妄想,没名没气的三流货色给裴靖提鞋都不配,惹了他伤心,今天你不跪下磕两个道歉这事儿没完。”

    裴靖在一旁听得暗爽,表面还要做出一副伤心事再次被提及的表情,委屈的垂首落泪。

    白薇胸膛剧烈起伏,脸上露出嘲讽的笑:“于总真是财大气粗,跑到别人家门口撒野,为了一个连业务能力都没有的新人,你太太和女儿知道这件事么?”

    金主最烦别人拿他家里那黄脸婆说事,本来在家里就天天和他拧巴没完,在外面还要听到她的名字,顿时怒火中烧:“你再说一遍?!”

    白薇还要说什么,沈伽黎拉住她的手将她藏在身后。

    他漫不经心道:“跪下麻烦,还要弯腰,我道歉,你走吧,别耽误白薇姐接下来的行程。”

    金主没料到这不知哪来的野生十八线竟然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被人吹捧惯了哪里吃过这种亏,喊了几个随从保镖过来,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一边一个按住沈伽黎,非要他下跪道歉。

    还嚣张道:“不怕死是吧,不怕死你就继续呛声,今天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你,跪下!”

    沈伽黎:好烦,我妈妈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休息?

    就在保镖们的手距离沈伽黎只有几公分时——

    “哐当!”

    连两声脆响后,金主痛苦的“哎呦”声旋即传来。

    众人停下动作循声望去,就见金主捂着脑袋趴在地上,身边还落了只ipad,屏幕碎成了蜘蛛网。

    “卧槽”声此起彼伏,几个保镖赶紧上前查看情况。

    当他们顺着ipad袭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能看到昏暗角落里,高大的身形散发着扭曲的低气压,隐匿于漆黯中的脸,看不到表情。

    但那人身下标志性的轮椅,无形中自报家门。

    金主捂着脑袋跟只兔子一样跳起来,嘴里骂骂咧咧,但下一秒,戛然而止。

    “南……南总?”他试探着问了句。

    那人冷笑:“原来认得我,还敢造次,该说你心大还是嚣张呢。”

    金主疑惑,所以用ipad砸他脑袋的是南流景?但,为什么?

    “南总你怎么也在,抱歉刚才在教育不懂事的新人,没看到你。”金主捂着脑袋,说话的时候痛的眼睛都睁不开。

    他其实是不怕南流景的,最多有些忌惮,但不受宠的瘸子,高低也就是个执行总裁,区别只在于给外人打工和给家人打工,如果这ipad不是手滑飞过来,今天这事儿用不了一小时南老爷子就能收到消息。

    南流景把玩着zippo,觉得好笑,反问:“教育我老婆做什么,什么时候他还轮到你来教育。”

    众人:?

    众人:! ! !

    金主脑瓜子嗡嗡响,不知是因为听到这个难以置信的消息还是受伤,跟一团浆糊似的。

    南流景结婚时并未大操大办,很多人没见过沈伽黎,所以只能从南流景口中得知,原来他刚才叫嚣着要对方下跪道歉的人,是南流景的老婆。

    裴靖心里凉了半截,幽幽站起身,眼底一片慌乱。

    助理推着南流景到了跟前,南流景拉过沈伽黎两只手,左右翻看,又捏住他的下巴,转动着观察。

    “受伤了?”他轻声问道。

    金主:?

    正常不应该询问“受伤没有”嘛,“受伤了?”是怎么回事,好像笃定自己打了他一样。

    沈伽黎摇头,心里催促他快走,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他再不走自己社恐都要犯了。

    南流景吃了秤砣铁了心,今天还就不走了,扭头对贺导道:“今天的拍摄继续,别耽误大家时间。”

    贺导喜上眉梢,通知吃瓜群众各就各位。

    妈的,本来一上午能解决的事儿,因为裴靖和他那位金主硬是拖到快天黑还没搞完,终于有人为他主持公道。

    南总,不管你同不同意,我爱你。

    金主捂着脑袋上前:“南总,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那位是沈先生,我向您赔不是了。”

    南流景看也不看他:“道歉总得拿出点诚意。”

    金主:“您的意思是……?”

    南流景视线一斜:“让他跟我过来。”

    众人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他说的是石化了一半的裴靖。

    金主赶紧出来护犊子:“他是我的……”

    那语气,好像生怕别人惦记一样。

    南流景鼻间发出一声冷嗤:“你放心,我对这种的没兴趣,只是有些话,想问问他。”

    休息室里。

    裴靖站在南流景对面,缩着肩膀像等待受罚的小学生,他的余光频频看向门口,期盼着金主爸爸快点进来救他。

    他听说过,南流景手腕狠毒,连自己亲妈都敢杀,这次落到他手中,结局难料了……

    裴靖哆嗦得厉害,浑身筛糠一样,大气不敢出。

    南流景低头看着手机,不发一言,仿佛故意把人撂着。

    他越是不说话,裴靖越心慌,内心备受煎熬,脑海中走马灯一样闪过无数种变态惩戒手段。

    一分钟、十分钟、半小时过去——

    裴靖双腿在抖,不知是吓的还是累的。

    这时,南流景终于抬起头。

    “怎么不说了。”他没头没尾问道。

    “什、什么……”

    “不是喜欢告状?怎么不说了,和我说说沈伽黎怎么欺负你的。”

    “没……没欺负我。”裴靖小脸煞白,嘴唇直哆嗦。

    “不用怕,照实说,他什么德行我清楚。”南流景笑道。

    “真没欺负我……”

    “不敢说?”南流景眉尾一挑,伸出手,“手机给我。”

    裴靖懵了:“要手机做什么……”

    “帮你和粉丝家人诉诉苦,艺人工作压力大,什么都憋心里会坏掉。”

    裴靖绝望了,他知道今天不给手机绝对走不出这个门,反正横竖都是一死,给吧。

    南流景接过手机,刚点亮屏幕,就听接连不断的微博提示音。

    刚才裴靖发的那条微博,以拔山倒树之势坐着火箭往热搜上冲,粉丝们一看哥哥受委屈了,那个心疼,哥哥明明那么努力,却依旧打不过钞能力,到底是谁这么big胆竟敢截胡哥哥的代言。

    站姐表示:【今天蹲点路透,进出影棚的只拍到了这个人。[图片]】

    【眼熟,哪来的十八线?】

    【甚至不是艺人……这不是沈伽黎么,事情向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还真是SJL,不是吧,财团不会要为了哄人开心砸钱出道吧……[汗]】

    【好烦啊,财团能不能别来沾边,什么都想掺一脚只会害了你!】

    【心疼我们靖靖,临门一脚碰上劫匪,他那么单纯善良甚至都不敢反抗,火气上来了。】

    极端粉丝已经开始利用毕生所学疯狂输出:

    【草拟吗抢我哥哥代言,疯了吗?爪巴别来蹭热度。】

    【这个贱逼抢我哥哥代言我踏马要气死了,丨啊!】

    【真想扇这个贱人两巴掌,去死吧,祝你出门二百码,祝幻海明天就破产。】

    倒是黑粉乐了:

    【沈伽黎啊,大美人,他代言我必买。】

    【沈伽黎不比这个整容脸好看?兰瑟在我家前边商场有专柜,每次路过都能看到广告,我还以为这两年我得绕道走了,hhhh感谢沈伽黎救命之恩。】

    【开心克拉斯,伽黎大漂亮,确定是他代言么?确定的话我要下单兰瑟了。】

    裴靖的真爱粉们知道自己不能顺着网线爬过去掐死这蛇鼠一窝,只能实行经济制裁,表示以后绝对不会买兰瑟的珠宝,以及和兰瑟合作的本土黄金品牌,都爪巴,他们敢欺负靖宝那就别想赚钱,坐等倒闭。

    “抵制兰瑟珠宝”的词条迅速拱上热搜,后面紧跟着“心疼靖宝”。

    大部分人并不知道,裴靖根本没和兰瑟珠宝签约广告拍摄代言,虽然看似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但差一点也是差,足以改变结局。

    南流景烦着裴靖粉丝的留言,几乎一边倒地咒骂沈伽黎,言辞之肮脏就连原文大变态南流景都觉得触目惊心。

    所有人都在诅咒他死,像是某种网络特色。

    下一秒,南流景手中的手机被砸得稀巴烂,玻璃渣子四处乱飞。

    裴靖吓呆了,呼吸一瞬间停滞。

    南流景冷冷看着他,声音低沉:“三件事,第一,在网上澄清事实;第二,你和你这些出言不逊的粉丝,等我的起诉书。”

    “第三,评论区有几个说想扇沈伽黎巴掌的,你就自扇几下。”

    冰冷的字眼永远没有温度,惩戒一个人的手段有很多,反派永远只会选最伤自尊的那个。

    ……

    沈伽黎化完妆出来,就听到隔壁休息室传来扇耳光的声音,夹杂着呜咽哭声,哭声中有恐惧有悔恨,光是听都令人毛骨悚然。

    而门口站着金主,捏紧拳头仿佛一触即发,却又实在不敢进门阻止,咬碎的后槽牙,只能生生往肚子里吞。

    沈伽黎不爱看热闹,他只想尽快结束拍摄好让妈妈早些休息。

    拍摄过程非常顺利,导演拍了三部母片都是一遍过。

    白薇身穿白色无袖连衣裙,和身穿白衬衫的沈伽黎亲昵依偎,抬手展示手腕上的珠宝。

    沈伽黎时不时悄悄看一眼白薇,那种失而复得的心情第一次让他体会到美好与希望。

    导演助理对贺导小声道:“这二位气场超级契合啊,模样也有几分相似,像母子一样,氛围真棒。”

    贺导欣然点头表示赞同。

    拍摄结束后,大家互道辛苦,白薇助理立马带人去卸妆赶接下来的采访。

    白薇交给沈伽黎一只巴掌大的小盒子,笑道:“再补一句生日快乐,这是我自己做的,希望你喜欢。”

    沈伽黎双手捧过盒子,目不转睛。

    喜欢,必然喜欢。

    拆开盒子,里面是一只黏土做的钥匙挂件,挂件是两只Q版小人,一男一女,这么一看,完全是按照沈伽黎和白薇的形象做的,手牵手可可爱爱,白薇的黏土小人手里还抱着一捧纯白洋桔梗,十分精致,连细小的花心都做得惟妙惟肖。

    沈伽黎怔怔抬头,眼底是化不开的情绪。

    这是他收到过的,最好的生日礼物啦。

    白薇抬手拂去他肩头的头发,不着痕迹攥紧手,笑道:“今天辛苦了,你很棒,有时间再一起吃饭好么。”

    沈伽黎点点头,玉般的双颊染上绯红。

    白薇去赶接下来的通告,沈伽黎也累了,打算回家躺。

    贺导告诉沈伽黎,他和品牌方那边谈一谈,如果确定代言,公司会尽快将费用转给他,如果不能,也会给他一笔辛苦费。

    捧着黏土小人出了门,他看见南流景的车子就停在门口,好似在特意等他。

    他要搭个便车,实在没力气了。

    沈伽黎一上车,南流景头也不抬道:“结束了?大明星。”

    沈伽黎没搭理他,自顾欣赏他的可爱黏土小人。

    南流景淡淡瞥了眼他手中的小人,见他喜欢得紧,便又想起自己为他制作的生日礼物人偶,他那退避三舍一脸嫌弃的模样,这待遇差别实在大到离谱。

    只是,沈伽黎为何如此喜欢白薇?看起来不像是粉丝对艺人的欣赏,更不像是男女之情。

    总不可能是母子。

    南流景很快否定了这个可笑想法。

    但,明明都是人偶,他做的那只更大,沈伽黎凭什么区别对待。

    不甘心。

    到了家,李叔已经准备好冰镇甜品给二人,沈伽黎只吃了两口芋圆便皱了眉。

    太甜太冰,闹得胃不舒服。

    好不容易因为见了白薇而有了一丝血色的脸再次变得苍白如纸。

    他放了勺子道了句“不想吃”便上楼躺平。

    南流景望着他的背影,让李叔去储藏室拿了那只等身高的盒子出来。

    李叔没见过这东西,还好奇里面装了什么。

    “打开。”南流景道。

    李叔兴冲冲打开盒子,下一秒,脸色巨变,面如土色。

    他颤抖着手指指着盒子里的东西,嗓子眼发紧:“少、少爷,这东西是谁给你的,不行,咱们报警吧!”

    南流景:?

    “这东西我在老家见过,老家有擅长巫术的奶奶,她就做过这种东西用以诅咒他人,听说被她诅咒的人下场极惨。”

    南流景:……

    可这是他熬了几个大夜为沈伽黎制作的人偶娃娃。

    “制作这东西的人一定心肠极度歹毒,这是要置人于死地啊!”李叔夺过娃娃塞进盒子里,“少爷您放心,送这邪祟娃娃的人我定不会放过他,我这就找片竹林把这玩意儿埋了。”

    南流景:“真有这么难看?”

    李叔:“何止是难看,简直是令人发指!”

    南流景:“李叔,听说你前不久打碎了碗?”

    李叔:“抱歉,是我手滑。”

    南流景:“承认最好,从你工资里扣。”

    李叔:?

    南流景抱着人偶回了卧室,借着月光仔细端详一番。

    不是挺好看的?一个两个,真爱大惊小怪。

    翻出针线包,眯起眼冲着针眼对了许久,终于把线穿进去。

    又是一个不眠夜。

    *

    翌日。

    沈伽黎被手机振动声吵醒,一睁眼,邪祟的诅咒之娃坐在床头,伏下身子死死凝视着他。

    娃的身上比上次还多了一只血手印,虽然比起上次明显针脚细腻了不少,但并不能改变其丑恶的本质。

    他抬手把人偶扒拉到床下,眼不见心不烦。要害他可以直接来,别做这种东西恶心人。

    捞过手机一瞧,是昨天一起拍广告的贺导来电。

    接起电话,贺导开门见山:“我们已经联系过兰瑟的品牌方,对方表示要亲自见见你再做定夺,十点钟有时间么,来一趟长藤娱乐吧。”

    沈伽黎早起三问:

    我真的能起得来么?

    我真的能通过面试么?

    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么?

    起不来;

    通不过;

    不需要。

    他刚想开口拒绝,贺导又道:“对方表示,如果确定代言人,即使不能给出白薇那种级别的天价代言,对你也会酌情而定,听这意思,费用应该少不了。”

    沈伽黎拉开抽屉翻出地下CBD的宣传单,对着照片中的豪华墓地猛吸两口,有劲了,起床。

    夏季雨水多,三五不时阴天响雷,今天也一样,大早起来雨势迅猛,拍打玻璃啪啪作响。

    房间很暗,开了一盏吊灯,南流景坐在餐桌前享受休假日的美好晨间时光,余光一瞥,看见沈伽黎坐在玄关换鞋。

    “去哪。”他问。

    沈伽黎言简意赅:“敛财。”

    南流景想不通,这些日子借故更换家电已经给了他不少零花钱,怎么还要出去打工,零花钱不够?

    他看了一圈房间,思忖着还能找什么借口,能换的电器已经换了一遍。

    窗外雷声隆隆,暴雨倾盆而下,实在不是出门的好日子。

    “沈伽黎。”南流景喊住他。

    沈伽黎换好鞋子站在门口,等待他发号施令。

    南流景视线虚虚看向一边:“明天,帮我去看车,预算大概八位数,今天,别出门,待在家里从网上研究车型。”

    沈伽黎摆着手指算了算,预算八位数,如果不被发现他这中间商能赚多少差价?

    不要,好麻烦,最讨厌比对信息数据,别想支使我。

    “没时间。”他扔下一句话出了门。

    南流景心烦意乱,白给他送钱他倒还摆起谱。一声响雷,他沉默片刻,让李叔开车送沈伽黎过去,否则以他那懒劲,伞都不会打。

    车上,李叔好奇询问:“听说沈先生昨天参与大牌广告拍摄了?是兰瑟?今天也是去见品牌方?”

    沈伽黎捂着肚子,低低“嗯”了声。

    胃不舒服,从昨晚开始到现在,似乎哪个部位在隐隐作痛,又像是翻江倒海,连怎么不舒服都说不清楚。

    李叔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见他蔫头巴脑毫无生气,提醒道:

    “那沈先生今天要小心了,兰瑟的品牌方是个英国人,听闻还是皇室出身,出了名的吹毛求疵,特别注重礼仪规矩,都没人见他笑过,就连白薇这种级别的艺人开始都入不了他的眼,所以今天沈先生一定要好好表现。”

    沈伽黎没吭声。这事儿成就成不成就作罢,起码早起已经算他努力过。

    长藤娱乐公司面向晋海市的商业中心,对面就是幻海电子的总部大楼,周围环绕着星罗棋布的大中型公司,在靠近马路的位置划分出一块餐饮区,为了接待外来商客,除了传统的中式餐厅,也能看到不少异国特色餐厅。

    贺导留给沈伽黎的地址就是位于中心位置的英式餐厅,从外面看像块晶莹剔透有棱有角的钻石,外廊以胡桃木为原材料,华丽又低调。

    雨还在下,沈伽黎独自一人站在门口。

    那位传闻中吹毛求疵的兰瑟品牌方还未到场,因为对方是英国大家族出身,因此特别注重礼仪,这种场合一般会晚个十几分钟到,以便为东道主留下充足的准备时间。

    虽然在国内,迟到是极没礼貌的表现。

    贺导那边已经提前联系好餐厅,服务生见到人来恭敬将他请进包间。

    屋内装修极有格调,手工布艺沙发线条优美,一看就很好睡。

    窗外昏暗的天色,雨声形成的白噪音

    沈伽黎倚着靠背,身体越来越沉,身子一歪,枕着扶手睡了过去。

    当他彻底进入深度睡眠后,包间门被人推开,服务生领着一金发碧眼的高大男人进了门。

    搭眼一瞧,望见了熟睡的沈伽黎,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怡然自得宛若在自家床上。

    “抱歉,我马上叫醒这位客人。”服务生尴尬道。

    “不用。”金发男人说着不太娴熟的中文,语气冷冷淡淡,“你先去忙。”

    房门关上,男人拉开椅子坐好,慢条斯理整理着衬衫袖口,视线轻轻落在一旁的沙发。

    沙发上的人睡得安详,如花树堆雪,长睫荫掩,在眼睑投出扇形阴影。

    半小时过去,男人终于没了耐心,蹙着眉头轻咳一声。

    沈伽黎没醒,无动于衷,安详,jpg。

    门外,两个服务生窃窃私语。

    “倒霉,这位哥怎么又来了,上次因为刀叉摆放位置出现偏差直接给我们来了个投诉大礼包,屁大点事让我们关门整改一个周,我现在看到他都害怕。”

    “他约见的那位还在那睡呢,先不说广告代言商榷结果如何,不要连累咱们餐厅啊。”

    “是啊,一时间不知道该为谁默哀,这哥可是出了名的事逼,谁沾谁倒霉。”

    “轰隆——”滚滚天雷由远至近,在餐厅上方炸开,伴随暴雨倾盆,妖风肆虐,将门口的小树吹弯了腰。

    沈伽黎被雷声惊醒,睁眼后一时搞不清楚状况,呆滞许久,缓缓朝一边看去。

    环形水晶吊灯下,西装革履的男人端坐餐桌前,视线也随之向这边看来。

    沈伽黎产生了片刻迷茫,随即反应过来,对方或许就是兰瑟的品牌方。

    金发碧眼的男人,身形高大健硕,深邃立体的五官一眼便知是标致的日耳曼人种,而五官过于华丽的长相总会给人一种冷漠的疏离感,令人下意识不想同他主动社交。

    男人眉间深蹙,望着沈伽黎,眼底一片黑沉。

    对方不仅在重要约谈场合呼呼大睡,醒来后竟也不懂主动致歉,反而呆呆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在等什么,等自己夸他睡眠质量好?

    这种情况下,谁更有礼貌谁就先败下阵来。

    男人做了个深呼吸,冷着张脸站起身,对对面空位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沈伽黎赶紧就座谈正事。

    沈伽黎浑身写满抗拒,刚坐下,对方又伸出手:“沈先生你好,初次见面,我是兰瑟珠宝全球总代理商,艾凡·罗斯安德。”

    对这个名字,沈伽黎有印象,原文中描写他是英国十大名门望族之一的罗斯安德家族,富可敌国又神秘,最赚钱的行业十有八九被这个家族垄断,许多国家的总统竞选都会受到该家族影响,就连纯正的英皇室也只能屈就其后。

    而艾凡就是这个家族的小儿子,年仅三十岁便一手掌握全球顶级奢饰品的代理权,而这却只是冰山一角。

    理所当然的,这种玛丽苏式配角自然也是原文主角沈岚清的众多追求者之一,而原主炮灰成了娱乐圈老头子们的暖床工具人后,为了逃离沼泽,投其所好将自己包装成懂规矩知礼仪的上流人士,奈何道行浅,入不了其眼。

    原主便转而下药企图生米煮成熟饭,事情败露,惹怒代理商,遭到英国各大家族联合针对,不仅原主,幻海电子也被打上管理不力的标签,一起跟着倒霉,股市暴跌,一夜之间成了众矢之的。

    后来南丰老爷子大发雷霆,撤了南流景执行总裁的职务,原主结局可想而知。

    最后还是沈岚清出面力挽狂澜,帮助挽救了幻海电子的声誉,甚至因为他,罗斯安德家族和幻海电子搞起了合作,互利共赢HE。

    回忆结束,沈伽黎……了。

    当初他就应该直接拔了自己的氧气管,不然也不会听到这么下头且无脑的剧情。

    而现在,他正处于剧情节点处,也就是在这里,原主开始投其所好装得懂礼仪识大体,结果对方不上套,原主便开始动起歪脑筋。

    第40章

    沈伽黎一合计, 自己未能获得小黑屋永久居住权,本质还是没有触及南流景底线,如果这次事件能够撼动他在幻海电子的地位, 小黑屋居住权手到擒来。

    沈伽黎:让我动动歪脑筋。

    不动了, 让我动脑筋还不如让我死。

    对面叫艾凡的男人敲了敲就餐铃,服务生鱼贯而入端上菜品。

    英式菜品比较偏爱肉类海鲜蔬菜等, 烹调简单口味清淡,简单的康沃尔馅饼搭配一道炭烤鲱鱼, 甜点是约克郡布丁和奶油茶。

    艾凡坐得笔直,后背与椅背保持一定距离,听说这也是他们的皇家餐桌礼仪, 细节颇多, 拿杯子时用哪根手指都有严格讲究。

    沈伽黎看着这一桌菜,本就不舒服的胃更是雪上加霜。

    虽然不晓得对方见面的意图是什么,但他也清楚自己的敛财大权掌握在对方手中,死后是住地下CBD还是乱葬岗, 这个叫艾凡的男人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所以这饭不吃也得吃。

    不是他搞地域歧视, 而是“吃”确实不在他的兴趣范围内,比起吃饭,他更想看南流景被他气到扭曲的脸。

    “怎么,餐品不合沈先生胃口?”艾凡凝望着一动不动的沈伽黎,语气暗含嘲讽。

    自打艾凡出生起接触的都是社会顶层人士,那些人无论谈吐礼仪都是滴水不漏,而他也在父母的严格指导下习惯了这些繁琐的规矩。

    沈伽黎对他来说是意外,从他在沙发上呼呼大睡那一刻起, 因此在艾凡眼里,沈伽黎就是未经开化的野蛮人, 不懂规矩礼仪,不识大体。

    如果对方识相,当自己这么问时他就该回答“怎么会,只是因为餐点过于丰盛,令我不知道从何下手”。

    沈伽黎:“对。”

    艾凡:……?

    对?

    沈伽黎不爱撒谎,因为他知道撒一个谎就要再撒一百个去圆,让他动脑筋不如让他去死。

    “你在开玩笑?”艾凡反问。他长这么大没见过谱摆这么大的人。

    “没有,确实不合胃口。”沈伽黎拿起一只康尔沃馅饼,咬了一口,“也确实不好吃。”

    难吃也得吃,为了人生后花园。

    艾凡盯着他拿饼的手,眉间深深蹙起。

    在皇室的餐桌礼仪中,绝对不能用手拿馅饼,只能用刀叉切成小块送入嘴中。

    不说本土居民,他见过那么多外商,全球各地都有,在与他共进午餐前都会临时抱佛脚恶补英皇室的餐桌礼仪,他也从没见谁学不会这种礼仪,这个中国男人是在挑衅自己?

    艾凡停下手中动作,凝望着沈伽黎:“难道没人教过你,吃馅饼要用刀叉切成小块。”

    这样不懂规矩的代言人,他可不敢用。

    沈伽黎看了眼手中馅饼,不理解:“用刀叉切来吃会更好吃?”

    艾凡忽然觉得好累,但良好的教育驱使下,他依然面不改色,微笑道:“和味道无关,只是用刀叉切来吃是规矩,是教养。”

    规矩?教养?沈伽黎不明白,他自小到大没和什么有钱人接触过,唯一接触过的只有南流景,可就算是南流景,吃馒头也会用手拿着吃。

    沈伽黎坦白:“我妈妈从没教过我什么规矩,她只说过吃东西不能吧唧嘴,不能从别人面前夹菜,否则和你共同进食的人会感觉不舒服。”

    “我只知道,所谓的教养是能让和你共同相处的人感到舒服放松,而不是强行要求对方来配合你的习惯。”他拎起馅饼,“以及,入乡随俗尊重各国文化,才是真正有教养的表现。”

    沈伽黎说累了,但还是补了最后一句:“中国人从出生以来就在学习使用筷子,筷子没办法把馅饼切成小块。”

    艾凡睁大了双眼,喉结滚动着。

    是这个道理么?

    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还是第一次有人让他产生了这种奇怪的感觉,有些……无地自容。

    吃完一只馅饼,沈伽黎蚌埠住了,胃里开始翻江倒海,酸水一股股往上涌。

    对面的艾凡还在慢条斯理——用开口器在鸡蛋顶端打开一只圆形小孔,露出一点蛋白,接着在蛋白表层撒上胡椒盐,用指甲盖大小的骨瓷勺舀着吃。

    沈伽黎已经到了极限,再不走他真的会发疯,但如果现在拍屁股走人,乱葬岗就是他的结局。

    为了钱再忍一次。

    他拎起一枚水煮蛋往桌上一磕,知道对方龟毛还特意戴上一次性手套,剥好蛋递过去:“叔叔,快吃,我要回去躺五分钟。”

    艾凡差点没被红酒呛死。

    叔叔?他中文不算熟练,但“叔叔”二字怎么想都不是用来形容他这个满打满算才算三十的男人吧。

    再看看那枚鸡蛋,剥得破破烂烂,角落还粘着没剥干净的蛋壳。

    对桌的亚洲男人脸上明显不耐烦,都这么不耐烦了,竟还会主动给他剥蛋。

    不知怎么看出来的,总之就是从他身上看出一丝母爱的光辉。

    艾凡掩饰性的一清嗓子,从他手里接过蛋,用英文低低道了声“谢谢”。

    沈伽黎神游半天,艾凡终于吃完。

    出了餐厅,雨已经停了,但并未放晴,天空依然阴沉沉。

    沈伽黎急着回去躺,却听艾凡叫住他:“抱歉,沈先生,我手机没电关机,能帮我联系下司机送我回酒店休息么?”

    沈伽黎幽幽掏出手机:“号码。”

    “忘记了……那么麻烦你帮我叫辆出租可以么。”

    沈伽黎无语,这地方不让出租车过,打车还得走到前面十字路口。

    艾凡,英国十大家族之首的继承人,在沈伽黎眼中肉眼可见的失去了光环。虽然本来也没什么光环。

    来到路口,沈伽黎随手拦了车,司机听艾凡报了地址,司机说上来吧,打表。

    艾凡临门一脚被沈伽黎拽下车,他问司机:“从这里打到那个酒店大概多远。”

    司机:“十二公里左右。”

    沈伽黎:“打扰了,师傅慢走。”

    望着出租车远去的背影,艾凡:?

    十二公里光打车都要好几十,沈伽黎绝对不干赔钱买卖。

    别想从我这里拿走一分钱。捂紧钱包.jpg

    艾凡迷茫:“不坐车,我怎么回去?”

    沈伽黎环伺一圈,最终目光落在街口一排摩的,摩的师傅看着行头不菲的艾凡,露出了憨厚的笑……

    艾凡坐在摩托后座,潮湿的风晕湿了他的头发,毛毛细雨打在脸上透心凉,心飞扬。

    前座的司机大叔叽里咕噜问他哪里人、来这做什么去了哪里玩,像盘查户口一样。

    出于礼貌,艾凡用不娴熟的中文一一回答了大叔的问题,每回答一句,脑海中沈伽黎的面容就加深几分。

    他记住了这个男人,这个当他犹豫着坐上摩托车时毫不留情转身就走的那人。

    而且,印象深刻。

    回了酒店,艾凡也差不多湿透,泡在浴缸里,他越想越觉得离谱,哪次来这不是专车接送,低于千万的车接待商都不好意思开给他看,而这个叫沈伽黎的男人竟为了省钱让他坐摩的,淋着小雨吹着冷风,还要接受司机大叔无休止的盘问。

    真是难忘的一天,咬牙切齿.jpg

    他越想越不甘心,洗完澡,手机也充上了电,打开浏览器输入沈伽黎的名字,弹出的第一条便是搜索量最高的“悲伤蛙”。

    那个上午见到时嚣张跋扈的男人,在照片里抱着只可笑又可悲的青蛙头套,仰望着小小的舞台,汗水晕湿碎发黏在脸颊,双目空洞,与周围热络的气氛格格不入。

    艾凡视线一怔,心头倏然涌上一种奇怪的情绪。

    那时的他在想什么,心事是什么,忽然……有点好奇。

    *

    沈伽黎回家时也淋了个半湿,潮气入侵,胃里却裹着火球一般烧得难受。

    进了门鞋也没来得及换,他直冲卫生间抱着马桶一通狂吐,吐到最后只剩酸水,最后虚脱般坐在地上,垂着发懵的脑袋。

    南流景听到声音下了楼,坐在卫生间门口,入眼便是沈伽黎苍白无色的脸。

    “怎么了。”他蹙起眉头,低声询问。

    沈伽黎没回答他,现在连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

    南流景靠近他,感受到他皮肤散发出的微凉潮湿,委身攥住他的手腕要把人拉起来:“去洗个热水澡。”

    沈伽黎没动,也没吭声。

    南流景清楚沈伽黎的脾气,从他嘴里永远不会听到“好”这个字,他少一使劲把人从地上拉起来,可沈伽黎浑身无力像是坠落的枯叶,直直倒进他怀中。

    身体冰凉,但靠在颈肩的额头却滚烫如落火。

    “你发烧了。”南流景语气微促,挟带一丝怒意。

    小孩就是不长记性,上次淋雨发烧,这次还不打伞。

    自己也不长记性,应该让李叔守在那等着接人回家,明知道他不爱打伞。

    傲蔑天地的大反派第一次产生了自责的情绪。

    他抱着已经半昏迷的沈伽黎去了卧室,打了热水来想先帮他擦拭身体。

    过程中,他不断质问自己:我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要关心一个曾经想下药害死我的人。

    可身体就是不受控制,细致擦过他露在外面的皮肤,手指都不落下。

    沈伽黎迷迷糊糊烧的双颊绯红,怎么叫他的名字都没反应。

    李叔出门办事帮不上忙,南流景只能先叫了家庭医生过来。

    家庭医生匆匆赶来,为沈伽黎做了个详细的全身检查,检查的时候南流景不便打扰,独自在外面等。

    可等医生打开门后,他那疑惑的表情令人新生不安。

    “怎么样。”南流景自己都没察觉,他的语气有多焦急。

    医生推了推眼镜:“简单来说,淋雨造成的发热,而且有点营养不良,有胃溃疡的症状,我现在没有仪器做不了详细检查,但目测不会错,而且……”

    话说一半,医生诡异地看向南流景。

    南流景烦躁地闭上眼,几乎是一字一顿道:“你快说——”

    这时候还卖什么关子。

    医生再次推推眼镜:“刚才我为沈先生检查身体的时候,发现他的左侧胸口处有过刀口缝合的痕迹,根据位置来看,应该是做过心脏手术,沈先生之前就有心脏类疾病么?”

    嗡——

    那一瞬间,南流景好像出现了耳鸣,从医生说的最后一字结束后,突如袭来的撼然犹如当头一棒,下一秒便跌入了真空环境。

    见南流景失神,医生又问:“您平时都没发现异样么?或者沈先生有在按时吃药?还是说,您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南流景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觉得他该将其视为喜讯该开怀大笑,但此时别说笑,嗓子像堵了一团棉花,用尽全身力气才吐出几个变了调的字:“我不知道……”

    医生沉默了。

    良久,他才建议南流景带人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然后说了些胃病注意事项,给沈伽黎挂了葡萄糖和退烧针后便起身告辞。

    雨又开始下了,不知如何才能停下。

    屋内一片昏暗,阒寂的气氛和南流景的沉默恰如其分,他怔怔望着床上的男人,薄薄的毯子也无法勾勒出他身体的轮廓,瘦到一躺下去就要被床铺包裹住。

    过了一个世纪,他伸手轻轻拉开沈伽黎的衣领,看到了医生说的刀口缝合。

    鼻根忽的一酸,他忙合上衣服不忍再看。

    和沈伽黎相处的这段时间,从没察觉他身体的异样,也没见他吃过此类药物,现在满脑子的声音发出疑问:

    会复发么?

    如果有重大病史,婚检报告上为什么只字不提,是没查出来还是故意隐瞒。

    但这个问题现在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南流景又坐了一会儿,起身去了厨房。

    ……

    “沈伽黎?现在感觉怎样。”

    睡得迷迷糊糊,沈伽黎隐约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眼皮酸涩发胀,用尽全力也只能睁开一道小缝。

    昏黄缱绻的灯光中,他看到了南流景的脸,未经打理的头发梢垂在眼迹,显得脸颊几分瘦削,透出疲惫的倦态。

    沈伽黎重新闭上眼,漫无目的地“嗯”了声。

    一只大手覆上他的额头,撩开额角碎发,他听到了南流景淡漠的声音:“先起来把粥吃了,吃完药再睡。”

    沈伽黎没动,他现在浑身发虚,动一下手指都会牵连全身又疼又麻。

    “起来,吃药。”南流景语气变得几分生硬。

    沈伽黎还是不动,心里隐隐涌上一丝烦躁,嘶哑着嗓子道:“我不想吃……”

    见他不听话,南流景也没了耐心,一手从他后脖颈穿过,揽着他的肩膀往上抬。

    其实南流景根本没使劲,可沈伽黎还是觉得被他折腾的好疼。

    泪珠从紧闭的双眼中溢出,顺着脸颊滑下。

    试图把他往上抬的手猛然顿住,停在半空没了下一步动作。

    突如其来的眼泪是南流景万万没有料到的状况,心头突兀涌上酸涩,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令他不敢再有下一步。

    哭了。

    沈伽黎哭了,好像是因为自己的粗鲁。

    南流景作为公司大领导,见过了社会中太多的眼泪,人到中年被裁员的男人哭着说自己还有家要养,不能没有这份工作;因为失误被辞退的秘书哭着求他再给自己一次机会,而南流景只会用最冷的声音说着最无情的话:

    成年人的世界不相信眼泪,我不关心你们的努力程度,我只看结果。

    看过太多情绪决堤下的眼泪,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不仁,但看到沈伽黎没由来的眼泪,却忽然产生了一丝奇怪的惧意。

    他收回手,摩挲着药盒,语调变得有些不自然:“哭什么,我又没……”

    没欺负你。

    但最后四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人的忍耐力是无限的,可总会在某个特殊的节点因为无足轻重的小事变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伽黎攥紧被角,无声的落泪变成了呼吸不畅的抽噎。

    他不喜欢和人倾诉情绪,因为世界上根本没有感同身受这一说,只有针刺到身上才知道疼。

    高中时,学校有位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学生因为入学时隐瞒心脏病史,导致参加男子一千米体测时突发重病,从此再有没有醒来。学生家长亲戚天天过来闹事,闹得大家伙苦不堪言。

    有人说:“不想被区别对待所以隐瞒病史导致意外发生,就要学会自己承担所有责任。”

    话糙理不糙,但如果不是因为在最需要交流的年纪被身边人当成了定时炸弹而孤立,谁会想去隐瞒呢。

    对于尚且年轻的孩子来说,有些东西比死亡更可怕。

    所以沈伽黎已经习惯了独自忍耐,可今天,日日累积却无法宣泄的忍耐,压上了病痛这最后一根稻草,情绪便失控了。

    “我都说了不想吃,你还来烦我,我只是不舒服想躺着我有什么错。”他哽咽着,用尽全力才说完这段话。

    南流景蹙起眉头,表情五味杂陈,一向自信优雅的双手此时竟不知该往哪里放。

    “不是逼你。”南流景解释道,“生病吃药才能好得快。”

    他向来不爱解释,觉得没必要,但今天忽然产生了“不解释不行”的想法。

    虽然他确实是出于好心,但在沈伽黎的眼泪中,每个字都显得苍白无力。

    沈伽黎还在哭,尾睫被泪水沾湿,挂着泪珠摇摇欲坠,很快被溢出来的眼泪冲刷掉。

    南流景抬起手狼狈地挠了挠额角,都不敢多看他一眼,头一次,说话都结巴了:

    “对……对不起,我不太会照顾人,忽视了你的感受,我……”

    他收拢手指:“我知道错了。”

    哭了许久,沈伽黎也哭累了,抽泣声渐渐小了,但还是要说:

    “我讨厌做饭,你还要我做,每次做饭油都会跳得很高,很烫,做出来的东西也很难吃,也讨厌做家务,讨厌穿裙子,讨厌去画画班,这些事我为什么非做不可?”

    “以后不用做了。”南流景秒答。

    沈伽黎:“可是,菜可以买……”

    吓死,差点拱手送出中饱私囊的绝佳机会。

    南流景轻轻一点头:“可以买。”

    说完,他有点卑微询问道:“那粥和药?”

    “再说吧,我要睡了。”沈伽黎闭上眼。

    “好,你先休息,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都可以讲给我。”南流景又道。

    他问的是沈伽黎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方便他列个清单让李叔回来时捎上。

    沈伽黎:“我想要一万只千纸鹤,等我醒来时可以看到头顶挂满千纸鹤。”

    南流景:?

    “多少?”

    “一万只,很多?很多就算了。”沈伽黎拉过毯子,“睡了。”

    “不是,不多。”南流景忙道。

    事实上沈伽黎对千纸鹤根本没兴趣,他又不是什么纯爱战神,只是确保这样能拖住南流景他好睡久一些。

    许久后,南流景听着床上传来的平稳呼吸声,暗暗松了口气。

    他靠近沈伽黎,俯身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处,听着胸腔内心脏跳动的声音。

    在跳。

    回了卧室,南流景叫了外送买了一堆折纸鹤的方形彩色纸,他从没折过这东西,但他足够自信,认为只要照着视频教程看一遍就会,并且已经做好预设,开始可能会折得慢一些,后面顺手了一万只不是问题。

    打开视频教程,照着教程将彩纸对折——

    半小时后——

    他看着桌上那可怜兮兮的孤独千纸鹤,蔫头巴脑,翅膀还像是被人打断了一样耷拉着。

    虽然出师不利,但自信要有的,只要熟练了很快就能折出一万只体态优美的纸鹤。

    南流景又拿起一张彩色纸,对折——

    一分钟、十分钟一小时过去。

    他背后的落地窗外,浓墨淡去,月亮落下,渐渐天边泛起鱼肚白,随后金黄的太阳从地平线升起,照亮万物。

    天亮了。

    南流景眯着眼,眼睛酸涩发胀。

    他一把将手中折一半的千纸鹤摔桌上。

    从昨晚八点到次日早上八点,整整十二小时,一夜未眠,就折出来十二只千纸鹤。

    我到底在做什么,上次缝那人偶也是,就为了讨沈伽黎开心所以觉都不睡?

    不折了,别把人当傻瓜。

    南流景坐上轮椅去隔壁查看沈伽黎的情况。

    沈伽黎已经醒了,坐在床头揉着发痛的太阳穴。

    虽没退烧,但比起昨晚身体轻松了不少,他打算起来去趟厕所回来继续躺。

    南流景道:“我去给你煮粥,吃完粥把药吃了。”

    沈伽黎岔开话题:“一万只千纸鹤呢。”

    还是那句话,他并不是很稀罕千纸鹤,只想用这种方式拖住南流景,别来打扰他。

    南流景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快折好了。”

    见他那副模样就知道距离一万只还差一条银河,沈伽黎虚弱摇头:“对你来说很困难吧,我不要也行。”

    南流景:“不是,真的快折好了,你再睡一觉,醒来就能看到了。”

    沈伽黎意满躺。

    *

    李叔从外地办完事回来,恰好赶上南流景出门上班的时间,他也顾不得自己开了四个小时的车,先去伺候南流景洗漱吃早餐。

    结果就见他窝在房间里折千纸鹤。

    李叔:?

    “少爷,您这是……”

    南流景睁着熬夜过后的猩红双眼,下巴一圈薄薄的青色胡茬,人肉眼可见的瘦了。

    “李叔,你会折这个么。”

    李叔瞧了一眼,摇头:“不会,但若是少爷有需求,我可以学。”

    半小时后。

    杨司机推着南流景往外走,他回头看着李叔以及桌上一堆彩色纸,淡淡道:“李叔,那就麻烦你了,我回来之前务必折好一万只。”

    李叔微笑,自信骄傲:“少爷您放心工作,剩下的交给我,您慢走。”

    上午,正在检阅文件的南流景接到了李叔的电话,李叔“汪”一声哭了出来:

    “少爷我不行了,我一上午就折出来三只,这玩意儿真不是人折的。”

    南流景:……

    他抬起头,缓缓看向面前的严秘书:“严秘书。”

    “南总请吩咐。”严秘书笑盈盈,不知灾难即将临头。

    “你会折千纸鹤么?”

    “啊……不会,但我可以学,我学习能力很强。”

    南流景沉思片刻:“麻烦你通知杨秘书他们,工作先暂时放一放,我需要一万只千纸鹤,按照一只五十块给你们算手工费。”

    中午休息室的茶水间。

    严秘书杨秘书和林特助三人对着一堆彩纸埋头苦干,良久,三人同时把纸鹤往桌上一摔,动作高度一致。

    “我为什么连工作都不做在这折这种东西!”

    林特助数过桌上的纸鹤,推了推眼镜:“总共二百只,距离南总要求的一万只还差……一条东非大裂谷。”

    “我不行了,我现在看东西都是花的,对了,你们有没有想兼职的朋友,南总不是按照一只五十给咱们算,咱们给他们算一只三十五。”

    “只能这样了,否则下班前完成一万只根本不可能。”

    ……

    大润发杀了十年鱼的王叔,因为手中的彩色千纸鹤而多了一丝温暖的人情味,最终他决定不要这人情味,按照一只二十五块的价格将兼职介绍给了隔壁修理铺的老李。

    修理铺的老李折了十只后怒摔纸鹤,按照一只二十块的价格介绍给了隔壁印度餐厅的阿三。

    阿三介绍给了越南的龙仔,龙仔介绍给了在晋海大学国际学院读书的哥哥,哥哥介绍给了隔壁美术学院的学妹……

    沈伽黎正睡着,被手机振动吵醒。

    接起来,是之前拍摄校园宣传片的总导演学姐。

    学姐开门见山:“沈同学,你有时间么?我这有个兼职介绍给你。”

    “嗯?”

    “很简单,就是折千纸鹤,能折多少折多少,下午六点前结束,按照一只八毛的价格算给你。”

    沈伽黎:???

    下午五点半的幻海电子总部大楼门口,站了一堆形形色色的人,每个人手中拎了只袋子,里面装满千纸鹤。

    秘书助理们忙着清点数量结算费用,最后确认纸鹤总数量,9993只,还差7只。

    南流景收到一大箱纸鹤,被告知还差七只,秘书们表示可以加班补上七只。

    看着秘书们头发凌乱的虚弱模样,南流景沉声道:“不用,先下班吧。”

    以沈伽黎那懒劲儿又不可能一只只数,数量外观上足够震撼就可以假乱真。

    南流景稍稍松了口气,望着天花板又开始想,一会儿沈伽黎看到这一万只纸鹤会是什么反应?

    从没见过他笑,他笑起来是什么样子?不知这一万只纸鹤能否换来他施舍般的抿唇,忽然……有点好奇了。

    一到家,南流景问:“沈伽黎怎么样了。”

    李叔恭敬道:“醒来后喝了点粥,吃了药,但还有点低烧,医生今天也来过,说没什么大碍,静养几天就能康复。”

    南流景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之前沈伽黎的婚检报告找出来给我。”

    “好的,还有,少爷,亲家母刚才打来电话,说晚上想来这边小聚,有事要聊。”

    “知道了,先把婚检报告拿给我。”

    南流景上了楼,见沈伽黎房门半开着,半截门缝里刚好看到他坐在床头,手里不知在摆弄什么。

    稍稍整理下衣领,扶正膝间的纸箱,南流景敲敲门,推门而入。

    沈伽黎垂着头,宽大的睡衣松松垮垮,于肩头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连接着分明的锁骨。

    不知他在忙什么,专心致志,乌黑润泽的睫毛荫掩了瞳孔,看不出情绪。

    他明明听到了南流景进门,却巍然不动,自顾忙着手头的事。

    南流景没料到他如此冷淡,突兀有点不自在,硬着头皮道:“身体好些没。”

    沈伽黎没回答他。

    “这个,一万只纸鹤,你要的。”他打开箱子放在沈伽黎身边。

    沈伽黎抬起头揉了揉酸痛的脖颈,古井无波:“真的有一万只?”

    南流景:……

    是……怎么发现的。

    沈伽黎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东西摔在桌上:“辛苦你了,找了那么多兼职帮你折,还找到了我头上,并且,只有八毛一只。”

    南流景终于看清他手中的东西,千纸鹤。

    为了八毛钱一只的千纸鹤,沈伽黎拖着病体起来充实他的小金库,他会折这东西,小时候为了给妈妈准备礼物三天折了一千只,但这一次,折一会儿就犯困,睡睡折折一下午就折了五只。

    赚了四块。

    南流景却还拱火:“我明明出价五十一只。”

    沈伽黎脸色煞白,斜斜瞅着南流景,从他的眼中分明看出了“我不活了”。

    该死的中间商,光赚差价都能在海边买别墅了吧。

    南流景淡定改口:“既然你也有帮忙折,我就按照初始价格给你,虽然给秘书们是五十,但我心里的初始价格是五万一只。”

    南流景打开手机,转给沈伽黎25万:“收钱。”

    本以为及时挽救了,可沈伽黎看到钱后,小脸耷拉得更厉害。

    虽然这纸鹤是折给他的,但五万一只,为什么不把这一万纸鹤都给他折了?怎么想,都痛失五个亿。

    见他依然不开心,南流景又道:“记错了,开始的心里价位是五十万。”

    说完,打电话给助理,让他明天跑一趟银行给沈伽黎的账户转二百五十万。

    沈伽黎:!

    二百五十万!

    人生后花园的美梦一下子实现了一半!

    但要警惕,对方是南流景,保不齐哪一天他就会把钱要回去。

    南流景抬眼,观察了下沈伽黎的表情。

    他还是没笑,正常人收到这么多钱很难不喜形于色,到底什么事才会让他开心。

    *

    南流景翻开沈伽黎的体检报告,所有检查项目仔细看过一遍,并没有标注任何心脏病史。

    根据医生签名他查到了电话号码,打过去询问情况。

    医生对“沈伽黎”这个名字可谓印象深刻,因为是财团联姻,所以当时对他的检查报告多看了几眼,并确切告知,在体检时并未检查出任何重大疾病,心电彩超一切正常,并且也没有南流景说的心脏手术刀口。

    那很奇怪,如果是婚后手术更说不通,日夜相处的情况下,沈伽黎不可能趁此时间做手术。

    那么刀口是哪来的?

    南流景决定等沈伽黎痊愈后带他去医院做个检查。

    虽然经过手术,但心脏病就像个定时炸.弹,说不定哪一天就炸了。

    可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体检时没有检查出,根据医生的说辞,在做心电图时要脱掉上衣,但并未发现他的身体上有任何刀口。

    如果是婚后而为,更说不通。

    南流景抵着额头,做了个深呼吸。

    这件事让他疑惑,更忧虑,第一次,为了一个人方寸大乱。

    思忖的间隙,李叔进门,说亲家母已经抵达门口。

    南流景整理好仪容,下楼见客,顺便让李叔喊沈伽黎下楼吃饭。

    李叔说沈伽黎不想吃,南流景只好道让他先在房间休息。

    楼下,养母一家见到南流景,瞬间喜笑颜开,亲切喊着“姑爷好久不见”,一旁的沈岚清却在南流景身后左看右看,焦急问:

    “哥哥呢,怎么没下来。”

    “沈先生身体抱恙,昨日发了高烧,怕传染给亲家们,等身体康复我再带他回娘家看望各位。”李叔不能说沈伽黎就是不想下楼,只得找了个借口。

    养母“啧啧”两声,故作担忧:“伽黎这孩子打小就身娇体弱,总也不让人省心。”

    实则内心:死了没,死了再叫我来处理后事。

    大概只有宫源和沈岚清是打心底担心。

    沈岚清起身:“我上去看看哥哥。”

    刚迈出一步,一只手臂横在他身前。

    低头,对上南流景冷傲的视线。

    “你哥哥需要静养,别去打扰。”

    沈岚清凝视着他的双目黑沉一片,漆黯的深渊中,似乎燃着一团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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