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觉得今天一起出塔的感觉不坏?”云含雪不答反问。
陆獒在笑盈盈注视下别过头,“为什么选我?守卫军那群软蛋假正经同样能出塔,甚至能一整队保护你一个……”
陆獒暴躁地碾了碾倒霉沙虫王的尸体,“你究竟喜欢老子什么?”
尽管只是短短两小时的相处,足以让陆獒意识到她并不是常见的乖巧向导。
有自我选择意识的向导,主动选择他匹配,就更奇怪了。
陆獒向来知道自己的名声不太好听,他不在乎。但显然守卫军或其他人更适合云含雪,她却没有等待下一轮,而是不惜激怒他答应,坚持选了他,作为匹配对象、未来搭档、以及……
未婚夫。
这也许只能解释为,大小姐对这个时代廉价又昂贵的感情还抱有幻想。
匹配见面、精神匹配、再到匹配完成的结婚登记。
完成匹配后,她会和他住在一起,会承受他的结合标记,会和他精神交融,无论身体还是精神,他们彼此会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无间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明明打算拒绝小姑娘,等待回答时,陆獒竟有些忐忑。
“喜欢?”云含雪舔了舔唇,古怪地笑了一下。
这可真是太奢侈的东西。
她本不打算这么快收网,但他如此主动地送上门来,连情绪波动都写满了青涩的紧张,实在很难让人不想咬一口。
“你搞错了一件事,哨兵。我不选择你只是换一个人,但你不选择我,你会死。”
少女声音温柔,仿佛饱含怜悯,却足以打碎一切柔软的情绪,残忍得可怕。
陆獒泛着金色的眼瞳猝然收缩,声音一下子变冷,“你在威胁我?”
“不,我在帮你。”
黑蛇沙沙游动着圈住狮子,空气安静得只能听到呼吸声。
年轻的向导平静陈述事实,“你是唯一的s级哨兵,是战绩赫赫的第一人,有资格得到最好的资源,包括向导。规则说保护向导,第一次匹配见面需要双方引导者在场,保护向导意愿,同意后进一步精神匹配。但你是唯一的s级,规则……就形同虚设。”
陆獒底层出身,看惯了肮脏惨痛。听着云含雪这样轻飘飘的拿自己举例,尽管知道她并不是在博可怜,他却忽然感觉心像被捏了一下。
“说得像谁活得容易似的,别跟老子来这套。”陆獒压下心头异样的情绪,咧出一个凶狠的笑,迅速又竖起戒备尖刺。
云含雪并不生气,反而赞同地点点头,“是啊,世界如此。你享受了资源,也要面对资源的代价。
“走到极限却不能被权力握住的刀,谁会愿意看到它留在身旁?不会有人相信你没有反叛之心,因为你真的有。没人会相信你并不是垂涎权力,除非你死,或打断脊梁变成他们的狗。”
男人眼神锐利如鹰,拧着眉上下打量云含雪,发出质疑,“你也信反塔协会?还想忽悠老子?天真的小鸡崽子,除了所谓理想和嘴皮子,还会做什么?张口闭口改变世界,本事这么大,怎么不去对付变异兽?”
云含雪迎着审视,不退不让,“你不想的话,为什么知道的这么多呢?”
陆獒一时语塞。
狮子刨刨地面,低沉地咆哮,黑蛇蛇信嘶嘶,牢牢盯住了它。
云含雪轻声道,“你看不起他们的天真,但你也讨厌现在的执政……”
少女的声音越来越低,如有魔力,引诱人不由自主认真倾听,落入她的掌心。
战斗中建立的信任让陆獒愿意聆听她的话,有一丝信任和在意就足够利用,更何况他有的显然更多。
云含雪看到男人脸颊紧绷,他忍不住咬牙,在隐忍愤怒,在困惑挣扎。
正如陆獒自己说的,谁都是挣扎求生,他当然有着愤怒,更多的却是迷茫。
“……当大多数人活得都很绝望,那是不是该想想,是不是,世界错了?找不到改变的出路,为什么不试试相信我?”
咔嚓。
陆獒捏碎了扛着的沙虫王骨节。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陆獒打断轻柔语声,粗暴地将奇异氛围搅碎得一干二净。一瞬失神,很快恢复,“……你想利用老子?”
猛兽的本能直觉真的很强啊。
云含雪有些兴奋,声音越发温柔。
“你是我的哨兵,我不会害你。你的迷茫,来自塔外无穷无尽的危险,高塔却开始关闭大门,执政只顾醉生梦死互相倾轧,看不到希望。你能杀死s级变异兽,却空有力量,找不到破局的方向。”
别人说陆獒是战斗狂、是刺头、是一年几乎全部每天都在塔外的桀骜不驯疯子。云含雪却不这样想。
“你不在乎钱财,不在乎荣耀,频繁进出高塔,并不是因为你想探索世界……而是你想死也死在战斗中。你不愿意要队友,是因为你才是那个会拖人一起去死的吧?找不到出路,不知道在为什么战斗,这样的战士,最终只会死在战场上。”
云含雪饶有兴趣的看着男人表情变来变去,精神视野里的金色火焰闪烁不停,狮子发出抗拒的低吼,焦躁如困兽。
她看到最强的哨兵因被剖开心底最深的秘密,露出的清晰的颤抖。彻底暴露出暴躁桀骜表象下,伤痕累累的狼狈野狗,彷徨迷茫的心。
她却故意留下了长长的沉默,用安静压迫他的防线进一步溃散。
取得他的信任,打碎他的尖刺,露出柔软的肚腹,再握住脆弱的心脏。
“哨兵,你难道真的愿意这样浑浑噩噩死去?”
云含雪纤细的手掌按上男人胸膛,亲昵又危险。声音很轻,却如钟声震耳欲聋,猛地激烈起来的心跳,鼓点般在她手下炸开。
“我……”陆獒急促地抽了口气,战栗着开口,连眼神都是破碎的。
云含雪碰了碰手心碎裂的传送石,漫不经心地发出指令。
只需要看到多一点点可能性,他就会迫不及待地想跟她回家。
一只沙虫傀儡被精神力压制着一直一动不动,直到新的命令,摇摇晃晃钻出尸堆。陆獒从混乱中被战斗本能惊醒,刚想动手,忽然发现不对。
并没有发动攻击的僵硬沙虫,电光火石之间,让陆獒串起这次出塔遇到的几个奇怪细节。
她天生就不该是被关在高塔里的。
她的确在对付变异兽,她或许真的有办法。
云含雪丢开那只被她一心二用捉来练习到现在的工具沙虫,不再施舍一点注意,全心全意向已经摇摇欲坠的猎物发出最后一击。
“好巧,我也不喜欢这样的高塔。哨兵,和我一起,换个规则怎么样?”
少女脸颊瘦削而苍白,看起来却像在发光。
孱弱的身躯里像燃烧着熊熊烈火,近乎狂妄的宣告战意勃勃,灼烧着陆獒的心脏,烧得他头晕目眩。
可怕的煽动性和说服力。
如此动听,如此令人心动。
她是不同的那个,她会创造一个奇迹。
陆獒知道自己算不上很聪明,但也知道这样的认知,可笑到像发了疯似的。
可他说不出拒绝。
“……你想怎么做?”陆獒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
云含雪满意地笑了。
谁对未来不曾有过热血沸腾的期望?
陆獒足够强,面对单纯的武力也无能为力的事,打不断他的脊梁,只会越发痛苦、越发不甘。
他太想要一个改变的未来了,而她,只有她,能够给他一个承诺。
云含雪没有明确回答,“你知道吗?最初建立高塔时,人类相信这是反击变异、重回世界的开端,百年后末世却仍未结束,人类依然在高塔中挣扎求生。我们出塔是为了回到高塔,回到高塔……是为了离开高塔。”
陆獒学习不好,但小孩子都知道高塔建立是为了保护人类。反击,闻所未闻,简直像在说梦话。
陆獒却忍不住去想。
那只沙虫闪过脑海,陆獒隐约想到什么。他坚持道,“我会看着你。”
如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绳索,但他绝不接受欺骗。
“你要一直看着我。”云含雪肯定。明明是陆獒提出的监督的要求,被她重复说出,却像是个命令。
“那么,我的哨兵?”
少女歪头看着陆獒,等待他的回答。
但她已然提前看到了答案。
最后一分钟倒计时的滴滴提示声响起,通讯器取出传送石后自动启动机械计时,通知探索者即将返回。陆獒这才发觉,似乎过了许久的时间,其实并不长。
他们都知道,回到高塔就不可能无所顾忌地谈话。
滴滴声没停,倒计时一秒秒流失,每一声都收紧一丝发条,一点点加码压力。
“……是。请为我指引方向。”
陆獒终于低下头,低头时竟意外地感到放松。
狮子跳出和黑蛇互相盯着转圈圈,跑过来争宠似的,将脑袋挤到云含雪手下。
把主人卖了一次又一次的精神体,被立刻塞回精神海。
高大强悍的第一哨兵折腰,俯身将头颅送到少女掌心。
“真可爱。”云含雪摸了摸早就看中的凶兽的大脑袋,给予奖励。
黑发刺刺痒痒,倔强坚持,并不柔软顺滑,挑战性十足,对她来说却手感颇佳。
听到熟悉的夸奖,陆獒几乎瞬间想起少女“夸狮子”的那句话,耳朵唰地红了。
陆獒同他人的身体接触少得可怜,这样的摸摸显然对他来说有些出格,红晕越来越浓郁,染上古铜色的脸颊。
云含雪的手掌反而越发放肆,像撸宠物似的,恶劣地揉个不停。
传送石生效的光辉席卷,两人消失不见。
沙海中央,被放走的沙虫王忽然感受到压力来源消失不见,却又好像依然在身边。它打了个哆嗦,茫然地支起身体呆了一会,最终忠实执行食欲的目标,张开血盆大口,打响虫群之间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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