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市城南公墓,梅浔面色凝重地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叔叔百忙中抽出时间参加我父亲的葬礼。”


    男人轻拍梅浔肩膀:“今后就剩你自己了,多保重。”


    梅浔点头:“我会的。”


    男人离开前看了眼梅昊墓碑前摇摇欲坠的女人。


    梅浔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女人一身黑色旗袍,端端正正站在墓碑前。


    腰肢不盈一握,像是随时都可能被摧残的花朵。


    天空飘落细雨,夏天的闷热渐渐消散。


    巨大黑伞笼罩在头顶,挡住了梅浔的视线。


    助理何钊撑着伞,在梅浔耳边低声说:“梅总,这场雨会越下越大,公司还有事情等着您处理,我们回去吧。”


    今天是梅浔父亲梅昊的葬礼。


    梅昊死于急发性脑梗,终年五十岁。


    墓碑前站着的是他续弦夫人——向如故,今年才刚满三十。


    梅浔往向如故那个方向走。


    何钊紧跟在她身边。


    邻近的时候,梅浔接过何钊手里的伞。


    眼底阴影变换,头顶的伞换了一把。


    起风了,有点凉,向如故被冻的打个寒颤。


    她眨眨有些酸涩的眼睛,转头看来人。


    年轻女孩儿流星眉,桃花眼,和她爸爸很像。


    高挺的鼻梁上架一副眼镜,嘴唇是经过修饰的红色。


    和四年前第一次见面相比,成熟许多。


    “那个,下雨了,我送你回家吧。”


    梅浔张口犹豫了下,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梅浔母亲去世早,父亲多年操劳,一边经营生意,一边把她拉扯大,很不容易。


    四年前,梅浔高中毕业的时候,父亲带回来一个女人,说他准备结婚。


    自然是好的,梅浔双手赞成,只是没想到父亲的结婚对象那么年轻。


    起初梅浔以为父亲再婚是为了再生个孩子,所以选择了年轻的向如故。


    后来她知道了父亲和向如故之间有份合同,他们只办了婚礼,没有领证。


    梅浔也知道了父亲身边一直有人,想要孩子什么时候都能要,没必要等到再婚。


    一切都很奇怪。


    梅浔不知道他们之间交换了什么条件,只知道父亲的遗言里让她好好照顾向如故。


    现在看来,向如故好像确实需要照顾。


    她太瘦了,面色苍白,看起来很虚弱。


    梅浔起初为了家庭和谐叫向如故“阿姨”。


    婚礼后,梅昊让她改口叫“妈”。


    她们没差几岁,梅浔叫不出,但是为了家庭和谐,梅浔还是叫了,不过在“妈”前面加了个“小”字。


    这个称呼只叫过几次。


    后来梅浔就出国读书了,中间梅昊不让她回来,所以梅浔一次也没回来过。


    现在再叫这个称呼貌似不合适。


    梅昊已经去世,他们本就不受法律保护的婚姻直接消失。


    “好,麻烦你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把梅浔从虚空中拉回来。


    向如故应答了。


    梅浔点头,转身欲走,发现向如故没动。


    “怎么了?”梅浔疑惑问道。


    向如故抬手放在唇边,轻咳两声。


    梅浔不禁皱眉。


    她体格子是真不行啊,大夏天的,不过刮了点风,下了雨,居然开始咳嗽。


    咳完,向如故放下手,略含歉意道:“不好意思。”


    梅浔面上宽容大度:“没事。”


    从梅昊的墓往外,要走很长一段路。


    中间许多阶梯。


    下了雨,青石阶梯有些滑。


    向如故脚上一双低跟鞋。


    梅浔主动伸出手:“扶着我吧,小心些,路滑。”


    向如故先道谢:“那就谢谢你了。”


    表达完谢意,才轻轻把手放在梅浔小臂上。


    本来想牵着她,现在成了“扶娘娘出宫”。


    梅浔微曲手指,让自己本来摊开的手掌不那么尴尬。


    雨越来越大,风也越来越大。


    雨水直往伞下钻。


    梅浔主动把伞往向如故那边倾斜。


    自己穿着正装外套,淋了无所谓,向如故的旗袍无袖,淋了雨再发烧了,得不偿失。


    梅浔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脚下。


    向如故不能摔。


    突然,向如故出声询问:“你还住老宅吗?”


    老宅是梅浔读初中时父亲买的房子,向如故和父亲举行婚礼后住在那里。


    不知道自己在国外这四年,向如故住不住那。


    梅浔出国前也一直住老宅,得治噩耗回国给父亲办后事时还在那住,方便一些。


    现在父亲的事情处理完了,梅浔要上手公司的事情,再住在老宅,会很不方便。


    再说了,父亲不在,梅浔住老宅意义不大。


    “我有房子,老宅离公司太远,不方便。”梅浔回答。


    向如故没再问别的问题。


    梅浔视线从脚下往上,扫过向如故的脸。


    风吹的向如故发丝微乱。


    两个人挨得很近,近到可以看清向如故脸上的细小绒毛。


    三十岁了,皮肤白皙没有瑕疵,保养得很好。


    看起来,倒像是女大学生。


    她人生还有很长,不知道会作何选择。


    父亲有立遗嘱。


    尽管没有和向如故领证,父亲还是给了她房产股份,保证她后半生衣食无忧。


    如果梅浔把公司经营的不错,向如故能拿到一笔可观的分红。


    只看了一眼,梅浔便重新把视线放到脚下。


    管她怎么选择呢,总不会选择自己——前夫的女儿。


    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窜上来,惹得梅浔发慌。


    她强迫自己不要想这些。


    刚回国接受父亲的公司,自己与公司的未来尚不明确,没有心思管别人。


    车子行驶在雨幕中。


    大雨不要钱似的被泼下,天地间灰蒙蒙的。


    向如故面向窗外,明明什么都看不清。


    可能是不愿与自己多交谈。


    梅浔低头看手机,也不主动说话。


    老宅车库在外面,要回到室内,得从雨中过去。


    梅浔这辆车是新车,回国刚配的,车里没放毯子之类的东西。


    外面风很大,院子里的树张牙舞爪挥舞着枝叶。


    明明是夏天,却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


    刚才上车时,梅浔碰到了向如故的手,冰凉。


    如果就这样出去,经此一遭,会生病吧。


    梅浔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向如故:“你先穿一下,别冻着。”


    向如故似乎愣了一下,随后道:“不用了。”


    梅浔微微蹙眉。


    察觉到身边人的不悦,向如故把外套接过来:“谢谢。”


    手里空了,梅浔回过神。


    刚才是不是有点凶?


    她本意不是那样的,只是想让向如故穿个衣服,外面风大雨大,她那小身板恐怕受不住。


    随便吧,向如故已经穿了。


    目的达到,过程可以忽略不计。


    梅浔的外套穿在向如故身上怪怪的。


    她比向如故高了半头,骨架比向如故大了一圈。


    向如故穿着她的衣服一点也不合身。


    何钊和家里的司机分别站在两边后门,撑着伞接两人下车。


    进了屋,阿姨分别捧着两碗热姜茶出来:“阿浔,夫人,来喝点姜茶驱寒。”


    梅浔接住向如故还回来的外套:“好嘞,谢谢李姨。”


    外套湿了大半,梅浔把衣服挂在门边。


    走之前得换身衣服。


    李姨煮的姜茶苦涩清香,喝完嘴巴里留着轻轻浅浅的甜味。


    梅浔小时候每次感冒李姨都会煮这个给她喝。


    向如故吃东西斯文,梅浔抱着碗三两口喝完的量,向如故拿着勺子一点一点到现在才解决了不到一半。


    梅浔起神:“我去换个衣服。”


    向如故仰脸看她,眼神无辜:“好。”


    梅浔刚走没几步,听到向如故咳嗽了好几声。


    就猜她顶不住。


    李姨拿过毯子披在向如故肩上:“本就没好透,又吹了风,这下更得好好调理了。”


    屋里开着中央空调,温度不高。


    向如故笑着摇摇头:“没事的,李姨。”


    还没好透,又吹了风。


    梅浔反复品咂这句话。


    直接把向如故丢给别人照顾算是照顾好吗?


    梅昊这辈子都在辛劳,还没享到梅浔的福便撒手人寰。


    他遗愿不多,其中一个就是“照顾好向如故”。


    梅浔已经无法回报梅昊,只能尽力实现他的遗愿,好让他在天上能够安心。


    回到房间,梅浔直奔衣柜。


    拿衣服的时候不小心带出来一个盒子。


    盒子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掉了一地。


    最上面有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不是别人,正是楼下正裹着毯子喝姜茶的女人。


    向如故穿着婚纱被梅浔捧在手里。


    照片只有半张。


    另一半是梅昊,被梅浔裁掉了,她只留了向如故这半边。


    梅浔赶紧把照片收起来。


    其他的笔记本什么一并被梅浔放进盒子。


    她动作太迅速,仿佛要藏起什么惊天大秘密。


    东西捡完,梅浔警惕地环视四周。


    梅浔突然自嘲地笑了一声。


    有必要这样吗?


    梅浔换好衣服下楼,向如故披着毯子坐在落地窗前看雨。


    一缕发丝从向如故的发髻中脱落,松松散散垂在面前。


    顺着向如故的视线,梅浔看到外面一支花的花瓣被疾风卷起,再被雨水打落到地上。


    艳红的花顷刻破败,与泥水混为一谈。


    向如故轻轻抬手,好像想隔着玻璃摸一摸那朵花。


    可是玻璃横亘在面前,她摸不到。


    梅浔走到向如故身边。


    听到声音,向如故收回手,略带警惕地看着来人。


    梅浔蹲在向如故身边,说:“我要去上班了。”


    向如故点点头:“好。”


    梅浔动了动手指,后来发现无论什么动作,都不合适对向如故做。


    她直起身:“你,照顾好自己。”


    向如故还是点头:“好。”


    梅浔转身往外走。


    走了两步,梅浔回身重新蹲在向如故面前:“你要去跟我一起住吗?”


    ???


    向如故有些疑惑。


    梅浔为自己唐突的邀请找了个理由:“我爸在遗言里交代我好好照顾你。”


    向如故终于跟她说了一段长一点的话:“我去会打扰你工作的吧。


    “你刚回国,对公司什么还不熟悉,我会让你分心。


    “再说了,现在下着雨呢,三两天都不一定能晴,不好搬运东西。”


    一鼓作气,再而衰。


    梅浔止了念头:“好吧,那你好好照顾自己,有需要找我。”


    向如故微笑点头:“知道了,去上班吧。”


    梅浔往外面走。


    在玄关换完鞋子,梅浔喊道:“李姨。”


    李姨小跑到梅浔面前:“怎么了?怎么了?”


    梅浔叹了口气:“麻烦你照顾好她。”


    李姨点头:“我会的。”


    梅浔:“我最近工作忙,不回来住,有什么事一定给我打电话。”


    李姨略显担忧:“有人照顾你吗?”


    梅浔为了让她放心,随口道:“有,放心。”


    坐到回公司的车上,梅浔突然从向如故那段话里找到玄机。


    向如故最后说:雨天搬东西不方便。


    她其实是想跟自己一起住的吧。


    可是她直接拒绝了自己的邀请。


    梅浔重新捋了一遍。


    拒绝是怕打扰她工作。


    向如故内心深处其实是想跟自己一起住的。


    这里一个向如故熟悉的人都没有,只剩下保姆司机。


    和自己一起好歹还能相互照应。


    结论应该没错。


    梅浔微微皱眉,忙过这一阵,再问问向如故要不要和自己一起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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