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远钧上辈子没有怎么种过庄稼,还是到她乡下的姥姥家时,跟着下过几次地,玩闹的性质居多。


    这辈子生在官僚之家,在来这个庄子前,更是从没下过地。


    所以虽然她一心要提高粮食产量,脑子里也有各种种田的资料,但只有理论,没有实践。


    前两年她一直在跌跌撞撞地摸索,怎么制化肥,制杀虫剂,怎么选种,在水稻的每一个生长阶段,该施什么肥,施多少肥,什么时候杀虫,有哪些虫,各用什么杀虫剂,等等等等。


    ——可怜她上辈子是个化学废材啊!


    两年多来,直弄得她焦头乱额,实在没心力去研究农具了。


    幸好,辛苦的付出得到了丰厚的回报,经过两年的努力和实践,她和庄民们已经摸索出了一套完整的、行之有效的高产水稻种植法。


    接下来,她可以有时间去研究农具了。


    用先进的生产力,种更多的地,产更多的粮!


    -


    庄民们把脱完谷粒的稻杆子扔在一边,等晒干了扎成稻把,可以拿回家生火用。


    还有一些稻杆堆在一起,过后发酵了,做成肥料,或者做成饲料喂给猪吃。


    脱粒的稻谷装在筐里,一担担地挑到晒谷场上,要得到白花花的大米,后面还有大工程,并且要纯手工完成。


    崔先生带着霍青去到处转悠了,杜明挽了袖子,和庄民们一起摔稻子,郑远钧担心他的伤势,瞪了几眼也没拦住,只得随他去了。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看这打不死的小强活蹦乱跳的样子,应该是没问题的。


    身体素质真是好啊,羡慕。


    郑远钧走到田边,蹲下来,一边看着庄民们收水稻,一边继续思考她的种田大计,曹刚陪在她身边。


    要造农具,就还要多搜寻几个好的木匠和铁匠,这样的人才,不知道她老爹和大哥那儿有没有,肯不肯割爱。


    呸!她老爹是个铁公鸡,只会剥削她,二话不说就把她的方便面生意抢走了。


    找他要人,到时候怕会赔了夫人又折兵,连造出的新农具都被他抢走。


    还是找大哥好了,大哥从小疼她,虽然不是一个妈生的,但疼她是真真切切丝毫不掺假的。


    她是女孩的这事,知道的人不多。


    她爹、她嫡母、她亲娘、她嫡长兄,一共四个知情人,算上她自己五个,就是她同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小弟都不知情。


    她一出生就被迫冒充男孩,被当做男孩养到十七岁。


    她大哥怜惜她,是拿她当嫡亲妹妹疼的,对她向来是有求必应。


    郑远钧拍拍手,主意已定,等几天就给她大哥写信要人。


    -


    崔先生在田边走了一圈,又回来了,站在郑远钧身边,衣摆一掀,坐到了……地上。


    郑远钧看看地,又看看崔先生。


    ——喂!崔先生,你这样好吗?


    以这样优雅的动作,却坐到了地上,神态偏偏像是坐在高堂宝座上,而不是在泥泞的田边。


    我怎么感觉和你呆的不是同一个地方呢?


    霍青跟着坐在了地上,曹刚也就地一坐,杜明看见,蹦了过来,挨着曹刚坐下。


    好吧,郑远钧看了看他们几个,双腿一松劲,也坐在了地上。


    五人一齐坐在地上看着庄民们收割稻子。


    太阳升上来了,庄民们热得满脸通红,汗水直往下流,脸上显出了疲累之色,可是没有一个喊累的,一个个精神十足,干劲满满。


    看到这满田的吃不完的稻子,他们怎么会累?割多少稻子都不会累!


    这些庄民们行动敏捷,动作有力,眼睛灵活,精神饱满,一看就是平时吃得饱养得好,崔先生看着他们,有些疑惑。


    按照庄民们的说法,前年他们的粮食就已经增产了,那为什么在去年,信州的官府没有推行这种田之法呢,而是直到今年,才开始大力推行?


    就算是不相信一个贵公子能种好田,可是粮食增产是何等大事,官府怎么可能不派人来庄子上仔细考察?


    前年庄子上粮食增产后,只要官府来询问考察一番,就会发现情况属实,并没有夸大虚报,那么,去年就该推行这种田之法了。


    去年,就可以在信州试行此种田之法,而今年,在全国,只要是和信州水土气候相似的地方,就都可以学习这种田之法了。


    信州官府在去年毫无动静,是什么缘故呢?


    “前年庄子上粮食增产几成?”崔先生问郑远钧。


    “两成。”


    “去年呢?”


    “八成。”


    “八成!”崔先生提高了声音。


    粮食增产两三成都是何等艰难之事,去年庄子上的粮产竟生生地增到了八成。


    若是全信州去年都学着二公子种田,该多收多少粮食,少饿死多少人。


    “前年秋收后,你没把增产之法上报吗?”声音中已含一丝掩不住的怒意。


    信州官府听到粮食增产的消息,不可能不问,不可能不推行这种田之法,这样天大的功劳,吴太守不可能不抓住。


    去年官府没有动静,只可能是二公子没有把增产之法报上去。


    这样关乎多少人命的事怎能隐瞒!


    武者对他人的不善最是敏感,听到崔先生的诘问,两个亲卫沉下了脸色,身子坐直,蓄势待发。


    霍青看向郑远钧,眼眸中神色明灭不定。


    “我告诉我爹了,我爹说我撞大运。”郑远钧觉得气氛忽然有点怪异,看了看几人,没发现问题,于是还是懒懒地坐着。


    怎么可能不报上去,多收一点粮食,就可以多救一些人。


    崔先生勃然大怒,拍掌而起:“武夫误事!武夫误国!”


    如此大事,郑大都督竟不仔细询问,实地考察,而是以“撞大运”草草放过。


    难怪去年信州官府没有推行二公子的种田之法,根子竟在郑大都督这里。


    郑远钧急忙解释:“没误事,我爹告诉了吴太守,他是管这个的,我爹只管带兵。”


    可不能让老爹背这黑锅。


    崔先生不由觉得意外,既然吴太守前年就得到了这个法子,怎么去年毫无作为呢?


    郑远钧接着解释:“吴太守派人下去教种田,可别人听说是我的法子,都不信,说一个都督府的公子怎么懂种田,怕反而误了庄稼,跟着学的没有几个。”


    “还有人说是我爹说谎、吹牛,专喜欢夸耀儿子,都夸得没谱了。”


    “不信?”崔先生皱眉,“吴太守没派人解释给他们听吗?”


    实在解释不通,也可以强制执行啊,太守的权力,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不知道。”郑远钧摇头,满是困惑,“我把记录都交了上去,怎么会不信呢?不应该不信啊……”


    写实验记录是她在现代养成的好习惯,前年到庄子上来,从种田的第一天起她就开始记录数据,等到秋收后写了厚厚的一摞。


    她把记录交给了她爹,她爹转交给了吴太守。


    怎么会不信呢?郑远钧一直疑惑不解。


    庄稼人对种田有非常灵敏的直觉,很多东西他们都有模糊的概念,只是隔了一层纱没有捅破。


    只要给了他们方法和思路,他们就能很快地摸索出来。


    特别是那些多年的种田老手,更是一点就通。


    这三年在庄子上实验提高水稻产量的过程中,她对庄稼人在种田上的聪明有着充分的认识。


    这么聪明的庄稼人看了她那么详实的记录,稍一琢磨就可知道真假,实在不应该不信啊。


    “什么记录?”崔先生问。


    “是我写的种田的记录。”


    霍青看了郑远钧一眼,嘴角微微一勾。


    这二公子真是个奇怪的人,堂堂都督府公子,跑到庄子上来种田,一种就是三年,偏偏还给他种成了。


    种田就罢了,他还要写种田的记录。


    没听说过谁还给种田写记录的。


    郑远钧目光不经意地转过来,恰好看到霍青脸上的一点细微的笑意,不由呆了一下。


    她还从未看到这冷峻少年笑过,此刻笑起来,虽然只有极细微的一点,却如冰雪初溶,沁人心脾。


    “交给吴太守了?可惜不能一观。”崔先生有些遗憾。


    郑远钧一晃神,差点没听到崔先生的话,连忙收敛心神,回道:“给吴太守交了一份,我这里还留了备份,崔先生想看,我让人拿来。”


    这也是现代养成的习惯,重要的东西都要留备份的。


    崔先生毫不客气:“有劳。若去年和今年也有记录,我也想看看。”


    “好,我给崔先生一起拿来。”


    找谁去拿呢?


    杜明跳了起来:“我去拿。”话落,已跑出了老远。


    几人等着杜明,崔先生和霍青绕着田边走,不时停下来看看。


    郑远钧不想动,还是坐着,曹刚陪她坐着。


    不一会儿,杜明跑回来了,把记录给郑远钧。


    这速度有够快的。


    郑远钧拉着他坐下:“快歇歇,跑这么快干什么,小心身上的伤。”


    “我没事,二公子你太小心了。”杜明擦着脸上的汗珠。


    练武的人哪有这样娇弱。


    二公子什么都好,就是有的时候爱瞎操心,从小就是这样,只要看到他和曹刚有点伤就紧张兮兮的。


    明明比他们都小,却偏要把他们当弟弟来照顾。


    看到杜明回来了,崔先生和霍青走了过来,郑远钧连忙把记录递过去:“崔先生,这是备份,这是去年的记录,这是今年的,还没写完。”


    今年还有晚水稻没收,等收了晚水稻,这记录才算完整。


    崔先生接过来,看到三本记录的封面上分别写了年份,他先翻开前年的,视线落到记录上,瞳孔遽然一缩。


    这记录的写法别有不同,不是一行行逐条写的,而是在每一页上画了格子。


    第一竖条的格子里都是写的时间,第二竖条是天气,然后有施肥、杀虫、浇水、稻子生长情况、最后的产量等等。


    最后每一竖条和每一横条都有一个备注。


    虽然写法奇怪,但一眼看过去清晰明了,用来做记录当真是一目了然,查找起来也方便。


    第一页上写明了是二狗子家在庄子东边的一块田,第二页和第三页也是,直到第四页才换了一块田。


    崔先生数了一下,这本纪录有六十页。


    那就是记录了二十块田地的稻子种植的完整过程,并且记录得非常细致。


    他越看越是疑惑,吴太守前年看到了这样的记录,去年居然没有下大力气去推行二公子种田的方法?


    不可能!


    除非他没看!


    郑大都督亲自交给他的,他为什么不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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