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洒下淡淡光华,如轻纱般笼罩在一人一妖身上。
离开百草殿后,齐袅几度想询问,最后却还是选择保持沉默。
那定是妖君的秘密,正如那些梦境是自己的秘密一样。
以妖君的性格,若真想告诉她,多半不需要自己先开口。
“君后又睡着了?”
偏偏妖君恰在此时调侃她。
“臣没有。”齐袅回过神,“只是第一次见到羽族的百草殿,一时有些兴奋得忘我了。”
“既然这么喜欢,今日为何不去?”扶瑶又问。
“臣初来乍到,定要先熟悉羽族的水土和习惯。”齐袅如实答。
妖君似乎还想再劝:“凌素柯脾气甚好,你不必担心什么。”
但齐袅已经为自己安排好了计划,闻言坚定地摇了摇头:“君上,医药之事马虎不得,还是让臣先调整状态为好。”
她只听妖君叹了口气:“也罢,此事随你,但孤不许你去百草殿值夜。”
齐袅对此倒是没意见,重峦城的太医署也是日夜需要医修值守,以便夜间有人突发恶疾或受伤,也能第一时间得到治疗。
这种宫廷医院,大多会安排有一定经验的熟手医修值夜,应对突发事件不至于慌乱,现下她才来羽族,又是妖君指名道姓每晚共枕眠的君后,还轮不到她值夜。
春夜的风依然携着凉意,然而妖君那身羽毛外袍非常暖和,齐袅只是将衣服捏了捏,便挡住周身寒风。
回曦光殿的路上,扶瑶时不时垂眸瞧一眼怀中的少女。
她的君后与她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既对她客气,却又不排斥她抱着自己走来走去。
这让她不免想起这两日,少女在昭昭阁看书时,便喜欢懒洋洋地靠在一个大团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书页,看起来像是下一秒就要合眼睡过去一样。
——她似乎不怎么愿意动。
扶瑶心想。
不过哪怕是做只把人抱着搬来搬去的工具鸟,她也心甘情愿。
她就喜欢看着少女慵懒又不设防地躺在自己怀里。
若是少女能环住她的颈子,或靠在她的心口,那就更妙了。
-
这是齐袅宿在妖君寝殿的第三夜。
或许是因为时辰确实不早,今晚妖君倒是没再找什么新花样让她学,但依然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齐袅总觉得要是妖君一直保持这样的矜持,自己说不定真会习惯。
什么也无需做,也不必担心自己会突然被要了,只不过是被美人抱着睡一晚而已。
枕着温软睡去时,她甚至迷迷糊糊在想,入了夏该怎么办。
也不晓得妖君的本体是什么鸟,这身羽毛放在冬天正好,可到夏天实在是太热了,到时候哪怕换作竹榻、铺上凉席,恐怕也不够消暑。
她不知不觉坠入了梦境。
模糊的视线却很快变得清晰起来,鹅毛般的雪花在她眼前肆意飘飞。
齐袅惊讶地打量四周,发现自己在一个非常小的木制房间里,前方有一个一人高的窟窿,可看清外界的一切。
似乎有一方屏障罩在窟窿上,隔绝了小房间与漫天飞雪。
一只暖乎乎的小手忽然拉了她一把,齐袅低头,只见年幼的妖君卧在自己身边,如火的翅膀在她身后懒洋洋地展开,把自己往翅膀里面扒拉。
“别看雪了,快陪扶瑶……睡觉。”小羽妖连声音都带着困意。
她并不知自己这话戳中了齐袅的“雷区”,不一会儿,翅膀底下确实钻来了她心心念念的少女,然而她的手腕却忽然被握住。
“睡什么睡,起来看雪!”齐袅毫不客气地给她翻了个面,拎着那双翅膀把她提到窟窿旁,“真不愧是你呀,做梦都不愿放过我!”
她觉得自己下回睡前还是默背医书比较好,省得在梦里还要见到妖君。
虽然这只小家伙远比妖君可爱,连自称用的都是自己名字,但这毕竟是梦,梦外可没有娇滴滴的小羽妖任她欺负。
这种梦若是做多了,只怕她面对妖君时,也会下意识带出不该有的习惯。
窟窿外的雪景一看就够冷,小羽妖迷瞪着睡眼茫然了几秒,忽然张开胳膊抱住她的身子,展翼覆盖住窟窿,将并不会刮进来的风雪挡了个严实。
“不看,好冷。”她靠着齐袅的腹部,口齿不清地呢喃,“这样睡觉,就不冷了……”
小羽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变为睡熟时的呼吸声。
齐袅挣扎了几下,竟没能摆脱她,只得作罢,叹着气把她的雪发揉乱,倚在她的翅膀上闭起眼睛。
也不知怎的,明明只是个荒唐梦,这一切却让她莫名有种怀念的感觉。
但这个梦又与她去往大千世界的无数梦境差别甚远,至于到底区别在哪,她一时也说不清。
次日晨光破晓,齐袅比以往醒得早了些,睁眼便看到妖君已经坐在床沿,背对自己。
绯色灵力很快在她身上织就出华美外袍,待雪发间戴入那顶凤冠,妖君便起身。
模模糊糊想起梦里那只把自己护在怀里、用翅膀遮住风雪之景的小羽妖,齐袅忍不住唤了她一声:“君上。”
妖君似乎很意外她会醒得这么早,转过来看她时,眸中还带着惊讶与诧异。
四目相对良久,扶瑶蹙眉猜测:“君后莫非做噩梦了?”
不然怎会在这个时辰便醒了。
“也许是今早气温偏低吧。”齐袅随口找了个理由,“君上每日都这么早处理事务吗?”
“自然。”妖君又坐回床沿,为她掖了掖被角,“君后已来三日了,不知适应得如何?”
她这么一问,齐袅忽然想起前几日自己敷衍她时,便说过等自己休息几日,再去瞧瞧她是如何治理国家的。
如今妖君再度问起,齐袅有些分不清她只是随口一问,还是旧事重提。
不过她绝不会主动提及此事,只是顺着话答:“承蒙君上照顾,臣适应得很快。”
“适应便好。”妖君淡淡道,眸中却流露出喜悦。
尽管时间还早,但齐袅已无睡意,坐起来懒洋洋地道:“君上,臣想洗漱更衣。”
“可要用早食?”妖君体贴地问。
见她点头,妖君转头看向殿门:“鸾笙,备早食,唤问柳过来。”
问柳早就和鸾笙一起候在殿外,闻言立刻端着脸盆与毛巾进殿,像往常一样为齐袅洗漱更衣。
这回她的手虽然还在发抖,但比之前好了许多。
正当她准备给齐袅梳头时,梳子却被绯色灵力卷走。
“孤来,你且退下。”
一言不发的妖君接过梳子,递给她一道冰冷的目光,看得她不寒而栗。
问柳刚离开,鸾笙就带着侍女们进来,将精美的早食放在一张小圆桌上,推到卧榻前。
齐袅注意到这是一张机关桌,有点类似都市世界的床上电脑桌,但远比那些桌子要大,并且雕刻着非常精致的花鸟纹,散发着新鲜的淡淡木香。
奇怪的是,之前她并没有见过这种桌子。
“这是内务殿的新杰作,昨晚才完工。”似乎猜出她的心中所想,妖君边为她束发,边简单介绍道。
齐袅想了想,试探地问:“如果臣想要什么新奇的家具,能否和内务殿商量着做出来?”
她在不少梦里见过更方便省力的“机关”,在重峦城复刻出来是指望不上了,但羽妖们若是喜欢这些新奇玩意儿……
“嗯,若是能有相对具体的模样,制作的速度也会快些。”
她念头刚起,就听妖君赞许地道,“羽族的机关术,放眼整个妖界都是一等一的。”
于是齐袅松了口气,很快从储物戒里找出一堆灵笺——是自己这些年闲来无事画的家具图纸。
她满心期待地将灵笺递给站在一旁的鸾笙,解释道:“每一枚灵笺里,都有一个家具的大致影像和用途描述。若是工匠还有疑惑,随时可以来问我。”
只可惜她并不擅长机关术,不然就连制作原理也能写一份。
鸾笙接过灵笺便沉默而快步地离开了,跟着她的几名侍女本想侍奉用餐,却听妖君道:“你们都退下。”
觉察到齐袅困惑的目光,她笑道:“先前琐事繁多,孤还没来得及陪君后用过早食。”
齐袅的头发仍被妖君握在手中梳着,闻言,她不紧不慢地取出验毒银针,扎过每碗食物,才盛上一碗铺满水果丁的百果粥,非常识趣地放到妖君面前:“君上请用。”
“重峦城的皇族,吃东西竟这么麻烦?”扶瑶问。
齐袅边为自己盛粥,边摇头:“只是我自己从小的习惯罢了。”
她那已故的老师父说过,身为医修,尤其是毒医,警惕心一定要强,不能把自己的性命寄期望于任何人身上。
银针验毒,是有效且方便杜绝摄入毒物的办法之一。
“若是当真验出毒物,又当如何?”妖君再问。
自然是查其源头,杀之。
心里这么想着,齐袅嘴上却道:“把染毒的食物倒了,吩咐膳房再做新的。”
她并不柔弱,也不单纯,甚至还记仇。
师父曾说,对敌人的宽容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因而毒医绝不允许想要害自己性命的人继续活在世上。
不管是地位卑微的下人,还是心思龌龊的皇亲国戚,只要他们生出这种念头,并付诸行动,便已难逃一死。
只不过,她暂时不想让妖君知晓自己的这些阴暗面。
“君后当真大度。”听了她的回答,扶瑶捧着粥笑道,“若换作孤,下毒之人绝不会有活着的机会。”
……即便,她们有可能是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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