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南流景盯着不请自来的人, 眼底黑沉一片。

    果然是刻入骨髓的习惯,到死都不会变。

    看了眼还在熟睡的沈伽黎,南流景压低声音:“出去说。”

    谁知于怀素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样, 袅袅婷婷踱步到沙发旁, 优雅落座,就坐在沈伽黎脚边。

    南流景眉头肃然拧起, 声音森寒:“我说,出去说。”

    于怀素轻笑一声, 抬手整理着精致的珍珠耳环,语气从容:“不是多大的事,就在这说, 说完我也早点回去伺候你爸吃药, 他这两天血压偏高,自己又不懂注意。”

    南流景看了她许久,滑着轮椅来到沈伽黎旁边,伸手覆在他的耳朵上。

    于怀素心中暗暗嘲讽。一个声名狼藉的残次品, 还拿着当个宝,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长这么大没见过好东西吧。

    “那我就长话短说,今天罗斯安德家族的代表会来公司参观,那帮英国佬自诩名流雅士,成日将教条规矩挂嘴上,一年到头西装不离身,我明白你实施无正装日是为了给员工换个心情,但我们要面对的是全社会的菁英人士, 你把公司搞得花花绿绿一点高雅韵味没有,对方见了保不齐以为咱们公司上下都这么随便, 会质疑咱们的管理能力。”

    于怀素说是长话短说,可那嘴还是机.关枪一样突突一长串。

    如果是这个问题,南流景不想同她多说废话,没得商量。

    沈伽黎穿不惯西装,自己不要求全公司上下都陪他不穿,但至少要通过这种方式在员工心中建立“不穿正装人之常情”的思维,这样自由惯了的沈伽黎才不至于在公司束手束脚,哪天又嚷着要回家躺平。

    这两天才体会到,有人陪着度过枯燥的工作时间是多么幸福的事。

    “不用说了,这事没得商量。”南流景强硬起来的模样和南丰八九分相像。

    于怀素冷然一笑,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怎么没得商量呢,公司的确你掌权,但长辈给你的经验之谈绝不会害你,我现在发通知给各部门,让员工趁午休时间尽快回去换正装来,等着迎接罗斯安德家族的人。”

    南流景冷冷凝视着她的手,看着她拿出手机滑动屏幕。

    不知是声音太大还是哪个特殊字眼刺激到,沈伽黎睁开了眼。

    于怀素动作快,已经给各部门发了更换正装的通知,员工们在群里没人敢说话生怕冲撞了董事长夫人,但私底下凑到一起抱怨着领导拿他们当猴耍,现在赶回去换衣服再回来,午休都结束了。

    见人醒了,于怀素漾起明媚笑容,亲切拉着沈伽黎的手嘘寒问暖,问他最近过得怎样,工作是否适应,还顺便说了句:

    “下午有国外代表团要来参观公司,你也尽管让管家把西装给你送来换上,以最饱满的精神面貌迎接他们。”

    沈伽黎睡眼惺忪看着她,表情淡漠,眼底流露出丝丝厌烦。

    良久,他抽回手,转而从桌上抓过纸笔,在于怀素疑惑的目光下在纸上乱涂一气,最后落款:

    【作者:沈伽黎】

    这几个字写得方方正正工整漂亮。

    于怀素:?

    “阿姨。”沈伽黎将涂鸦递过去,“给你,赶紧走,我好困。”

    于怀素不明所以,但那句“赶紧走”在她听来显然不是善茬,被一个残次品侮辱了,她那虚假的礼貌再也维持不住,“噌”一声站起身:“你什么意思。”

    沈伽黎好困好困,虚虚望向一边:“电视里都这么演的,小三无事不登三宝殿,不是要钱就犯贱,阿姨总不可能是来犯贱的。”

    小三,犯贱。

    这两个词如针般刺进于怀素心里,沈伽黎再一次亲眼见证什么叫五官乱飞。

    于怀素还没咆哮出口,沈伽黎及时阻止:“如果是要钱,我记得我那幅价值八百万的《蝴蝶》还在你家收着,你缺钱,我就费点工夫再画一幅送你,你也知道,以我的水平,拍价八百万不是问题,行了,拿着乐去吧。”

    沈伽黎头一次一气说这么多话,累了,有气无力单手一扫,示意她赶紧走,别在这扰人清梦。

    于怀素在发抖,浑身上下连着头发丝都在抖。

    她岂会不知,那些阔太们表面上对她客客气气,私底下都喊她是小三上位,嘲笑她是野鸡,所以她才需要南斐遥夺得最高权位堵住那些三八的嘴。

    好日子就当头,偏被这残次品从中作梗,今天本是过来给自己正权塑位,却被这残次品当众羞辱。

    颤抖的手用力收拢,精致的猫眼指甲深深刺进掌心。

    但她不能发作,这里是公司,传出去会彻底沦为笑柄。

    于怀素做了个深呼吸,努力维持着比哭还难看的笑:“那我谢谢新媳妇了,还是新媳妇知道疼婆婆。”

    她一把抓过手提包,刚抬脚,踉跄一步,继而马上整理好情绪:“我先走了,流景你也多注意下,不要怠慢了贵客。”

    与其说是走,不如说逃跑更合适,火速消失在二人视线中。

    沈伽黎望着于怀素的背影,知道她在哭,也明白女人心敏感且纤细,摸着良心讲,他并不想惹哭女人。

    前提是她不主动找上门犯贱。

    累了,歇会儿。

    沈伽黎慢悠悠往下躺,脑袋还没沾上沙发的边儿,忽然被人拉了起来。

    他诧异看过去,就见南流景一手拽着他的手腕,一手挡住眼睛,微垂的脑袋看不到表情,但能看到他时而轻颤的肩膀……

    好像在笑。

    下一秒,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带动向前,落入一道温热坚实的怀抱。

    南流景那极具压迫感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压的他无法呼吸。

    捂在后背的大手顺着背部轮廓线渐渐向下抚摸而去,划出柔和漂亮的弧度,最后落在腰间,用力搂过去。

    “沈伽黎,你可真厉害。”他听到南流景挟带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回旋。

    “我知道,但为什么抱我。”沈伽黎象征性地挣扎了下,挣扎不开,只得作罢。

    南流景的声音是少见的温柔:“想抱。”

    “但我不想,恶心。”嘴上说着恶心,可他甚至不愿浪费力气挣扎。

    南流景收紧双臂,几乎要将人嵌入怀中:“恶心也抱。”

    片刻的沉默后,又听他轻轻道:“谢谢你为我这个没用的男人出头,我的黎黎。”

    “黎黎”二字如一股电流,激的沈伽黎身子一颤。

    世界上只有两个人如此亲昵地喊过他小名,一个是妈妈,另一个是南流景。

    而宫源所喊的“黎黎”是在喊他的原主养子,不算数。

    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人用力戳了下,刺激着鼻根一酸。

    “别喊黎黎,恶心。”嘴角带着笑说出这句话,属实没什么说服力。

    “那喊什么,老婆?”南流景问。

    沈伽黎确定,这个人蹬鼻子上脸了。

    大概痛了才知道放手吧。

    沈伽黎张嘴咬在南流景的肩头,尝到了衣服纤维的味道。

    可南流景丝毫不慌,甚至双手还在他后背乱揉一气。

    沈伽黎叹了口气,刚才的涂鸦已经耗尽他全部精力,实在累了,眯会儿。

    他就这样下巴搁在南流景肩头,缓缓翕了眼。

    南流景又僵硬了:我怎么情不由己抱了他。

    可他没拒绝。

    还说你不是在意我。

    *

    员工们垂头丧气准备回家换正装,群消息又响了。

    【CEO南流景:不用换正装,大家好好午休。】

    员工们沸腾了!

    短短的一句话,却那么美丽且富有力量!

    而南斐遥刚从办公室出来,正好看见母亲捂着嘴巴眼底含泪匆匆往外走。

    一问缘由,于怀素嘴上说着不要责怪南流景他们,却跟着将二人的“恶行”全盘托出,添油加醋煽风点火,说到气愤处忍不住落泪。

    南斐遥怒了。

    自打这个沈伽黎进了南家后,把南家搅的一池浑水,就连沈岚清也莫名其妙被他勾去了魂儿。

    妖怪!

    “妈,你别哭了,这事儿我肯定和他们没完。”南斐遥安慰着梨花带雨的母亲,摸出手机联系了媒体。

    既然南流景喜欢搞独.裁专治,搞什么愚蠢的无正装日,就让全世界都来见证今天下午的大笑话,最好给罗斯安德家族的人来个怼脸拍,让所有人都知道南流景的决定是多么可笑,执行总裁?他不配!

    另一边,南流景的办公室。

    南流景坐在桌前,手指轻点桌面,与秒针走字的节奏如出一辙。

    下午两点开工,现在是两点一刻,沈伽黎还在睡。

    再给他睡三分钟好了,这几天孩子起得早,工作事又多,明显见着人显得几分疲乏。

    三分钟后——

    南流景等着秒针指向12,又重新轻点桌面。

    再给他睡五分钟,五分钟一过这次真的要叫醒他。

    五分钟后——

    再给他睡十分钟好了,昨晚他包了饺子,费了不少精力。

    直到严秘书敲门进来,说罗斯安德家族的人打电话说已经到了商业街路口,再有三分钟就要抵达公司。

    南流景顺势看向沙发,沈伽黎已经慢悠悠坐起来了。

    接到消息,幻海电子所有领导层将南流景夹在中间,前呼后拥跟着去门口欢迎贵客。

    虽然南流景下达了无正装日的命令,但领导们深知今天的重要性,不敢怠慢,西装整齐上身,皮鞋锃光瓦亮。

    几辆豪车停在公司门口,后面跟着特派记者的车,小领导见势,颇有眼力见上前帮忙打开车门,恭迎贵客下车。

    大家都没意识到突如其来的记者有何不妥,还当是罗斯安德那边找的人。

    车门打开,几双穿着纯手工牛皮鞋的脚整齐划一踩在地面,下车后立马站成两排,有人伸手挡在车门顶,在如此宏大的欢迎仪式中,身着灰色高定西装的年长者从车里下来,后面还跟着身着深色西装的年轻男人。

    尊贵、优雅,尽显绅士风度。

    记者们也立马围上来,闪光灯此起彼伏。

    年长的老人脸上挂着彬彬有礼的笑,朝着南流景伸出手,说着一口标准的伦敦腔:“南总您好,初次见面,我是罗斯安德家族公司的代表,沃克·罗斯安德。”

    南流景同样以流利的英语回应他,说着百无一失的漂亮官话。

    沈伽黎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虽然觉得站了许久双腿发软,可也拎得清什么该做,努力站直一些。

    老爷爷身后跟着的年轻男人似乎有些眼熟。

    哦对,是那个什么家族的谁谁谁,龟毛事多的那位。

    那谁谁谁眼尖地发现了人群中的沈伽黎,忽而挺直腰身,双眸一亮,喜悦上脸,克制不住的嘴巴差点咧到耳朵根,严肃气氛顿失。

    沈伽黎别过脸。没看见没看见,不要管不要管,他只是想把我带回英国去他的庄园做免费劳动力。

    日耳曼人种天生具有体型上的种族优势,哪怕是古稀老人也显得高大威猛,反观幻海电子的领导们,明明在当地都算得上正常身高,可面对罗斯安德家族的人还是显得气势弱了些。

    沈伽黎不敢想象,坐在轮椅上的南流景在他们眼中岂不是像个七八岁的小朋友。

    他的眼神探过去——

    嗯?

    并没有,非但没有,能明显感觉出南流景在刻意收敛自己的气势,尽量做出亲切姿态,可有意无意间搭在扶手上的双臂,露出的半截雪白袖口,以及微微扬起的下巴,透出几分盛气凌人的姿态,依然无情碾压了英国代表团们。

    特别是他用来遮丑的口罩墨镜,更凸显几分令人畏惧的神秘感。

    沈伽黎胡思乱想着,忽然被人拉到身边。

    南流景轻轻握着他的手,对代表团们介绍:“这是我爱人,沈伽黎,前不久正式入职我公司做事,当时婚礼办得匆忙没能宴请各位,望多多包涵。”

    沈伽黎社恐又要犯了,他确保以后不会再和这群人见面,所以能不能不打招呼?

    一群西装革履中偏就出了沈伽黎这么个异类,穿着深红色的羊毛衫,黑色的牛仔裤,十二分的格格不入。

    艾凡忙伸出手,笑容几分讨好,又有些小心翼翼:“嗨,沈先生,我们之前见过的。”

    沈伽黎迫于无奈伸手同他简单碰了下,不发一言。

    艾凡又扭头对老人道:“父亲,这就是我和您提过的沈伽黎。”

    老人简单打量下沈伽黎,点点头,伸出手。

    沈伽黎感觉他就是一个无情的握手机器。

    领导们躲在后面满脸问号:什么时候见过?这小子看起来对我们老总的妻子似乎别有感情。

    漫长的寒暄过后,南流景表示带贵客们参观下公司。

    人群中的南斐遥用眼神示意记者们跟上,记者们立马扛着长.枪短.炮佯装自己是官方记者团。

    一进门,前台两位接待小姐立马起身,底气十足用英文喊着欢迎代表团莅临参观。

    一个穿着碎花裙,一个穿着蓝毛衣。

    于金主和南斐遥乐了。

    啧啧,这次可算是丢脸丢到家了。

    叫沃克的老人望着女士们别具一格的装扮,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西装,剑眉微微蹙起。

    刚才看到沈伽黎那身羊毛衫时就想问了,贵公司不需要穿正装上班么?以为是老总爱人有特权,不成想接待小姐们也穿得花花绿绿。

    是公司特色,还是看不起我们?

    记者们心机颇深的在两位小姐身上来了个特写。

    这时,路过一名男员工,穿着深绿色的卫衣,胸前刺绣一条威风凛凛的龙。

    沃克被这条龙吓得一愣怔,又看到一名员工胸前印着“中国”二字。

    总觉得,被针对了。

    特写镜头中,沃克脸色微微发青,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

    “罗斯安德代表,我带您参观一下我们公司的王牌部门,幻海电子的产品之所以卖到脱销,最大的功劳离不开他们产品设计部。”南流景微笑道。

    “啊……啊……好。”沃克掏出手绢擦了擦脑门的细汗。

    一进产品设计部,员工们听到动静齐齐起身问好。

    沃克下意识向后倒退两步。

    鹅黄色的长裙、欧式宫廷衬衫、喇叭形状的牛仔裤……每个人的着装各不相同,组合在一起犹如绚丽花园,每一朵小花都面带笑意喊着欢迎莅临公司参观。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公司,小公司也就罢了,这种地位的大公司千余号员工竟然凑不出一套正装。

    沃克的脸色从铁青变成惨白。把最为宝贵的铀产业交由这种公司真的没问题么?服装代表公司的精神面貌,反映公司的管理制度,他竟然看不出一点“管理”的苗头。

    一旁的于金主和南斐遥悄悄观察着沃克的表情变化,嘴角勾起一抹嘲笑。

    当然,是对南流景。

    这钱他们可以不赚,但南流景必须死。

    沃克盯着看了许久,说要去其他部门看看,可再看,还是一样,各色服饰装扮,跟彩虹王国似的。

    他忍不住了,扭头用不太熟练的中文问道:“冒昧问一下,不穿正装上班是贵司特色?还是有什么特殊原因。”

    但他这扭头对上的不是南流景,而是南流景身边的沈伽黎。

    沈伽黎:……

    问我?那我可实话实说啦。

    领导们大惊失色,一个个挤眉弄眼示意沈伽黎不要说话,让他们南总来。

    但南总不动声色,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沈伽黎淡淡道:“没什么特殊原因,只是因为开心。”

    话音一落,艾凡在心中为他疯狂摇旗呐喊。

    沃克不解:“开心?”

    沈伽黎幽幽抬起一边胳膊,指着腋窝后面:“穿西装的时候,这个地方很紧,很难受。”

    领导们没眼再看。是难受,可你也不能当着贵宾的面说这个啊,流泪猫猫头.jpg

    沈伽黎继续道:“上班已经很痛苦,还要穿难受的衣服,我每天问自己最多的一句话不是该怎么努力做好工作,而是……”

    他叹了口气:“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么。”

    死寂,一片死寂。

    领导们绝望的表情与沃克不断睁大的双眼形成鲜明对比。

    我想求得一份穿正装的体面工作来改变命运,可为什么到头来这身正装却成了命运的枷锁。

    沈伽黎看向沃克那身紧绷的西装,问:“你不觉得辛苦么,这里都要无法呼吸。”

    他指指自己的脖子。

    老人的嘴巴在颤抖,他很难过,快要无法呼吸。

    他自小发育的比同龄人慢,智商跟不上,每次去上礼仪课都会被皇室的老师们痛打掌心,因为他不会打领带,扣不好西装的扣子,他发誓,他将来一定要站在规则的顶端,去改变规则。

    或许现在的他站得不够高,依然被规则缠缚着,被这身该死的西装束缚了手脚。

    或许他刚才问了一个很可笑的问题,为什么员工不穿正装。

    问题的答案太过简单,因为开心,不用被束缚。

    连这么简单的答案都不知道,沃克很难过,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他被这些规则捆绑着被迫向前追着跑,高度的社会驯化让他忘记了最爱的棒球服,忘记了初心。

    老人“汪”一声哭了出来,一把抱住沈伽黎,眼泪鼻涕全擦在他的肩头。

    沈伽黎:……

    别这样。

    领导们吓麻了,手忙脚乱安慰着沃克,直呼招待不周。

    沃克一擦眼泪,对助理道:“现在,去酒店取我的宝贝来。”

    三十分钟后。

    助理取了两件衣服过来,沃克接过衣服,苍老的手指颤抖着抚摸过细密针脚,睫毛盈泪。

    他将其中一件交给艾凡,众目睽睽下二人一起抖开衣服。

    紫色的圆领棒球服,胸前印着二人的大头照,下面偌大一行“罗斯安德”的英文,旁边印着数字代表二人在家族中的身份排行……

    众人:……

    两人脱去西装外套,当众套上这说不出哪里奇怪的家族服,小脸通红。

    沃克道:“其实上次在晋海市中心看到一家人穿着这种定制家族服出门觉得非常可爱,也偷偷找人赶了一套出来,但一直不好意思穿出来,今天终于鼓起勇气,各位,你们觉得好看么?”

    众人不好说,其实很土。

    沃克非要问沈伽黎:“沈先生觉得如何。”

    沈伽黎:“该怎么说呢……”

    大概是正常人都会觉得丢脸的程度。

    他不想再折腾了,索性道:“酷,还很可爱。”

    穿着心爱的棒球服,沃克提出要大家一起去公司门口合影,还硬要和领导们一起摆出高难度动作,在人流密集的商业区中心,迎着路人怪异的目光组合成五角星的形状……

    领导们:妈的,求你以后别来了。

    但沃克老人的脸上,露出了六岁后再没出现过的笑容。

    童年时的誓言,以另一种形式实现了。

    临走前,沃克坐在车上,拉着沈伽黎的手不愿放开:“我的人生导师,愿意随我一同回英国么?我在伦敦有处千亩园林,生长着各类珍稀植……”

    沈伽黎抽回手甩上门:“慢走不送。”

    别想骗我过去做免费劳动力。

    车子缓缓发动,沃克和艾凡依依不舍探出脑袋,挥舞着手臂:“谢谢你们,今天很开心,下次见。”

    于金主和南斐遥带着一帮记者,于风中凌乱。

    沈伽黎绝对是妖怪。

    当记者在网上放出这张合影后,沈伽黎的微博账号粉丝涨势像坐了火箭,短短数小时涨粉上百万。

    【黎宝哪里是人生导师,是调.教师吧,再古板的老头到了他手里都乖得小狗一样。】

    【哈哈哈神秘N年无人问,一朝五星天下知,制霸全球的罗斯安德家族就这样走进了大众视野,U1S1,这外国老爷爷真可爱。】

    【黎黎的毛衫真好看,怎么会有男人穿深红色还这么好看!】

    【我太爱这个男人了,不是我的我很伤心T_T】

    【老婆!!![震声]你好漂亮!你的毛衣链接能不能给我一份!】

    *

    “鸡汤来咯~”李叔端着热腾腾的鸡汤一路小跑。

    继沈伽黎和南流景在白薇家住下以后,李叔不甘寂寞,主动要求上门探望,探着探着也住下了。

    但白薇家没有多余床铺,只能委屈他睡沙发。

    四人餐桌像极了一家老小聚在一起吃团圆饭,平凡的日子也热闹的如同过年。

    “干杯——祝贺我姑爷顺利拿下罗斯安德的合作,提前预祝幻海集团步步登高日贯长虹——”白薇举起酒杯,喜气洋洋道。

    南流景举杯相碰:“谢谢岳母,也祝贺岳母功夫不负有心人,找回自己的孩子。”

    李叔笑得合不拢嘴:“现在网上因为这件事已经炸开了锅,那个微博,好家伙,半天登不进去,都瘫痪了,这几天白女士恐怕也免不了被记者骚扰。”

    白薇抿嘴笑笑:“我以前特别反感记者纠缠追问,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反而有特别多的话想说,说起来,这件事还多亏了南姑爷,要不是他当初低声下气求我一定要来见见黎黎,我也不会产生怀疑,说不定也就没有今天的团聚。”

    李叔:“少爷?低声下气?”

    南流景轻咳一声,低下头挡住微微泛红的脸颊:“吃饭,菜都凉了。”

    “姑爷不用不好意思,为了自己喜欢的人放下身段并不丢人,反而是真男人的表现,大丈夫能屈能伸。”白薇夹了只大鸡腿送到南流景碗中,“姑爷多吃鸡腿,早日重新站起来。”

    正说笑着,白薇手机响了。

    她摸过手机一瞧,是本市的陌生号。

    知道她私人号码的并不多,她以为是哪位亲戚忘了存他备注,起身:“你们先吃,我接个电话。”

    来到房间,接起电话,刚“喂”了声,脸上的笑意瞬间烟消云散。

    “薇薇,是我,衍向。”

    二十年没听过的声音,再一次将记忆从脑海最深处拉了出来。

    白薇语气生硬:“有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俞衍向犹豫许久,才缓缓开口:“最近过得好么?工作是不是很忙。”

    “不用聊些没意义的话,有什么事你直接讲。”白薇打断他,“我很忙,要陪儿子吃饭,他们都在等我,你快说。”

    俞衍向长叹一声,努力维持笑容:“我知道我再打这通电话就是不要脸,我其实也是为了孩子的事,我见过伽黎,他是我非常中意的学生,没想到这么巧,他竟然就是我家的老大,只是之前见面很匆忙,没来得及仔细看看他,你愿不愿意……找个时间,让孩子见见他的亲生父亲。”

    “问我?”白薇冷笑一声,“我不愿意,我巴不得他没有过这个父亲,一个在他出生时没有见证他来到这个人世间的父亲,在他被护士掉包的时候还在外地开会的父亲,一个……在他与家人分开二十多年从来没去找过他的父亲。”

    电话那头沉默了,俞衍向很想解释他当时也有迫不得已的苦衷,这二十年来也不是没有找过儿子,但他身为一校之长,还有上万的孩子需要他,他有时候也实在无法抽身去忙私事,在其位任其职罢了。

    见他不说话,白薇也不想和他纠缠,扔了句“没什么事就挂了”,按掉通话关了机。

    尽管这通电话在这种大喜日子实在坏人心情,但白薇是科班出身的专业演员,只要她想,可以演出无数种开心的方式。

    但她坐回桌前,热情招呼着姑爷,演技明明滴水不漏,还是被沈伽黎看出了端倪。

    “妈妈,你不开心么。”沈伽黎盯着她的眼睛,小心翼翼问道。

    白薇拿筷子的手猛的一顿。这么多年从来没人质疑过她的演技,但在最亲的人面前,她的小把戏早已分崩离析。

    “你不开心要和我讲,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帮你分担解决。”沈伽黎握住她的手,轻轻哄着。

    不管是白薇还是现实中的母亲永远都是这样,非要把自己伪装成铜墙铁壁没有丝毫破绽,独自一人咬牙承担所有痛苦,那个世界的妈妈已经带着遗憾离去,他不想这个世界的妈妈也跟着遗憾过一生。

    白薇做了个深呼吸,努力把眼泪憋回去,反过来安慰似地拍了拍儿子的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爸爸……也就是俞衍向校长刚才打来电话,说想见见你。”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看向沈伽黎,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

    白薇释然一笑:“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庭,可以自己拿主意,想见与否,我不会干涉你的选择。”

    沈伽黎静静地望着她,眼中平静无风。

    第52章

    人都有私心, 白薇因为这个男人过了二十年的苦日子,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儿子,她不希望也很害怕因为这男人一句话再次打碎她仅剩的希望。

    所以她不可能希望沈伽黎去见这个男人。

    但同时她又在想尽办法做一个好妈妈, 孩子想见生父天经地义, 因此她将最终选择权交由沈伽黎,让他去做决定, 无论结局如何,她都认了。

    白薇翻出刚才俞衍向打来的号码, 推过去手机:“这是他的号码,不管你怎么决定,只要开心就去做。”

    沈伽黎望着那串号码, 没说话。

    原本和气融洽的一顿饭因为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变得气氛压抑, 几人沉默地吃完了饭,白薇又像往常一样叮嘱着小事,最后说她明早有通告先去睡了。

    今晚的夜格外阒寂,阒寂到能隔着门板听到客厅里李叔的震天呼声。

    南流景偏过脸看向沈伽黎, 皎洁月光投进房间, 在他的睫毛上涂了薄薄一层星光。

    一向一沾枕头分秒入睡的沈伽黎到了十二点竟然还睁着眼。

    南流景移开视线,轻声问:“睡不着?”

    沈伽黎没做声。

    “在想爸爸的事?纠结要不要去见他?”

    片刻的沉默后,沈伽黎难得回应了他:“嗯。”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

    “不知道。”

    沈伽黎缓缓缩起身子,一只手轻轻扯着枕套的花边,话题忽然转了个弯:

    “你长这么大,有没有被人指责过不诚实。”

    南流景想了想:“没有。”

    因为很多时候,没有人会去认真倾听他的话,而很多人无所谓真相是什么, 只会拿他们认为的事实凌驾于真相至上。

    沈伽黎慢慢闭上眼睛,水光在睫羽根部溢出斑驳光点。

    “我有, 唯一一次,在小学那年。”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学校发来家庭调查表,其中有一项是父母的姓名和职业,他认真填写了妈妈的姓名,在职业一栏写下“花店”,但到了父亲那一栏,笔尖停在纸张上方许久也无从落笔。

    出生起就没见过爸爸,不知道他是什么人,长得什么样,只在户口本上见过父亲的姓名,叫沈海。而每每向妈妈询问爸爸的事,妈妈都会表现得很忧伤,所以他就学着不再在妈妈面前提起“父亲”二字。

    他看着周围同学的调查表,父亲职业一栏后有银行职员有医生工人等等,似乎每个人在填写父亲的信息时都是没有犹豫便落笔,只有他不知道该写什么。

    最后老师要收调查表,鬼使神差的,他在父亲的职业后面写了“宇航员”。

    因为这份职业很忙,经常不着家,也能解释为什么每次家长会或者亲子活动都只有妈妈来参加。

    可谎言最终还是败露。

    老师举着他的调查表在讲台上大声宣扬:“没有父亲可以不用填写,这没关系,但如果为了虚荣心说谎就会让老师很痛心,沈伽黎,没有父亲可以不用写。”

    坐在中间的孩子一动不动浑身僵硬,周围四十双眼睛用或嘲笑或怜悯的目光齐齐看向他。

    那也是沈伽黎第一次顶撞老师:“我只是想有个爸爸我有什么错。”

    “你没错!但你不该用这种态度质问我挑战我的权威,你应该去问你妈妈你有什么错。”

    那天回家的路非常漫长,从黄昏走到日落,到星光漫天,九岁的沈伽黎在路口见到了正焦急张望的妈妈,当妈妈哭着跑来问他去了哪里、检查他有没有受伤时,他摔了书包,所有的委屈化为咆哮,一遍遍质问着妈妈:

    “我为什么没有爸爸,为什么要让所有人嘲笑我看不起我!”

    他到现在都记得妈妈那惶然无措又绝望的表情。

    短短一天内,经历了无数的第一次,第一次撒谎;第一次顶撞老师;第一次伤害与他相依为命的家人。

    带着这份执念,一直到母亲过世,他躺在高危病房里,听着仪器刺耳的警报声,想着:爸爸会不会来看我最后一面。

    说到这里,沈伽黎又哭了,但没像上次那样歇斯底里不停地质问,他终于明白了,不是所有的质问都有答案,这一次,只是默默落泪。

    南流景虽然无法将他这个故事和他的经历对上号,但短暂的疑惑过后,他把人搂进怀里,轻轻抚拍着他的后背。

    南流景也终于回忆起,他一直在撒谎,可是谎言说了一万次之后就成了事实。

    有心之人会在他小时候问他“想不想妈妈”,他每次都坚定地说“不想”,因为他害怕他如果实话实说那些人会认为他和母亲是一丘之貉,都是疯子精神病。

    所以时间长了,谎话从小说到大,他也真的以为自己不想。

    可如果不想,怎么会在母亲的忌日那天不要命地抽完一整盒烟,又滴水不进。

    沈伽黎半眯着眼睛,泪珠顺着眼角划过鼻梁,晕湿了枕头:“所以我特别讨厌婚姻,我不理解明明不相爱的两人为什么非要结婚,然后将这种痛苦延续给下一代。”

    南流景双目微睁,忽然想到了他们的婚姻。从未见过的两个陌生人因为上一辈的强迫强行捆绑在一起,任由陌生人侵袭自己的私人空间。

    曾经他也厌恶这种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厌恶家里人为他选的结婚对象,为了全身而退的离婚耍了很多可笑的手段,企图将所有的责任推给沈伽黎。

    但现在,紧紧抱着他的时候,忽然又觉得没那么厌恶,反而有一丝庆幸,庆幸那个人是沈伽黎。

    也终于明白,意外永远比未来先一步到来。

    “我也讨厌包办婚姻,但不讨厌我爸为我挑选的结婚对象。”南流景揉着沈伽黎的头发,“所以现在我对我的婚姻,并未完全失望。”

    沈伽黎不明白,明明在说父母辈,南流景怎么又说到他身上。

    果然他还是非常讨厌包办婚姻,两个永远不在一个频道上的人交流起来好累。

    沈伽黎推开他:“不说了,困了。”

    南流景又问:“所以对于这件事你怎么打算。”

    “自有打算。”

    “好,早点睡,明天做些开心的事,这是你本月最后一次双休。”

    说这个,沈伽黎睡不着了:“这才二十号,月底的双休呢,你吃了?”

    南流景振振有词:“对,我吃了,下个月有十一长假,所以下个周末调休,全体上班。”

    沈伽黎的表情肉眼可见的丧了两个度:“我不理解,那还放假做什么,连续放假的快乐抵消不了连续上班的痛苦,不合理也不科学。”

    “全国都是这样规定的,不光你们,我也要上班。”南流景沉默片刻又道,“既然有五天长假,要不要……一起出去旅游呢。”

    当时婚礼办得仓促,也没像其他新婚人一样跑出去度蜜月什么的。

    沈伽黎:“不去,想躺着。”

    “算你正常上班,那五天,根据劳工法补偿你三倍工资。”南流景故作姿态,“这样日薪都有一万多。”

    沈伽黎沉默了。

    心中出现一架天平,五万or躺平,孰轻孰重?

    天平渐渐向“五万”倾斜。

    人生的终点是人生后花园,后花园的终点是钱。

    决定了。

    “那就旅游,但我有要求,旅游地点不能太远,每天外出游览时间不能超过十分钟,还要带妈妈一起去。”

    南流景:……

    十分钟,所以每天的游览项目就是和岳母一起参观当地酒店的电梯?

    算了,先把人骗过去,到时再说。

    南流景:“成交。”

    *

    翌日。

    饭桌上,白薇虽然在强装微笑,但还是无意间流露一丝失落。

    “我吃好了,今天有个采访,我先过去,你们……慢慢吃。”

    她本想问,今晚回来还能不能看到你们,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她不想以亲情为由道德绑架沈伽黎,不想因为自己的话给他造成心理负担。

    沈伽黎含住她:“妈妈,今晚什么时候回来。”

    白薇表情一怔,脑袋里一团乱麻。

    为什么问什么时候回来,是不是想叫自己回来吃最后一顿晚餐。

    她只觉嗓子像被堵住,说出口的话变了声调:“很快回来。”

    说完,匆匆出了门。

    沈伽黎漫不经心夹着白粥米粒,又问南流景:“你什么时候回来。”

    南流景:?

    “今天休假,我打算哪也不去。”

    沈伽黎停下动作:“不,你要去。”

    南流景:……?

    沈伽黎放下碗筷看了眼时间:“你慢吃,我有事出去。”

    南流景:???

    做什么,有秘密了?

    沈伽黎记了俞衍向的号码,和他约见了十点在咖啡厅见面。

    约见的咖啡厅还是上次和海恩见面的咖啡厅,他在这里等过海恩和玩家SUN,每次都是他等人,但这一次,九点半抵达咖啡厅,却见到了早已等在这里的俞衍向。

    俞衍向一见人,立马起身迎过来,拉过沈伽黎的手亲切询问他怎么来的,累不累。

    沈伽黎简单回应他,坐下。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俞衍向,之前他对这位刚正不阿的校长还蛮有好感,尤其中意他那句“尊重包容每一种性格”,但这次却是另一种心情。

    这位校长先生失去了往日的矜贵优雅,反倒有些低声下气讨好着询问沈伽黎想喝什么。

    沈伽黎对这边的饮品没兴趣:“不用忙了,我说完就走。”

    有些冷冰冰的语调,俞衍向心里一紧,立马岔开话题:

    “我从新闻中知道你是我的儿子后,激动的一晚没睡,我们还没相认时我就对你欣赏有加,喜欢你自由自在努力逃脱规则束缚的性格,还想过,要不要认你做干儿子。”

    沈伽黎表情淡漠别过脸:“从新闻中知道……”

    要是个陌生人这么说都要感谢他的关注,要是亲爹这么说——

    啧。

    “对不起,是我失职,但是爸爸也希望你能谅解,那两年我确实忙于工作无法脱身,导致你妈妈生你的时候都没能去看看你,害你和我们分开了这么久,真的对不起。”一向高贵的俞校长竟然双手合十做出了哀求的手势,“希望你能原谅我。”

    咖啡厅播放着欢快时尚的背景音乐,与俞衍向那哀愁的表情格格不入。

    沈伽黎走了半天才到这儿,本打算歇一歇少说两句,但俞衍向一直讲不停,他烦了,出声打断:

    “不用说对不起,每个人心中对家庭或工作的重要性都有着不同理解,我们刚好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俞衍向被这暗含讽刺却又无法反驳的一句话闹了个大白脸,毫无血色的脸上不知是悔恨还是懊恼,他慢慢垂下头,忽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沈伽黎:不说正好,累了,歇会儿。

    他翕了眼倚着靠背,真就当众打盹。

    但在俞衍向看来,他好像在给自己解释的机会。

    平心而论,俞衍向也是不可多见的美中年,儒雅斯文五官精致,但此时他那迫不及待想解释的表情实在有些搞笑:

    “伽黎,这些年我也一直过得很痛苦,或许是我无能,无法平衡家庭与事业的关系,我总觉得,既然上级信任我给了我这个职位,我必然不能辜负领导的期望,更不能辜负万千学生的期望,也因此,忽视了我的家人。”

    “我妈也很信任你,在事业正当红时选择与你结婚,可你一样辜负了她的期望。”沈伽黎闭着眼幽幽道。

    “我知道,都是我不好,所以我现在诚心想要补偿你们。”

    “不用,我妈赚很多钱,她姑爷也很有钱,她什么都不缺。”

    俞衍向欲哭无泪,沉默许久,他握紧双拳鼓起勇气:“伽黎,我的意思是,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补偿你,让我回到你们身边照顾你们,弥补曾经的过错。”

    沈伽黎听闻,缓缓睁开眼,浅淡的瞳孔如玻璃,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妈妈很恨我,因为当初离婚时我父母从中干涉闹得很难看,闹到要打官司,伤害了她,其实我当初不想离婚,也和我的父母争吵过,可那段时间事情太多,我心力交瘁不得已选择妥协,这么多年我一直没忘记她,经常去网上看有关她的消息,我还爱她。”

    “所以我诚心希望,要是你愿意能不能帮我劝劝薇薇,让我补偿她,也补偿你,陪着你们度过往后余生。”

    沈伽黎盯着他,忽然感觉那个斯文高雅、受人尊敬的俞衍向校长彻底崩坏成一个悔不当初的大反派。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面对事业运筹帷幄,却还是没学会怎么去爱。

    “不用了。”沈伽黎冷声道,“你以前不愿参与我的成长,以后也就不需要了。”

    这句话不知是对俞衍向还是对那个未曾谋面的亲生父亲说的。

    “我来见你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真的还爱我妈妈,就别再打电话再次伤害她,也不要把自己说得很为难,我还是那句话,不爱可以不用结婚,世界上没那么多迫不得已。”

    俞衍向的表情彻底僵住,一个万人敬仰的名校校长,面对一个毛头小子只觉得羞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伽黎留下一张纸币,起身离开。

    他承认世界上确实有很多无奈,也的确有迫不得已,但不论什么都不是伤害至亲的借口。

    离开的瞬间,多年的执念也在这一刻放下了。

    他忽然觉得,他也不是那么需要爸爸,没有爸爸,他一样跌跌撞撞的长大了。

    但跌跌撞撞走向前的时候,妈妈永远陪在身后,张开双臂守护着他,如果没有力气继续向前,后面还有一处迎接他的温暖港湾。

    就足够了。

    沈伽黎忽然想到了南流景,他也是这般,没有母亲,有个不念亲情的父亲不如没有,就这样一个人孤独的长大了。

    *

    “薇薇姐,你真的没问题么,要不今晚我留下陪你?”

    家门口,小助理看着白薇隐忍不住的失落脸,担忧问道。

    白薇勉强笑笑:“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今天没精神,你早点回去,不用担心我。”

    小助理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留下白薇一人站在门口,手指停在密码锁上方,迟迟无法按下。

    她怕进去后看到空无一人的房间,怕再也维持不住笑容像个傻瓜一样嚎啕大哭。

    做了个深呼吸。没关系,孩子成年了有他自己的选择权,无论他最终选择是什么都要给予尊重祝福。

    电子音响起后,房门打开。

    没开灯的房间漆黑一片,只有门外的廊灯投进屋内,在地上投出一条狭长孤独的影子。

    白薇揉揉嘴角挤出笑容。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孩子想要选择父亲是人之常情,他爸爸是很厉害的人物,是教育界的泰斗,能为他将来的人生提供更多优渥资源,而这种资源不是娱乐圈的戏子能够比拟的,对孩子来说是好事。

    可还是清晰地感觉到心碎了。

    她随手将皮包扔在一边置物架,身体失了力气缓缓下坠。

    “吧嗒。”

    倏然间,房间内响起轻微一声。

    白薇愣了下,刚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肿忽然跳跃起小小的微光,昏黄色,随风拂动。

    薄而纤瘦的身影从拐角冒出,被烛光映照的氤氲不真切。

    一双明亮美丽的眼睛静静凝望着她,弯成月儿般温柔的弧度。

    白薇惊愕地瞪大双眼,一时间没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前这个人,应该是她儿子没错吧……

    “妈妈,地板坐着不凉么,来吃晚饭。”沈伽黎拉起白薇,领着她走向餐厅。

    椭圆的长桌中央摆着晶莹剔透的高脚杯,热烈奔放的红玫瑰在酒杯中开得艳丽。

    长桌两端各有一只精致瓷盘,摆着黑红看不出成分的不明物质。

    “这是……”白薇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烛光晚餐,我们两个人的。”沈伽黎冲她一wink,娇俏可爱。

    “你不是去见你爸爸……”

    “嗯,去了。”沈伽黎说得漫不经心,“都谈妥了。”

    “谈什么了……”

    “就说,让他以后不要骚扰我们,男人要以事业为重。”

    “吧嗒。”这次是眼泪落在地板的声音。

    隐忍了一天的情绪终于在此刻得以解脱,她这一天过得惶惶不安,她也明白俞衍向不是坏人,反而还很优秀,这样的父亲,哪个孩子不喜欢,她怕极了回家后见不到思念了二十年的面孔,怕听到沈伽黎对她无情道再见。

    可总有孩子永远向着妈。

    “呜呜呜,黎黎,妈妈没白疼你。”白薇抱着沈伽黎的脑袋紧紧与他相贴。

    尽管是妈妈,可沈伽黎还是受不了这种煽情的氛围。

    她拉着白薇走到桌前,为她拉出椅子请她入座:“不谈别的,今晚是属于我们二人的。”

    白薇看了眼周围,问:“南姑爷和李叔呢。”

    沈伽黎:“他们啊……就……不知道。”

    白薇终于破涕为笑,拿起刀叉,她要好好品尝儿子为她精心准备的西式大餐。

    尝了一口。

    画面静止了。

    沈伽黎一歪头:“味道怎么样。”

    白薇虚心看向一边:“该怎么说呢……”

    南姑爷,岳母心疼你。

    “没关系,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加油。”

    沈伽黎微笑.jpg

    我妈真温柔,温柔还委婉。

    此时,白薇家楼下的车里。

    李叔拿着望远镜望着四楼窗口,对后座的南流景道:“少爷,他们已经开始吃晚餐了,再忍耐一会儿我们就能进去啦。”

    南流景:……

    他望着手中的酱油瓶子,回想起刚才被沈伽黎支出来买酱油,后来在超市收到了他的短信:

    【我和我妈共进烛光晚餐,别来打扰。】

    真难得,这是沈伽黎第一次主动给他发短信,这不得截图保存打印裱框挂床头。

    *

    南斐遥emo了,第N天。

    从父亲临时改变主意开始,似乎就没一件顺心的事,而巧合的是,每次沈伽黎必然在场,让人不想往他身上联想都难。

    而这已经不知是沈岚清第多少天没理他,从出现了“扒衣屠夫”开始,自打沈伽黎被请去警局喝茶,沈岚清又开始怀疑是他找人犯案,欲意嫁祸给沈伽黎。

    而一切的一切,都要从南流景迎娶沈伽黎进门说起,归根究底,都是南流景的错。

    于怀素见儿子成日抑郁寡欢,真怕他从此一蹶不振,到最后学着那些情场失意的深情公子哥,放下一切世俗杂念,蓄上大胡子,穿得人不人鬼不鬼从此开启全世界流浪模式。

    为了儿子,为了董事长职位,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向沈家提亲。

    至少先稳住南斐遥的情绪,之后再跟他发挥三寸不烂之舌,告诉他为了沈岚清的幸福一定要勇猛夺权。

    至于沈岚清,虽然瞧不上他,但却是个好用的工具人,等到他失去了最后的利用价值果断一脚踹开,以南斐遥的条件就算离过婚也有大把的追求者。

    南斐遥根本没想太多,只是一听能娶到自己心爱的沈岚清,来劲了,一蹦三尺高脑袋差点撞上天花板。果然妈妈总有办法!

    于怀素把这事儿和养母一说,养母和南斐遥的表现如出一辙,差点撞上天花板,双腿跑成螺旋桨迫不及待和沈岚清宣布这个好消息:

    “我的宝贝儿砸!你可光宗耀祖啦!南家说改日登门提亲,你就要成为南家的儿媳妇啦!”

    沈岚清猛地坐起来,双眼睁到极致:“你疯了?我为什么要嫁给南斐遥!”

    “清清,你听我跟你细细道来。”养母笑眯眯安抚着沈岚清。

    沈岚清推着她往外走:“出去,你愿嫁你嫁好了。”

    第53章

    养母被推到门口, 双手死死抵住门框,脸上挂着讨好的笑:

    “清清,你和斐遥不是关系很好么?我记得你还说斐遥哥哥模样出挑学识渊博, 怎么现在又变了看法?该不会还在生他之前的气, 都多久啦,也该放下啦。”

    “我还是那句话, 我不排斥和南家联姻,但你喜欢你去。”沈岚清把人推出去, 用力甩上门。

    如果放到以前,说不定他真会傻愣愣被母亲哄着结了婚,但他现在可以确定, 他存在的唯一意义是要给沈伽黎幸福。

    于怀素和南斐遥那边还在等待沈岚清的回复, 结果听到养母打电话说孩子不同意,估计又在耍什么小性子,她会好好劝他,要他们放心等好消息。

    南斐遥听着, 无比失落, 心知肚明沈岚清根本不是使小性子,他的心已经不在自己这里,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犹如飞蛾扑火,终有一天会被烧得遍体鳞伤。

    恰好这时,他听到父亲南丰给哥哥打电话,说今晚是金牛座流星雨峰值期,让南流景带沈伽黎去看,还特意叮嘱今晚好多人都会聚集在第一浴场的海滩, 但据他助理传来的消息称,爱琴坝那边视野更加宽阔, 但因为礁石多无海滩所以大家都不愿往那边去,让南流景带沈伽黎去爱琴坝看流星雨。

    计上心头,南斐遥火速给沈岚清发了消息:

    【清清,今晚来爱琴坝,和你说点有关你哥哥的事。】

    单纯如沈岚清,只要看到和“哥哥”有关的字眼必然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约定了时间,直奔浴室着手打扮起来。

    另一边。

    南流景挂了电话,道了句幼稚。

    什么流星雨,老旧又俗气。

    李叔好奇问了句:“是老爷打来的电话?”

    “嗯,说今晚有流星雨,让我带沈伽黎去看。”

    李叔喜上眉梢:“少爷千万不能错过这等拉近感情的大好机会,只要您说话,我现在就打电话叫人肃清海滩。”

    南流景不屑地嗤笑一声:“不过是彗星分裂的碎片受到地球引力与大气层摩擦燃烧产生的现象,很浪漫么。”

    李叔:啧,理科男。

    “行了,我不想谈论无聊的话题,你今晚帮我办点事。”南流景漫不经心道。

    李叔领了令,欲哭无泪。你不想去看流星雨我老头子还想去呢,怎么又把我支走。

    李叔做好晚餐,简单叮嘱几句便开车连夜奔赴临市。

    昨晚,沈伽黎和南流景回了家,刚好白薇要去国外参加一个颁奖仪式,将近两周时间不在家,现在,偌大豪宅里只剩下南流景和沈伽黎二人。

    没了李叔的唠叨,沈伽黎更不会吃晚餐。

    他窝在房间里抱着ipad,翻出来白薇早些年演过的一档家庭伦理剧,她在里面出演了一个被老公抛弃被小三嘲讽的角色,后又费尽心思抢占他人家庭,闹得主角一家家破人亡还夺走了一半的股份赶走了主角的子女,当她春风得意之际,被唯一的儿子同主角联手曝光她所有恶行,夺回股份,她众叛亲离最后锒铛入狱。

    沈伽黎正看到打脸剧情,看到妈妈在里面歇斯底里地质问儿子为什么要背叛她,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儿子,还问,既然别人可以抢走她的家庭她为什么不可以以牙还牙。

    兴许是白薇演技太过炸裂,爆发性极强,撕心裂肺大喊时颈间的青筋清晰可见。

    明明前期是被弹幕喊着赶紧死的大反派,但结局那两滴眼泪却惹得众人心疼,虽不能原谅她在剧中的行为,但也不得不感叹她的演技之牛逼,也是凭借这部剧白薇拿到了第一个视后。

    沈伽黎按下暂停,停在妈妈那梨花带雨的脸上,他紧紧拥抱ipad,虽也极度讨厌妈妈在剧中的角色,但看到她成为众矢之的时还是不可遏制的心疼了。

    那个表情,让他回想起九岁那年,他摔了书包质问妈妈为什么他没有爸爸,害得他被所有人嘲笑看不起,那时妈妈也是这种绝望心碎的表情。

    这是他做过最后悔的事。

    沈伽黎深吸一口气,把眼泪憋回去。

    一睁眼,看到南流景坐在门口漠然地看着他。

    “下去吃饭。”南流景道。

    沈伽黎抱着ipad翻了个身,用脑电波回应他:爪巴。

    明明上一秒还在说吃饭的事,南流景却陡然话锋一转。

    他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轮椅扶手,视线掩饰性地看向一边:“或许,你对天文学感兴趣么。”

    沈伽黎:“没兴趣,走时候顺便帮我关上门。”

    “怎么没兴趣,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女主男主都会有一项高雅的兴趣爱好。”南流景声音不自觉高了些。

    沈伽黎嫌弃脸.jpg

    醒醒,你只是一个结局悲惨的大反派,我只是个人人喊打的恶毒炮灰,学什么男主搞什么兴趣爱好。

    见沈伽黎打定主意不理人,南流景道:“你的工资一小时三百七十五元,加班费按照双倍算,五点之后七百五一小时,我借你三小时,需要支付你两千两百五十元,怎么样。”

    沈伽黎默默拖出心中那架天平。

    外出三小时or 2250元,孰轻孰重?

    半晌,沈伽黎盖棺定论:“可以,但我有个要求,我要躺着。”

    南流景:?

    他本以为沈伽黎只是随便说说,直到他看见沈伽黎将床铺打包捆绑背在身上……

    路上,杨司机喋喋不休:“听说九点钟能看到金牛座流星雨爆发,哇,说实在的,我活了三十多年还没见过流星雨呢,南总,我可以和你们一起看么。”

    南流景心道你干脆上天好了。

    “你要看去一浴看。”南流景冷漠道。

    “一浴人太多了,我刚从那边过来,我的天,黑压压全是人,车子堵得一动不动,太恐怖了。”

    南流景眯起眼睛,几乎是一字一顿道:“你、去、一、浴。”

    杨司机:……

    “了解。”

    晚上八点钟天已大黑,相较于第一浴场人满为患,爱琴坝这边只能看到寥寥几人,一望无际的礁石隐匿于天青色,海浪拍击礁石发出震撼的轰鸣声。

    沈伽黎在穿书前虽然家离大海并不远,但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医院度过,很少有机会能去海边看一看,曾经也无比向往大海,听人说海浪的声音可以带走一切烦恼,但真来了才发现——

    很难走。

    背着床铺从狭窄陡峭的小楼梯上下来,一脚踩进礁石坑里,鞋子里瞬间灌满积水。

    礁石经过千万年的打磨表面看起来光滑如镜,但夜色浓烈,根本看不清路,再加上被海水冲刷过留下一层滑腻腻的黏膜,沈伽黎走一步,咔嚓劈了叉。

    杨司机和南流景在后面看呆了。

    想不到沈伽黎还有这一手,不疼么?

    但半天没见人起来,始终保持一字马横在地上。

    南流景问:“就这么激动,迫不及待要给大海跳支舞。”

    沈伽黎缓缓回过头,表情淡漠“疼……起不来。”

    杨司机憋着笑赶紧给人扶起来,扭头对南流景道:“南总就这里吧,这里礁石群光滑平坦,现在又是退潮时间,视野也好。”

    南流景点点头。

    杨司机又一路小跑去了停车场把天文望远镜搬过来架好,累出一头汗,却遭到南流景无情驱赶:“你现在可以出发去一浴。”

    “好,海边风大浪猛,地滑崎岖不好走,你们千万注意安全。”

    杨司机离开时,沈伽黎已经在礁石上打好了地铺,躺平.jpg

    这下,南流景更加确定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只是,坚守诺言的代价是,这件床铺不能要了。

    黑暗中,两道高挑身影从小楼梯上下来,其中一道身影看见地上躺的那人,迫不及待想要上前,被另一人及时拖了回去。

    “不要轻举妄动,当心暴露我们的计划。”

    沈伽黎躺着躺着,感觉身下的地铺潮意渐浓,九月底的夜晚已经漫上丝丝凉意,海边更甚,带有咸味的海风刮过皮肤,留下一片湿冷的黏腻。

    没法儿躺了。

    他默默坐起身看向一边,见南流景对着天文望远镜调试着上面的功能键,黑发黑衣几乎要融入夜色中,只剩侧脸的轮廓线,白而分明。

    莫名其妙问什么喜不喜欢天文学,出来了也只顾自己对着望远镜,无聊。

    沈伽黎起身,重新打包他湿漉漉的铺盖卷打算回去躺,在这里躺得不舒服。

    刚迈出一步,手腕被人握住。

    “给你看。”南流景终于舍得从他的望远镜中抬起头。

    沈伽黎没兴趣:“不看,我要回家。”

    “看一次加三倍加班费。”

    沈伽黎走了,沈伽黎回来了。

    他闭上一只眼慢慢贴近镜头——

    黑如泼墨的背景中,金色的圆形如同太阳,周边环绕着一圈蓝色光带,散布着大大小小的颗粒,如同金色的风车不断旋转着泼洒出金色的细小粒子。

    沈伽黎情不自禁睁大眼睛。

    这画面以前只在百科全书中见过,但隔着望远镜亲眼所见,内心仿佛在剧烈震颤。

    南流景作势清清嗓子,认真介绍道:“这是一处位于大熊座的星系,距离地球两千一百万光年,是银河系的两倍大,超过一万亿颗恒星,其中有大约一千亿颗大过我们的太阳。”

    沈伽黎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使劲贴近镜头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有这么多,比太阳还大的恒星?”一千亿这个数字着实有些吓人了。

    “是,这只是宇宙很小的一个角落,还有更多我们不知道的。”

    沈伽黎悲从中来,心头涌上一丝失落:“小时候我以为地球很大,后来知道太阳更大,现在知道有更多比太阳还大的恒星,数不胜数。”

    他站直身子,抬头凝望着浓墨挥洒的天青色,喃喃着:“它们低头俯望我们的时候,我们渺小到无法察觉,就算消失了也不会被注意。”

    真不幸,到头来还是太过渺小,渺小到无人在意,成了这浩瀚宇宙中最不重要的存在。

    那么人类辛苦一生非要活着的理由是什么。

    南流景笑笑:“是,对于那些星系来说,就算太阳消失都不会被察觉。”

    沈伽黎怔住,不知是海风挟带来的潮意还是心间漫上的湿凉,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模糊。

    “可是。”南流景随着他一道望向遥远天际的同一方向。

    “你知道如果有一天月亮消失会发生什么么?”

    沈伽黎不发一言。他不知道。

    南流景轻声道:“月亮消失的第一天,很多人不会注意到,会像往常一样生活,但生活在沿海地区的人会察觉到,潮汐的高度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大小,海洋的生态系统遭到破坏,大批海洋生物面临灭绝。”

    沈伽黎手指颤了颤,蓦地抬头望向南流景。

    “月亮消失的第二天,地球因为缺少月球引力的控制,自转速度越来越快,一天二十四小时会变成八小时,昼夜变化越来越模糊,夜晚时也依然明亮如白昼,一年将延长至一千天,四季失去了规律。”

    “月亮消失的第三天,地球由于没有月球引力的控制,地轴发生倾斜,或许会全年温和或许会永远只剩零度,我们慢慢的也见不到太阳,天气极端变化,诱发新的冰河时代。”

    南流景看向沈伽黎,漆黑的眸子中唯有他的存在像一抹光点,明媚生辉。

    “月亮消失的一个月,依靠月亮捕食的生物灭亡,陨石不断飞向地球,人类将在无尽的灾难中饱受折磨,直至覆灭。”

    南流景轻笑一声,眸中水光点点:“而这一切对于宇宙中的星系来说,不会产生任何影响,但陪伴了太阳四十五亿年的月亮如果消失,地球上的生命将奔赴灭亡。”

    像是科普天文知识,又像是某种隐晦的告白。

    在沈伽黎的沉默中,南流景不确定他听懂了没有,伸出手握住他的手,眼中只有他的模样,无比认真道:

    “如果你消失,对我来说不是是否能察觉到的问题,而是,我有可能因此像失去了月亮的地球,一步步走向灭亡。”

    沈伽黎回望着他,这一次,没有抽出被他握住的手。

    他什么意思?我消失了,会影响到他?是这个意思么?再直白一些,他不希望我消失,可以这样理解么。

    见他不回应,南流景又道:

    “我的名字是母亲为我取的,南流景,是太阳的别称,她希望我能像太阳一样不依附任何人散发属于自己的耀眼光芒,二十多年来我对此深信不疑我就是太阳。”

    “但后来我才发现,我无法成为太阳,只能做一个要靠月亮平衡才能正常自转的第三行星。”

    沈伽黎思忖半天,得出结论:

    “你喜欢的人名字里有‘月’。”

    南流景:。

    “你再这样我真的要怀疑你的智商。”

    沈伽黎又不是真傻,他当然听明白了,南流景借月亮隐喻他的存在,是在表达,他在他心里举足轻重。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开始是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明明两看生厌,但有一天其中一方跳出来对另一方说:“我不能没有你。”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从他去私会海恩,“碰巧”遇见了南流景那天起?还是当他跑到遥远深山,南流景找到他后抱住他无力的那句“回家”开始。

    李叔曾说希望他们二人互相扶持一生,那时他觉得“一生”这个词对他来说遥远又没有头绪,甚至想象不出和一个人共度一生的画面。

    无数次被推进急救室,那个时候他就坚信一个道理:意外永远比未来先到。所以没办法向任何人承诺,承诺了又做不到,岂不是和他那个未曾谋面的生父一样,将痛苦延续到他人身上。

    “流星!是流星!”倏然间,不远处的路人激动大喊一声。

    霎时间,人潮挤挤的中心广场上、万人空巷的第一浴场中,所有人齐刷刷抬头看向天空。

    九点整,第一颗金牛座流星划破漆黑夜空,照亮天宇,绿豆大小的碎片披着闪亮的银纱将天空划裂,转瞬即逝,消失在长夜中,天空复又如墨,只剩未燃尽的白光渐渐弥散。

    刚才的喧嚣如潮刹那间归入一片静谧,所有人双十合适,在心里默念自己的心愿。

    短暂的静谧过后,第二颗第三颗流星一齐朝着同个方向奔赴而去。

    南流景静静凝望着流星飞逝过的痕迹,心中低语:

    希望生活对你好一点。

    他转过头,见沈伽黎抱着腿坐在礁石上,海风扬起他的头发,荫掩了柔柔闭着的双眼。

    流星出现的瞬间,天际明亮如白昼,照亮了他认真的侧脸,微颤的睫毛。

    南流景扬起唇角。他在许愿么?在许什么愿呢。

    沈伽黎内心一口气差点没憋死:

    希望妈妈身体健康希望墓地早日降价希望……南流景走一条与原文小说不同的命运之路。

    这个愿望会实现么。

    而躲在不远处的沈岚清同样闭着眼真诚许愿:希望哥哥永远快乐,万事无忧。

    南斐遥也跟着闭上眼:希望我和岚清未来的日子和和美美,幸福携手白头偕老。

    远在第一浴场的杨司机双手合十满脸虔诚:希望涨工资,希望老板不要再总是大半夜叫我出来。

    南流景看着沈伽黎,憋不住好奇,问:“刚才许了什么愿。”

    沈伽黎看也不看他:“你干脆问问我的银行卡号码。”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别想拿算盘珠子崩我。

    南流景:“那你银行卡密码多少。”

    沈伽黎:“有本事拿千斤顶撬开我的嘴。”

    南流景:“这是你说的。”

    下一秒,沈伽黎的下巴忽然被人捏住,蛮横的力道迫使他抬起头。

    他的嘴被撬开了,但却是用舌头。

    南流景特有的气息压迫而来,侵占了大脑所有的理智,只剩柔软的温热轻抚过发烫的口腔内壁,实现农村包围城市,从四边向中间侵袭,开始了火热激战,不断纠缠。

    意识在不断下沉,最后彻底跌入无尽深渊。

    不远处的沈岚清刚许完愿,一睁眼便看到这样的画面。

    彗星的碎片没有落入海中,落入了他的身体,崩得血肉乱飞。

    身体一点点被海风吹得僵硬,冰凉的手指麻木无法动弹,唯一的温度是眼中倾斜而出的滚烫眼泪。

    痛苦,身体像是被撕裂了。

    哥哥不是很讨厌这个人么,为什么……

    旁边的南斐遥望着这一幕,再看看沈岚清破碎的脸,悄然间勾起一抹暗笑。

    计划的发展比他想象得更加完美,这时候主打的就是一个乘虚而入。

    “清清。”他蹙起眉头,故作担忧揽过沈岚清入怀,“别看了,我们不看了。”

    沈岚清更不想看,可视线怎么都无法移开。

    他哽咽着,断断续续到快要无法发声:“怎么能这么对我……”

    南斐遥长长叹一口气,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别说有情人,就算是陌生人成日低头不见抬头见也会产生感情了,没听过么,日久生情。”

    沈岚清无法接受,哥哥和南流景关系不好、婚姻关系有名无实是支撑他唯一的希望,但今天,因为一场流星雨,唯一的希望碎掉了。

    “清清,别哭,我不想看你难过,我说过,只要是为了你的幸福,我什么都愿意做。”南斐遥搂着人,说着深情言辞,心里却笑得比谁都开心。

    “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趁他们感情进一步加深前分开他们。”

    “怎么做!”沈岚清猛的抓住他的衣领,几乎是歇斯底里,“告诉我怎么做,我一定照做!”

    南斐遥故作疼惜抱住他:“我们结婚吧,只要我们联手铲除掉南流景这个大麻烦,你想要的,都会有的。”

    沈岚清慢慢直起身子,狐疑地看着他。

    “只要我们结了婚,我妈咪和父亲就会无条件支持我们,我们现在太弱小了,必须借助他人之手完成计划,明白么。”南斐遥深深凝望着沈岚清,双手按住他的肩膀,似乎想按住他犹疑不定的内心,“等计划成功,我们就离婚,我绝对不会打扰你,我会放手任你追求自己的幸福,好不好。”

    沈岚清眼底一片黑沉,余光里依然是那令人作呕的亲吻。

    “好,我答应你,我和哥哥的幸福,全拜托你了。”

    第54章

    冗长的吻结束在海浪翻腾声中。

    南流景垂视着被吻到大脑停止运转的人, 低垂的眉眼中有星光划过:“是你说的,让我撬开。”

    沈伽黎:“如果我说让你分我八成家产。”

    南流景:“这件事就另当别论。”

    分家产意味要离婚分家,你也别想拿算盘珠子崩我。

    沈伽黎缓缓站起身, 揉揉湿漉漉的裤子:“没意思, 回家。”

    回程的路上,街上人头攒动, 为这场代表希望的流星雨久久不能平静。

    回了家,沈伽黎迫不及待要回他那只剩个床板的小床上躺平, 被南流景揪住袖子拖回来:“你打算就这样睡?”

    沈伽黎用脑电波回应他:嗯。

    “去洗澡,海边风大潮湿,直接睡会感冒……”

    话音刚落, 手机响了。

    他一手拽着沈伽黎一手摸出手机, 来电显示“中华信托”,他忽地放开手,转身去了隐蔽角落接电话。

    与此同时,沈伽黎手机也响了。

    他本不想接, 但来电显示“宫源”, 思忖良久,也回了房间接起电话。

    “黎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接起电话,那头便传来宫源无法克制的亢奋声。

    沈伽黎不信,他不反感宫源,但从那个家打来的电话,多半没好事。

    “你弟弟的终身大事终于有了着落!你猜对方是谁。”

    沈伽黎:不想猜。

    尽管沈伽黎一字未说,宫源却还在那边自说自话:“就是南姑爷的亲弟弟, 南家二少!怎么样,这次咱们是亲上加亲, 我这做爸爸的也终于安心了。”

    沈伽黎:……

    这是噩耗,替沈岚清默哀。

    “我们定了日子约见亲家谈彩礼的事,你可务必到场给弟弟撑撑场子。南家毕竟是大财团,有你这个公认的长儿媳在,南家自然要给足面子,省的你弟弟去了那边受委屈。”电话那头的宫源激动的双颊通红,只恨不能穿过手机过去抱抱他的好大儿。

    沈伽黎直接道:“没空,不去。”

    他没兴趣关心外人的事,更对那些山珍海味没任何想法,只想在他的小床上躺到天荒地老。

    “黎黎说这话就见外了,你弟弟……”

    “宫先生,我不会再被任何人左右我,我感谢你对我的照顾,我尊重你,所以也请你尊重我。”沈伽黎打断他,“我还有事,先睡了。”

    宫源失落望着手机,长长叹了口气。他理解沈伽黎,当初沈伽黎进了南家一分钱彩礼也没有,是个名副其实的上门郎,如果再当着他的面谈及彩礼就真的有点侮辱人了。

    他不来,自己责怪不得,只能说,自作孽不可活。

    但次日,沈·不会被任何人左右·伽黎还是去了。

    他千算万算,唯独忘了南流景也是南家人,弟弟讨媳妇,他必然要到场,于是辛苦看了一天文件的沈师傅一下班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随南流景的车一道到了酒店……

    沈伽黎:……

    “哎呀黎黎,我就知道你还是很关心清清的~”宫源见了人,笑得合不拢嘴。

    就连一向刁蛮刻薄的养母也因儿子嫁入豪门心情大好,连带看沈伽黎都顺眼了,虽然她根本每当他是一家人,也并没有要叫他来的想法。

    只因为沈岚清对父亲撒娇哀求,求父亲打电话让哥哥务必到场。

    他希望让哥哥亲眼看见自己和南斐遥订婚,说不定在这种刺激下,哥哥能突觉自己真实的内心,当场敲桌拍案冷喝一声:

    “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如果哥哥投了反对票,什么夺爱大计他都能抛之脑后,当场拉起哥哥的手不顾众人阻挠带他远走高飞。

    精美华丽的包厢内,一丘之貉一见如故,养母和于怀素二人一见面便互相拉着手,笑意盈盈喊着对方“亲家”,还说今天真是亲上加亲,喜上加喜。

    沈伽黎坐在一边打着哈欠,只合计着半道该找什么借口临时离席,早点回家躺平。

    打哈欠的姿态并不优雅,哈欠结束后沈伽黎红着眼睛呆愣愣望着桌布上的垂苏,一副神游模样。

    但这一切在沈岚清看来却是清纯不做作的绝世可爱。

    他刚认祖归宗回家第一天就见到了母亲说的抱错的孩子,初次见面,尽管他表现的谦逊有礼甚至有些讨好,可哥哥依然对他不屑一顾,看他的眼神森寒冷漠,就像在看一堆垃圾。

    或许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胜负欲,他并不讨厌哥哥,但暗下决心早晚有一天要哥哥拜倒在他麾下。

    可哥哥那一身傲骨比金刚石还硬,越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反而适得其反,他对自己就愈发疏离冷漠。而人,总会被得不到的东西吸引,慢慢的,这份执念成了仰慕,仰慕最终化□□慕,一发不可收拾。

    今天两家人见面,明明主角是沈岚清和南斐遥,但自打沈伽黎进门,沈岚清那眼睛就像黏在他身上一样,别人和沈岚清说话,他也是看着沈伽黎说。

    南丰忍不住打趣:“瞧瞧岚清这小子,多么黏他哥哥,再这样恐怕斐遥得吃醋了。”

    虽然在他人听来,南丰的语气也有些酸溜溜。

    沈岚清也不避讳,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说不定我和哥哥上辈子是最亲密的关系,这辈子即便做不成亲兄弟,也总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南斐遥和南流景作为同父异母的兄弟,虽然打小不合,但这一次面对这一句话倒是露出了同样的表情——眉头紧蹙,嘴唇紧抿。

    倒是养母,觉得这句话像根针,狠狠扎在她心头。

    一个外人,对沈岚清来说却比自己这个亲妈还亲,生块叉烧都不至于这么痛心。

    她恶狠狠瞪了沈伽黎一眼,面对亲家又马上摆出亲切笑意,变脸堪比翻书。

    两家人互相寒暄着,表面上熙熙融融,却各怀心事,谁也瞧不起谁,但都把对方当成是完成自己伟大计划的好用工具人。

    沈伽黎无聊透顶,干脆戴上蓝牙耳机翻出白薇以前拍的宫斗剧,两耳不闻窗外事。

    那边商业互吹得差不多,开始进入正题。

    南丰表示,既然沈岚清是南斐遥自己相中的结婚对象,也听说二人早前就互生情愫,南家疼爱这个小儿子,对于他的选择自然不言而信,何况岚清又是伽黎的弟弟,因此他对这门亲事也十分满意,愿意拿出八千八百八十八万做礼金,除此之外,再送出市中心两套别墅一套大平层作为婚房,珠宝首饰更是不计其数。

    这些东西林林总总加起来少说价值1.5亿。

    宫源作为一个合格的耙耳朵,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直言南丰出手阔绰,替儿子千恩万谢。

    其他人也都觉得彩礼给得不低,南家虽然不会把这点钱放在眼里,但钱终归不是大风刮来的,况且人家又不是慈善机构,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仁至义尽。

    只有养母,尴尬地抽了抽嘴角,未发一言。

    于怀素看出她的情绪,亲切笑问:“亲家是觉得哪里不妥?这是我和孩子他爸连夜商量的结果,时间仓促,细节方面或许还有诸多不足之处,有什么意见亲家尽管开口。”

    养母故作一副为难相,笑容也硬邦邦:“礼金方面,南家确实财大气粗,八个八,财源滚滚来,意头也旺,只是……”

    南丰脸上依然维持着笑:“亲家哪里不满就直说吧。”

    养母嘴角一勾,语气情深意切:“那我就直说了,亲家公也知道我们与岚清相别二十多年,最近他才认祖归宗,收养他的家庭条件一般,给不了他优渥生活,导致这孩子自小吃尽苦头,既然我们把他找回来,当然想放在身边疼惜,给予他最好的,而今天,他说走就走,我们这做父母的总觉得亏欠了他。”

    她的意思很明显了:我本来有大好机会把儿子养在身边付出一切弥补他,但你南家说拿走就拿走,是不是该代替我们父母好好补偿他。

    只要有了这百分之四,他们沈家就能代替部分股东在幻海电子作威作福,到时自家那岌岌可危的小公司也就有救了。

    于怀素笑容淡了些:“那亲家母的意思是……”

    养母莞尔,笑得毫无城府:“我知道老爷子当年背井离乡来到大城市创业不易,所以我们也不会提太过分的要求。”

    她伸出四根手指:“我们想要幻海电子百分之四的股份作为小两口的婚后生活资金,亲家,这要求不过分吧。”

    众人内心:不过分,最多也就是周扒皮听了都自愧不如的程度。

    南丰的笑容完全消失,斑白粗厉的眉头深深蹙作一团。

    良久,他低声回问:“亲家可知道百分之四的股份意味着什么?”

    换算成资产,大概六十多亿。

    养母噗嗤笑出声:“亲家公说笑了,是你们求着我嫁儿子,可不是像沈伽黎一样,上赶着倒贴去的。”

    她提出百分之四的股份作为彩礼,除了为沈家争取利益最大化外,也是借此机会来挑拨沈伽黎和沈岚清。

    一个是几十亿彩礼风光大嫁过去,一个是分文不沾上赶着倒贴过去,还是倒贴给一残废,是个人听了都要心里不平衡咯。

    末了,她还要再对沈伽黎多嘴一句:“伽黎你也别心里不平衡,毕竟远近有别,你终归是流着外人的血,妈妈能替你争取让你嫁给南家,你祖坟都要冒青烟了,还奢求什么彩礼呢。”

    沈伽黎刚好看到宫斗剧的打脸剧情,耳机降噪效果不好,养母的话他也听得清清楚楚,不知该说点什么,于是跟着画面中的白薇饰演的尚宫女官的台词道:

    “龇个牙咧个嘴,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一年头到头拿的俸禄倒是没你的戏多。”

    养母的脸刷一下臊红,她也顾不得礼仪廉耻,一拍桌子:“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沈伽黎摘下耳机:“抱歉,看剧太入迷,照着台词念出来了。”

    养母俩眼瞪得牛一样,脸上的臊红从耳朵根一直蔓延到脖颈,但既然沈伽黎都说是剧里台词,如果她再依依不饶反倒丢脸的是自己。

    南丰轻咳一声,摆摆手:“好了亲家,伽黎也说是无心之举,只怪台词念的不是时候,你也别和小辈一般计较。”

    实则内心:贪心不足老姑婆,今天敢狮子大开口要我百分之四的股份,明天就敢逼宫上天占我幻海集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为了小两口?怕不是想拿钱供着你那面临倒闭的小公司。还是伽黎知道护着我这个公公,好孩子,mua~

    见养母脸色铁青,南丰清楚就算一分钱不出对方也不愿放弃这块大肥肉,为了伽黎,退一步算了。

    他清清嗓子有话要讲:

    “亲家母刚才一番话也正好提点了我,这样吧,我一共拿出百分之二的股份,一份作为岚清的彩礼,另一份……当时流景和伽黎的婚事办得匆忙,没来得及细谈彩礼之事,今日正好一齐给他补上,另外和弟弟一样,三套房子加店铺金饰若干。”

    “刷刷刷!”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南丰,快到甚至出现了动作音效。

    沈伽黎:我……我发财了?

    一夜之间,成了小土豪?南家百分之一的股份大概多少,能否在原先的墓地设计基础上再加几层回字形外墙?蜘蛛侠爬半道都要累死那种。

    养母银牙暗咬,颌骨清晰突出一块。

    本想为自己争取利益最大化,不成想倒是给外人做了嫁衣!

    但如果不答应,南家极有可能黑了脸当场不欢而散,毕竟他们是大财团,多少名门望族盯着这块大肥肉。

    不料,一直沉默的南流景也突然发话:

    “既然父亲做出表态,我也谈谈我的想法。我现在手持幻海电子百分之六的股份,我愿拿出其中两成作为彩礼,我也是快三十岁的人,媒妁嫁娶也不仅是父母的事,我有义务承担自己的婚姻。”

    说着,他还有意无意看向南斐遥。

    果然,当他和南斐遥对上视线后,对方的脸一下子黑了半截,和养母有异曲同工之妙。

    南丰听闻儿子表态,倍感欣慰:“流景成熟了。”

    只有沈伽黎:百分之六的两成是多少?我最多能加几层外墙?

    养母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哭是笑,总之不好看,她也深知,再不妥协到最后有可能一无所有,只得道:“那我谢谢亲家公对我们岚清的厚爱。”

    南丰笑笑:“你该谢谢伽黎,如果不是觉得当初亏待了他,我本打算一口咬死八个八,一块钱都不多加。”

    养母牙根紧咬,磨得咯吱作响,向沈伽黎投去一个笑里藏刀的眼神:“是啊,真要千恩万谢我的好儿子,能让亲家公如此抬举我们……”

    算了,百分之一也不少了。

    沈伽黎:嗯,知道就行,知道了就闭嘴,别打扰我看剧。

    “不过我有个要求。”倏然,南丰话锋一转。

    养母的心也随之提到半空。

    “我承诺为两位媳妇各出百分之一的股份,包括流景那两成,股份可随意售卖转让,但暂时由我保管,必须经过我同意签字才作生效。”南丰刻意加重了“必须”二字。

    养母:……

    这个老不死摆明是在欺负人!

    之所以这么做,南丰有他自己的打算,他对两位儿媳没有任何意见,只是不信任这个狮子大开口的女人,股份到了她手保不齐哪一天就要被她挥霍殆尽,到时受委屈的还是两位媳妇。

    “如果亲家同意我们就继续谈谈其他细节,如果不同意,时间也不早了。”南丰道。

    “同……同意。”养母攥紧手指,赶紧应声,生怕到嘴的鸭子飞了。

    “多谢亲家理解。”

    而沈岚清自始至终对于彩礼没有任何想法,他一门心思只在哥哥身上,想要从哥哥脸上看出哪怕一点不悦的痕迹,不悦他和南斐遥结婚。

    但哥哥没有,除了看戏就是看剧。

    南流景余光看到沈伽黎看剧的眼快要眯成一条缝,知道他是困了,正好接下来也没他们的事,便和南丰他们打了招呼说要先回去,顺便打电话给李叔来接人。

    见哥哥要走,沈岚清不由自主站起身追出去,刚到门口被养母喊住:

    “清清,回来坐下,我们在谈你的婚事,你这个当事人不在场怎么行。”

    南丰倒是无所谓,劝道:“两兄弟感情好,岚清婚后更是不能常见,想和哥哥多说两句话也是人之常情,岚清,去吧。”

    沈岚清一头冲出房间。

    沈伽黎困的浑浑噩噩,耳朵里戴着耳机听着妈妈的原声台词,根本没注意一路小跑紧追而来的沈岚清,自顾往前走。

    “哥哥,等等我。”沈岚清自觉明明走得很快,可不知为何,哥哥的背影还是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他一边喊着“哥哥”一边追,最终,哥哥没追上,倒是被南流景半路截停。

    南流景坐在轮椅上,横亘在走廊,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他虽然必须仰着头看沈岚清,但丝毫不影响他盛气凌人的气质。

    “沈岚清。”他直直凝望着眼前人,语调里没有丝毫退让的架势。

    沈岚清回望着他,眼底如不见尽头的黑潭,毫无生气,一汪死水。

    南流景也不想和他多说废话,开门见山:“我知道你的心思,但你马上就要和南斐遥结婚,我不希望你做出任何伤害他人的事,无论那个人是谁。”

    嘴上说得好听,南斐遥死活与他无关,只是告诫沈岚清别来打扰他和沈伽黎。

    他对沈岚清的回答也没兴趣听,转身离开。

    狭长明亮的走廊将沈岚清的倒影斜斜拉长,而他的眼中,是沈伽黎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的画面,一遍遍回放。

    他听从南斐遥的计划想要借助他人之手和哥哥双宿双栖,为了戏演得更逼真,今日来见未来“公婆”也是戏剧的一环,可整个过程还是如坐针毡,特别是长辈们将他和南斐遥的名字放在一起时,更是感觉浑身生刺一样难受。

    那期间,他无数次产生动摇,想当场说出这一切都是假的,但每每看到哥哥的脸还是忍了下来。

    明明已经在强忍,可南流景还是执意要做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世界在慢慢崩坏。

    而他的身后,站着面无表情的南斐遥,凝望着他哀伤的背影。

    *

    翌日,幻海电子。

    今天的南流景很忙,整个上午都没来公司,临近午休他才姗姗来迟,拿了大堆文件给沈伽黎要他一一签字。

    沈伽黎不理解:“什么时候一间公司还要助理当权。”

    主要是他不想再看这些无聊的文件,他想躺平。

    “文件我都看过,但因为是特殊文件,需要找一个见证人,不用你看,只要签字就行。”南流景解释道。

    沈伽黎警惕看着他:“是不是那种借贷担保责任书,我签了字你卷钱跑路,所有债务要我偿还。”

    “我只听说过幻海电子借钱给别人,没听过向别人借钱,只是普通文件。”南流景笑他电视剧看太多。

    文件倒是不多,一共六份,签六个名的事,沈伽黎也不想继续浪费自己宝贵的休息时间同他纠缠,草草签了字,躺平。

    南流景翻看着文件,在沈伽黎睡觉的时候抽出白纸提笔写下长长几段文字,最后整齐折好装入信封,又打电话给杨司机让他来接自己回家,回去没多久再次赶回了公司。

    折腾半天,沈伽黎隐隐有听见动静,不知道他又在忙什么,没理会,继续睡。

    时间过得很快,很快来到周四,这一周大家都很忙,因为要将十一假期的工作也提前赶出来,本就心不甘情不愿,每天又加班加点超负荷完成工作,一时间,公司里充斥着员工的抱怨声和领导的斥责声。

    心烦郁闷的状态下赶工,错误百出,上级领导训斥小领导,小领导便将怒火发泄在员工身上,员工咒骂上层领导不做人,完美闭环。

    南流景也必须跟着加班,但会让杨司机过来按时接沈伽黎下班。

    他担心沈伽黎跟着加班有情绪,万一再把人惹哭,他只能以死谢罪了。

    周四的晚上,部分员工加班之际,整栋大楼忽然在一声“啪”中陷入黑暗。

    大家伙:“nice!停电啦!可以回家啦!”

    但保安们跑前跑后特来通知:“市政修路需要暂时停电半小时,半小时后准时来电!请大家坐在原位稍安勿躁。”

    众人苦哈哈,只好闭眼小憩养精蓄锐。

    但没等睡着,保安又忽然冲进来大喊着“出事啦”。

    另一边。

    沈伽黎正拖动ipad的屏幕,跳过和妈妈无关的宫斗剧剧情,倏然间,整栋大宅陷入一片漆黑,屏幕中的镜头也戛然而止,只有加载的圆形图标不断转动。

    李叔举着电筒上来,打开沈伽黎床头充电式的台灯,安慰着:“沈先生不用害怕,市政修路咱们这片区都暂时停电半小时,马上就来电。”

    只是正常的停电,但沈伽黎望着那不断转动的加载图标,心头没由来的揪紧。

    莫名其妙的,突然生出的不安,就像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想打嗝又打不出来。

    沈伽黎缓缓看向窗外。

    以前这个时间,玫瑰形的庭院灯会散发出昏黄色的灯光,映照着红杉树显得神秘幽然。

    但今天,庭院灯没了光亮,红杉树不复存在,只剩乳白月光一泻千里,为素白的盐沼铺上星光点点。

    他下意识看了眼挂钟,已经九点了。

    南流景还没回来。

    “噔噔噔!”门外的楼梯倏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没有节奏,杂乱飞快到令人心里不安。

    李叔毫无规矩破门而入,手里还举着手机,手机的蓝光将他的脸映照得狰狞可怖。

    “沈先生!”他几乎是连哭带喊声音发颤。

    “少爷出事了!”

    沈伽黎默默看着他,昏暗的台灯灯光在墙上投出他巨大的影子。

    第55章

    急救室的门口亮着一展红灯, 像独眼的怪物挣着猩红眼睛死死凝视着众人。

    沈伽黎垂着头坐在等候区的长椅,他今天穿了一件旧衬衫,是刚和南流景结婚时连穿两天的衬衫, 洗了后就一直放在衣柜最角落, 放得久了就有一股奇怪的甜味。

    据说是细菌的气味。

    打电话来的人说,南流景从公司大厅的俯瞰台上失足摔下陷入昏迷, 幸好落下时有轮椅帮忙挡了下,才不至于殃及生命。

    沈伽黎记得那处俯瞰台, 大约六七米高。

    至于怎么摔下去的,那人说目测是围栏支撑柱里面腐化断裂,外面看不出来, 可里面烂得厉害, 南流景可能刚好停靠在那处,栏杆断裂他也跟着摔了下来。

    可事情的真相无从知晓,当时市政修路整个片区停电,保安准备启用公司的独立发电机, 路过时忽然听到一声女人的尖叫, 赶紧过去查看就看到南流景已经摔在地上陷入昏迷,身边只有摔坏的轮椅和断裂的围栏以及一地玻璃碴,没有看到处南流景以外的其他人。

    而说巧不巧,也正因为停电,所有的监控录像都关闭,没有拍到当时任何画面。

    警方已经赶到现场进行勘察,结果也没那么快出。

    急救室门口,沈伽黎已经保持那个姿势两个多小时, 李叔踱来踱去双手合十向上天祈祷少爷平安无事,南丰一家也匆匆赶来。

    “流景怎么样了。”南丰终于有了作为父亲的自觉, 急得双眼泛红,双手抖个不停。

    李叔不敢妄言:“还在急救,情况暂时不清楚。”

    “好端端的怎么能摔下去呢,就算围栏断裂,没人推他他会掉下去?”于怀素装得一脸义愤填膺,实则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六七米高的位置摔下去,不死也残了,这下南流景可是残上加残,说不定这辈子都离不开病床了。

    这样的残废,谁敢推举他为董事长呢,所有的好处还不都要落入斐遥口袋。

    南斐遥跟在后面一声不吭,面露哀色,看起来,好像是在担心他哥,但也只是看起来。

    而沈伽黎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保持低头的动作两个小时,没有像李叔一样哭天喊地,也没像南丰他们一样把所有祸端推为有人故意陷害,他只是很沉默,像是在思考。

    众人焦急等待之际,手术室的灯灭掉,医生们走出来摘掉口罩,没等开口,一堆人冲上去询问情况。

    “伤者没有生命危险,但身体多处有轻微骨折,等伤势暂时稳定后需要拍CT检查脑部受伤情况。”

    于怀素:晦气,怎么没摔死你。

    几人听到医生所言这才松了口气,不多会儿,南流景被护士从手术室推了出来。

    沈伽黎终于抬起了头,朝着病床看过去。

    一向盛气凌人耀武扬威的南流景,此时像个没有生命的假人,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如纸,额头一圈绷带还在隐隐渗血。

    他被推进了重症监护病房,医生要求不能进去探视,只能隔着玻璃从外面看,伤者暂时未完全稳定,至于什么时候能醒,看他的恢复情况。

    南丰唉声叹气:“既然这样,流景的工作暂时由斐遥接手。”

    于怀素心里放声大笑,表面却还装出一副贤妻良母之态,郁郁寡欢道:“斐遥尚且年轻,经验不足,我很担心他接手公司后会不会出错,但现在流景出了事,也只能这样安排了。”

    这个时候,从进医院起一句话没说的沈伽黎抬起了头,他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你很为难?”

    于怀素哭相没来得及收回:“什么?”

    “如果为难,正好。”沈伽黎从口袋里抽出一个信封,“南流景写的信,他说他已经去公证处做了公证,也委托了信托公司,如果他在位期间发生任何意外,他的工作由我全权接手。”

    这句话出口,不仅于怀素,就连李叔都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谁?沈伽黎?让沈伽黎暂时担任CEO?公司不想要了?确定沈伽黎不会做着梦签了字把公司卖了?

    而且以他那懒劲儿,该不会要在家躺床上办公。

    事实上沈伽黎也并不想接手这烂摊子,他只想躺平,而且他也深知像他这种废物点心不可能带领公司走向光明,很大可能要带着公司一个弯儿拐进沟里。

    但南流景说,他任位期间享受和原CEO相同待遇,无论是工资还是福利。

    CEO的待遇,听着很可观。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不想有人觊觎南流景的位置,等哪天南流景回归,他可以轻轻松松毫无城府让还CEO的职位,但其他人未必。

    人心复杂,永远不得满足,如果将来要让他跟着南流景遭遇更多麻烦事,他不愿意。

    果然,于怀素起了疑心:

    “伽黎,你是什么专业,公司管理你又懂多少,就算斐遥不坐这个位置还有他爸爸,退一万步讲还有多位股东,我想,流景应该不会这么傻,让一个门外汉去糟蹋他的心血。”

    话没直说,但潜台词在质疑沈伽黎这封信是他自己伪造,或者是在南流景喝醉不清醒的状态下被哄着写下。

    沈伽黎收起信封,看也不看她:“南流景的确不怎么聪明,但至少比阿姨你聪明。”

    否则以他那傲慢自大的逼king人设,怎么会未雨绸缪写下这些东西。

    于怀素刚要回怼,被南丰打断:“就这样决定了,既然流景这么做当然有他的打算,我相信流景的决定,至于工作上的事,伽黎要是哪里不懂可以和我商量,这几天我也会靠在公司帮你的忙。”

    不出意外的,于怀素今晚回去又要拉着儿子发疯。

    她甚至不肯多听一句解释就拉着儿子气汹汹离开了医院。

    时候不早,李叔那边处理完南流景的住院事宜便打算先回家,因为医院暂时不让探视,他留在这也没地方睡,南丰也是一样的想法。

    李叔要带沈伽黎一起走,沈伽黎道:“来来回回麻烦,不想动弹。”

    “不想动也没地方住啊。”

    沈伽黎身体一横躺在长椅上,用脑电波回应:给我个枕头,天大地大哪里都是床。

    李叔知道他的性格,也不再强求,唠唠叨叨叮嘱半天,看沈伽黎闭了眼才只好离开。

    人一个一个离去,昏暗的走廊上,只剩下沈伽黎和偶尔路过的护士。

    护士见他可怜,还特意给他送了条被子。

    深夜,医院似乎比任何地方都安静,安静到沈伽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睡不着,虽然困。

    他坐起身朝着身后的玻璃看进去。

    南流景和曾经的自己一样,浑身插满管子,守着随时可能尖叫警报的仪器,那个逼他画画做饭的南流景,终于闭了嘴。

    可这种安静,却令人心里不舒服。

    良久,他再次掏出南流景写给他的信。

    注意事项的排版序号很奇怪,不是1234,而是6178这种毫无顺序的排版。

    除了一些工作上的注意事项,还洋洋洒洒写了些无聊的题外话。

    比如一句“凌晨四点,我看见海棠花未眠”,书信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下面就是落款日期。

    这句话没头没尾,不知道南流景想表达什么。他这人奇怪了又不是一天两天。

    海棠花未眠,你怎么却先睡了。

    *

    医院的长椅睡着并不舒服,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凉意直窜脑门。

    沈伽黎看了眼时间,早上七点。

    该去上班了。

    他又最后看了眼南流景,他还在睡。

    忽然有点理解每天南流景早起上班时看到自己幸福躺尸的感受了。

    李叔带着早餐过来,沈伽黎不想吃,走得匆忙,李叔就跟在后面追,一手捧着碗一手举着汤匙,像送别孩子早起上学的妈妈,哄着他吃一口,不然上班没精神。

    沈伽黎吃了一口,在医院里洗漱过,穿着昨天穿过的衬衫去了公司。

    刚到门口便看见黑压压一片记者,一见到沈伽黎便扛着长.枪短炮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在中间,问他南流景的伤势情况,问他为什么南流景会选择让他一个专业不对口的人来代替工作。

    问得最多的是南流景为什么提前知道自己会受伤,从而委托沈伽黎代理CEO。

    每个字都在怀疑南流景的委托是子午须有的事,是沈伽黎想篡权。

    沈伽黎也不知道,他没见过那些委托证明,南流景在信中也并未提到证明放在哪里。

    记者一早蹲点,也是因为南丰昨晚在微博发表声明,称南流景因伤不能参与工作,暂由其妻子代理他的职务。

    网友都在询问南流景的伤势,有人调笑说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脑子真的没受伤么?该不会最后不光瘸了,还傻了。

    沈伽黎被记者问得烦了,他只回问了一个问题:

    “南流景不委托我这个家人,难道要委托外人?你的问题好奇怪。”

    记者被怼得哑口无言,自讨没趣,乖乖让开一条路。

    进门后,纵使迟钝如沈伽黎也察觉到了公司的压抑气氛。

    除了因为群龙无首,还因为员工多日来无休止的加班,再想到明天周末还要继续上班,心情郁闷,一个个眼袋都快掉到地上,顶着国宝眼有气无力喊着“沈总早”。

    沈总,这个称呼听起来很怪。

    还有红着眼圈的员工,和同事哭诉她昨晚加班到凌晨,回家路上遇到了流氓,差一点出事,还好有清洁工人出手相助,等报了案做完笔录回家已经是凌晨三点,她今早七点就起了,一边哭一边痛斥自己不想上班。

    不想上班是所有打工人的心声。

    沈伽黎也不例外。他也想哭,但哭不出来,南流景不在的话,他的眼泪起不到任何作用。

    九点半,严秘书通知沈伽黎要去会议室开会。

    他甚至不知道会议室在哪,也不知道进去后应该坐在哪,便习惯性往后走,想找个无人注意的角落,但被会议记录员通知必须坐上座,那个南流景一直坐的位置。

    这么一出,领导层们表面无事发生,内心却在偷笑。

    沈伽黎要暂时接手CEO一职的消息一出,所有人,昨晚集体失眠。

    担忧公司的未来。

    沈伽黎坐在上座看下去,十几双眼睛齐刷刷朝他行注目礼,他一眼便看到左手边紧挨着他的南斐遥和于金主,俩人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怪异,像是某种嘲笑。

    万幸会议记录员是南流景的心腹,兢兢业业详细告知沈伽黎今日会议流程,需要解决哪些问题。

    “沈先生,刚才南董事长来电,说如果有不懂的可以记下来,等会议结束给他打视频电话,他会教你怎么做。”

    于金主一听,乐了,看向身后的领导们,笑道:“这还真是奇观,不懂的要打电话回家问,南总在的时候我还真没见过这种场景。”

    有眼力见的领导也没跟着笑,有句话说得好,年光似鸟翩翩过、世事如棋局局新,谁TM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时移世易,今非昔比,要做的就是谨言慎行。

    沈伽黎也没理会这秃头仔,在记录员的一声“会议开始”下,翻开了会议文件。

    第一件事要解决的是最近员工消极怠工的情况。

    因为长时间工作加深夜加班,没有意见是不可能的,就算没意见,身体也受不了,精神状态不好也很难做好工作。

    于金主翻着会议记录,又开始了:“关于第一条,员工消极怠工问题,沈总有什么高见?”

    沈伽黎:问我?那我就实话实说咯。

    “明天开始放假,加上正常的国家节假日,假期延长至七天。”

    顺便也给自己放个假。

    此话一出,集体震惊。

    于金主一听,又乐了:“简直荒唐!国内所有的公司都是这种调休制度,何况幻海电子这种大企业,你知道员工休假一天会堆积多少工作量么!哦对,我忘了,你是门外汉你确实不懂。那我先发表声明,我不同意。”

    其他人不敢说话,但又在看好戏。

    沈伽黎斜斜瞅着他,答非所问:“你为什么是秃头。”

    于金主:?

    他默默摸着自己寸草不生的脑门,脾气上来了:“现在在说工作的事。”

    一激动,整个头皮都是红的。他最恨别人说他是秃头,其实原本不是,好歹两边还有那么几根倔强的,为了美观才全剃光。

    沈伽黎还是那句话:“你说啊,你为什么是秃头。”

    其他领导已经隐忍不住,偷偷掩嘴发笑。

    于金主脸红的像个烂番茄:“你这是人身攻击!”

    沈伽黎:“没有人身攻击,只是好奇,你,为什么,是,秃头。”

    于金主听到别人在笑他,终于克制不住,一秒崩坏,大手愤愤拍案而起:“我秃头关你什么事!管得倒宽!”

    沈伽黎漫不经心把玩着钢笔,点点头:“所以CEO的决定关你什么事,管得倒宽。”

    沉默,全场沉默。

    重点不是秃头,重点是沈伽黎在给他们下马威,宣示自己的权力。

    还是闭嘴吧,免得哪天被清算。

    于金主肉眼可见失去了颜色,只剩光秃秃的头顶比灯泡还亮。

    旁边领导扯扯他的袖子:“算了算了,坐下吧。”

    沈伽黎看向记录员:“记下,会议结束后通知各部门,明天起放假,十月六号正式开工。”

    “收到。”

    沈伽黎对于金主的印象仅停留在他包养了一个小明星,但是南流景写给他的信件中有提过于金主这个人,是这么写的:

    【男,秃头,平时不来公司,来了就耀武扬威,别理他,视作空气就行。】

    多么朴实且接地气的注意事项。

    记录员:“第二项会议内容,是关于罗斯安德家族与幻海电子的铀元素合作事项,现在对方提出提高单价提供更好的铀,但是计算过总额度,超过预算百分之一,讨论内容是否同意他们的要求。”

    生怕沈伽黎又先声夺人,南斐遥和于金主跳出来表示不同意。

    “这批铀作为航空母舰的燃料,本就是做慈善替国家分忧解难,但也要考虑我们自己的利益。”

    沈伽黎在心里玩起了天平游戏。

    花更少的钱买一般的铀or超过预算百分之一买高级铀为国家做贡献。

    沈伽黎没买过铀,只买过盐,花最少的钱买最差的工业盐,省了一大笔钱。

    但他:“同意他们的要求。”

    众人:???

    于金主气笑了:“门外汉就是门外汉,咱们是企业,所有的分公司林林总总加起来几万的员工要养,沈总该不会不知道超百分之一的预算具体有多少钱吧。”

    他看向领导们:“你说他可笑不可笑,超预算的钱他能出?”

    沈伽黎依然漫不经心:“嗯我出。”

    众人:?!

    “我有幻海电子百分之一的股份,大概十几亿,够么?”他说得云淡风轻,尽管心在滴血。

    沈伽黎也明白这就是在为国家做慈善,他自认不是什么根正苗红热血爱国青年,但也明白,他这条命是国家的医疗福利帮忙救回来的,虽然说不上感激,但如果不是国家他也看不到这秃头的大笑话,也见不到妈妈。

    知恩图报,就这么简单。虽然他的套娃风豪华大地宫要少几层外墙。

    “你要疯别拉着人跟你一起疯!”于金主拍案而起×2

    不为别的,他不信沈伽黎真能拿出股份变卖,到头来还不是要收回他们的股份维持正常运营,这人倒好,上下嘴皮子一碰什么都敢说,怎么不去死?

    沈伽黎抬眼懒散地撇了眼于金主的秃脑门:“别人都说头发长见识短,今天看来这句话是悖论,一个人的眼界和头发长短有什么关系。”

    “你!”于金主气的鼻子都歪了,拍案而起×3。

    “你什么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闲人,你该感谢国家养着你,现在国家有需要,我们鼎力相助有错?国家还养着你呢你就开始端碗吃饭放碗骂娘,把你的福利待遇全给你撤掉你哭都没地方哭,养条狗还知道汪汪叫两声,扭头反咬饲主的狼心狗肺倒是少见。”

    嗯,也是南流景写给他的,要他把这段话背下来。

    虽然背了半天还少背了几句,但足够了。

    至少他见识了,一个中年领导被刚毕业的大学生骂到哭着夺门而出。

    是真的哭了,跟泥石流似的,出了门还在那捶墙发泄,委屈的不得了。

    玻璃心一个。

    沈伽黎不管他:“别理玻璃心,会议继续。”

    众人不敢在说话,低下头满脸虔诚。

    沈伽黎看向记录员:“于总监拍桌三次,哭着夺门而出一次,记上。”

    记录员默默在电脑中打出“于金主总监哭着夺门而出”几个字。

    漫长的会议终于结束,沈伽黎一改刚才雄姿,萎了,人也瘦了,不行了,得赶紧找个地方躺五分钟。

    能去的地方只有南流景的办公室。

    会议结束,南斐遥虽然当时没说,估计也是怕自己和于金主一样被骂到崩溃,因此结束了才敢说:

    “不要以为自己的决定正确,我哥都不敢在公司搞独.裁,就是怕有一天被反噬,到时才真有你哭的时候。”

    他在等,等员工丢下工作放大假,回来后为了堆积如山的工作继续加班到凌晨,怨气颇重,精神萎靡,进入无限死循环。他们开始质疑沈伽黎的能力,质疑他的真正目的。

    到时自己要做的,就是笑,放声大笑。

    这么多年过去了,沈伽黎已经学会不听狗叫,连个眼神都没给,幽幽回了办公室。

    一回去,他一头栽入沙发中,疲惫地闭上了眼。

    好累,才第一天就这么累,什么时候才是头?南流景什么时候会醒?

    虽然在会议室中他一副气势磅礴之态,其实面对那些质疑的目光时,真的很害怕。

    但南流景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莫名其妙带他进公司,又莫名其妙让他看那些公司文件,现在回想起来才明白,不是莫名其妙,一切早有绸缪。

    他虚虚抬眼,看向对面办公桌。

    之前没发现,原来这房间这么大,大到让他感觉他就是天地间一只渺小的蝼蚁,只因为原先那个位置坐着南流景。

    沈伽黎迟滞许久,缓缓起身坐到办公桌前。

    南流景的桌子整理的干净整齐,文件分类一目了然,除此之外,右手边摆着一本书。

    书名叫《花未眠》,是川端康成的散文集。

    沈伽黎看到满屏违和感,散文集这种优美的文学和一个利益至上的商人显得格格不入。

    闲极无聊,他随手拿起书随意翻了几页。

    在某个瞬间,翻书的手倏然顿住。

    他终于知道了南流景写给他的信中那戛然而止的结束语是什么意思。

    【凌晨四点,我看见海棠花未眠。】

    原来下一句是:

    【总觉得这时,你应该在我身边。】

    沈伽黎幽然一笑,真会抄。

    *

    “姐妹们!快看群通知!明天开始放假!”

    “卧槽真的假的!”

    “连放七天!公司这是良心发现了?!”

    “不是啊!是南总夫人帮我们争取来的,他们今早开会就是在讨论这件事,我听到于总监好大声地骂他。”

    “天啊,听你这么说我都想哭了,南总夫人什么也不懂硬着头皮接下工作,老公还在医院躺着,所有人都不服他的管理,但他还是尽力帮我们争取来了。”

    感性的员工已经忍不住红了眼眶,他们真心实意觉得沈伽黎太不容易,悲惨当头,独自一人抗下一切。

    “别说了别说了,好好工作,今天务必保持最高效率把后两天工作都完成,一定不能辜负南总夫人的期望,别让他这骂白挨!”

    原本精神萎靡的员工一个个打了鸡血一样,眼睛瞪得老大,打字的手指如疾风势如闪电,午休时间一向好犯困,但今天却意外的精神奕奕。

    休息时间不要了,重要的是要端正态度做出表态,让那些喜欢挥斥方遒的老梆菜心服口服,让他们知道沈伽黎的决策才是金玉良言。

    沈伽黎这波PUA的很成功。

    不到下班点,各部门负责人都收到了员工的工作文件,以为他们为了早下班随便糊弄,但仔细一瞧——

    好家伙,连着三天的工作计划都做到如此完美,挑不出任何差错!

    领导们想哭了。

    幸好今天早会他们没吱声,否则现在岂不是要被啪啪打脸。

    沈伽黎眼见到了下班点,看完最后一点文件关灯走人。

    他思忖着是要走回去还是豪气一把打车回,不过考虑得很多余,杨司机已经在外面随时待命。

    因为南流景还在公司时,杨司机听过最多一句话就是“不用考虑我,按时接沈伽黎下班就行”。

    往外走的时候,正好碰到了南斐遥。

    南斐遥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放眼望去,见公司门口黑压压一群人,明嘲暗讽道:“记者来了,你现在想想该怎么向他们解释那封未卜先知的书信吧,记者们可都轴的很,不得到他们满意的答复,接下来一个月你都要天天看见他们的脸。”

    算他走运,成功PUA了无脑员工,就是不知道会不会一直这么走运。

    沈伽黎:看见他们不要紧,主要是不想看见你的脸。

    两人并肩而出,立马涌上一批人将沈伽黎团团围住。

    沈伽黎还没想好要不要像骂于金主一样给他们骂哭,一个女人递过来一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眼圈还红红的。

    “沈总。”她轻声道。

    果然这个称呼不管听多少次都觉得很怪。

    “沈总,这是我刚才去买的礼物,麻烦您替我送给南总,祝他早日康复。”女人说着说着,泪崩了。

    后面的男人抱着一束花上前一步:“沈总,这花是送你的,感谢你的深明大义为我们争取了两天假期,大家都很感谢你,说实话我们都特别讨厌调休,这两天太累了,我感觉人都要垮掉了,但是幸好有你在。”

    女的哭,男的也跟着哭。

    沈伽黎受不了煽情,赶紧接过花,这才意识到这些人不是记者是幻海的员工。

    以往下了班就飞奔回家的员工们却齐齐聚在门口,等沈伽黎出来,想亲口向他道一声感谢。

    “我还听说,你为了帮我们争取假期,被股东好大声地骂,我们很心疼,但是你放心,我们每个人都会无条件支持你的工作,哪怕今晚通知不能放假也没关系,我们明白你是在乎我们员工的,就足够了。”

    沈伽黎: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不是骂,是在无能狂怒。

    大家伙你一言我一语诉说着感动与感激,听的南斐遥想吐。

    没见识的猪头们,屁大点事就恨不得以身相许,眼界也就这样了。

    员工们齐齐往沈伽黎怀里塞礼物,上千份礼物他根本拿不过来,杨司机也颇有眼色的帮忙往后备箱装,一车不够,还要再开一车来。

    沈伽黎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他只觉得累,想快点回去躺平,于是对大家道:

    “好好休息好好玩,别想工作回来再说。”

    员工们感激涕零,不停鞠躬道谢。

    沈伽黎又双叒叕上热搜了。

    #上千员工门口感谢沈伽黎#

    和早上还没降下热度的热搜“门外汉接手幻海电子?”并排在一起,极度讽刺。

    明天还要苦逼上班的网友看到后嫉妒疯了:

    【幻海电子还招人不?哪怕是食堂掌大勺的。】

    【以我的能力是进不了幻海了,但是我们公司董事长能不能想想办法把黎宝挖来当CEO?我一定当牛做马好好工作。】

    【我去啊,连休七天太爽了吧,沈伽黎这是什么神仙下凡,嫉妒使我质壁分离。】

    【资本头子们看到要骂人了,沈伽黎这是在破坏行规,但他能不能来我公司破坏下行规?】

    【幻海员工真幸福T_T每天能欣赏到这样一张伟大的脸,更可气的是,他们不用调休我酸了[柠檬哭脸]】

    沈伽黎个人微博粉丝也在以一个恐怖速度直线上涨。

    【沈伽黎牛逼!!![震声],老公还在医院躺着,排除万难接手工作,带领员工完美超量完成工作,我宣布,他是我本世纪最佩服的人。】

    【哎,虽然我讨厌那个又老又丑的家伙,但不想看到黎黎伤心,祈祷南流景早日康复吧。[双手合十]】

    【南家真是挖到宝了,又美又有能力的儿媳妇,所以当初那些说他嚣张跋扈人品恶劣的谣言到底怎么来的?】

    【楼上的姐妹,很明显,有人嫉妒他。】

    很快,热搜又多了一条:

    #不想黎黎伤心,所以衷心祈祷NLJ早日康复#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扒衣案还没个头绪,又来了颗重磅炸弹——备受瞩目的幻海电子CEO离奇坠楼。

    作为南流景的合法男妻,警方一有眉目会首先通知他。

    现在的疑点有二:

    南流景坐着轮椅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将全部力量集中在俯瞰台的围栏上,即便围栏断裂也没有充足惯性致使他坠楼。

    保安称听到女人的尖叫,但过去查看却没看到任何人,那个女人是谁,她是否看到了什么。

    现场脚印多且杂乱,无法提取到有效脚印痕迹,所以现在,只能从当晚值班的员工中一一做排查。

    沈伽黎听完,默默放下手机。

    他今天一天没吃东西,没胃口,尽管李叔来哄了很多次。

    今天,南流景的各项指数恢复正常,只是人还没醒,但医院通知可以在规定时间内探视。

    李叔收拾着东西唠唠叨叨,说要去医院看看少爷,问沈伽黎要不要一起去。

    沈伽黎现在浑身软的面条一样,动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他说不去。

    白薇接到消息,原本预计后天回国,但她担心,提前两天订了回国机票,明早就到。

    她说了很多安慰沈伽黎的话,可沈伽黎却像没事人一样只会“嗯嗯嗯”。

    挂了电话,沈伽黎看到员工群里不断弹出消息,那些员工罔顾公司群规,齐刷刷@沈伽黎,告诉他要坚强,说他们会一直支持他。

    于金主跳出来让群管理集体禁言,说公司群只能讨论工作。

    管理员:【@代理CEO沈伽黎:沈总要坚强,我们一直陪着你,我还折了千纸鹤,写下给南总祝福的话,祝他早日康复。】

    没有组织自发性的,所有员工都拍下了自己折的千纸鹤发到群里,背景有在家里的,有在火车上的,有在马路边的。

    他们知道这很幼稚,但希望他们的举动能给沈伽黎带来一点安慰,顺便为南总祈福。

    看到千纸鹤,沈伽黎想起了纯爱战神南流景的那一万只千纸鹤。

    李叔回来了,又开始唠叨少爷的情况,结果在沈伽黎门口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回应,推门一看——

    空荡荡的房间哪里还有沈伽黎的身影。

    此时的沈伽黎已经到了医院。

    医院的走廊很长,他每次都要走很久,而今天,步子更加沉重。

    他想探视,但值班护士说已经过了探视时间,沈伽黎不能进病房。

    他望着那条狭长寂寥的走廊,怔怔问:“那我在外面等总可以吧。”

    护士小姐对他无奈又心疼,去阳台抱了条干净被子给他,全程没说一句话。

    沈伽黎抱着被子缓缓在病房前的长椅上坐下,侧目望着房内的场景。

    南流景挂着吊针,靠着葡萄糖维持生命,他的姿势从昨天起就没变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沈伽黎觉得好累好累,睡多久都无法弥补的累,不仅是身体上的,更多的是精神的疲惫。

    他这一天处理了太多事情,很多都是他不懂的,他只能去翻阅以前看过的文件找答案,可有些答案不会写在纸上。

    比如,南流景什么时候醒。

    第56章

    深夜, 警局笔录室。

    “南总出事那晚我在工位赶方案,突然停电,保安进来通知我们市政修路暂时停电, 要我们在工位等待来电。”

    “在此期间, 你有没有注意是否有其他同事离开工位。”

    “太黑了,就算有也看不到是谁, 不过好像没人离开,因为停电不好随意走动, 应该是很多人的共同认知。”

    警方将当晚加班的所有员工叫到警局做笔录,大家给出的口供都大差不离。

    不多会儿,进来个高高瘦瘦的女人, 她坐下后低着头, 搁在膝间的手指显得几分局促,不停搅弄着。

    警察犹疑地看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案发当时你人在哪里。”

    “在……洗手间。”

    “根据调查,你所在的部门楼层洗手间是距离案发地最近的地方, 保安称听到了尖叫声, 你知道尖叫声来自谁么。”

    女人视线虚乎缥缈,几根手指更加用力搅在一起:“是我叫的。”

    “什么原因。”

    “因为在卫生间看到了蟑螂,害怕……就叫了出来,离开卫生间后,出门就看到围栏断裂,南总已经摔了下去……”女人越说声音越小,越低。

    两位做笔录的警察互相对视一眼,随即道:“钟琳, 于一周前进入幻海电子,但入职当日请假回老家吊孝, 事发当日是你刚回公司那天,据其他员工称,基本没人见过受害者的真容,你们的工作也只是提交给上一级领导,为什么你一眼就认出坠楼的是你公司总裁。”

    叫钟琳的女人肩膀一缩,愣了几秒,缓缓道:“因为……知道南总患有腿疾,而且南总帮过我,本来入职初日请假是做开除处理,但南总给了我一次机会,有过一面之缘。”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对你有恩。”警察问道。

    钟琳咽了口唾沫,头埋得更低,发出轻不可闻一声:“是……”

    ……

    结束了笔录,钟琳低着头出了笔录室,一抬眼便发现外面等候区还有很多等待录口供的员工,他们一个个义愤填膺,说一定要警察查出真相,如果确实有加害者,绝不轻易姑息。

    或许是心虚,她招呼也没打匆匆离开了警局。

    穿过漆黑幽静的羊肠小道,她见四下无人,火速进了一辆黑色车内。

    旁边坐了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一见到钟琳,漫不经心问道:“结束了?怎么说的。”

    “就,按照您要求的那样,说的……”

    男人轻笑一声:“我看你好像好像很愧疚,上车至现在不敢抬头看我。”

    钟琳收紧手指,铺天盖地的愧疚感快要将她淹没。

    “我虽然和南总也只有过一面之缘,但是他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伸手拉了我一把,我录假口供不仅违法,还对不起南总于我的恩情,我觉得自己这样,都不能算是人了……”

    愧疚、痛苦,无数种情绪齐齐涌上心头,钟琳再也无法克制情绪,伏下身子捂着眼睛失声痛哭。

    她那天从洗手间出来,看到南流景在围栏旁打电话,想上去打个招呼道声感谢,却亲眼目睹了南流景坠楼全过程。

    旁边的男人不屑地冷嗤一声,从脚边拿过一只皮箱,打开,里面整齐码放了厚厚一沓人民币。

    他将皮箱甩到钟琳脚边,语气满是嘲讽:“你就算留在公司一个月能赚多少钱,你母亲现在还躺在医院急需救命钱,我告诉你,拯救你母亲的救世主不是南流景,是给了你五十万的我,你该磕头谢恩的人,是我。”

    “如果你真有良心,就管好自己的嘴巴,别让救你母亲的大圣人成为阶下囚,明白么。”

    钟琳望着那几沓鲜艳的百元大钞,内心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后,点了点头。

    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母亲的性命更重要。

    临下车前,她又听到男人对她说:“别太天真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不对别人狠,别人就会对你狠。”

    钟琳抱着装满钱的皮箱目送车子离去,良久,她抬头望向夜空。

    漆黑一片,月亮被乌云遮住了光,就连一颗星星都看不到。

    *

    滴答、滴答——

    被水滴声吵醒,沈伽黎缓缓睁开眼看向窗外,又下雨了。

    从来到医院起,他就一直保持垂首小憩的姿势,现在脖颈连接肩膀一片都又酸又疼,可他不想起来活动下筋骨,他还是觉得很累。

    敷衍地揉捏着肩膀,做着没用的按摩,倏然间,狭长的走廊入口出现了一道高挑的身影。

    那身影走近,随后默默坐在沈伽黎身边,弥散开雨水的潮气湿冷。

    不难猜测这个时间跑来医院又一声不吭的人是谁,除了沈岚清,无二人选。

    “哥哥,你还好么。”沈岚清忍不住轻声询问。

    他的音色特殊,如手指拨弄落珠,清亮温柔,泛着一丝甜味儿。

    沈伽黎耿直道:“不好。”

    沈岚清叹了口气,回望着窗户里安静的南流景:“医生怎么说,景哥什么时候醒。”

    沈伽黎虚虚闭了眼:“不知道。”

    话音落下后,是冗长的沉默。

    再次打破这份沉默的,是沈伽黎。

    他没头没尾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南斐遥手里了。”

    沈岚清不明白:“没有啊。”

    “奇怪,没有,为什么要和他结婚。”像是质疑,又像是喃喃自语。

    只是沈岚清在听到这句话后,双眼倏然瞪大,他情不自禁一把拉住哥哥的手,声音发颤:“你的意思是,你不希望我和南斐遥结婚。”

    沈伽黎很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

    说不好希望与否,他不太在意沈岚清的私事,但听到二人要结婚的消息,心生奇怪。

    那种感觉就像是听到李叔要和南斐遥结婚一样。

    虽然原文剧情的确这样发展,但自打他出现后剧情就像坐了火箭一路跑偏,纵使他再迟钝也察觉到沈岚清对他的感情。平心而论,这个孩子不坏。

    “嗯,南斐遥很烦人,我不喜欢他。”沈伽黎道。

    他本以为他这样说,以沈岚清那种二极管性格必然举双手立誓“我绝不会和南斐遥结婚,如果背弃誓言,我追的所有文章作者必断更”。

    但沈岚清没有,他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良久,轻声道:“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结婚。”

    却又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但你要相信我,结婚的原因绝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疯,我还很清醒。

    沈伽黎也不想跟他浪费口舌。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

    两人就这样缄默不言坐了许久,直到南斐遥那边给沈岚清打电话,沈岚清才起身告辞。

    沈伽黎迷迷糊糊又睡着,向来一觉睡到天昏地老的他不过短短一会儿又睁开了眼。

    明明困到脑袋发昏却总也睡不安稳,这种感觉很痛苦。

    他忽然想到,以往自己感到痛苦时,只要哭两声,南流景必然腾云驾雾从万里之外赶来,坦诚自己的过错满足他一切要求。

    如果这次哭,他会不会就醒了呢。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沈伽黎努力酝酿着悲伤情绪。

    但提起哭,脑海里总是于金主那张泥石流的脸。

    气氛不对,哭不出来。

    他回想起这两天看的妈妈主演的宫斗剧,后宫嫔妃为得皇帝恩宠无所不尽其用,眼泪更是最好的武器,为了几滴狐狸的眼泪,她们不惜把大腿掐到青紫,终于得偿所愿。

    是这个操作么?

    沈伽黎学着妃子们狠狠掐住自己的大腿肉——

    电视里都是骗人的。

    不慌,哭不出来可学那些小鲜肉。

    他去值班台问护士要了瓶眼药水,滴在眼角,趁着药水滑落之时双手扒着玻璃看向病房内,还气若游丝喊了声:

    “南流景,你快醒来……”

    “嘀嘀——”屋内仪器忽然发出提示铃声,下一秒,几名护士带着医生匆匆而来,推门而入。

    “伤者醒了!”一名护士激动叫道。

    沈伽黎:?

    这几天,他问了无数句“南流景何时会醒”,但没想到南流景因为两滴眼药水醒了。

    沈伽黎跟着进去,他本想直接告状:“你看那个秃头,他骂我。”

    但南流景倚靠在床头,手指扶着额角:“你们是谁。”

    “我们是医生。”

    南流景看向沈伽黎:“你又是谁。”

    沈伽黎:……

    “我是你爸爸。”

    南流景蹙着眉头,看样子伤口疼得厉害,嘴唇毫无血色,狐疑地打量着沈伽黎:“爸爸……爸爸,你怎么才来接我。”

    众人集体沉默。

    医生:“等伤者稳定下来后带去拍CT,我怀疑……他失忆了。”

    沈伽黎怔了怔,缓缓看向医生:“是因为坠楼导致失忆?”

    “可能性很多,但这个应该是造成失忆的主要原因。”

    “我看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失忆的人以同样的方式再撞一次脑袋就能恢复记忆。”沈伽黎提了个比隔夜饭还馊的主意。

    医生:“……再撞一次大概要直接推进太平间。”

    得知南流景醒来的消息,凌晨四点,李叔和南丰他们呜呜泱泱赶来医院,于怀素满脸紧绷,下撇的嘴角都快耷拉到地上,只是看到南流景六亲不认后,笑容重回脸上。

    “流景,怎么样了,伤口还疼么?”南丰焦急询问。

    南流景:“你谁。”

    李叔:“少爷,是我啊,李叔!你还认得我么。”

    南流景:“你谁。”

    不管谁问,他永远都是那句:

    “你谁。”

    最要命的是,他不仅失忆了,还傻了,智商回到了六岁那年,在众人惶惶焦虑中,他云淡风轻道:“我想吃糯米团子。”

    南丰愁的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勒令大家谁都不许外传南流景现在的情况,封锁一切消息,防止记者蹲点,给南流景秘密转院。

    于怀素乐坏了,一回家就拉着南斐遥模仿起南流景:“你谁你谁,哎呦,可笑死我了,这下好了,人不光残废,还傻了,斐遥啊,你就安心等着接任你爸爸的职位,最大的障碍,老天爷已经替我们铲除了。”

    “对了,还有那个沈伽黎,不光要做残疾人护工,这下还变成了幼儿园老师。六岁啊!斐遥,六岁的人能干什么,除了吃喝玩乐能做什么正经事?”

    南斐遥却显得几分心不在焉,正好,看母亲高兴,他岔开话题道:

    “妈,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说,尽管说,现在妈妈高兴的恨不得上天,就算你告诉我公司几个亿打了水漂我都不会生气。”

    南斐遥思忖良久,照实说了。

    刚才还合不拢嘴的于怀素听到这个消息后,愣了。

    愣了许久,柳眉忽地疯狂上扬,说无论什么事都不会生气的她爆发了堪比龙卷风的咆哮:

    “大好的日子你来给我添堵!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坐牢的!”

    她捂着胸口,冷静下来:“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岚清和他妈妈是当事人,肯定知道,除此之外,没有别人知道。”

    于怀素用力戳着南斐遥的脑门,恨铁不成钢:“真是要被你害死了!你听着,这件事我来处理,你千万别对任何人走漏风声。岚清我倒是不担心,毕竟我们很快就要成为一家人,我就是担心那个沈伽黎,平时看着人畜无害,鬼心眼比谁都多,他任职CEO一天我就睡不好觉,想个办法赶紧把他拉下马。”

    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刚才还气到差点升天的于怀素这会儿又放肆大笑,只有南斐遥在他母亲又哭又笑来回转变中瑟瑟发抖。

    *

    沈伽黎望着眼前的南流景,感到陌生。

    医生给他做了检查拍了片子后,告知他是由于脑部淤血造成的暂时性失忆,智商回到了六岁时,也安慰家人不用太担心,等淤血化散会慢慢恢复记忆,但至于多久能恢复他们也无法给出具体时间。

    李叔越想越难过,半百老头哭得像个孩子:“少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祈祷少爷早日恢复记忆,否极泰来。”

    此时,沈伽黎和南流景二人大眼瞪小眼已经半小时。

    不知为何,沈伽黎越看他越心烦。

    想起他从前那傲慢又盛气凌人的姿态,嘴里说的永远都是“你应该”“你必须”,这样颐气指使。但今天,他傻了,智商只有六岁了。

    南流景和沈伽黎对视半天,脸上浮现一丝不自然的潮红,他别过头,害羞道:“你为什么一直看我,你是不是喜欢我。”

    沈伽黎嫌恶地移开视线。

    李叔擦擦眼泪,强忍悲痛:“少爷,这是你的妻子,你们已经结了婚,还非常恩爱。”

    南流景剑眉一蹙:“不可能,我不喜欢这种类型。”

    沈伽黎:“巧了,我也不喜欢你这种,乖,跟我签份离婚协议,分我一半家产。”

    南流景伸出一只手,视线看向一边:“虽然我不喜欢你这种类型,但你长得还算可爱,行吧,我允许你牵我的手。”

    这句话,似曾相识,好像某位七岁小学生也说过同样的话。

    见沈伽黎迟迟不动,南流景抓过他的手,笨拙的把自己五指往他指缝里插,强行十指相扣,对李叔道:“从今天起他就是我老婆,大叔,夫妻之间一般会做些什么。”

    “夫妻间能做的事很多,一起吃饭生活,一起沐浴,同床共枕,有些夫妻还会要一个小宝宝。”

    南流景抵着下巴认真思索半天,像从前一样,手指潇洒一扫:“前几个听起来很无趣,直接到最后一个,怎么要,教教我。”

    李叔不好说,对着如此纯洁天真的儿童,他那10个G的好东西不太好意思摆台面上。

    沈伽黎默默望着痴傻儿童南流景,叹了口气。

    假期第四天,南流景的皮肉伤好得差不多,医生说既然家里有医疗器材和私人医生,可以接回家修养,定期来医院做检查就行。

    但他还告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所谓的恢复期也只是一个概率问题,医学上没有绝对的事,只是说他很快恢复的概率较高,但也有可能……一辈子无法恢复,所以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南丰差点没一口气嗝过去,沈伽黎也一样。

    好端端的精英人才变成痴傻小儿,且有部分概率永远无法恢复,沈伽黎不想做一辈子幼儿保姆。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网传南流景脑部受创变得痴傻且六亲不认,尽管南丰一拦再拦,也拦不住无底洞一般贪婪的人心,他怀疑是医院的人高价卖出消息,否则怎么会在南流景出院这天,门口莫名多了大批记者。

    趁记者不注意,他们赶紧给南流景戴上口罩墨镜,想避开记者们的视线转从后门离开。

    结果后门一样聚集大批记者,尽管南流景全副武装,但身边的南丰和沈伽黎可都是热搜常客,认不出南流景还认不出他们么。

    记者蜂拥而至将几人团团围住。

    “南董事长,听说贵子南流景先生脑部受创失去记忆,此事是否为真。”

    “沈先生,听说您的爱人南流景先生脑部受创,现在智商只有六岁,是不是真的。”

    甚至还有记者将录音笔戳到南流景嘴边,伸出两根手指:“小朋友,你认得这是数字几么?”

    一向淡定的南丰慌了神,下意识护在南流景身前。

    不能继续在这逗留,也不能回答他们任何问题,以南流景现在的状态极有可能情急之下喊出“爸爸我怕”,到时他痴傻的事实可就彻底兜不住。

    沈伽黎被记者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他根本听不清记者到底问了什么,眼前只有无数张一张一合的嘴,以及大白天都略显刺眼的闪光灯。

    “沈先生你为什么不说话,不说话是否代表默认,南流景先生是否真的头部受创。”

    沈伽黎深知,如果他实话实说,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家都会成为记者聚集地,出门就遇闪光灯,那种感觉想想都很酸爽。

    “没有,假的。”他言简意赅。

    “既然是假的您为什么迟疑了。”记者们咄咄逼人,发誓今天要把他们祖坟都挖出来。

    社恐沈伽黎还是害怕,特别是面对这么多人,所有人都在质问他。

    如果放到以前,南流景肯定会出面,靠着一身硬气三言两语说得记者无地自容再也不敢上前,可现在,他成了要被保护的那一个,自己的靠山,已经分崩瓦解了。

    闪光灯还在闪不停,随行保镖上前拦人,奈何对面声势浩大,岂会化解于区区几个保镖手里。

    他们知道从南丰嘴里得不到有用答复,因此所有人将目标对准沈伽黎。

    “够了。”倏然间,一声冷喝令全场鸦雀无声。

    记者们循声望去,见开口的是南流景。

    南丰着急忙慌想要捂住南流景的嘴,生怕他发表什么六岁儿童幼稚言论,坐实痴傻一说。

    怎料南流景一把推开南丰的手,狭长的眼眸黑沉一片,死死盯着这些出言不逊的记者。

    他拉过沈伽黎护在身后,质问记者:“我不说话你们反倒说个没完,说我傻了痴了,还咄咄逼人围攻我老婆,为什么欺负我老婆,是不是想收我律师函?”

    记者们狐疑地对视一眼,实在无法通过他这句话判断他智商是否有问题,很像从前的南流景,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这时,司机终于把车开过来,保镖开道,推着南流景火速上车离开。

    车上,南丰喜上眉梢:“流景,你是不是恢复……”

    话没说完,被南流景打断,只见他嘟着嘴气的像只河豚:

    “为什么说我傻,我明明不傻,刚才那个叔叔比的是数字二,我认识,而且他们还欺负我老婆,我很生气,我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做大律师,把他们全送进监狱。”

    众人:……

    幸好跑得快,没给他说出这句话的机会。

    南丰一合计,南流景能说出刚才那番话也正常,虽然他智商只有六岁,可六岁时的他就比同龄人要早熟懂事,成绩也一骑绝尘,只能说,幸好他是南流景的六岁智力。

    沈伽黎心很累,虚弱倚着靠背,双目无神看着车窗外渐渐远去的街景。

    “老婆。”南流景在一旁喊他,“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开心。”

    沈伽黎没有回答的力气,慢慢翕了眼。

    南丰拍拍儿子的手,语重心长道:“你老婆这些日子为了你忙前忙后很辛苦,他已经很累了,你不要一直缠着他,快点好起来别再让他操心。”

    南流景默默看向沈伽黎,许久后,他拉过沈伽黎的手,手法笨拙的轻轻揉捏着他的胳膊,小声道:“老婆我给你揉一揉,你睡吧,我不打扰你。”

    杨司机打趣道:“南总就算连亲爸都忘记,也始终不会忘记疼老婆。”

    南丰怒盯——

    为了躲避记者,南丰安排他们临时去了城北的别墅暂住,那边人少风景好,而且房子也小,方便南流景行动。

    晚上,沈伽黎照例和南流景分房睡,结果一搭眼就见南流景坐轮椅上像个怨魂一样盯着他,委屈的小表情都能拧出水来。

    “我们不是夫妻么?那个大叔说夫妻要同床共枕,你为什么要和我分开睡。”

    沈伽黎就是生气,李叔能不能管管自己的嘴。

    但现下看南流景这德行就知道,如果不满足他的要求他必定耍赖没完,让自己不得好睡。

    床上,南流景撑起上半身,垂视着沈伽黎的脸,笑得稚嫩可爱:“老婆你还累不累,我给你捏捏肩膀好不好。”

    沈伽黎困的脑袋发懵,直言道:“累,因为你变笨,我被迫接手你的工作,可我什么也不懂,每次看文件都很想哭。”

    南流景愕然、伤心、失落。

    因为他变笨,让他老婆承受这么多痛苦,他好心痛!

    “那老婆,明天你教我学习,我会尽快变聪明,不让你再替我工作,好不好。”

    沈伽黎迟迟未应。

    南流景低头仔细一瞧,原来沈伽黎已经睡着了。

    他往前挺了挺身子,一只手搭在沈伽黎胸前,紧紧抱着他。

    虽然他不记得以前和老婆的相处方式,也确定老婆不是他中意的类型,但莫名其妙的,他醒来后第一眼见到老婆就觉得他很可爱,产生了想紧紧拥抱他说爱他的冲动。

    而且老婆身上还香香的,这种香味令人觉得犯困。

    南流景将脸埋进沈伽黎颈间,沉沉睡去。

    *

    翌日。

    沈伽黎以权谋私多为自己争取两天躺平的计划以失败告终。

    南流景一直缠着他要他教他学习,小学知识那种。

    虽说教授小学知识并不难,但很烦。

    比如带南流景做二年级百位数的加减法。

    “你有一百二十只苹果,小明拿走五十只,你还剩几只?”

    南流景:“小明是谁。”

    沈伽黎:……

    “小明和我关系好么?为什么要拿我苹果,我同意了么?”

    沈伽黎:“假如你同意了,他拿走五十只苹果,你还剩几只?”

    南流景眉头蹙起:“我觉得我不会同意,我的就是我的,绝不经他人手。”

    李叔在一边哄道:“那不给小明,是你老婆拿走五十只苹果呢。”

    本以为南流景这下该好好算数了吧,结果他又是一蹙眉:

    “剩零个。”

    李叔眼睛瞪得像同龄:“一百二减五十怎么会是零呢!”

    南流景据理力争:“我很喜欢我老婆,怎么会只给他五十只苹果,肯定要全给,我的都是老婆的。”

    两人:……

    不想教了,要不认命吧。

    但沈伽黎却觉得这样的南流景有点可爱。

    他说,不会只给老婆五十苹果,会全给。

    “那我有一百二的苹果,分你五十,我还剩多少?”沈伽黎换了个问法。

    这次,南流景一秒给出答案:“七十。”

    说完,还扭头对李叔炫耀:“老婆对我真好,只有一百二的苹果却分我五十这么多,哦对了老管家,这苹果不能分你,因为是老婆给的,我没办法和别人分享他的爱,你自己去买吧。”

    被背刺的李叔当场表演咬牙切齿。

    而南流景就像个“为什么”复读机,所有的知识点都在问为什么。

    为什么国家地图是雄鸡的形状不是他老婆的形状;

    为什么鸡兔同笼不能算他老婆一个;

    为什么abandon是放弃的意思而不是老婆的意思。

    不光沈伽黎瘦了,李叔也肉眼可见的虚弱了。

    南流景只有一个信念:我很爱我老婆,我希望只学习和我老婆有关的知识点。

    白薇回到国内,看到南流景这模样,一脸嫌弃,问沈伽黎:“要不换一个吧。”

    沈伽黎本想说那快换一个吧,但看到南流景那委屈的小表情,话锋一转:“算了,换着麻烦,就这样吧。”

    七天假期很快结束,明天就是回归公司的日子。

    沈伽黎躺在床上emo着,今天也是不想上班的一天。

    南流景像只无尾熊一样扒他身上,问:“老婆,明天也教我读散文好不好,我喜欢川端康成的文字,也想和你一起看海棠花未眠。”

    他闭着眼睛,睫毛轻颤,柔顺的发梢拂在眼尾,回忆着白天学过的散文诗。

    “明天让李叔教你,我要去上班。”

    “为什么要上班,我也要去,我想陪你。”

    沈伽黎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觉得这件事想要解释清楚太麻烦了。

    南流景问了无数个为什么后,终于抵不过睡衣沉沉睡去。

    次日,沈伽黎生怕他又来纠缠,趁他还在睡时早起洗漱打算悄悄出门。

    但南流景身上就像装了什么探测雷达,沈伽黎刚坐起身他也跟着睁眼。

    扑过去,抱住。

    “老婆你别去上班,我不想你这么辛苦。”

    沈伽黎咬牙切齿:到底是谁害我这么辛苦。

    但不是哭闹的孩子就一定有糖吃,不管南流景怎么哀求耍小性子,沈伽黎就是不带他一起走。

    这种状态带去公司恐怕要翻了天。

    沈伽黎在玄关换了鞋子,打开门往外走。

    到了庭院里,没走两步,他听到轮胎的咕噜噜声。

    一扭头,南流景就在他不远的地方凝望着他,满眼哀求如同惆怅的小鹿,不发一言,但沈伽黎好像听见了无数句“为什么不带我一起”。

    “你如果再这样我真的会生气。”沈伽黎看了眼时间,再不出门就要迟到,只能辞严色厉喝止住他。

    南流景抠着手指,小声小气又挟带一丝委屈:“知道了。”

    沈伽黎叹了口气,朝着杨司机走去。

    但没走两步,他又听到了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沈伽黎停下脚步,忽地转身看去。

    南流景躲在一处低矮树枝中,面容紧绷,视线紧张地看向一边,好像只要他不看沈伽黎,沈伽黎就看不到他。

    可那处树枝太过薄瘦,堪堪遮住他半截健硕身躯,企图欲盖弥彰。

    沈伽黎痛恨自己为何这时怜悯心泛滥。南流景天天好吃好喝还不用上班,就他那大体格子能一个打十个,他到底哪里可怜?

    大概是在他幼小懵懂的内心里,自己才是他世界的唯一。

    沈伽黎妥协了,几步走回去,南流景生怕他生气还努力往树枝里躲。

    沈伽黎环伺一圈,摘了朵粉白色的山茶花递过去:“我交给你一个任务,其实这朵山茶花是我的分.身,你好好保护这朵花,等我回来如果看到这朵花完好无损,我会奖励你。”

    小孩就是小孩,小小把戏就能哄得他开心上天。

    南流景一秒舒展眉眼,双手捧过山茶花护在怀中,微风拂起他未经打理的发丝,露出明亮双眼。

    他笑意盈盈,点头起势:“老婆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它。”

    沈伽黎终于放心离开,南流景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笑容渐渐消失,手里漫不经心轻捻花枝。

    老婆,你早点回来。

    *

    南流景失了智的消息如风长脚,迅速爬过公司没处角落。

    出院时的记者采访也被人传到网上,大家翻来覆去回放他说的那句话,试图找出蛛丝马迹来判断他失了智的传闻真假何从。

    幻海这块大肥肉被多少人盯着,想等着年轻人退位让贤基本没可能,但除非,出了意外。

    股东们嘴上不说,但人心复杂,没有人不想借此机会推自家孩子上位,所以他们最关心的是南流景是否真的无法继续工作。

    开工首日的早会,像往常一样,领导们整齐而坐,表面波澜不惊,实则内心暗流涌动。

    他们揣度着发生这种事南丰董事长是否会亲临会议发表讲话,但南丰没等来,却等到了意外来客。

    沈伽黎正翻看着今日会议流程,房间大门忽然被人推开,随即,高跟鞋碰撞地面发出的清脆响声赫然而起。

    沈伽黎下意识看向来人。

    啧。

    领导们齐齐起身,恭敬喊着:“董事长夫人早。”

    感情是于怀素来垂帘听政了。

    她红唇勾起,妆容精致淡雅,一身浅碧色套裙大方得体,温和的颜色与她脸上的笑容相得益彰。

    于怀素看了沈伽黎一眼,往他身边一站,后面的于金主南斐遥等人自觉往后退,主动让位。

    于怀素在原本南斐遥的位置坐下,和领导们熟络地打着招呼:

    “不好意思来迟了,最近几日你们董事长血压偏高,加上流景受伤一事闹得他心神不宁,我怕他再受刺激便代替他来参加会议,希望各位理解。”

    有领导迫不及待开始跪舔:“南董夫人生育前号称铁腕娘子军,任职CFO期间将公司财务打理得百无一失,您离开公司后,我们这些老员工可都替您惋惜,日盼夜盼,终于把您盼来了。”

    沈伽黎:舔,就硬舔。

    “多余的话不必说了,我来也是希望为公司近期工作查漏补缺,时候不早了,会议开始吧。”于怀素也不吃这一套,什么时候沈伽黎也能对她这么舔她才是真的烧高香了。

    明明是她说的会议开始,但半道又来一句:“在会议正式开始前,有件事我需要查明情况,顺便给媒体多日来的质疑一个合理答复。”

    她眼底含笑,泛着森森寒意,继而缓缓看向沈伽黎。

    那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追随而去,齐齐看向沈伽黎。

    第57章

    沈伽黎一看她这似笑非笑的脸就知道她心里必定又卯着劲儿找茬。

    他不想和任何人争辩, 他多希望当遇上沟通问题时,一句“要不你报警吧”了事。

    于怀素转着笔,语气云淡风轻:“伽黎接手代理CEO一职也有一个多周了, 在处理工作方面虽然无功无过, 但无过不代表无罪。”

    沈伽黎:“我代理工作而已,怎么还要坐牢?”

    于怀素笑笑, 钢笔重重搁在桌上,语气冷了几分:“你口口声声说是流景亲自委托你代理CEO, 当时事态紧急,我们唯有孤注一掷相信你,但有些事越想疑点越多。”

    “众所周知, 委托代理需要出示公证处的证明以及信托公司的合同, 但到现在没有任何人见过这两样证明,单凭一封书信就敢执掌公司大权,是否太过草率。”

    于金主跟着附和,颇有小人得志的嘴脸:“是南总写的还是你自己伪造的书信, 这件事还真不好说呢。”

    沈伽黎终于逮到机会说出那句:“要不你报警吧。”

    “不要妄图用报警瞒天过海, 我们不吃这一套,罪犯都口口声声说自己没犯罪,但只要找不到证据证明,法律有权对其进行审判。”于怀素眼尾一挑,显得志得意满。

    “现在你要么出示两样证明,要么就像你说的,请执法机关来裁决。”

    就像于怀素说的,单有一封书信, 即便经过笔迹鉴定证实为南流景本人所写,但只要没有授权委托证明就不具备法律效力, 如果于怀素要状告沈伽黎,沈伽黎确有可能面临牢狱之灾。

    现在南流景智商回到六岁,属于无民事行为能力人,就算他证明自己确实委托过沈伽黎,也不过是亡羊补牢,法律上根本不承认。

    沈伽黎坚信这两样委托证明,一定有,但不知道南流景放在哪里。

    看着沈伽黎在沉默,于怀素免不了得意。像南流景这种突发状况,怎么可能未卜先知提前准备好授权委托书,那封书信也多半是沈伽黎伪造的罢了。

    平时看着他不争不抢本分老实,实则鬼心眼加起来得有八百个。

    “伽黎,这样吧,我知道你这么做无非是想要帮流景的忙,好歹你也是我家媳妇,我就给你一次机会,两小时内,我们要见到委托书,否则,为了公正我也会大义灭亲。”

    于怀素之所以这么说,是想让沈伽黎记住,是她给了他机会,要他记住她的好,记住自己欠了她天大的人情。

    沈伽黎心中一喜:她这么说,是不是我可以回家了?

    不等后话,沈伽黎一秒起身,给杨司机打电话让他来接人。

    众人复杂的目光中,沈伽黎光荣退堂。

    于金主看向于怀素,跪舔之情溢于言表:“我早看他不顺眼了,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幻海这么大家业岂容一个毛头小子胡作非为,于太太来得真如神仙下凡,佩服佩服。”

    于怀素没心思听他胡吹乱舔:“大家也都去休息吧,两小时后在这里集合。还有,斐遥,你跟我来。”

    南斐遥低着头跟着于怀素进了办公室。

    于怀素开始不发一言,抱臂望向窗外,南斐遥也大气不敢出,低头垂手像个等待挨训的小学生。

    过了快一个世纪,于怀素终于从皮包里掏出一份牛皮纸袋扔过去,表情冷峻:“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这件事,你知我知不要被第三人知道,否则,你就等着坐牢吧。”

    南斐遥接过纸袋打开,抽出里面的文件,阅读过后,表情骤然失色:“妈,你这是伪……”

    “你闭嘴!”于怀素咬牙切齿呵斥住他,“我不这么做能怎么办,摊上你这样的儿子我能怎么办,你最好管住自己的嘴,别再让我操心!”

    这是一封伪造文件,上面盖着幻海集团的公章,乍一看几乎以假乱真。

    自打南斐遥和沈岚清的婚事确定日期之后,沈岚清便成日郁郁寡欢,南斐遥还以为是他军心动摇不想和自己结婚,好说歹说才哄着他说出实情。

    沈岚清说,他家的公司是外公那辈辛苦打下的天下,母亲用半辈子的时间为了公司呕心沥血,只因为做了个愚蠢的决定——将股份抛售给美国企业,想以此做大做强,结果美国遇上次贷危机,导致公司受到牵连,一落千丈,债台高筑,母亲不想两辈人的心血毁在她手上,便央求沈岚清出面求南斐遥帮忙。

    还是上次的投资计划,她先找过南流景,但被南流景拒绝连带羞辱,她便把主意打到南斐遥身上。

    但南斐遥不像他哥正式掌管公司,也实属囊中羞涩,可他实在看不得最爱的沈岚清成日以泪洗面,最终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之前南流景将一桩日本精密零件的跟进工作交给他,说巧不巧,合作期间那间公司破产了,退回了订金和违约费至南斐遥这边,刚好两个亿,也正好补上岳母的投资项目。

    这笔钱本属于幻海集团,但南斐遥为了讨好沈岚清却拿这笔钱给了未来岳母,现在只要南流景还是痴傻的,就没人会过问这件事。

    贪污公款两个亿,就算是董事长的儿子也洗不清,极有可能面临无期甚至是死刑。

    为了不被发现,于怀素凭借自己曾经任职CFO的经验,钻了空子伪造了反馈文件,只求这件事不要被任何人知晓。

    但于怀素千算万算,没算到即使南流景傻了,沈伽黎却接手了工作,虽然不知道沈伽黎到底几分能耐,但绝对留不得。

    于怀素很想哭,但她不能哭,一旦因为她一时懈怠导致这件事撕开一道口子,她就要和儿子两人牢底坐穿,现在,她必须要将沈伽黎拉下马,这是活下去的唯今之计。

    祈祷,那两封委托书根本不存在。

    *

    车上,沈伽黎疲惫抵着车窗,思考着这两封委托书所在何处。

    刚才给李叔打过电话要他询问南流景,南流景听到沈伽黎的声音便抢过电话:“老婆,你交给我的花我保存得很好,你什么时候回来。”

    沈伽黎没心情管什么花不花:“你在信里说有两份委托文件,你还记得放在哪么。”

    南流景:“什么是委托文件?老婆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完了,他连什么是委托书都不知道。

    是啊,要一个六岁小孩读懂大人世界的规则实在是强人所难。

    沈伽黎:啧,这么说我真要坐牢?要不装病申请保外就医?我不想每天踩缝纫机。

    前座的杨司机长叹一声,心疼沈伽黎也心疼他老板。

    “南总从前是个计划性极强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极有规律且井井有条,昨天见他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我真是惋惜又痛心。”

    沈伽黎幽幽望着窗外,听到杨司机这番话,双眸倏然一睁。

    一句漫不经心的说话,将我疑惑解开.BGM

    一向做事有条不紊的南流景,为何在书信中打乱了数字排序,这不像他。

    记得排序顺序是617823,还少了45这些数字,这应该不是简单的序号,而是某种提示。

    沈伽黎转动他不灵光的小脑袋回想着当日的场景。

    南流景那天一上午没来,中午来了后手里多了两份文件,然后他喊杨司机带他去了什么地方。

    “杨司机,上个月二十八日那天中午,南流景从外面回来又让你载他去了别的地方,去了哪里。”

    杨司机思忖半晌,道:“回了家,他没和我说回家做什么,但是我在楼下瞥了一眼,见他进了卧室。”

    沈伽黎:“回家,现在。”

    沈伽黎回了之前住的宅子直奔南流景的卧室,往床上一坐,环伺周围。

    617823会不会是密码呢?

    但是……今天起得很早,公司和家来来回回耗费了他大半精力,现在只想什么都不管好好睡一觉。

    要不先眯一会儿,就十分钟。

    为了防止像以前一样眯过头,定个闹钟。

    手机放哪了?好像落公司了,算了不管了,这么重要的事,自己到点会醒的。

    沈伽黎脱鞋上床躺平,安详.jpg

    ……

    墙上的挂钟,时针缓缓指向十二。

    公司会议室里,只有总裁的位置空着,其他人端坐原位苦苦等候。

    距离于怀素给出的两小时之期已经又过了一小时。

    领导们频频看向手表,心里抱怨着:这一上午啥事没干,光听这婆娘差遣,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是头,十二点了该吃午饭啦。

    于金主烦躁地摸了摸光头,看向于怀素:“于太太,三个小时了,你确定沈伽黎还会回来?”

    于怀素抬眼看着钟表,视线随着秒针节奏移动:“再等等,兴许是这个点路上堵车。”

    “嫂子该不会畏罪潜逃了吧。”南斐遥也等得极不耐烦,他和沈岚清约定好午休要互通电话,结果为了个该死的沈伽黎害的他和沈岚清得少说好几句。

    于怀素瞥了他一眼,暗示他:你没资格说话,给我乖乖等着。

    “咔嚓。”

    时钟的分针秒针时针全部正正当当指向十二,于怀素蓦地起身:

    “不等了,现在马上报警,以伪造信件霸占公职为由对沈伽黎实施抓捕。”

    领导们面面相觑,谁也没动。

    一朝天子一朝臣,沈伽黎继位虽然没几天,但他任职期间他们这些人可都表现出十足的忠心,现在改朝换代,他们这些曾经的忠心老臣唯一的结局就是挫杀清算,乌纱不保啊。

    完了……

    于怀素看着无动于衷的领导们,嘴角是似笑非笑:“怎么,不愿意?让你们报警是给你们机会,自古以来,逆党拥立的结局只有死路一条,还是说,你们觉得我没有实权,说话像放屁!”

    一声尖锐咆哮,吓得领导们齐齐缩肩低头。

    于金主第一个表忠心,不再犹豫果断拨通了报警电话。

    于怀素还不算完,讥笑着问领导们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去见证法制现场。

    这一下,领导们也不敢不从,你推我我推你,最后不得已齐齐起身。

    前往沈伽黎家的路上,于怀素给身边的南斐遥发了条短信:

    【你不用怕,妈妈总有办法,别哭丧着脸,给我笑到最后。】

    南斐遥勉强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心里想的却是不能给沈岚清打电话了。

    警察和幻海所有领导层呜呜泱泱聚集在南流景家外,怎么敲门也不见人来开,于怀素给南丰打了电话问到了电子锁的密码,直接给警察看要他们进门抓人就行。

    一窝蜂冲进屋内,大家分批行动找寻沈伽黎的藏身处。

    但……

    沈伽黎根本没藏,反而平躺在床上一脸安详。

    于怀素:“他畏罪自杀了!”

    警察:……

    警察摇了摇沈伽黎,把人摇醒。

    沈伽黎缓缓睁眼。

    得,又双叒叕眯过头了。

    沈伽黎看着屋内多出的甲乙丙丁,揉揉惺忪睡眼:“干啥。”

    “我们怀疑你伪造书信霸占公职,希望你随我们去警局接受调查。”

    沈伽黎:……

    现在有些执法人员的脑回路真是让人心寒。

    对他还算有好感的领导们不忍心再看,唉声叹气离开房间。

    于怀素落井下石:“伽黎,妈妈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珍惜,没办法,为了这世道的公平公正我必须大义灭亲,你会理解我吧。”

    沈伽黎心烦:“你的戏怎么这么多。”

    于怀素冷笑:“就是演给你看的,算是为你践行咯。”

    沈伽黎下了床,打开南流景的衣柜,漫不经心问:“践行?阿姨你要去哪?坐牢啊。”

    刚才那一觉养精蓄锐,令他回忆起了许多小细节。

    比如当时为了报复南流景在他衣服上贴贴纸,因为太过疲惫躲进他衣柜里稍眯片刻,就在这里他发现了一只内嵌式的密码箱。

    输入617823几个数字后,密码箱发出“吧嗒”一声,箱门随即弹出。

    沈伽黎看到里面摆了两份用牛皮纸装起的文件。

    果然,他相信有,就一定有。

    他看也不看里面内容,把文件抽出来递给警察,言简意赅:“委托书。”

    于怀素身体骤然紧绷,情不自禁瞪大双眼凑过去想一探究竟。

    警察抽出文件仔细阅读,片刻后,他无奈地瞥了眼于怀素,将文件塞进她手:“太太,请你下次查明事实再报警,不要浪费警力。”

    两份文件,均来自国家公证处和中华信托,白纸黑字带印章写得清楚明了:如果南流景任职期间发生任何意外,所有工作将全权委托给代理人沈伽黎。

    乙方后面还有沈伽黎的亲笔签名。

    沈伽黎想起之前南流景拿给他签名的那六份文件,委托书也混在里面让他一并签了。

    看着于怀素不知悔改反而红眼相对的脸,沈伽黎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南流景不直接在信里写明委托书的存放处。

    这也是他未雨绸缪的一环,否则像于怀素这种人要是提前知道有委托书的存在,她会不想办法得到委托书自行销毁?再给沈伽黎扣一顶霸占公职的帽子。

    他要的就是幻海电子所有领导亲眼见证,让所有人心服口服,让于怀素也无法从中作梗。

    因为委托书本不会随意公开,但既然是意外公开,那就没办法了。

    南流景,兵法的神。

    只是南流景还是高估了沈伽黎的智商,他以为他打乱数字排序刻意制造异样,沈伽黎能一眼便知,但沈伽黎看不懂,或者说懒得动脑细想。

    警察们鱼贯离开,领导们围着沈伽黎你一言我一语道贺,恭贺他沉冤昭雪。

    “于太太,既然这件事是误会,您总该给沈总道个歉表下诚心。”有领导提议。

    被逼上梁山,于怀素也无路可走。

    她微垂着头,手指攥得紧紧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声音没什么底气道:“对不起,伽黎,是我不经查证误会了你,但我也是为了公司着想,希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沈伽黎却在想:

    果然解决沟通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要不你报警吧。

    离开屋子,于怀素回头望向大宅,眼中带恨。

    良久,她掏出手机给熟识的媒体打了电话:“放出消息,就说南流景智商只有六岁,而且已经失忆,六亲不认。”

    一个沈伽黎就造成这么大的麻烦,要是南流景有朝一日恢复记忆重新接手工作,贪污两亿的事必定会被他查出来。

    只要,所有人都认定他是傻瓜,他无法正常接手工作,就算恢复了也没人再敢让他官复原职。

    *

    下了班,沈伽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家。

    一开门,就看见南流景坐在门口,手捧山茶花,见到他回来,笑容爬上脸:“老婆你回来了,我好想你,你看,你交给我的任务我有认真完成。”

    沈伽黎随手接过山茶花,道了句:“怎么坐在这。”

    李叔帮忙接过外套,笑道:“沈先生,自打你今早离开后,少爷一直坐在门口等你回来,寸步不离。”

    “寸步不离?”有点恐怖。

    “是啊,就连吃饭都是在门口吃的,我也劝他让他回房休息,可他执意不肯,说一定要做沈先生回家后看到的第一个人。”

    南流景就像只忠诚的小狗,沈伽黎走一步他也跟着滑动轮椅往前一步,动作笨拙又倔强,如果有尾巴,恐怕要摇成螺旋桨。

    可沈伽黎没精力做一个合格的铲屎官,他没心思理会他的小狗,疲惫躺在床上只剩喘气的份儿。

    南流景跟过来坐在床边,拉起沈伽黎的手晃了晃:“老婆你累么,我给你揉揉肩。”

    沈伽黎虚虚“嗯”了声,半睁开眼看向南流景。

    曾经不可一世的南流景变成了今天这副模样,还穿着可笑的小狗图案毛衣,低着头,认真的在他的手臂上毫无章法乱揉一气。

    心里涌上一丝酸涩。

    看得出,南流景很在意保护山茶花的奖励,视线频频看向那朵花,却因为不忍老婆劳累,到嘴边的话强行咽回去。

    不知道当年六岁的南流景是否也这般模样,明明有很多想要的东西,却因为失去母亲的依靠而学着放弃一切欲望。

    “南流景。”沈伽黎抽回手。

    “怎么了,我弄疼你了?”

    “不是,我说过,你要是能保护好那朵花我会给你奖励。”

    话一出口,沈伽黎一秒后悔。

    我不是只想躺着么?

    但看到南流景那激动的小眼神,他只得心道算了算了。

    庭院里。

    南流景拎着一根仙女棒,明黄色的焰火此起彼伏,喷射出无数的小星星。

    微光映亮他的脸庞,露出小孩子般天真无邪的笑容。

    沈伽黎斜斜倚着墙,手里也拎着根仙女棒。

    缺乏浪漫细胞的他能想到的最好奖励就是陪南流景一起放烟花。

    但南流景很开心,不管奖励是放烟花亦或是其他,只要老婆陪在他身边他就开心。

    他看向沈伽黎,见他还是一副疲惫模样,只能靠墙壁支撑身体,脸上也没一点笑意。

    南流景拉过他的手:“老婆,你很累么。”

    沈伽黎:“嗯。”

    “累就坐下,坐我腿上,我抱着你。”

    沈伽黎看了眼他的双腿,心道还是不要了。

    医生说他的腿部有轻微骨折,需要暂时依靠轮椅。

    本来就下身瘫痪,这又轻微骨折,这腿可以直接砍掉卖了吧,就怕人肉叉烧包都不屑用这废腿。

    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暂时需要轮椅?暂时?

    怎么是暂时呢。

    沈伽黎想不通,但决定不要为难自己,别人怎么说就怎么听好了。

    南流景见他不动,双手握住扶手支撑起上半身,勉强往旁边移动,腾出一点位置,拉着沈伽黎坐下。

    狭窄的轮椅中,两人紧紧相挨,手中还在燃烧的仙女棒不小心粘在一起,迸发出更加激烈的火花,试着扯开,但高温相熔几乎要黏合在一起,难舍难分。

    “粘在一起了。”南流景怔怔道,“就像我们,粘在一起。”

    沈伽黎无语,南流景失忆后不仅没了从前的脾气,还少了些说话的智慧,什么粘在一起……

    “啾~”猝不及防,沈伽黎脸上落下一道柔软触感。

    他随即望去,南流景偷亲这一下还当是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双颊绯红,晃着仙女棒佯装无事发生。

    “老婆。”他低着头,脸上掩饰不住笑意,“照顾我这样一个傻子,辛苦你了。”

    沈伽黎静静看着他,不动声色。

    “从今以后,我会一直保护你,永远爱你。”

    第58章

    翌日。

    网上彻底炸了, 热搜前三:

    #南流景疑似失忆#

    #南流景,六岁智商是真是假#

    #南流景疑似智力受损#

    网民们顺理成章忽视了“疑似”二字:

    【太不幸了,又残又傻, 这人还能要吗?】

    【心疼黎宝, 话说南流景都这样了,也该我接盘了吧。】

    【麻绳专挑细处断, 本来下肢瘫痪就已经失去了做普通人的资格,这又傻了, 沈伽黎也太倒霉了,偏就嫁给这么一……】

    【难怪这么多天也没见到人,原来是傻了不敢见人。】

    【南董事长幸亏有俩孩子, 一个号练废了还有另一个顶上。】

    出于某种仇富心态, 对于南流景发生意外一事更多的是嘲讽,理智发言的也只是喜欢沈伽黎,因此对南流景爱屋及乌。

    谣言四起,风波不息, 就算南丰平日不上网消息也总会传到他耳朵里。

    他一怒之下回复出言不逊的网民:【流景失忆一事纯属谣言。他受伤在家静养竟被人传成智力受损, 我开始不出面声明只是因为我天真的认为,谣言止于智者,但现在看来,傻瓜都在网上。】

    网友笑了:【既然是谣言你为什么不敢让南流景出面澄清?况且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脑子没受伤我真不信。】

    【对啊,口说无凭,让南流景出面证明一下自己不是傻子。】

    真奇怪,明明是谁主张谁举证,说南流景智力受损的人一个证据拿不出, 倒是强行要求澄清者拿出证据。

    南丰虽是商场中运筹帷幄的董事长,但终究是缺乏上网经验, 被无良网民集体围攻倒先败下阵来,不敢再回。

    他现在就是怀疑,南流景失忆的消息并非医院带传出去,而是知晓这件事的身边人。

    首先排除伽黎,他比自己还不爱上网。

    剩下的就是……

    南丰缓缓看向身边的于怀素。

    “怀素,你最近有去看过流景么。”南丰语气试探。

    于怀素单刀直入:“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最近我不在公司,也不知道伽黎这孩子接手公司后管理得如何,但是看过近几期的会议记录,感觉是个果断且有勇有谋的孩子。”

    于怀素鼻间发出一声冷笑,表面不动声色。

    老不死的这么说,该不会就算到时南流景无法恢复,也打定主意要将公司交给沈伽黎这个贱人吧。

    别妄想!

    每次心情不好,她都要去拉着儿子诉诉苦,今天也不例外。

    南斐遥正在房间里和沈岚清打甜蜜电话。

    但今天的沈岚清似乎格外忧郁,犹豫许久后,他对南斐遥道:

    “我觉得,我们的婚事还是暂时往后推一推。”

    南斐遥一听,急了。妈的,往后推一推有可能推着推着就没影了。

    “你又怎么了,又怎么不开心了说给我听听。”

    沈岚清支支吾吾道:“最近南流景受伤需要我哥哥照顾,我不想我哥哥这么辛苦,又要管理公司又要照顾一智障儿童,我想暂时搬到我哥哥家帮他的忙。”

    南斐遥听到“哥哥”二字瞬间炸成天边绚烂烟花。

    “哥哥哥哥哥哥,你除了哥哥还会说别的词么?”

    电话那边的沈岚清蓦地沉默。

    南斐遥自知语气不好,软了几分:“我不是在怪你,只是不希望你因为善良而坏了咱们的计划,你都不知道,为了帮你完成计划和你结婚,我摊上多大的事,很有可能要去坐牢。”

    他这么说,只想卖惨以此博取同情。

    电话那头沉默半晌,忽然问:“为什么要坐牢。”

    这时,没等南斐遥回答,于怀素夺门而入,来势汹汹。

    她在门外没听见南斐遥具体说了什么,但听到了“坐牢”二字。

    南斐遥见状赶紧挂断电话。

    于怀素疾步而来一把扯住他的衣领,尽量压低声音,但难掩尖锐:“你在和谁说什么,贪污公款的事你是不是和别人说了。”

    “没有,怎么可能说,我又不傻。是我一个朋友肇事逃逸,我劝他去自首,否则要坐牢。”

    于怀素红着眼睛死死瞪着他,良久,甩开他的衣领松了口气:“不管谁问你都千万不能说,就算是岚清问起来你就说那笔钱是爸爸给的,不要提公司一个字,明白么。”

    “知道……”

    于怀素没了和他诉苦的心情,无力地摆摆手说自己先回去睡了。

    但于怀素一走,南斐遥火速掏出手机,他看到沈岚清给他发了消息:

    【为什么要坐牢,你别吓我,和我说说,我看能不能帮你[大哭]。】

    南斐遥感动值MAX,就凭这条充满爱意的短信他都可以确定,就算他负了全天下人也绝不能辜负最爱的岚清大宝贝。

    说,怎么不实话实说呢。

    *

    周五的下午,沈伽黎归心似箭,签着秘书提交的文件只想尽快回去躺平。

    但临了一脚,被南斐遥拦住。

    南斐遥扔给他一份文件:“这是日本公司发来的确认收货反馈书,要你签字。”

    沈伽黎看也不看在乙方后面龙飞凤舞写了三个大字,合上,交还给南斐遥。

    完事下班,赶紧回去躺平。

    但躺平大计再次以失败告终。

    因为他一进门就看见俩人。

    一个是多日如一日每天守在门口等他下班的南流景,另一个是……

    海恩。

    他都快忘了有这号人,但海恩一出现,痛苦的回忆如海潮袭来。

    海恩穿着裁剪合身的儿童版西装,还有模有样系着领带,一见人,高傲扬起下巴:“沈伽黎,听说你最近遇上麻烦,我特来看望你安慰你。”

    沈伽黎直言不讳:“你不出现在我眼前才是对我最大的安慰。”

    “可我已经出现了,我知道你不愿见我,但我既然来了也只能尽最大努力取得你欢心。”

    沈伽黎:……

    从前那个对小学生顶不屑的成年人南流景,这会儿正斜着眼怒视小豆丁,将自己心中的厌恶在脸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来者不善,一进门就说什么是来看望未来妻子沈伽黎的。

    沈伽黎是我老婆,你是什么东西。

    但他深知,老婆喜欢乖小孩,他不能把厌恶表现得太明显。

    南流景主动拉起沈伽黎的手,仰起脸满脸困惑:“老婆,这个小朋友是谁,他说你是他未来妻子,可你是我老婆啊。”

    海恩冷嗤:“别得意,现在是你的未必永远都是你的,别忘了,我可是沈伽黎‘完美人.妻’的亚军获得者。”

    虽然参赛者只有两人。

    “有什么了不起,我是他老公,你是什么东西。”南流景回嘴道。

    客厅里,海恩的母亲莫娜和李叔二人看着俩小孩唇枪舌战谁也不肯先认输的模样,觉得好笑。

    “莫女士,我们家少爷暂时只能这个状态了,现在多少人盯着他的位置,人心复杂,不知道那些人为了夺得权力能做出什么事,所以我恳求你,见过就见过了,但务必当没事发生。”李叔道。

    莫娜点点头,看向俩孩子:“出了这种事我们也很难过,南总任职期间我们两家公司的合作蒸蒸日上,南总也给了我们很多帮助,所以这次如果你们也需要帮忙就尽管开口,我和孩子他爸都无条件支持你们。”

    李叔感动的老泪纵横。

    都说困难时方见真朋友,他对这句话毋庸置疑。

    “不过最近网上有关南总的谣言势头迅猛,你们不打算花钱整治一下热搜?”

    一语惊醒梦中人,李叔忽然有了主意。

    那边,俩小孩还在争吵不停。

    南流景:“完美人.妻有什么了不起,我上我也行,冠军非我莫属。”

    “哈。”海恩不屑地冷笑,随即看向沈伽黎,“沈伽黎,既然有人不服气胆敢夸下海口,我认为有必要再举行一场完美老公争夺赛,你觉得怎样。”

    沈伽黎实话实说:“我觉得不怎样。”

    放过我吧,我只是个丧懒咸,好不容易挨到周末休息,怎么一届比赛没完还要再比一届?

    南流景志得意满:“老婆,答应他,比,不然有些人不知道天高地厚。”

    ……

    李叔拉长领结:“第二届完美……”

    “行了,省去那些无意义的大家都知道的规则,直接开始吧。”海恩怒目圆视,“我已经迫不及待要捧着冠军奖杯将失败者踩在脚下。”

    南流景:“哼。”

    莫娜非常配合地鼓掌:“儿子加油!妈妈看好你。”

    李叔:“少爷加油!老夫看好你!”

    沈伽黎:……

    李叔宣布:“第一场比赛!作为完美老公,你必须要有渊博学识,在妻子感到疑惑时为其排忧解难。”

    省流版:知识竞赛。

    为了照顾小朋友又要切合主题,李叔选了些他自认为简单的问题。

    “第一个问题,如果沈伽黎先生不幸发生高烧,能为其快速退烧的有,A布洛芬;B头.孢拉定;C南瓜粥,计时十秒,请作答!”

    海恩毫不犹豫:“A。”

    但南流景却一脸担忧看向沈伽黎:“老婆你发烧了么?你有没有哪里难受?”

    沈伽黎翻了个白眼。

    李叔轻轻嗓子,低声提醒:“少爷你要是再不作答当弃权处理。”

    南流景思忖片刻:“我选C,南瓜粥。”

    海恩情不自禁放肆大笑:“哈哈哈傻瓜!怎么会是南瓜粥!发烧要吃布洛芬退烧,懂么。”

    南流景失落地看向沈伽黎。

    沈伽黎幽幽看着海恩:“没错啊,是南瓜粥。上次高烧吃了布洛芬没有,但吃了南瓜粥就退烧了。”

    海恩:。

    题目有陷阱……吐血.jpg

    南流景轻蔑一瞥手下败将,唇角勾起得意弧度。

    “第二个问题。”李叔提醒道,“不能用常理来考虑问题答案,合格的丈夫要对妻子观察入微。”

    “某天下起瓢泼大雨,沈伽黎先生恰好有事外出,你需要为他做的是,A送一把雨伞;B送一件雨衣;C目送他离去。”

    海恩疯狂转动小脑瓜。不能以常理来考虑问题答案,就像第一题,正确答案往往是最不可能的那个。

    这一次,他志在必得:“C,目送他离去。”

    南流景:“B,雨衣。”

    海恩急得拽着李叔袖子问:“老管家你快说,正确答案是C对吧。”

    李叔一脸惋惜:“是B。”

    海恩一听,不服:“我抗议!你这是黑哨!沈伽黎那么懒,他会穿雨衣?”

    沈伽黎忽然膝盖中箭,幽幽抬眼。

    李叔佯怒轻轻敲了下海恩的脑袋,心寒道:“所以你打算让他淋雨生病?就算他确实不喜欢打伞,送件雨衣总行吧,雨衣扣子都是魔术贴,方便省事。”

    海恩愣住,肉眼可见地失去了颜色,变成了化石,碎开了条条裂缝。

    第一环节的比赛,因为李叔的黑哨,南流景以10:0的比分顺利拿下。

    他不急着对手下败将发表胜利宣言,而是直直望向他心爱的老婆:“老婆你放心,我一定会拿下整场比赛,让所有人知道,我才是最爱你的那个。”

    沈伽黎用脑电波回应他:哦。

    李叔:“现在进行第二场比赛,如果少爷能拿下第二场将直接终结比赛,这是海恩小少爷唯一的机会,请你谨慎思考,慎重行事。”

    海恩捏紧小拳头:“放马过来,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让一追二!”

    李叔清清嗓子:“第二项比赛题目如下。沈伽黎先生最近接手公司,工作繁忙疲惫不堪,作为一个完美老公,你必须想办法帮他放松情绪,沈先生就躺在那里,十分钟内,最先让他露出轻松神态的选手将赢得比赛。”

    南流景眉头一簇,缓缓垂了眼,像是在思考。

    海恩一听题目,愣了几秒,忽而发出得意洋洋的大笑,语气傲慢:

    “老管家,这次你就算是黑哨也阻挡不了我赢,你知道我消失的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么。”

    李叔:“哦?这么有自信?说来听听?”

    海恩愉悦一挑眉,背着小手怡然自得:“不怕你偷学,实话告诉你,我在学——小儿推拿,虽然达不到师父那般炉火纯青,但试过我手艺的没有说不好的。”

    三脸嫌弃.jpg

    首先由海恩出战。

    沈伽黎正躺贵妃榻上眯眼打瞌睡,忽然感到一双稚嫩小手在他胳膊上又揉又捏,手法不轻不重恰如其分,孩子可能生怕打扰他还有意轻放呼吸。

    沈伽黎再次同情心泛滥。要不给他一次机会算了,上次输了不服气又来纠缠,再不让他赢他岂不是要天天往这跑。

    沈伽黎故意舒展开眉头,还作势放松轻叹一声。

    小孩看到他这表情都快乐傻了,哼哧哼哧更加卖力。

    李叔看了眼手表:“时间到,接下来有请少爷出战。”

    南流景听闻,滑着轮椅来到沈伽黎身边,刚要伸手,可看到他紧闭的双眼后,又默默滑着轮椅退到一边。

    一分钟、两分钟过去了,他依然巍然不动。

    沈伽黎还在等待他那毫无章法的乱按一通,但许久未等到他下手,只觉得周遭一切过于安静,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白日的疲倦上涌,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意识越来越沉,跌入无尽黑洞。

    海恩在心中不屑嘲笑:哼,手下败将,见识到我卓越手艺怕了吧?看我第三局势必拿下你。

    十分钟终于过去,南流景依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默默凝望着沈伽黎的脸。

    李叔叹了口气,举起打分表:“我宣布,此次比赛,沈伽黎完美老公冠军得主是——南流景!”

    海恩不服×2:“老管家,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吹黑哨,我有权到赛委会告你取消你的裁判资格。”

    “嘘——”李叔和南流景同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要他不要吵醒沈伽黎。

    李叔摆摆手,示意海恩安静听他解释,他压低声音用气音道:“其实呢,一个人最放松的时候是睡觉,人和动物都有一定的警觉心,不是面对什么人都能安然入睡,除非是最信任的人。”

    孩子听完,缓缓褪去了颜色,变得煞白如纸,正因为他觉得李叔言之成理,所以才不敢置信自己再一次输掉了比赛。

    漫长的呆滞过后,海恩眼中决了堤,张开双臂哭着朝莫娜走去:“妈妈——呜呜呜妈妈我输了……嗷呜嗷呜……”

    沈伽黎还是被吵醒了,活活听了半小时的小孩哭嚎,忽然感叹,要是世界上的小孩都像六岁的南流景一样不哭不闹,世界该多么美妙。

    对南流景好感度+1

    莫娜带着抽泣的海恩在这里吃了晚饭,又叮嘱几句便带着孩子先行告辞。

    海恩一直瞪视南流景,一直到出门也没恢复正常表情。

    但离别前,他却对出门送客的南流景道:

    “上一次我输给了你弟弟,我很不服气,我认为并不是我实力不足而是他运气好,这一次我输给了你,但我心服口服,我承认你比我更了解沈伽黎。”

    小孩叹了口气,幽幽望向天空:“我们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是喜是悲,是阳光是风雨,但我希望在你有限的时间里,唯一不变的是你对沈伽黎的爱意,如果让我知道你欺负他,我会毫不留情将他抢到我家,我说到做到。”

    南流景:“你快走,以后别来了。”

    海恩咬牙切齿.jpg

    “就要来就要来!天天来!烦死你!”

    南流景一巴掌拍在小孩屁股上:“不许来,看到我身后的老管家了没,他年轻时可是省级自由搏击冠军,他绝不允许你进门。”

    李·虚假的自由搏击冠军·叔:?

    莫娜抱着吱哇乱哭的小孩对几人深深鞠躬,道了句“打扰了”便带着孩子离开。

    碍眼的人走了,南流景一秒变小狗,跑到沈伽黎身边给他捏腰捶腿:“老婆辛苦了,照顾小朋友很累吧,我帮你揉肩。”

    沈伽黎虚虚抬眼,有气无力道:“你不是知道我唯一的心愿是躺平?怎么还来烦我。”

    南流景俯下身子,脸蛋轻轻贴在他温热的掌心:“可是我想黏着你,我最喜欢老婆了。”

    失忆后的南流景,今天也是最爱老婆的一天。

    *

    南家。

    南丰一声怒吼:“李大海你出的这什么馊主意!让流景亲自参加新闻发布会澄清谣言?你该不会不知道这根本不是谣言吧!”

    说罢,愤怒挂断电话。

    正在一边做面膜的于怀素听到“流景”二字,火速回头:“怎么了生这么大气,别动怒,你现在血压还没降下来。”

    南丰抚着胸口努力平复情绪。

    “李管家刚才打电话说,现在网上针对流景智力受损一事传得沸沸扬扬,要咱们开个新闻发布会澄清,还要流景亲自出面澄清,他现在那状态怎么能见人,他去了岂不是坐实痴傻一说?”

    于怀素眉尾一挑,计上心头:

    “如果没有更好办法,为何不斗胆一试?流景虽然智力受损,但不是没有智商,六岁的孩子背课文还不会么?何况他比一般小孩要聪明。”

    “背课文?背什么课文,让他当着记者的面背诵咏鹅来证明自己没傻?”

    和沈伽黎相处时间一长,不光南流景,就连南丰的脑回路都变得清奇。

    于怀素脑海中骤然出现那个画面,没忍住笑,忙扶着面膜:

    “你快和流景一样了,我的意思是,咱们先提前套取记者的提问问题,给他写好答案让他背下来,到时照本宣科不就万无一失。”

    办法不错,但南丰还是直勾勾地盯着她:“你很希望流景出现在大众视野里?”

    于怀素笑容渐渐褪去,自行找补:“是啊我很希望,难道你愿意自己儿子在网上被说成智障么?我一个后妈都不愿意,所以让他亲自澄清不就是对喷子的最好回击。”

    南丰盯着她看了许久,她丝毫不虚,勇敢迎着南丰的目光,仿佛一口咬死自己就是为了南流景着想。

    良久,南丰放下手机,低低道:“好,就按你说的来,尽量提前打点好所有记者。”

    消息传回南流景家,李叔和南流景一说,他不开心了:

    “为什么我要参加新闻发布会,为什么要背稿子,我不去,除非我老婆和我一起去。”

    沈伽黎:“我不去,你也别去了,一辈子当别人口中的傻子。”

    南流景低下头,眼底写满失落,垂下的刘海遮住了眉眼。

    他抠弄着手指,时不时抬眼看看沈伽黎,每个眼神都显得小心翼翼。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嘴唇像是下定决心,道:“那我去好了,我会证明自己不是傻瓜,这样别人也不会嘲笑你是傻瓜的老婆,傻瓜婆。”

    语气委屈巴巴都快滴出水来。

    沈伽黎从他不安的神色中看出一丝可怜。

    以前的南流景哪里会在乎他是不是傻瓜婆,甚至会亲口嘲笑他是蠢货,可南流景变回六岁后却更显坦诚,哪怕即将面对无数的媒体闪光灯很害怕,却还是为了他选择孤注一掷。

    沈伽黎更加厌恶于怀素这个女人。

    如果以前的南流景就是这样善良可爱,说不定发展到现在也是小说中的温柔暖男,却全拜这老巫婆所赐,把天使变成了恶鬼。

    第59章

    南丰人脉广, 很快拿到了记者提问册发了过来。

    李叔认真看过所有提问,大多是些中规中矩的金融或管理方面的问题,而所有问题答案南丰也在后面一一写明, 事无巨细。

    南流景虽然智商只剩六岁, 但却表现出异于常人的记忆力和背诵能力,不管多么拗口难记的金融术语到他这里也能做到字字不差。

    但这里存在一个很严峻的问题:他们拿到的是部分记者的提问, 还有那么一两个咬死不松口,不难猜出, 他们准备的问题也一定古怪刁钻,正常人被提问也要思考很久那种。

    思前想后,大家准备到时让南流景戴上微型耳机, 一人在场外随时准备搜索答案, 传到微型耳机中让南流景照着读。

    为了做到万无一失,他们提前排练多遍,预设好所有过程中可能会出现的突发状况,做了充足准备。

    但南流景只关心一个问题:“新闻发布会那天, 老婆你会去么。”

    那天虽是休息日, 但沈伽黎不想去,他担心到时会有记者从他方面入手钻空子,问一些刁钻古怪的问题,他对自己那空洞麻木的大脑没信心,坚定不移自己是个只会坏事的废物点心。

    “不去。”他脱口而出。

    南流景拉过他的手指放在掌心揉捏把玩,低垂着眉眼似乎在掩饰自己的失落。

    “我是很想你去,我想无论何时何地都能看到你的脸,但既然你很累, 那么好好休息,如果……如果我那天表现很好, 可以给我一个小小的奖励么。”

    “为什么要给你奖励,你是在为我做事?”沈伽黎不理解,哪来的脸要奖励。

    南流景头埋得更低,不用看都知道他此时委屈的面容。

    沈伽黎无语。

    讨厌没有边界感的人,更讨厌自己无法克制的恻隐之心。

    “知道了,你想要什么奖励。”沈伽黎还是妥协了。

    南流景一听,立马抬头,喜悦溢于言表,但偏要卖关子:“还没想好,等发布会结束再说好么。”

    沈伽黎抽回手翻了个身:“无聊,睡了。”

    南流景语气讨好的“嗯嗯”两声,身子往前凑了凑,脸蛋轻轻贴在他的后背,伸手揽过他的身体,巨鸟依人.jpg

    另一边。

    于怀素举着电话,尽量压低声音:“好,那就麻烦你了,事成之后当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挂了电话,她又看向身边的南斐遥,见他有些心不在焉,便道了句自己先去睡后离开了房间。

    于怀素一走,南斐遥立马掏出手机打给沈岚清。

    沈岚清正借着月色在母亲的书房里翻箱倒柜,突兀的手机铃声吓得他屏住呼吸,手忙脚乱掏出手机按掉通话。

    他想尽快离开书房,却为时已晚,一开门便看见母亲披着外衣站在门口,目光如炬,嘴角是似笑非笑:“清清,大晚上不睡觉在我书房找什么。”

    沈岚清努力平复着情绪,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妈你是不是拿我U盘了,我有急用,找半天没找到。”

    沈妈莞尔,走到书桌前随手拔下插在电脑上的U盘:“很难找么,你这孩子总是这样粗心大意,等嫁到南家可不能再这么粗心了,否则会被婆婆嫌弃。”

    沈岚清接过U盘,低低道了句“知道了”便火速离开。

    沈母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又看看书架,发出意味不明一声笑。

    *

    新闻发布会当日。

    沈伽黎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其中还夹杂着气音的说话声:“大叔你小心点,别吵醒我老婆。”

    沈伽黎半睁开眼看过去,是李叔在伺候南流景换衣服。

    南流景失忆的日子里也顺便把审美一起丢之脑后,不再每天花费大量时间整理头发,时尚杂志办公室送来的当月新刊他也没再翻过,堆积如山在角落吃灰,这段时间他爱上了带有各色图案的卫衣,而那些图案不是小熊就是小狗,倒是极其符合小学生审美。

    他穿西装的日子仿佛已是遥远的从前。

    为了今天的新闻发布会,他重新穿上西装。熨烫笔挺的硬质布料垂坠感强,笔直修身,勾勒出宽肩窄腰大长腿,袖口露出的半截衬衫袖子白似新雪,镶嵌着华贵精致的钻石袖口,烨烨生辉。

    南流景眼巴巴望着床上的小熊卫衣,摸了摸自己腋间的缝合线,有些泄气:“大叔,可以不穿这个么?很紧,胳膊都动不了。”

    他又扯着刚打好的领带:“这个也紧,无法呼吸了。”

    李叔忙按住他的手,小声哄慰着:“少爷不能乱碰,会破坏衣型,不会穿很久,就忍一下吧。”

    南流景不服气:“为什么要忍,它就是很难受,为什么不能穿我的小熊?”

    眼见劝不动,李叔放出大杀器:“因为沈先生很喜欢你这么穿,他曾说过穿西装的您宛如天神下凡,芝兰玉树俊美无双。”

    南流景一听,来了精神,喜悦爬上眉梢:“真的?我老婆真的这么认为?那我要天天穿,以后也不脱了。”

    他旋即看向床上的沈伽黎,沈伽黎感受到他的目光立马闭眼装睡,生怕他上前骚扰。

    但他还是来骚扰了。

    南流景来到沈伽黎身边,俯身轻轻吻过他的唇角,看向他的目光温柔明亮:“老婆我去了,我会好好表现,等我回来。”

    说完,再次垂首印下一吻。

    车轱辘声碾过地板,愈来愈远,直至大门开合声后,沈伽黎终于睁开了眼。

    睡不着了。

    不知道这家伙到了发布会现场见到那么多陌生人会不会害怕地吵着要找老婆,虽说准备工作万无一失,但人算不如天算,自己虽然无法解决突发状况,但至少能给南流景带来些许情绪上的抚慰。

    沈伽黎内心一番天人交战过后还是幽幽爬起来,在“早知道就不起了”和“他要是闹出事我才真的没好觉能睡”的反复横跳中洗脸刷牙换衣服,翻箱倒柜找出一顶棒球帽,压下帽檐遮住脸,打车前往发布会现场。

    暂时不能被记者发现他,否则在记者陷阱式的追问下他很可能成为突破口。

    发布会现场位于电视台中心,圆球形的建筑下被各路媒体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但没有受到幻海电子邀请的媒体只能在现场外等候,沈伽黎也不例外,没有邀请函无法入内,只能坐在发布厅外的走廊长椅中等待。

    不知为何,明明他晚出门,但南流景他们却到得更晚些。

    出息发布会的除了南流景还有于怀素和南丰,今天的他们比以往更加严肃端庄,南流景被李叔推着坐在C位,一出场,大批记者蜂拥而至,七嘴八舌问着稀奇古怪的问题,被南丰一句“无可奉告”挡回去。

    沈伽黎悄悄观察者南流景的表情,明显看得出他在面对这么多陌生人有些许惧意,眉头紧紧蹙起,双手搭在大腿手指不安地绞弄着。

    当几人由远至近路过沈伽黎身边时,南流景像是忽然察觉到什么,倏然向这边看过来。

    沈伽黎立马伏低身体,压下帽檐。

    一直到渐渐远去,南流景却固执转过头直勾勾盯着这边。

    “怎么了少爷?”李叔小声问道。

    南流景凑在他耳边轻声询问:“那个戴黑色帽子的是不是我老婆,我闻到他的味道了。”

    李叔回头看了眼,轻笑道:“是的呢,沈先生一定是担心你特意过来看望你。”

    南流景依依不舍再次回头,望穿秋水。

    一直到所有人进入发布厅,大门关上,原本的喧嚣终于顺势而止。

    发布厅里的收音设备很好,即便坐在外面也能听到里面的声音。

    发布会开始,闪光灯下,南流景显得几分局促,当不小心和某个记者对上视线后立马心虚别过脸。

    但他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很快适应了这种场合。

    发布会开始,照例先是南丰冗长的废话讲话,于怀素面带得体微笑,对于记者提问对答如流。

    记者认真作完笔记,抬起头:“感谢南先生和于太太为我们解疑答惑,接下来我们有几个问题想向当事人南流景先生进行提问。”

    南丰的手从桌下悄悄拍了拍南流景的手,安慰他不用紧张按照之前排练的那样背稿就行。

    前几个问题都是提前准备好的答案,而南流景也不负众望,虽然稿子背得几分生硬在专业人士听来明显在照答案背诵,但是记者们倒是听不太出来,还以为是南流景受伤多日后首次出现在大众视线中有些紧张。

    南丰一直悬着的心安稳落地,不着痕迹松了口气。

    于怀素悄然坐直身子,视线在台下记者中浏览一圈,最终和某个记者对上了视线。她眉尾一挑,像是某种暗示。

    被暗示到的记者心领神会,举起手:

    “南流景先生,我有个专业外的问题想向您请教。”

    话一出口,旁边的南丰、走廊上的沈伽黎和李叔同时抬眼,心再次悬到半空。

    李叔也赶紧打开笔记本,捏着话筒小声问:“少爷,您能听得见么,听得见就咳嗽一声。”

    听筒里很快传来一声轻咳。

    南丰也赶紧出来护崽,对这没眼力见的记者道:“流景尚未完全康复,脑部遭受重创时有不清醒,希望各位不要太为难他。”

    那记者意味深长一笑:“放心,这个问题只要智商超过六十五都能答得出来。”

    南流景:“你问。”

    问完了我也能早点回去找我老婆。

    那记者道:“请问南先生,如果博物馆失火,你会选择先救世上仅此一幅的珍贵名画还是误入馆中的小猫。”

    众人齐齐看去:这是什么逼问题。

    如果选择救画,会被指责冷血;如果选择救猫,会被指责没有荣辱观。在世界千万声音下,无论选择什么都不对。

    南流景静静凝望着记者,不发一言。

    外面的李叔也赶紧在网上搜索答案,可与其说这是个问题,不如说是场辩论赛,两种回答都有它不可撼动的道理和价值观,都对,可也都不对。

    那记者见南流景沉默,更加咄咄逼人:“南先生,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很简单,还是说,需要给您更多的时间去考虑。”

    在众人眼中,只要南流景给出答案和自己的见解,就能证明他的逻辑思维没有问题,不关乎对错,只是一场赤.裸裸的考验,是唯一能证明他智力没有问题的方式。

    如果南流景一直这样沉默,所谓“智力并未受损”的说法也就不攻自破。

    沈伽黎在外面听到了这个问题,稍加思索,得出答案:

    我没猫跑得快,也不像画有那么多人抢救,达成了,只有我受伤的世界。

    南流景的沉默换来的是南丰和李叔他们的疯狂瀑布冷汗,甚至丝毫没有注意到这是记者设下的陷阱。

    现场直播的直播间里,弹幕如海潮袭来,他们不在乎正确答案是救谁,只在乎:

    【南流景是真傻了,确定的中肯的。】

    【倒霉鬼,看他又傻又残的样子,快离婚吧,别再拖累黎黎了。】

    【哪怕随便说一个呢,以前的南流景肯定会选择救画吧,对一个商人来讲永远是利益至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南丰不忍再看,绝望地低下头,认为这场新闻发布会是他这一辈子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见他不说话,记者傲慢一笑,道:“南先生,其实这个问题是无解的,无论救画还是救猫都有它的意义,我提出这个问题并不是为了让您分出是非对错,而是希望您学会思考。”

    南流景:“嗯。”

    众人:嗯……是什么意思?

    下一秒却见南流景直直迎上记者的目光,低低道:“为什么不先救火。”

    众人:……?

    为什么不先救火……对啊,为什么不TM先救火?谁说这个问题没有答案?这就是最合适的答案!

    记者被这突如其来的答案怼得哑口无言。

    好有道理,无言反驳。

    “嗯?为什么不先救火。”南流景一口反扑,继续发问,语气中是一种对弱智的傲蔑,“任由火势加剧,无论是画是猫还是参观者都有可能因为火灾遭遇意外,而作为博物馆的负责人没有做好火灾预防这是失职,火灾发生后还在考虑这种没意义的问题是无耻,为什么不救火?为什么不提前做好预防?为什么要问这种无知的问题?!”

    他的语速快似连珠炮,连问三个为什么字字珠玑,陡然抬高的语调震的在场所有一愣一愣,无言反驳。

    南流景:“为什么?”

    “为什么要把我当成傻瓜?”

    此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只有那声声质问的“为什么”像卡壳的磁带一遍遍在脑海中盘旋。

    南丰的表情由喜悦转为震惊。

    这条理清晰的回答像极了从前的南流景,作为公司的负责人该考虑的不就是发生状况时如何最大程度止损,而不是考虑弃卒保车还是弃车保卒。

    这孩子……难道恢复记忆了?

    外面的沈伽黎同样在思考这个问题,南流景是不是被记者逼得恢复了记忆?

    和南丰难掩的喜悦不同,于怀素诡异地看向南流景,手指悄然攥紧。

    他该不会恢复了吧……但仔细想来,南流景自小就在学习管理学,他虽然智力受损但也依然保持着六岁的智商,能做出这种回答也是情理之中。

    但愿是自己多心,否则如果南流景真的恢复记忆重回公司,亏空公款的事一定会被他查出来,到时才是真的覆水难收。

    见那记者被连珠炮打懵,于怀素清了清嗓子,不着痕迹和他交换一个眼神,示意他实行B计划。

    南丰生怕待的时间越长暴露的问题越多,忙打断记者:

    “各位,因为流景现在还处于恢复期,医生的建议也是尽可能多加静养,我们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担心他的伤势所以很抱歉地通知各位今天的发布会到此结束,感谢各位到场参加,辛苦了。”

    再最后合个影就赶紧把人送回家,详细问问情况,看他是否恢复有望。

    李叔听到声音忙进门帮忙推轮椅,几人迎着没能进门的记者们的提问,不断重复着“无可奉告”,在保镖的开道下快速离开。

    只是刚走到门口,忽然听到什么东西掉落在地的响声,随即,绚烂的彩光伴随着粗糙的伴奏音骤然响起。

    众人好奇看过去,见是一只黄色小鸭子玩具车,闪着灯唱着歌冲出人群朝南流景驶去,最后停在他的脚边,转了个圈。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摄像机齐齐对准南流景的脸。

    六岁的小孩最无法抗拒的就是……玩具!以前的南流景见到这种东西多半会不予理睬加速通过,但今天,如果他捡起玩具还表现出莫大的兴趣,就能证明他确实傻了。

    南流景蹙着眉,静静凝望着那不请自来的小黄鸭,眼底一瞬而过一丝喜悦。

    良久,他弯下了腰捡起了小黄鸭。

    一直紧绷的于怀素看到他这一举动,忍不住朝那个记者投去一道赞赏的目光。

    说到底还是个傻子罢了。

    南流景捡起小黄鸭仔细端详一番,忽而抬眼直直看向于怀素。

    突如其来带有审视意味的目光,吓的于怀素呼吸一滞。难道被他发现了?

    南流景却道:“这种东西丢在走廊难保不会被人踩到摔伤,如果因此像我一样只能坐轮椅那对他人来说是无妄之灾,我暂时拿走了,是谁的稍后过来找我认领。”

    有记者忍不住道:“或许是南总大难不死,感觉经此一事也看开了许多,变得比以前更有人情味儿了,还在关心其他人的安危。”

    “是啊,现在看来南总智力受损一事完全是子午须有,那我们就祝福南总早日康复,回到公司重新接管工作,带领幻海集团走向更光明的未来。”

    南丰听着记者夸夸,笑得眼都没了,谦虚着道“承蒙各位厚爱”。

    全程观看的沈伽黎见到这一幕暗暗松了口气。

    南流景一定非常喜欢这只小黄鸭,可六岁时是他母亲离开人世的时候,从那时起他便学会了隐藏情绪,再想要的东西也能装得大义凛然,说得头头是道让人看不出丝毫端倪。

    南流景,不愧是你。

    众人喜气洋洋,只有于怀素气的直大喘气。

    这都搞不死他,南流景还真有一套。如果他的记忆正逐日恢复,自己更加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先发制人。

    车上。

    沈伽黎一上车,南流景迫不及待凑过来,晃着小黄鸭:“老婆你看,我捡到了鸭鸭车。”

    他在说“鸭鸭车”仨字时,虽然语气是在卖萌,但他天生的低沉嗓音和这涉嫌卖萌的语气掺杂一起满屏违和感。

    沈伽黎忍不住问:“刚才记者问你救画还是救猫那个问题,你为什么认为要先救火。”

    南流景思忖片刻,更加疑惑:“不应该先救火么?”

    “也不是……”

    “那老婆你觉得应该先救什么,你说救谁我就救谁。”

    沈伽黎:……

    李叔笑道:“看来不管是什么问题,少爷的答案永远只有一个,就是沈先生你。”

    沈伽黎缓缓看向南流景,见他抱着小黄鸭稀罕得不得了,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有时候会觉得南流景,也挺可爱的,少了曾经的傲慢和盛气凌人,少了刻意的伪装和隐藏,层层拨开后,他终于做回了自己。

    人活于世最难的就是做自己,恭喜他做到了。

    可喜可贺。

    *

    南流景兴许是太累了,回家后就打起了瞌睡,李叔知道他穿着西装不舒服,哄他脱下来,可他执意说老婆喜欢这样的他,死也不脱,最终西装革履的睡着了。

    沈伽黎收到了短信回复:

    【那就淮海路咖啡厅见。】

    他要出门见个人。

    赶到咖啡厅时,他要见的人已经提前到了,见到沈伽黎,她显得几分局促,低垂着头不敢正眼看他。

    沈伽黎也懒得和她做无意义的寒暄,单刀直入:

    “南流景坠楼当天你看到了全过程。”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对面的钟琳肩膀一颤,头埋得更低:“我没看见,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案发当时只有你不在工位,你说是因为看到蟑螂尖叫,但在我管理公司期间得知,卫生间一直放有灭蟑药,除此之外,保安称听到尖叫声到员工见你回到工位中间用时二十分钟,就算真有蟑螂,你见到就跑,几十米的路程需要跑二十分钟?”

    钟琳还是那句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看到蟑螂害怕所以慌不择路跑到了楼梯间,稳定情绪后才回了工位。”

    “就算你说的是事实,可卫生间出门正对案发现场,你不可能没看见。”

    “停电欸,那么黑,我还近视,看不清很正常。”钟琳多了几分烦躁。

    今天妈妈动手术,她又厚着脸皮请了假,不是来听沈伽黎对她夹枪带棒,她要赶回医院见妈妈。

    沈伽黎也觉得好累,愚蠢的人怎么这么多。

    警察终有一天会沿着蛛丝马迹查明真相,到时她录假口供一事也就不攻自破,摆明是有人威胁她或者给了她好处才使她三缄其口。

    所以沈伽黎还是讨厌这个世界。

    明明当初是南流景力排众议保住她的工作,她非但不知感恩反而以怨报德,人到底有怎样的苦衷才能不惜泯灭良知?

    “你可能不知道,南流景所处那个位置时,再小的决策都有无数眼睛盯着,但凡做错一件事就有可能被拉下马,他为了你拿自己前途做赌注,现在只是要你实话实说,很难?”

    钟琳低下了头,忽的沉默。

    她也已经无路可退,即便把那五十万还回去又怎样,财阀做事向来心狠手辣,如果背弃他们,结局无非是死路一条。

    所以沉默许久后,她还是道:“你别逼我了,我理解你想为南总伸张正义的心情,但没看见就是没看见,我总不能昧着良心说假话。”

    沈伽黎觉得累了,无论怎么说也得不到结果,浪费时间见这个女人以为她会良心发现,原来愚蠢的是自己。

    他拍下咖啡钱,站起身:“我小时候也曾经为了迫不得已的苦衷撒了谎,但谎言被拆穿后才更令我难堪,那一刻我才明白,人不能懦弱到连是非黑白都不分,就这样,走了。”

    钟琳望着杯中的咖啡拉花,随着温度渐渐融化,变得面目全非。

    良久,她慢慢伏下身子,额头抵着桌沿,无数的情绪涌上心头,致使眼泪终于决堤。

    不用等谎言被拆穿,沈伽黎的这句话已经让她感到难堪。

    这些日子常常彻夜难眠,她不会忘记是谁在她绝望时拉了她一把,但良心困扰岂会比妈妈的性命还重要。

    只是在痛苦抉择时,忽然想起上次母亲病危,拉着她的手不断重复:“你要做一个堂堂正正有良心的人。”

    妈妈啊,世界上有太多无奈,这些无奈已经先我一步替我做出了选择。

    *

    南流景家。

    沈伽黎从浴室出来,松松垮垮的浴衣还没来得及绑好便听到了手机提示音。

    拿过手机一看,是严秘书发来的消息:

    【董事会将于本周五举行,会议文件已经发送至您邮箱。】

    董事会……

    沈伽黎一秒emo,董事会需要做什么他不清楚,他只知道南流景再不恢复他真的会发疯。

    南流景进门的时候,沈伽黎浴衣还没穿好,松散在腰间,整个上身一览无余。

    南流景直勾勾盯着他裸.露的上身,雪白的颈子连接着立体分明的锁骨,瘦而不嶙峋的身体被白瓷般的薄肉覆盖,颈间与胸间两点小痣红似血玉,分布在新雪般的皮肤上,有着艳丽到颓靡的美。

    只是左胸口处一道粉色刀疤破坏了整体美感。

    “这是什么。”南流景指着那处刀疤问。

    “手术刀口。”沈伽黎直言不讳。

    “你生病了么?”南流景滑着轮椅靠近一些,想要看清那处刀口。

    沈伽黎视线搁在文件中,心不在焉道:“以前生病,现在痊愈了。”

    “那……老婆你痛不痛。”

    沈伽黎刚听到这句话,便感到温热的触感划过胸口,垂眼一瞧,南流景的手已经覆上他的胸部,说不好其真实目的。

    “有点痛,所以你别摸了。”其实痛的时候早已过去,但为了躲开这不安分的手,他只能这么说。

    他以为这么说南流景会懂得进退,但就在他打开文件的同时,不同于手掌的温热突兀在胸间蔓延开。

    柔软的唇轻吻过刀疤,弥散开火热的温度。

    “你做什么。”沈伽黎一把抓住南流景的头发,拽着他往后仰。

    南流景被扯着头发,痛的眯了眼。

    “我妈妈说过,痛的话亲一亲就好了。”

    “变态吧你。”

    虽然南流景现在是个智五渣,但那一身腱子肉不容小觑,稍一用力,便将沈伽黎整个人按倒在床上,他双腿端坐轮椅,上身全部倾斜,将所有的力量压在沈伽黎身上。

    沈伽黎弱小无助又可怜.jpg

    沈伽黎:这人我是喊还是不喊?现在家中只有李叔,喊来了他难保不会帮助南流景按着我方便他上下其手。

    算了,放弃了。

    南流景紧紧抱着他的腰,眼神清澈中又有一丝愚蠢。

    “老婆,你不是说如果我表现好会给我奖励?”

    沈伽黎移开视线,在心里tui了他一口。

    “那能不能让我亲亲你的伤口,以前骑车摔了,母亲就会亲亲我,真的就不痛了。”南流景说得诚恳,“老婆,我不想让你痛。”

    沈伽黎叹了口气。这个人,就算失忆了也不会忘记他的母亲,那应该是他不幸的童年中为数不多的光明,只是到最后这唯一的一束光也被他亲手掩埋,该有多难忘才能使他击败生理性的遗忘,再次回想起曾经。

    心里有点酸酸的。

    他渐渐放松了身体,舒展开双臂,低低道:“亲吧,轻一点别弄疼我。”

    柔软的发丝扫过胸间,口鼻喷洒出的热气打着转儿在皮肤上流转旖.旎。

    沈伽黎像条死鱼,大字型平躺,怔怔望着吊灯的花纹,刺眼的灯光致使他眯起眼睛,短暂的规避掉视线后,胸前的触感更加清晰。

    这种感觉很奇怪,很痒,又很热,嘴唇偶尔间碰到那点樱桃,电流蹿过,像是在给小婴儿哺乳。

    良久,南流景抬起头,抓着他的手晃了晃,笑问道:“还痛么。”

    沈伽黎视线虚虚看向一边,本想说“痛个屁”。

    但他鬼使神差的:

    “还有点痛。”

    大手顺着肌肤纹理划过,在极致仰起的颈肩画出柔和的弧度。

    南流景的声音倾耳温柔,微笑的眉眼弯弯似月牙:“那我再努力。”

    门外的李叔端着助眠热牛奶陷入沉思:

    这门我是进还是不进呢。

    第60章

    沈伽黎醒来的时候, 胸前一阵瘙痒。

    垂眼看下去,南流景依然保持昨晚那个动作——头埋在他胸前,嘴唇无意间擦蹭过皮肤。

    南流景过于很执着这处刀疤, 自打看见后就一直询问:疼不疼, 哪家医院做的,是否靠谱, 以后还不会再复发。

    就连睡着了也紧贴着不放,好似他稍不注意这刀疤就会裂开一样。

    沈伽黎往后躲了躲, 随手拉过大敞的睡衣衣襟,盖住那处刀疤。

    有点风吹草动南流景也跟着醒来,醒来后第一件事:

    轻抚沈伽黎的胸口, 心疼溢于言表:“还疼么, 要不今天不去公司在家休养。”

    被问得多了他实在厌烦,一言不发下床洗漱。

    而看见刀疤后,南流景那脆弱敏感的小心脏再难安宁,他喊来李叔道:“大叔麻烦你帮我换衣服, 今天我陪老婆一起去公司。”

    “万万不可啊少爷。”李叔急了, 慌忙按住他不安分的手。

    南流景抬眼,眼底黑沉一片:“为什么,难道你也认为我是傻瓜所以担心我去了公司坏事?”

    “少爷不要乱扣帽子,我只是担心您身体未愈,过程中发生任何意外我都担当不起。”

    李叔嘴上这样说,心中还是担心南流景万一去了闹出笑话,必将再一次坐实“智力受损”一说。

    这一次,南流景没再反驳。

    李叔心中暗喜, 虽然少爷智力不如从前,但好歹能听商量, 也不全算坏事。

    悄咪咪看过去,见南流景独坐轮椅上,望着窗外黯然神伤。

    “少爷,咱们洗漱后吃早餐吧?”李叔赔着笑。

    “不吃了。”南流景低低道,视线始终望着窗外,伤春悲秋。

    接着就见他轻轻叹了口气,摇头间尽是落寞神色:“活着没意思,我老婆受了那么重的伤,我却弃他不顾在家中独自快活,如果不能陪着他导致他中途伤口恶化,这灿烂盛世也不过黑白纸张。”

    李叔愕然:好家伙这怎么还抑郁上了?以死相逼是吧。刑,你赢了。

    拗不过南流景,李叔给南丰打了电话汇报此事,南丰稍加思索一口同意:

    “流景作为公司法定代表人,的确很多工作不在对伽黎的委托书中,我会给严秘书打个电话让她准备好文件,流景也不用为了文件劳神,我都提前看过,他只要行使公司代表权力签署文件即可,签个名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管家,今天你陪流景一道前往,照顾好他。”

    能陪老婆一起上班的南流景扯掉了悲伤面具,笑得人畜无害。

    一高兴,口罩墨镜忘了戴,而沈伽黎和李叔早已看惯他不加掩饰的脸,因此并没觉得任何不妥。

    沈伽黎却emo了,在家照顾智六儿童就罢了,去了公司也不放过他。

    一进大门,前台接待小姐和路过的员工齐齐恭敬喊着“沈总早”,看到他后面跟的轮椅男人后头顶冒出硕大问号。

    是谁?

    “等等,那个坐轮椅的该不会是咱们……南总?!”

    “肯定是啊!除了南总还有谁能让保安坦然放人的。”

    “南总这是摔伤后还顺便整了个容?怎么和传闻中说得又老又丑不一样?”

    “哇塞!幸福感up!我好激动啊,南总长得也太俊俏了,我是不是该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激动晕过去以此侧面展示南总的帅。”

    很快,南流景痊愈重回公司的消息如狂风般席卷整个公司。

    顺便还多了一条:南总以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不是因为难看,而是怕下属看到他的脸无心工作。

    大家伙非拉着亲眼见到他的员工让其好好形容南流景到底长什么样。

    员工冥思苦想半天,道:“我说不出来,总之就是很精致的帅。”

    另一员工:“传下去,南总帅到惊为天人。”

    “传下去,南总帅到不像地球人。”

    “传下去,南总不是人。”

    南·不是人·流景被沈伽黎安排在办公室:“我去开一个小会,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老婆你要快点回来。”南流景乖巧.jpg

    会议室,于金主耷拉着一张脸进门,见到同样脸色难看的南斐遥,凑过去低声问道:“听说南流景回来了,他的智商确确实实恢复了?”

    南斐遥一心只有沈岚清,无心听于金主到底说了什么,随口道了句“你问我我问谁”。

    一大早,沈岚清又发来消息,说经过他深思熟虑,最终决定还是婚期延迟,等哥哥那边稳定下来再说。

    他不明白,沈岚清怎么一天一个样,冒着坐牢的风险告诉他自己亏空两亿的秘密,本以为他能看在自己是为了他才惹上这等大麻烦的份上安分点,结果又双叒叕要延迟婚期,还说自己骗他。

    是不是非要把伪造文件拿给他看他才知道自己为了他吃了多少苦。

    于金主被怼了大红脸,讪讪看向于怀素。

    于怀素称她不放心公司,这几天也会跟着跟进公司工作,一大早也和南斐遥一起过来开早会。

    于怀素明白于金主的话中之意,坦然笑道:“你放心,虽然开了发布会澄清,但事实就是事实,不用担心,他要是真的完全恢复,今天也不会是沈伽黎主持会议。”

    于金主刚释然地松了口气,会议室大门打开。

    沈伽黎在一群西装革履中单穿一件高领白毛衫,显得格格不入,再坐上会议总指挥的位子,更是满屏违和感。

    沈伽黎一进门,于金主等人便顺势看向他身后,死死盯着,猜测着南流景会不会出现在早会,心也跟着悬到半空。

    一直到沈伽黎坐下、大门关上也不见南流景,他们这才长吁一口气,悬着的心安慰落地。

    会议记录员道了声会议开始,所有人齐齐翻开面前会议流程。

    沈伽黎随意瞥了眼,道:“会议第一项内容是为各位清算去年一年的工资。”

    作为执行总裁,发月薪的事儿他不用浪费精力多管闲事,但领导们的年薪可都掌握在他手里。

    “经过会计部计算,各位的薪资已经夹在文件里,大家看一下看有没有漏算错算,及早上报。”

    于金主面带嘲弄之色抽出薪资条:“真是奇了,以前南总在位时都是直接汇入我们卡里,你倒还整出个工资条,不知道的还当是幻海电子是什么不入流的小公司。”

    沈伽黎懒得看他,肌无力地用手托着下巴生怕脑袋掉下来:“不是我不相信会计部,主要是怕有人中饱私囊。”

    此话一出,整间会议室蓦地诡异的沉默起来。

    “啪!”

    工资条被拍到桌上发出清脆一声。

    于金主脸色煞白,浑身抖似筛糠,那粗.喘声像牛一样冒出来。

    “四万块?!我去年一年工资只有四万?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我年薪百万,你拿四万块糊弄谁?!”

    沈伽黎漫不经心道:“你一周只来一次,开完早会两小时就拍屁股走人,按照你时薪四百一十六块结合你去年总上班时间来算,最终薪资三万九千九百九十六元,我还多给你算了四块钱,你要不要,不要给我。”

    “你欺人太甚!合同里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我的年薪是一百万!是不是少的那部分钱都进了你的口袋!”

    于金主今日拍案×1

    “合同里也写得清清楚楚,请假要扣薪水,行规就是这样我也是照规矩办事,在座各位基本都扣了很高的税,你连税都不用缴就该偷笑了。”沈伽黎懒得和他解释太多,不然给他工资条做什么。

    “沈伽黎你要是执意针对我,我有权力到理事会申请仲裁你!”于金主拍案×2

    “去,你现在就可以去。”沈伽黎看了眼时间,“还能为公司省下四百多块钱,反正你来了也是吃白饭,请谁吃不行?”

    “沈伽黎你!”于金主拍案×3

    桌子被他拍到震天响也无法宣泄心头怒火,他环伺一圈,视线落在手边茶杯。

    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于金主已经高高举起茶杯。

    他今天就要用茶杯砸死这个贱人来正道!

    茶杯疾速飞出去,落在肉.体上发出一声闷响,随即滚落在地碎成两半。

    在场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瞪大双眼,忽地集体起身。

    当于金主看清茶杯落下之处时,也顺势瞪大双眼,喉结滑动了下,显得极度不安。

    “天哪少爷!”李叔的声音随即响起,手忙脚乱掏着纸巾。

    出乎所有人意料,南流景在某个瞬间破门而入,飞来的茶杯正中他胸前,在雪白衬衫上晕湿大片棕色痕迹。

    “南总您回来了!”

    “南总早上好!身体怎样了?”

    领导们忙上前问候。

    南流景不发一言,轻弹衬衫上的茶渍,随即接过纸巾慢条斯理擦拭手指。

    整个动作优雅沉然,看不出一点破绽。

    沈伽黎盯着他的手上动作,目光带上一丝探究意味。

    回来了,南流景从前那股不怒而威的压迫感回来了,这些永远只会用鼻孔看人的领导们见了他吓得小白鼠一样,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就连刚才还在放肆叫嚣的于金主也在瞬间止住了呼吸,瞳孔骤然扩张。

    于怀素警惕地眯起眼,仔细打量着南流景一举一动,在判断他是否恢复记忆。

    看起来和从前那傲慢又不可一世的南流景无二,只是他一张嘴,暴露本性:

    “老婆你有没有受伤,我在门口听到有人骂你,谁骂你,你写下来,我挨个报复。”

    众人:……

    于怀素松了口气,紧绷的身子一下子放松。

    还好,还是傻的。

    领导们狐疑地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这人看着傻,可又觉得很正常。

    南流景的眼中,沈伽黎低头不语是因为受了天大的委屈还无处宣诉,老家伙们咄咄逼人看不起他,处处羞辱他。

    实则沈伽黎:就是现在,能眯一会儿是一会儿。

    南流景缓缓转动轮椅面向领导们,手指有一搭没一搭轻点轮椅扶手,语气低沉平稳:

    “我知道,有些人觉得我傻了,不比从前了,确实,我因头部受到撞击忘记了一些事。”

    他的视线从每个人身上划过,最后牢牢锁定于金主。

    于金主心虚地缩起身子。

    “但我没忘,我最担心的人是谁。既然我将工作委托给他,代表他在我心中比经验丰富学识渊博的各位更值得信任,我要求你们必须无条件支持他的工作。”

    众人齐齐点头:“支持支持,肯定大力支持。”

    “特别是你,说的就是你,那个秃头,把头抬起来。”

    于金主:哦,秃头,是叫我呢。

    “其他人可以提出质疑,唯独你不行。”南流景道。

    于金主露出比哭还丑的笑:“支持……肯定要支持沈总的工作。”

    “你最好说到做到,我虽然现在无法完全回归公司,但你们一言一行我都清清楚楚。”南流景又看向沈伽黎,“老婆,照我说的,谁欺负你不服从你的管理你就找个本本记下来,我肯定在心里诅咒他。”

    沈伽黎虚弱:“好……”

    “行了,各位继续,我还有几份文件要签,不打扰了。”南流景说完,望着他心心念念的老婆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离开了会议室。

    阒寂,死一般的阒寂。

    总觉得被威胁了,不确定,再看看。

    沈伽黎抬手想挠挠脸颊,细小发丝搔的痒,结果立马就有领导点头哈腰送上茶水:“沈总润润嗓子,主持会议辛苦了。”

    沈伽黎:?

    他刚要坐下,又有另一领导凑上前帮他推着椅子:“沈总我家里有老家奶奶特意为我缝的艾枕,您久坐成劳当心肩颈,明儿我就把艾枕给您送过来。”

    沈伽黎:?

    漫长的会议结束后,一帮人如释重负往外走。

    于金主始终满脸虚弱,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南流景到底是不是恢复了。

    总觉得他行事作风和从前无异,但言辞间又显得几分幼稚。

    他跟在于怀素身后想打探明白,就听于怀素冷笑一声:

    “你怕什么,他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真实情况我能不清楚?”

    嘴上这样说,但回了办公室又忍不住拉着南斐遥分析起来:“你说南流景到底恢复记忆没,感觉恢复了,又感觉没有。”

    南斐遥思忖片刻:“记忆不是一下子就能恢复,会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很大概率正在慢慢恢复。”

    于怀素缓缓闭上眼,脑袋瓜疯狂运转。

    “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实施计划。”

    南斐遥好奇:“什么计划。”

    于怀素骤然睁眼,脸上是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祸水东引。”

    “你放心,不用怕坐牢,这牢,有人替你坐。”

    *

    会议结束后,沈伽黎拖着沉重的身体回了办公室,一进门就看到南流景穿得人模狗样坐在桌前单手持一本书,那认真的表情还像模像样。

    然而当他看清南流景手中的书后,……了。

    《美人别想逃:霸总的千亿娇妻》

    他开始怀疑南流景是不是恢复了部分记忆,但现在看到那看了一大半的霸总文学,明白了。

    学的,都是学的。

    一见到沈伽黎,小狗南前来邀功:“老婆我刚才棒不棒,你还生不生气。”

    棒,怎么不棒呢。

    在他人面前坐实傻子身份,天上地下仅此一人。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该发年薪了,不知道南流景的年薪有多少,既然他继承了南流景的工作及所有薪资,是不是能直接攒够地下大别野的钱?

    喜滋滋去会计部一打听,收到了南流景的工资条:

    【实发薪资:88888元。】

    沈伽黎:。

    堂堂一总裁,年薪只有八万八?

    李叔诚恳为他解释:“少爷是拿公司分红的,这笔收入已经很可观,但也要扣除部分缴税,所以老爷为了不让他多交第二份工资税,将年薪定为八万八。”

    沈伽黎:八万八就八万八,我的都是我的。

    次日,他拿着南流景的工资卡将八万八转到自己账户,拿着存折数着存款后面的零,越数越开心,已经开始规划起地下CBD的墙砖颜色。

    手机忽然响了,掏出一瞧,是本市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

    不认识,一律当诈骗电话处理。

    刚按掉,可那电话又孜孜不倦打来,再按再打,惹得他心烦,干脆关机。

    只是刚到公司,前台接待小姐面色苍白迎了上来,一副大难临头的表情:

    “沈总,刚才检察院来人了,说打您电话不通就亲自上门,说有事情要向您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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