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现代言情 > 银蛛 > 17. 第 17 章 “这是有罪之人的审判场……
    周然肿胀变形的尸体拉出水面后,岸上发出惊恐至极的几声抽气。


    宗相宜险些站立不稳,死死抓住一旁的高山遥的手臂。后者也忘了挣脱,呆呆地充当人形立柱。


    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斥着恐惧。


    解忆和原野爬上岸后,顾不上清洁身上滑腻腻的池水和水藻,立即就赶到了尸体旁边。


    尸体的脸上钉着白色的呐喊面具,原野将手探进下方的洞口,用手指撬开尸体的嘴。


    一声反胃的呕吐声,是冯小米死死捂着嘴冲出了泳池。


    原野不受影响,继续检查尸体喉咙中是否有异物。


    解忆在尸体的身体上检查着,她很快有了发现。


    “这里有刺伤。”


    她看着尸体的腹部说道。那里有一处小小的尖锐刺伤,像是刀尖造成。符合高山遥门前发现的出血量。


    “尸体是死后沉入泳池,口鼻中没有异物。看不出溺死的痕迹。”


    “你觉得死因是什么?”解忆问。


    “……不好说,看不出明显死因。”原野头疼地皱起眉,“如果是在外面,送到法医那里一查就知道了。但这里,设备太少。”


    解忆捻起膝盖上的水草扔在地上,站了起来。


    她身上只穿着内衣,虽然她很坦然,但在场的几个男性都下意识回避了她的目光。


    “我们要先去清洁身体,谁来帮忙看守尸体?”


    原野起身走向更衣室,拿了一张宽大的毛巾出来,努力掸着上面积年的灰尘。


    “我来吧。”高山寒主动说。


    “好,”原野说,“最好还有一个人。”


    “我也来帮忙。”宗相宜强装镇定道。


    解忆瞧她面色很差,好心道:“你不用勉强。”


    “没关系……我帮你。”宗相宜说着,走到高山寒身边,看样子下定了决心。


    “好,那就你们两人守在这里,等我们回……”


    干燥的毛巾披在解忆身上,她下意识抓住了。回头看去,原野若无其事地站在身旁。


    “你们守好这里,等我们回来。”他接着她的话说道。


    “那我们呢?”陈皮问。


    高山遥等人也看向原野。


    “餐厅等着。”原野说。


    两人捡起地上各自的衣物,往套房区域走去。


    解忆在无人使用的空套房里使用浴室,用热水冲掉了黏腻的池水和水藻,又洗了一遍湿透的头发。


    等她擦着头发走出浴室的时候,先一步清洁完身体的原野已经在浴室外等候。


    看见裹着浴巾的解忆,原野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主动背过身去。


    现在已经不是在泳池边直面尸体的时候了,没有了更值得关注的事情,解忆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不自在。


    但是原野那避之不及的态度让她觉得不悦。


    她几乎是故意的,没有立即换上衣服,而是就这样走到床边,插上了吹风机的电源。


    “你会这么对待一个袒露上身的男人吗?”打开吹风机的前一秒,她说,“既然不会,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目光让女人感到羞耻?”


    是衣衫不整这件事本身让人觉得羞耻吗?


    不是,是他人的目光,让这件事变得羞耻。


    仅限女性。


    解忆热爱生命,热爱生命的所有馈赠,包括这具病弱的身体。她为它顽强的生命力感到骄傲,从不因为展现它而感到羞愧。


    吹风机的噪音成为套房里唯一的声音。


    过了许久,解忆感觉到原野在她身后坐了下来。


    就在同一张床上,他们背对而坐。


    原野不同于以往,带有一丝局促的声音混在吹风机的噪音里响起:


    “我不是想让你感到羞耻……我只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跳。”


    吹风机的声音还在轰轰作响。


    解忆庆幸他们背对而坐,这样他就看不到自己发红的脸庞。


    湿衣服吹干后,两人回到泳池。


    高山寒和宗相宜看上去沉默以对了许久,见到出现的解忆和原野,同时松了口气。


    “现在怎么做?”高山寒问。


    原野从更衣室里找出一张浴巾,盖在周然的尸体上。


    “走吧,去餐厅集合。”


    四人转移去餐厅的路上,宗相宜走在解忆身边,低声问道:“他是被杀的吗?”


    原野听见了她的话,瞥了宗相宜一眼:“难道他自己能把自己的尸体铐在水下?”


    “凶手……在我们之中吗?”看得出来,宗相宜问出这个问题,鼓起了全部的勇气。


    这回,解忆和原野都沉默了许久。


    “我不知道。”解忆说。


    ……


    餐厅里,气压低得好像就在地面爬行。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脸上都写满各自的心思——


    恐惧,心虚,惊惶,无措,懊悔。


    还有平静。


    唐柏若是所有人中唯一一个抬着头的,她定定地凝望着玻璃墙外暗涌的天蓝色海水,像是在透过无边的海浪,看着其他什么遥远的地方。


    解忆和原野进入餐厅的时候,除唐柏若以外的人都抬起了头,像看见最后一根稻草似地望向他们,希望能听到什么安慰内心的话语。


    可惜,解忆和原野没有准备那样的话。


    “周然的尸体被找到了,毫无疑问,他是死于他杀。”原野说。


    众人眼中仅存的希望化为绝望和恐惧。


    “没有明显外伤,看不出真正死因。但是下腹部有一处很浅的刀伤,伤口符合高山遥门前的出血量。”


    “怎么,你又要说是我杀的?”高山遥说。


    “不,恰恰相反。”原野说,“尸体的发现,证明了你的无辜。”


    高山遥已经到喉咙口的讥讽和怒斥硬生生吞了下去。


    原野继续说道:“从尸体肿胀程度来看,自失踪的第一天起,周然就已经遇害,并被转移到了泳池底部。”


    “恰好滴在高山遥门扉下的血滴,诱导我们去怀疑周然是在敲开高山遥门扉后遇害。然而,从周然敲响陈皮房间到我们发现周然失踪,这之间只有最多四十分钟的时间。”


    “其中有至少十五分钟,高山遥在餐厅和大家一起用餐。所以,他实际能够用于作案的时间只有二十五分钟。”


    “仅凭二十五分钟,高山遥如何能够悄无声息地杀害一个成年男人,并将他的尸体带进泳池下禁锢起来,然后又大摇大摆地来到餐厅和我们一起用餐?”


    原野说:“他没有这个作案时间,也没有犯下如此缜密的杀人案的心智。”


    “你什么意思?”高山遥变了脸,“你骂我蠢?”


    “你是希望我说你有这个能力?”原野反问。


    高山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脏话。


    “泳池底下的铁链是早就准备好的,周然的死亡,也是凶手早就策划好的。”原野说,“这是一起精心谋划的杀人案,从在水中维纳斯醒来的第一天起,我们就踏入了凶手精心准备的陷阱。这只是开始,绝不是结束。”


    随着最后一句话的落下,餐桌前的众人彻底陷入了恐慌。


    “你是说,杀人案还会继续吗?”牟老师颤颤惊惊地问。


    “很有可能。”原野说。


    “这可怎么办?海、海警怎么还不来……我的孙子马上就要过生日了,我不能死在这里啊!”牟老师结巴了,惊恐侵占了他的脸庞,那双长满褶皱的眼睛痉挛似地颤了颤,眼泪从中夺眶而出。


    “从今后起,我们每个人都要更加警惕,绝对不能有落单的时候。”原野说,“现在我们还有九个人,正好三人一组行动。”


    这些话不能缓解众人的不安和恐慌,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连最不听安排的高山遥也没有反对。


    但说到晚上过夜的话题,大多数人,还是愿意在反锁的套房里独自一人。


    找不到其他出口,就只能默认没有其他出口。


    在这封闭的环境中,发生了杀人案。


    凶手除了自己人,还会是谁?


    虽然高山遥洗清了在周然这件事上的嫌疑,但恐惧和怀疑还是在惊弓之鸟一般的九个人里蔓延开了。


    压抑的气氛中,唐柏若率先站了起来。


    “你去哪儿?”原野问。


    “图书室。”唐柏若似乎不明白他问的意义,“你还有话要讲吗?”


    “我刚刚才说过,不能单独行动。”原野说。


    解忆自告奋勇走向唐柏若:“我和你一起。”


    唐柏若看了一眼原野,转身走出餐厅。


    解忆跟在她身后,她平静的脚步丝毫看不出刚刚才目睹了一桩杀人案。


    两人走入图书室后,唐柏若站在一面摆满杂志和书籍的书架前,浏览着众多的书目。


    解忆悄悄观察着她的神色。


    “你好像很喜欢跟着我。”唐柏若忽然开口。


    “是。”解忆爽快地承认了。


    “为什么?”


    “我要保护你。”她毫不犹豫。


    这回轮到唐柏若沉默了。


    她抽出书架上一本去年的《科学》杂志,转过身走向图书室最角落的一张书桌。


    解忆跟了上去,在她对面坐下。


    “你知道薛定谔的猫吗?”解忆问。


    唐柏若翻看杂志的手一顿,接着抬起头来。


    “当然。”


    “听说你是学物理的,你能给我讲讲吗?”解忆诚心发问。


    片刻后,唐柏若开口了:


    “1935年,薛定谔为了反击哥本哈根派提出的概率解释、不确定性原理和互补原理这三大关于量子物理论的核心原理,发表了一篇名为《量子力学的现状》的论文。在论文第五节,他提出了后来被称为‘薛定谔的猫’的实验。”


    解忆聚精会神地看着她,想要从二十年前的母亲口中,了解这个出现在母亲遗言中的实验。


    唐柏若本意是想一笔带过,但是被解忆的眼神感染,她在停顿许久后,进一步地解释下去。


    “他在论文中假设了一个猫实验,假如有一种精妙的装置,当原子衰变时便会释放一个中子,引发的连锁反应会打破箱子里的毒气瓶,同时呆在箱子里的还有一只活生生的猫。”


    “按照最新发展的量子论,就会发生当箱子中的内容没有被观测时,原子处于衰变和不衰变的叠加状态,因为原子的状态不确定,毒气瓶的状态也势必不确定,只有我们打开箱子,才能知道猫是死了还是活着。在打开箱子之前,这只猫和原子一样,处于叠加状态,死了——同时也活着。”


    乍听上去是多么离奇的话语,就像是精神病院中穿着病号服侃侃而谈的自信男人。


    但却是一个又一个严谨而精密的实验之后发展起来的科学理论。


    量子力学的概率解释和不确定性原理毁灭了经典物理学中的因果性,让伟大如爱因斯坦一般的天之骄子一蹶不振,互补原理和不确定性原理又摧毁了世界的客观性。


    世界还剩下了什么?


    剩下的,只有真实。


    当排除所有可能,剩下的再不可思议,难以置信,那都是绝对的真实。


    “你相信意识能够改变世界吗?”解忆问。


    唐柏若的眼神有了变化,她惊讶地看着解忆,然后,惊讶渐渐沉淀为平静。


    “你知道吗,意识也有强弱之分。”唐柏若说,“好比,猫的意识,就是弱的意识,人的意识,是强的意识。”


    “不同的人,有着不同强弱的意识。强的意识能够作用现实,许多人都想要出人头地,强的意识作用与现实,推动着他们去实现自己的愿望。而弱的意识,不能作用于现实,这一群人直到生命的尽头,愿望依然只是偶尔闪过内心的一丝幻想。”


    “只有足够强大的意识,才能够改变世界。”最后,她回答了解忆一开始的问题,“也许是一个人的意识,也可能是整个族群汇聚起来的同一个强烈愿望。”


    “我能问问,你的愿望吗?”解忆问。


    “我的愿望?”


    唐柏若顿了顿,看向玻璃墙外渐渐光线晦暗起来的蔚蓝海水和红色礁石群。


    “我的愿望,就是回到过去。”


    缄默的空气持续了一会,唐柏若回过头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你对量子物理感兴趣?”


    解忆摇了摇头:“我的养母是物理学家,所以耳濡目染了一些。”


    “她叫什么名字?”


    “抱歉,我不能说。”


    “我能理解,很多科学家都受到特殊保护。”唐柏若点了点头。


    “周然死了,你似乎一点都不怕。”解忆端详着她的表情。


    “我为什么要怕?”


    唐柏若像是听到不可思议的问话,唇角闪过短暂的笑意。


    “你不怕下一个被杀的人是你吗?”解忆问。


    “那不是太便宜我了吗?”


    “……什么?”解忆愣住了。


    唐柏若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她抬头看向一望无际的珊瑚礁,凝望着其中影影绰绰的鱼群,脸上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神色。


    “现在的我,有一种正在赎罪的感觉。远比自由时更好。”她轻声说,“我已经丢下他苟且偷生太久,如果解扬要带我走,我只会感到轻松。”


    “当年……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不可饶恕的事。”她说,“我知道,解扬一定原谅我了。但是我从未原谅过自己。能受到应有的惩罚,我求之不得。”


    唐柏若抬眼看向解忆,说:


    “你不应该掺和到这里面来的。”


    “这是有罪之人的审判场,而你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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