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三十一日, 晚,大雪又开始洋洋洒洒落下,覆盖万物, 堆积出柔软蓬松的绵绵积雪。
晋海市最大的海滩上, 万人空巷,灯光璀璨, 市民纷至沓来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为了迎接跨年夜,市政特意在海滩为大家准备了烟花秀, 听说,在十二点到来时,将会出现震撼大礼送给每位市民。
旧的一年终于过去了, 无论这一年来是风雨是阳光, 是痛苦亦或欢笑,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天释怀了,所有人都坚定相信明年一定会更好,哪怕现在正处于最低谷, 可接下来走的每一步都是在向上。
南流景家。
李叔从早上一直忙活到天黑, 打扫了房子准备了丰盛跨年晚餐。
白薇早早结束了今年最后一项通告后赶来帮忙。
今年不出意外的,她一举斩获多个电影奖项,荣获本年度最受欢迎的女艺人TOP.1,实至名归。
沈伽黎从睁眼到现在,手机短信就没停过。
公司员工发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再回来上班,大家看不到他的脸工作都变得没动力;
海恩连发N条短信问他什么时候举行第三届最佳老公争夺赛,还信誓旦旦称这一次他一定会摘得桂冠;
宫源连发数个红包,每一封都写满真挚的祝福语,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会亲切地称呼沈伽黎为“宝贝儿子”。
在接连不断的“新年快乐”中, 却唯独不见了烦人精一号的问候短信,如果放到以前他大概率会直接上门,一口一个“哥哥”喊个没完,但这一次,却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找不到任何有关于他的痕迹。
如同相遇时没有任何征兆,消失时也悄无声息。
第一次,沈伽黎给每个发短信的人认真回了消息:
【愿保兹善,千载为常;欢笑尽娱,乐哉未央。】
他这次没有糊弄,不太擅长使用手机的他甚至不懂复制粘贴,每一条回复都是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的,打的虎口酸痛也没有停下来。
收到回复的人激动的心头颤颤:呜呜呜沈伽黎给我回消息了,看来我今年要走大运了!
回了上百条信息后,他的手忽然停在“傻逼一号”这个备注上面。
思忖良久,打开对话框,不娴熟地输入几个字:
【祝你接下来的日子,行止由心,得偿所愿。新年快乐。】
不知何时会离开,不知是否还能看到明年冬天的雪,曾经非常讨厌出现在人群中接受众人的视线,但今天,却忽然迫切想要在这个世界留下一点自己存在过的痕迹。
如果最后注定要被遗忘,也希望这一天来得慢一些。
但在不断跳动的回信人中,始终没有傻逼一号的名字。
这时,忽然有人敲门。
白薇拿着一只信封进了门,放在沈伽黎手边,道:“刚才我出门买饮料,回来时在门口发现了这封信,不知道寄信人是谁。”
沈伽黎默默拿起书信一瞧,素白的信封上只有“致哥哥”三个楷体小字。
白薇笑笑:“虽然不知道是谁写给你的,但我想一定是个非常喜欢你的孩子给你的,或许现在没办法用手机联系你,只能通过书信的形式和你说说话。”
她说完,退出房间顺手关了门。
沈伽黎怔怔凝望着书信,许久后,拆开蜡封的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除此之外,还有一张照片。
一封没有起首语没有落款的书信,只有寥寥几行文字: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坐上了前往马来西亚的航班,听说那里是个与世无争的慢节奏国度,做出这个决定或许非常突然,但我希望,我能停下急于追寻的脚步,在那里慢慢思考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祝你以后得日子一帆风顺,不知道未来是否还会有重逢的那天,但我还是无比期待着与你重逢的那一刻。】
即便没有落款,可沈伽黎还是一眼便知这是谁送来的书信。
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沈岚清迫不及待想要逃避他,却又期盼着再次见面。
沈伽黎缓缓放下信纸,搭眼一瞧,旁边还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白雪皑皑的深山,连绵起伏的山脉轮廓线上方,一轮明月氤氲着乳白光晕。
沈伽黎不明白这张照片是什么意思,还以为只是单纯的雪景。
当他放下照片时,却意外发现背面好像写着什么。
翻过来一看,依然是熟悉的字迹,简单明了的字句:
【新的一年,想送你什么礼物,但又想到我是犯过错的人,我的东西也和我一样肮脏且充满罪孽,会玷污你。】
【想起你的时候,总会抬头看看月亮,这也是我唯一干净的东西,现在,它是你的了。】
照片中的月亮渐渐变得模糊,眼圈周围滚烫一片,泪珠落在照片上,晕开了湿润的痕迹。
飞机划过夜空,昏暗的机舱内,能更清楚看清窗外的夜景。
沈岚清倚着窗子,缓缓抬眼看向高空。
一轮明月高挂天际,纯白无暇。
他以为在高空上看月亮会更大更清晰些,可现在才明白,月亮依然离他很遥远。
*
“干杯——新年快乐!”
四杯红酒轻轻相碰发出清脆叮咚声。
和乐融融的餐桌周围围坐四人,尽快并不是所有人之间都有血缘关系,但此刻他们是最和美的一家人。
“快要十二点了,趁此机会,各位不如说说新一年的祝愿以及有什么打算。”李叔作为气氛组,不留余力炒热氛围。
“我先来吧。”白薇清了清嗓子,双手握拳假装自己拿了只话筒,对着虚空话筒道,“希望新的一年,我的宝贝儿子身体健康笑口常开,希望姑爷一直疼爱关怀我们黎黎,希望李叔也要身体健康,老当益壮。”
李叔红着脸轻咳一声,顺势岔开话题:“那轮到我了,希望新的一年,所有人都越来越好,特别是少爷和沈先生,愿你们春祺夏安,秋绥冬禧,希望白薇女士万古长虹,为大家带来更多优秀作品。”
“最后祝我老头子,能伺候少爷一生一世。”
白薇忍不住插嘴:“也适当给小两口留些二人空间。”
轮到南流景。
南流景思忖片刻,轻笑道:“太官方的话已经在公司祝词说过了,我也不做赘言,那么就希望,等到几十年后,两位老爷爷还能像现在一样,坐在一起,吃着简单质朴的饭菜,为了保温杯里要放几颗枸杞这种无聊小时拌着嘴。”
他深深凝望着沈伽黎的眼睛,黑润的瞳仁深邃看不到底:“不过到那时候,我猜,我还是先低头妥协的那一个。”
南流景的眼中有星光攒动,像沈伽黎的心,无法克制的颤动着。
南流景的眼睛永远看着遥远的未来,而未来的日子里,一定有自己的参与。
“到你了黎黎,妈妈想听听你的心愿呢。”白薇握拳做话筒状伸到沈伽黎嘴边。
沈伽黎看到了她手腕上的洋桔梗手链,是自己初次见面时送给她的礼物,固然廉价,可她却没有一天忘记佩戴。
对她来说重要的不是手链价格,而是送手链的人。
妈妈的脸一点点变模糊,沈伽黎鼻根酸得厉害,水光不断在眼中凝结,他必须努力睁大眼才能确保金豆豆不会掉下来。
他不知道那位作者为何以他的名字为炮灰写了篇爽文小说,或许是巧合,也或许作者是和他有过过节的人以此来故意报复。
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在这个世界里,所有人都把自己唯一的偏爱给了他,把他从一个早早退场的恶毒炮灰变成了真正的男主角。
可是原文已经到了尾声,原主会回来么,会代替他享受妈妈和南流景的宠爱么。
他们会毫不知情地去爱着一个陌生人么,而自己,却又要躺会孤独的病房,日复一日守着那些冰冷的医疗仪器,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喊“妈妈”的机会,那个世界也不会再有南流景的存在。
沈伽黎迟迟未能开口,却没有一个人催促,每个人脸上都挟带笑意,静静等待他的回答。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个孩子脑筋不那么活络,不生动也不活泼,遇事需要思考很久,那他们自己要做的,就是给予他全部耐心,慢慢等待。
过了许久,沈伽黎终于缓缓开了口:
“那就希望,所有人的心愿都能实现。”
没什么深刻含义也不具备华丽辞藻,可只要是沈伽黎说的,对其他人来说就是世上最动听的语言。
在一片掌声中,沈伽黎慢慢起身,低低道:“屋里暖气太热了,我出去透透气。”
白薇和南流景同时起身:“我陪你。”
李叔拉着白薇坐下,笑道:“给小两口一点私人空间吧,他们现在一定有很多话想说,咱们就负责把这一桌菜消灭。”
白薇耸耸肩:“那我只能舍命陪李叔了。”
庭院里。
沈伽黎推开落地窗,寒风夹杂鹅毛大雪侵袭而来,迅速将他的睫毛染成雪白。
南流景给他披了件厚厚的毛呢外套,静静陪在他身边。
从这里可以看到海滩的烟花秀,虽然相隔遥远,但却看得更完整。
沈伽黎凝望着烟花,瞳孔被染上丰富的色彩。
南流景揽过他的肩膀,拂去他睫毛上的雪,声音轻缓温柔:“在外面待一会儿就进去吧,气温太低对你心脏不好,我可不想等到七.八十岁时,只能一个人对着老爷爷的墓碑自言自语。”
沈伽黎手指颤了颤。
原来他知道自己有心脏病。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也没说。
“几点了。”沈伽黎忽然问道。
南流景看了眼手表:“十一点五十五,还有五分钟就是新年了,听说十二点整时海边会有非常震撼的礼物送给大家,不知道是什么呢。”
沈伽黎缓缓做了个深呼吸,凝视着南流景的眼睛:“我有个秘密想告诉你。”
南流景俯下身子凑到他唇边,笑吟吟道:“说吧,我听着。”
沈伽黎望着他的侧脸轮廓线,从额顶缓缓看下去,一直看到下巴,想尽力记住他的轮廓弧度。
这一生,沈伽黎懒惰又丧批,什么事也做不好,总是得过且过,可唯独不愿意敷衍的就是记住南流景的每一处细节。
他喉结动了动,贴近南流景耳边,用手挡住耳唇相贴,像是怕被风儿听到他的秘密。
接着,他嘴唇微动,这个秘密,说得漫长。
良久,他离开南流景往后退了一步。
南流景还保持附耳倾听的动作,就连脸上的笑意也没来得及褪去。
沈伽黎的声音循着风声而来:“这个秘密我只和你说了,不要告诉我妈妈,如果她问起来,你就说我突然做了决定,去了很远的地方旅游,好不好。”
南流景努力维持微笑,但嘴唇却无法抑制在颤抖。
“可以不走么。”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像是天方夜谭又带点玄幻色彩的秘密,在沈伽黎说出口的瞬间他坚定认为这只是个愚弄他的玩笑。
可沈伽黎不会说谎,他一向坦诚,无论任何事。
但这一次,他希望他在撒谎。
“可以不走么,我不想你走。”南流景又问一遍。或许他可以像电视剧中的男主一样用咆哮和痛哭来发泄情绪,去消化这个他无法理解的秘密。
但说出口的话,直白简单,也是他此时唯一的诉求。
沈伽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原文小说已经结束,这个世界还会存在么,不知道,也没人能告诉他答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分针指到了59,还有一分钟,或许就要走了。
南流景忽然阔步走到庭院中央,脚在雪地里划拉着,一横一撇,划拉出沈伽黎的名字。
昏黄的灯光下,南流景的表情有些看不真切:“我怕我会忘了你,这样就算你走了,我还是能记住你的名字。”
“我会想办法找到你,我是南流景,这个世界上没有我做不到的事。”
南流景说这番话时异常平静,可眼泪不停下滑,被寒风吹散,又被热泪重新覆盖。
很痛苦,可他不能表现出任何难过,否则如果他先一步崩溃,沈伽黎这个什么也做不好的笨蛋会更加不安。
沈伽黎终于泪水决了堤,声音颤抖不止:“但你连我的名字都写错了,不是梨。”
南流景:“马上十二点了,你名字最后一个字太复杂,我怕写不完。”
沈伽黎从没这么无语过,这种伤春秋悲的氛围下,南流景却再次把他逗笑,又哭又笑会变成傻瓜的。
这时,海边的钟楼响起新年倒计时的声音,声音很大,传到晋海这座城市的每一处角落。
十九八七——
沈伽黎擦掉眼泪阔步而下,牵过南流景的手,笑道:“真神奇,你的体温一直很高,就算在大雪天里手心也依然温暖。”
南流景回以同样笑容:“因为看到你的时候,心脏跳得快,血液跑得快。”
两人齐齐望向烟花秀的地方,平静地聊着天:
“你说震撼十足的大礼是什么。”
“可能是每人发八百万。”
“钱不够怎么办。”
“找你要。”
今年的最后一秒伴随着钝重而缓慢的钟声响起,冗长而沉甸。
小小的火焰直冲天际,绽开庞大而复杂的图案。
这一刻,海恩、宫源、俞衍向、任一诺、白薇和李叔齐齐抬头,看向二十点整的巨大烟花。
那一瞬间,他们都瞪大了双眼。
烟花绽开后,晋海市每位市民的脸都以粗糙的线条形式出现在花团锦簇中,虽然并没有精致到能精准看清每个人的容貌,但他们上天啦!
可奇怪的是,六百万张小脸中,沈伽黎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自己,旁边是总是一副盛气凌人脸的南流景,还有妈妈,还有李叔,还有很多很多人。
南流景攥紧手指将他的手包裹在掌心,声音平静无风:“看,所有人都知道你来过了。”
沈伽黎回握住南流景的手,脸庞被绚烂烟花映亮:“是的呢。”
他已经记不清穿过来时是什么感觉,但消失的时候或许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身体某个部位开始渐渐虚化,变得僵硬、麻木且没有知觉。
从脚底开始,身体产生了奇异的陷落感,就像当日跌入池中,他终于回想起,落水的瞬间他挣扎着伸出手,想抓住的是什么。
就像现在,想要紧紧抓住南流景的手。
“南流景,其实,我还挺喜欢你的。”沈伽黎轻轻道。
最后一个字俨然埋没于无法正常发声的哽咽中。
南流景一直期盼的那句话,却在这时得到了回应。
“只是挺喜欢么。”他望着还在绽放的烟花,笑问道。
“嗯……很喜欢。”沈伽黎的手指渐渐松开,“可是,好像说得有些晚了。”
僵硬麻木感开始渐渐往上浮,现在,整个小腿都没了知觉。他不敢低头看,他不喜欢当一个人消失时会变成星星,他想要一座地下CBD,想要没有痛苦。
南流景分神的瞬间,手也松懈,那个瞬间,沈伽黎手指的触感就消失了。
他习惯性的想重新握住,可最终只抓住了空气。
沈伽黎走了。
他曾说过,就算他消失了也无人会在意,可南流景却觉得,这是他一生都过不去的坎。他说着自己是南流景,他一定会再次找到他,可沈伽黎离去的方向又在哪里,无人能够告知。
母亲过世后,他发誓以后绝不会再哭,但这次,泪流不止。
纵使他再强大,可也有无能为力的事。
“喀拉——”身后的落地窗被拉开了,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南流景现在该想想,要怎么和两人解释沈伽黎忽然消失的事。
可剪不断,理还乱,沈伽黎离去的瞬间,他的思考能力也随着一起被带走了。
“哎呦喂!”李叔惊愕的声音响起,“这是怎么了!”
“黎黎你怎么了!”白薇惊叫一声疾步而来。
南流景:?
南流景回头一瞧。
……
白薇和李叔二人一边一个拉住沈伽黎的手使劲往上拽。
李叔:“抱歉抱歉,我看有棵红杉树冻死了就给挖掉扔了,这坑我也忘填了,雪下太大刚好给埋上了,我的锅我的锅,这倒霉孩子怎么还陷进去了。”
被二人联手从大坑里挖出来的沈伽黎:妈的,不想活了。
南流景双眼不断睁大,瞳孔剧烈扩张,惊愕当头,甚至忘记伸手帮一把。
所以,沈伽黎不是消失了,只是掉进坑里了……
哈。
他掉进坑里了。
沈伽黎被拉出来后,第一句话:“几点了。”
李叔:“都十二点半了,饭菜你们还吃不吃,不吃我要收拾餐桌了。”
沈伽黎:?
所以他并没被送回原世界,非但没有,南流景还在旁边眼睁睁看着他埋进雪里将近半小时!难怪腿僵硬麻木,是TM冻的!
“姑爷,你就任由我们黎黎掉坑里也不管?”白薇嗔怪道。
沈伽黎:“别怪他,他刚才短暂的疯了一下。”
但为什么,小说结束他却没走。
沈伽黎冥思苦想半天,算了,想不明白,不要为难自己。
下一秒,南流景阔步而来,大力将他拥入怀中,语气像个小孩子般透着无法抑制的愉悦:
“沈伽黎,我的宝贝,对不起我错了,下一次你掉坑里,我肯定第一时间发现。”
沈伽黎虚弱:“你先把写错我的名字改了先……”
李叔:“所以这饭你们到底还吃不吃,再放要冷了。”
沈伽黎看着三人真实清晰的脸,忽而扬起笑脸:“吃,我要吃三碗。”
餐桌上,重新举杯相碰,在齐刷刷的新年快乐中,结束的小说原文重新开始朝着前方而进。
沈伽黎一生爱自由,不希望被无聊的感情束缚住,可有时候也觉得很累,希望有只手能温柔带着他继续走下去。
如果非要有这么个人,他希望是——
他学着南流景的样子在雪地里他的名字下用脚划拉着。
南流景忍无可忍:“南流京是谁?”
沈伽黎反击:“沈伽梨又是谁?”
因为,“京”字笔画少,写起来简单,这个理由不过分吧。
*
“这个月初六是好日子,刚好周六又是六号初六,六六大顺,且是火象日,和二位的火象命格非常相配,正是一年中最旺最吉祥的日子,选择在这天办婚礼,将来必然大吉大利,红红火火。”
风水师将二人的生辰八字放到桌上,再次赞叹:“二位的生日以及生辰八字竟然都一模一样,一定是命中注定成为一家人,真乃绝配!”
南流景推过去一封厚厚红包,点点头:“辛苦大师了,那我们就决定在这一天补办婚礼。”
沈伽黎:?
我的意见不重要是吧。
自打南流景知道那个秘密后,天天疑神疑鬼,在卫生间刷着牙都要跑进来看一眼沈伽黎是否安然无恙。
他生怕沈伽黎哪天又要走,为了向上天显示自己的诚意,当初因为嫌弃不想的办的婚礼得找个好日子补上,向上天宣告:
沈伽黎是我的人。
但沈伽黎:为什么还要办婚礼,一想到要在万众瞩目中故作深情,社恐又要犯了。
不过南流景说,结婚那天会有很多人随份子,份子钱都是他的了。这么一想,南流景那边的朋友亲戚哪个不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提款机,有了这些钱,他能直接把坟冢盖成黄肠题凑,盗墓贼去了都得迷死在里面。
他或许没意识到,羊毛出在羊身上。
南流景这种有钱人似乎特别注重婚礼细节,沈伽黎在一边躺平,他就坐床边给他一点一点讲解婚礼流程。
沈伽黎一听,萎了。
“怎么还要提前演练,我临场发挥不行么。”
“怎么还要给亲戚敬酒,我是不是得站一天。”
“所以为什么要补办婚礼?有结婚证不就行了?”
南流景一亲芳泽:“可我想和全世界证明,你是我老婆。”
沈伽黎不为这深情一吻所动,据理力争:“我的站立极限时间只有三分钟。”
“没关系,我会想办法。”
婚礼当天,沈伽黎凌晨三点就被拖起来化妆换衣服。
摸着良心讲,他从没起过这么早,现在整个人都是懵的,看东西还有虚影。
化妆师让他抬头他也无动于衷,不得已,只好临时喊个人过来帮忙托住下巴。
好在他天生丽质,多化一笔都是画蛇添足,反而掩盖了他精致的五官。
刚化完,化妆师不满意,又拿卸妆水给他全擦了。
沈伽黎:……
他曾说过,西装太束缚,肩膀处伸展不开,所以南流景为他定制的小礼服是米色西式压褶荷叶边衬衫,宽松又不失自然流畅的垂坠感,领结上镶嵌一枚硕大红宝石,金托也雕成了铁橛树的造型,技艺精湛,托扶着酒红色宝石。
据说这宝石是丹麦首位女王桂冠上的宝石,是无价之宝,由丹麦皇室作为礼物空运而来。
沈伽黎个高脖子长,即便是压褶立领也难掩其修长脖颈,美似天鹅。
罗斯安德家族不甘人下,高低要比一比,大手一挥,送出庄园一套,并且宣布将送出百分之二的股份作为新婚贺礼,并亲自到场祝贺。
而沈伽黎抓紧一切时间躺平。
化妆结束,躺一会儿;
到了婚礼现场侯备间,躺一会儿。
婚礼场地是位于海边的白色教堂,是南丰早些年为了俩儿子的婚礼特意建造,建筑面积大到两亩左右,典型的哥特式风格,造型由大量的尖肋拱顶构成,视觉上仿佛有一飞冲天的效果,复杂而精致的工艺处处凸显处复古的神秘与奢华。
听说这玩意儿当时花了几个亿建成,现在已经成了晋海市著名的打卡圣地。
当时的南流景觉得沈伽黎根本不配,索性连婚礼都没办,今天却要求着他结婚,时移世易,比金刚石还嘴硬的南流景也学会了讨好奉承。
这次前来参加婚礼的人数不胜数,南流景和白薇两人加起来几乎认识全晋海市的人,所幸婚礼场地够大,否则还真没哪个酒店能同时容纳这么多人。
沈伽黎在侯备间迷迷糊糊睡着,被工作人员叫醒,通知他婚礼差不多要开始,让他现在到大厅外等候。
他贴着墙在工作人员的引领下慢悠悠穿过长廊,两边彩色玻璃排窗的采光并不是很好,所以在每扇窗户旁安了复古油灯。
路过的工作人员见到这一幕,双目发直。
这个场景就像老式西式电影中的画面,烛光影影绰绰,身穿精致礼服的小王子慢慢走过长廊,像是顺着命运的指引走向属于他的未来。
沈伽黎走到巨大拱门前,随着悠扬典雅的乐声响起,工作人员推开大门。
那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于此。
沈伽黎尴尬癌要犯了。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心里默念着不要怕,都是白菜而已。
可白菜们却久久难以移开视线,目光随着他移动。
呜呜呜,他真好看,像童话里美丽矜贵的精灵族小王子,肤白如新雪,精致到连睫毛都在发亮。
海恩随家人一起来参加婚礼,一见到沈伽黎,急了,抬腿就要跑过去牵住他的手,被妈妈捂住嘴拖了回来。
小孩不甘的质问埋没于恢弘的音乐声中:“为什么,为什么要一次次扎我的心,如果你早说是沈伽黎的婚礼,我必然不会来,我怎么忍心看着他把自己的未来交给一个不入流的男人。”
妈妈:“闭嘴。”
艾凡·罗斯安德很激动,但他不知道自己在激动什么,他只知道,纵使现场嘉宾千万,可他的眼里却只有沈伽黎,这个他曾经想拐回英国的男人。
如果注定不能拥有他,能见到他最美好的一面也此生无憾了。
沈伽黎却在想:该死的南流景,为什么要选在这种地方办婚礼,知道通往花台的路有多长么。
他抬眼看向红毯尽头,南流景颀长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墨蓝色的西装裁剪得体合身,藤蔓花纹的方巾打成兔耳结的造型系在领口,少了曾经的严肃正式,反而多了丝优雅的昳丽感。
他在微笑,甚至在沈伽黎距离他还有段路程时先迫不及待向他伸出了手。
现场布景繁多,人头攒动,能被吸引注意力的东西太多太多,可他眼里还是只有他,坚定不移,此生双眼只看着他。
沈伽黎距离花台还有几米远时,南流景不顾司仪阻挠主动下台牵过他的手,这样漫长的道路,有人在最后一刻陪着他走到了终点。
司仪在台上口若悬河,南流景却忽然抬手看了眼手表。
三分钟了。
他忽地对司仪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接着对着后台方向一摆手,立马有几个工作人员抬着一张……床……上来了。
洁白柔软的床头边摆满粉玫瑰和洋桔梗,一看就很好睡。
他接过话筒,对台下道:“抱歉各位,我老婆平时比较懒,是我惯坏了,导致他最多只能站三分钟,大家不介意让他躺会儿吧。”
沈伽黎:……
这是你说的,那我可真躺啦。
台下众人:???
他们眼睁睁看着沈伽黎躺上去,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满脸虔诚。
这是干什么这也太不客气了吧。
司仪一脸懵逼,许久后才回过神:“啊那个……”
卧槽,新郎躺了,我该说点啥好,救命!
南流景知道沈伽黎不喜欢这些繁复冗长的流程规矩,干脆主动替司仪开口:
“现在交换戒指。”
两个小花童拎着小篮子跑上台,他们可没见过这种场面,趴在床边好奇打量着沈伽黎:“哥哥你很累么?为什么要躺在床上啊。”
沈伽黎甩锅:“南流景安排的。”
小花童又问:“哥哥你怎么都不穿西装啊。”
沈伽黎还是甩锅:“南流景安排的。”
“叔叔也太惯着你了吧,这样下去会惯坏的。”小花童童言无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这一次,不等沈伽黎开口,南流景轻轻推开俩小孩,牵起沈伽黎一只手,将戒指套上他的无名指。
然后对俩小孩道:“这才哪到哪,一生这么长,就算真的惯坏,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沈伽黎:Zzz
台下宾客看着躺平的新郎一号,以及丝毫不觉得这样做无规无矩的新郎二号,良久,抬手鼓掌。
罢了,他们开心就好。
众人吃席,谈笑风生,却丝毫没察觉到,两位新郎在某个瞬间不见了。
沈伽黎莫名其妙被南流景半道拉走,上了车,车轮滚滚向前,窗外的风景也从高楼大厦变为低矮房屋,最后是连绵不绝的山脉。
沈伽黎疑惑:“要带我去哪。”
“别问,问就是带走卖掉。”
最后,车子在一处青山前停下。
沈伽黎定睛一瞧,山脚处伫立一块孤零零的石碑,上面刻着些许小字,还有他和南流景的名字。
“这什么。”沈伽黎心中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夫妻合棺冢。”南流景的语气透着几分骄傲,“百年以后,我们会一起长眠于此。”
沈伽黎:……
“能掘么?”他幽幽问道。
但转念一想,这么大的坟,得掘到猴年马月。
他缓缓看向南流景,咬牙切齿.jpg
我穷尽一生,为了死后寻一处清静地,为了那八百万策驽砺钝,但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个人魔爪。
算了,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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