喘息声,压抑的喘息声。


    小女孩蜷缩在橱柜中,战战兢兢地把自己藏在角落里,手里攥着的光脑被调成了夜间模式,深蓝色的光屏依旧停留在“呼救成功”的界面,但底下是一行令人绝望的小字——


    “请在安全区域稍作等待。”


    透过橱柜间的缝隙,她看见在屋内巡游的粗壮藤蔓,像是流淌着粘液的蛇。


    它趴在桌边,藤蔓末端裂开一条缝隙,缓缓张开的捕食口如同昆虫的口器,一堆金属饰品和尚带着血丝的骨头被吐了出来。


    藤蔓的叶片以一种特殊的频率振动着,清脆的童声响起,在一片狼藉的家中,显得格外诡谲:“我们来玩搭积木吧。”


    藤蔓嘻嘻笑着,灵巧地卷起桌上的白骨,把它们堆在餐盘中。


    白骨塔越垒越高,藤蔓放下最后一根白骨,猛地推翻了它。


    白骨已经被藤蔓的消化液腐蚀过一遍,乍然暴露在空气中,质地变得很脆。


    最上面的几根白骨滚到桌下,顿时被摔成了几截。


    小女孩死死地捂住嘴,压下哭泣的冲动。


    她本来在和姐姐玩捉迷藏。


    她们经常把这个游戏当成饭后消遣,她躲起来,姐姐负责找。


    姐姐很笨,总是找不到她,每次都是她从橱柜里突然跳出来,吓姐姐一跳。


    家务机器人忙忙碌碌地收拾残局,爸爸妈妈站在一边,笑呵呵地看着。


    但今天,姐姐先找到她了。


    姐姐没有把她从橱柜里抱出来,只是往她手里塞了一个光脑,随后便叫喊着跑远了。


    她听见了什么东西被撕裂的声音,听到了吞咽的声音。


    还有姐姐压低了声音的提醒。


    姐姐说——


    “不要出声。”


    藤蔓很快便厌倦了堆积木的游戏,末端的捕食口回缩,转变为长满绒毛、形似鼻子的器官。


    那些细小的绒毛在半空中扭动着,像是扎根在藤蔓上的蠕虫,在转向某个方向时,齐齐竖起,变成钢针一般的尖刺。


    “瞧瞧,这里还有一条藏起来的小鱼儿。”叶片振动,藤蔓抬起模拟嗅觉的末端,旁边的分支微微弯起,像是一个模仿人类的绅士礼,“啊啊,一个人一定很寂寞吧?放心,我很快就送你和家人团聚。”


    它发出充满恶意的笑声,哼唱着残忍又怪异的歌谣。


    “小娃娃呀哭呀哭,小鱼儿呀泪汪汪。”


    “白骨白骨堆高高,爸爸妈妈在餐桌。”


    “要问姐姐在哪里?藤蔓肚里正安歇。”


    叶片模拟出鼓掌声与尖利的笑声,诡异盘踞在橱柜外,用天真的童音说:“来我的肚子里吧。”


    小女孩绝望地闭上眼。


    就在此刻,异变突生——


    “唧唧歪歪的吵死了。”


    破空声响起,伴随着银铃晃动般的清脆声响,有重物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动。


    “吱呀”一声,橱柜门被打开了。


    小女孩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看见一个白头发的大姐姐。


    她的眼睛是很漂亮的湛蓝色,眼下带着点青黑,和姐姐熬夜补作业留下的黑眼圈很像。


    这个像人偶一样漂亮的大姐姐,站在橱柜外,手里提着一把黑沉沉的大刀。


    藤蔓倒在她的脚边,淡蓝色的光片逸散,很快便缩小成一根软趴趴的枯黄色藤条。


    小女孩瘪瘪嘴,大哭起来。


    ……


    西洲站在橱柜前,束手无策。


    没有诡异的气息,眼前这个小女孩,是个货真价实的“幸存者”。


    三天前,她从道门驻扎点那边蹭到一张实时地图,便一直奔波在祓除诡异的路上。


    她往实时地图里输入了一串指令,这串指令可以帮她规划出最合理省力的路线。


    只有一个缺点,指令开始运行之后,只要光脑处于开启状态,就一直会弹出任务、规划新路线。


    所以她这几天基本上都没怎么休息,吃饭也都是灌营养液。


    西洲经常和一颗小玉石废寝忘食打游戏,很了解自己的身体极限。


    她本来打算干完这单,就回去养精蓄锐的——


    一来,在她的高强度作业下,附近的诡异密度已经大大降低,道门完全可以在最佳救援时间内解决;


    二来,这些天她和斩魂刀已经磨合得差不多了,算算日子,她得准备对付那只妖兽了。


    之前的救援还算及时,没出现太多伤亡,这家算是比较惨烈的。


    西洲瞥了眼餐桌上的白骨,再看看小女孩手里的光脑界面,差不多明白过来了。


    这家人求救的时候没有勾选“高危”选项,所以救援通讯被稍稍排后了一些。


    只是短短几分钟时间,足够酿成一个家破人亡的悲剧。


    她不太会哄小孩,随手给之前加上的小道童发了则消息,把嚎啕大哭的小女孩从橱柜里抱出来。


    道门负责蓬莱区有关诡异的一切事宜,其中就包括灾后安抚工作。


    针对没有成年的孩童,道门会视情况把他们安排在孤儿院或是新家庭中,若是有觉醒天赋,也可以进入道门、在驻扎点做事。


    小道童估计在忙,还没有回她。


    西洲想了想,问:“你们家有睡觉的地方吗?”


    小女孩抽抽噎噎地指了个方向。


    她家被藤蔓搅合得一片狼藉,小女孩指出来的房间估计是自己的卧室,各式各样的玩偶被扯破线头,露出里面的棉絮,形状凄惨。


    西洲迅速关上门,和小女孩一块坐到还算完好的沙发上。


    沉默中,小女孩怯生生道:“谢谢你,大姐姐。”她圈住西洲的胳膊,打了个哭嗝,“我、我是个坏孩子,刚才它说吃掉我,让我和家人团聚的时候,我居然觉得这样也行——明明爸爸妈妈和姐姐那么努力地保护我。”


    她说得断断续续,似乎并不需要回复,只是想要一个倾诉的口子:“再、再过几天就是姐姐的生日了,我存了好久的钱,想要给她买梦乐园的玩偶…她每次路过的时候都会看好久,但是她运气不好,总是抽不到想要的那个。”


    “还有爸爸妈妈,呜…他们前几天还在商量花朝节去哪里玩,让姐姐和我去游乐园,不要当电灯泡。”


    小女孩喃喃地念叨着那些琐碎的、属于“家”的碎片。


    她的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在述说的过程中,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西洲的光脑响了一声。


    淡蓝色的光屏出现在半空中,她把沙发上的毯子扯过来,像是包粽子一样把小女孩包成一团,才同意这则通讯请求。


    她的光脑还停留在全息模式,接通后,数据流汇聚,沙发边出现一个人形。


    少年几乎和西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发色与眸色稍有差异。


    西洲的双胞胎哥哥,南风。


    他通讯时选择的是可以自由活动的模式,看见周遭的景象,神色有些诧异:“小洲,这是你练手的成果?”


    前不久,西洲给南风去了通讯,告知他自己正在练习祓除诡异。


    双子总是对彼此抱有莫名的信任感,南风没有怀疑妹妹的能力,只是叮嘱她万事小心、记得每天打个通讯报平安。


    西洲:“不是我折腾出来的。”她捂住小女孩的耳朵,眼神转向橱柜旁的枯藤,“魔植把这里搅得一团乱,这孩子的家人也都被吃掉了。”


    南风从上学期开始,就开始承接学院派发下来的任务,这样的情况也遇到过不少。


    他在西洲身边坐下:“给道门发消息了吗?”


    西洲点头:“估计在忙,要是一直没回的话,我休息一会儿,直接把她送过去。”


    南风盯着她的黑眼圈:“看来这几天没有好好休息啊。”


    西洲同样垂下眼,盯着他手掌上的绷带看:“怎么受伤了?诺亚学院这么穷,医务室里连医疗仪都没有吗?”


    她轻轻松松把矛头转向哥哥,南风无奈,只好举起手道:“医疗仪没办法修复,但不严重,过两天就自己愈合了。昨天我和西泽尔去捡一个迷路的低年级,结果遇到一个四年级的后辈在练习魔法,他的天赋似乎和减缓伤口愈合速度有关,本来我是想让他换个地方练习啦。”他摸摸鼻子,垂头丧气道,“结果把他吓到了,后辈手抖了一下,魔法砸到了我的手上。”


    西洲:“……很神奇的遭遇。”


    大抵反派角色总要闹出些让人发笑的倒霉事件,她和南风的运气都算不上好。


    他们肩并肩坐在一起,西洲忽然歪过头,轻轻“枕”在南风的肩膀上。


    全息投影没有实感,她只是稍稍侧过头,仿佛这样就能从这段影像中汲取到温度。


    过了半晌,西洲道:“哥,我做了个梦。”


    南风:“看你的表情,是噩梦?”


    他笑了一声:“这种时候就要秉承老祖宗的优良传统嘛,噩梦都是相反的,美梦才能成真。”


    他永远都是这副心态良好的模样。


    西洲知道,南风作为“二分之一救世主”,在诺亚学院的处境算不上好。


    毕竟他们让那些人好不容易得来的希望,彻底破灭了。


    西洲:“好吧,我要休息了,希望我可以把它逆转成一个美梦。”


    小女孩说自己想要和家人一起步入死亡,西洲隐约在她身上看到了半身的影子。


    西洲想,我也是个坏孩子。


    在那些循环的周目中,南风其实很想和她一起离开。


    但她想要让南风活着,于是独活的半身只能以布满裂痕的心在世间行走。


    她没有告诉南风有关游戏的事,或许也是抱着“如果没办法改变剧情,至少南风还能活下去”的想法。


    但是…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要和南风一起活下去。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