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侍女“咚咚咚”跑过兀廊。
顾不得喘口气就朝内殿喊:“太子妃,太子回来了!!”
回来了?
!
太子妃筠冉眼睛猛地大睁,
捏在手里的骰子像烫手山芋一样扔到了檀木案几上。
随后速速起身,旁边小丫鬟早已搬来针线簸箕。
乱中有序。非常熟练。
筠冉袖子往案几上一抹,
案几上一堆双陆棋子就被横扫进了针线簸箕。
棋子掉进簸箕,发出“叮叮当当”的撞击声。
筠冉却顾不得那么多,
她一把扯过巾帕遮住簸箕。
再熟门熟路拿起了账册和算盘。
等太子大踏步走进殿时就见筠冉正坐在轩窗下看账。
二八年华的太子妃容色倾国。
四月的日光顺着窗棂照在她额发间,给整个人都打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
莹然如玉。
她微微蹙着眉,脑袋稍歪。
似乎在认真思索什么。
随后一手抚算盘一手在纸上写写算算。
还出声喃喃自语:“漯河庄子送来五百捆皮子,洛阳田庄产出六百石,商州的银庄岁银八万两,一共是……”
“一共是……”
一共是多少啊?
漯河的皮毛价值一万两,六百石麦子如今折合白银多少来着?
上回账房刚教过她,明明就在脑海某处……
是……
唉,算了算了!
筠冉果断抬起头。
装作才看到太子进来,温婉笑:“殿下回来了?”
顺手赶紧将算盘推到一旁,眼不见为净。
太子晏昭明,字时雍,人如其名一样生得龙姿凤章、光风霁月。
他瘦削而高,站在厅中如肃肃松风。
此刻他瞥了一眼桌角的针线簸箕。
随后转过脸去:“东宫有账房和绣娘,让他们来做便是。”
这话哪里敢当真?
筠冉在心里嘀咕。
她娘家败落又没有什么才艺,出嫁后只能以贤惠立身。
为的就是获得皇家认可好重振娘家门楣。
若是传出去贪玩的名声,她还怎么积攒威望?
不过这话自然不能跟太子说。
她温顺垂首行礼:“是。”
太子眼神微闪,没再说话。
他抬起胳膊。
这是做惯了的。
筠冉熟练上前去给他更衣。
太子洁癖,不喜宫人上前。
是以每日里下衙更衣的活计都由筠冉来做。
他个子高,筠冉要抬起头才能到他肩膀。
不过没等她踮起脚太子就俯就了一下。
筠冉轻松敛下外裳。
脱掉外裳后的太子身形显露了出来。
猿臂蜂腰,松形鹤骨,称得上一句仙姿玉质。
即使已经看了多次筠冉都要心里暗叹一句:这桩婚事也就这皮囊不错。
看来话本子上那些插画也没有夸大嘛。
回过神来正对上太子的下巴。
他有些瘦,硬朗的线条从下颌绵延而下。
一下就把她拉回了冰冷的现实。
生得好有什么用?还不是冷冰冰连个笑意儿都没有。
太子没留意。
他施施然抬起下巴,等着解开风纪扣。
筠冉琼玉般手指在衣扣上翩然拂过。
可惜她不擅长这些,笨手笨脚摸索好久。
太子倒不着急。
他神色安然与妻子闲话家常:“岳父被追封为忠国公,过些日子就要下封旨。”
真的?
筠冉瞪大眼睛,手里的动作都停了。
父兄战死沙场,却被有心人泼上了“对敌不力”的污水,皇上虽然没追究,但父兄的牺牲也无人提起,平北侯府一下就跌下云端。
要不她也不会……
不会落到今天这般地步。
追封说明侯府即将能洗清冤屈!
一想到这里筠冉眼睛都亮了。
她忐忑看向太子,等待他再次确认。
太子点点头。
却像想起了什么一样提醒她:“等下了封旨你再给姨姐报喜。”
这是自然。
太子本就是谨慎低调的性子。
自然不能让外人知道东宫能在朝廷下旨前得到消息。
“妾身省得。”
筠冉行礼。
她满心高兴,连唇角都忍不住提了起来。
心思早飞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胡乱摸摸索索不得要领,几下都解不开衣扣。
太子没怪罪她。
他自己伸手解扣,随口问道:“卫琼奴呢?”
听到这里筠冉的好心情就荡然无存。
父母恩爱,耳濡目染下她也不愿夫妻之间再有旁人。
原本庆幸太子成亲后身边只有她一人。
谁知今天上午手下人送了个女子进东宫!!!
说是太子爷吩咐送来的。
还说太子让这女子留在宫里当宫娥服侍太子妃。
服侍太子妃???
筠冉可不傻。
她虽然没读几本正经书,话本子却读了不少。
话本子里纳妾的委婉说法便是“服侍正妻”。
哼!谁不懂那妾室其实是服侍男人的?
她又不笨!
筠冉立刻将这女子送去了离着寝殿最远的内殿。
原想着等太子回来再探口风,谁知太子一回家就迫不及待问起这女子。
难道他刚才提起父亲被封赏的好消息也不过是缓兵之计?
哼,好一个处心积虑。
刚才的喜悦被冲散了不少。
筠冉嘴巴有些发苦。
可她还要维持自己贤妻形象,便含含糊糊:“还好吧。”
生气让她没留意到自己正在解衣的手也慢了下来。
太子低头看她。
目光多了一丝探究:“莫要叫她受了委屈。”
怎么着,就这么担心她受委屈?
筠冉在心里暗骂了太子一声。
可面上还要装得贤良淑德:“妾身将她安置在院里,派了两个丫鬟去伺候,还叫人给她送了几身宫装。”
好吃好喝不假。
但就是不让她进寝殿伺候。
这不算恶毒吧?
是太子自己说要这女子“服侍”自己的。
要不是想要维持住“贤惠”的美名筠冉早就派她去扫地洒水搬水缸了。
太子喉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最后只是摇摇头:“孤还留着她有用,千万厚待。”
太子平日里话不多,没想到为了这女子倒说了几箩筐话???
筠冉要倒吸好几口气都好难压下这口气。
她只能在心里劝自己:忍。
再演演戏。
父亲被追封,姐夫又很快要进京上任。
侯府重振门楣指日可待,到时候就不用受这口气了。
她在心头默念:忍是心头一把刀,忍无可忍,从头再忍。
好在外面有侍女打岔:“回禀太子、太子妃,郑司宫求见。”
郑司宫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红人,不能怠慢。
筠冉正色:“宣。”
郑司宫是来传话的:“皇后娘娘明日要去拜佛,请太子妃同去。”
提到皇后筠冉就一阵头疼。
太子亲娘去世得早,如今的王皇后是继后。
也就是民间说的“后娘”。
王皇后待筠冉这个儿媳妇说不上客气。
一开始还让她晨昏暮,请安,站规矩。
她吃饭时筠冉就得站在旁边给她夹菜。
坏心眼的太监还备了一盘鸽子蛋。
筠冉手颤颤巍巍夹啊夹的,两顿饭下来手都肿了。
好在她不过站了一天规矩,第二天太后娘娘就宣召筠冉过去侍奉。
筠冉得了她老人家的喜欢就不用在皇后跟前站规矩了。
是以提起王皇后筠冉总觉得自己手腕子一阵阵发酸。
可是该做的面子还是要做。
“贤良淑德”第一条就是要孝顺公婆。
当然也就要陪侍在皇后左右。
因此筠冉藏住自己的不愿。
恭顺点点头:“那是自然。”
又叫手下人给郑司宫看赏。
郑司宫接过荷包,看了太子一眼:“那我就不打扰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了。”
太子将什么东西放进了针线簸箕。
回转过身来“嗯”了一声。
郑司宫告退出了宫。
沉浸在烦闷情绪里的筠冉没留意这个小细节。
她满脑子都在发愁明天的苦差。
这种不高兴一直持续到了夜里。
筠冉草草吃了几口饭就洗漱,借口头痛,早早儿独自歇下了。
宫娥在外面小声问:
“回禀太子妃,太子殿下身边的王大海说浴房里的金疮散……”
筠冉竖起耳朵。
太子前些天受了伤。
太医吩咐每次洗浴后都要涂抹金疮散,虽然生他的气可不能耽搁了治伤口的正事。
她抬起头认真听。
“……王大海说金疮散是不是被猫打翻了,要太子妃过去看看。”
?
筠冉翻了个白眼。
她还当真是什么正事呢。
东宫哪里来的猫?
打翻打翻,打什么翻?
上下几百双眼睛盯着,哪里有野猫敢进殿?
王大海这个狗腿子!
上回就以类似的借口把她骗到浴房里。
她进去时太子正泡澡呢,后面……呸!
这回又是故技重施!
要是往常也就算了。
可今天一想到太子那么冷肃的人为了个女子跟自己求情,筠冉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气呼呼翻了个身。
可呼了一口气。
语调依然是让人挑不出错的平顺和缓:“我睡了,明天再看吧。”
外面的宫娥走了。
筠冉决定要是王大海再来催自己就装睡。
那档子事也不好受,太子年少时习武,下手又没个轻重。
筠冉每每第二天晨起后总要抹好久药膏。
何况……
何况每次他的眼睛在黑夜里灼灼,掐着她的腰肢逼她承认自己是个放荡子。
她嗫喏着说不出口那样羞人的话,可他又是诱哄又是威逼。
逼得狠了她就哭。
可他还是不放手。
真是羞死人!
王大海再来时却是小声在外面禀告:“太子妃,太子说今晚有事急着出去,叫您不用等他。”
筠冉没吭声,按照想好的策略装睡。
脚步声远去,王大海走了。
太子不回来,她却睡不着了。
铜漏滴答,她看着头顶锦帐上四爪的团龙发呆。
这桩婚事算好吗?
累死人的宫闱繁文缛节、皮笑肉不笑的继婆婆、少言寡语忙于公务的夫君。
其实若是夫妻相爱,这些也不是不可以忍受。
可偏偏太子待她也只是客气有礼,算不得话本子里的鹣鲽情深。
原先她还当太子是性子使然。
可今天看他待心尖宠的方式才知道原来男人待自己喜欢的人只有无微不至。
所谓冷淡,唯有一个缘由——你不是他心上人。
想到这里筠冉心里没来由得烦闷。
她翻了个身,想起了这桩婚事。
当初父母去世,她在一场宴席上被人下了药。
当时自己觉察之后就想起未婚夫也在附近。
原想着未婚夫性子敦厚能帮自己遮掩。
谁知走错了房间。
太子将此事平息了下去,还以一斛明珠做聘娶了自己。
筠冉原想着日子是人过出来的,总能有鸿案相庄的那一天,便嫁了过去。
可到底不是人家的心上人啊。
筠冉无端有些发酸。
那么,自己可以自请下堂吗?
父亲追封,娘家也算是重见天日。
她以后不用再为侯府门楣死撑着了。
太子再怎么也不敢报复功臣之后。
至于怎么和离……
当然是去寻王皇后。
王皇后好几次想把自家侄女塞进东宫做侧妃,肯定会帮筠冉和离成功,再不济休妻也行。
理由嘛?现成的。
“无子。”
嫁过来几年了自己还是无所出,这就是个最好的借口。
到时候自己就去蜀地投奔大姐,山高水远逍遥去。
哼,不受这窝囊气了!
筠冉越想越满意,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可第二天醒来睁开眼,她就看到头顶的帐子不再是熟悉的明黄四爪团龙帐,而是水墨鱼虾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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