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横财,虞殊捧着满满当当的灵石,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晚风里的声音太熟悉,她哪怕看不见人,也还是将对方认了出来:“……独孤游。”


    少年的身形缓缓显现。


    月白色道衣,银冠束发。面颊苍白,瞳孔流光,抬眼时的神态,好像一只名贵的猫儿。


    他似乎很高兴,唇角带着弧度。哪怕刚交了五百灵石罚款,也并没有因此产生任何意见。


    见虞殊脸色不太好,独孤游愈发满意:“你看起来不欢迎我?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虞殊:“……”


    对他,她着实欢迎不起来。


    虞殊和独孤游的恩怨,还得从十二年前,她刚穿越的时候说起。


    彼时,虞殊穿成了一个六岁的流民女孩。混在衣衫褴褛的人群里,满脸都是土灰。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从旁人密密匝匝的交谈声里,理出了唯一的线索:


    他们这群人将要被送到世家,挑出一些体格健康的成为杂役。如果没被挑上,结局就不太好说了。


    虞殊当即准备跑路。


    她别无所长,就是有自知之明。


    一个六岁的小丫头,给人当粗使丫鬟还嫌力气小,怎么可能被选上。不如趁早跑掉,免得被这吃人的世道剁成碎肉养花。


    在虞殊逃跑半路,有一个人加入进来,和她一起逃。


    她没顾得上理会,他便也不作声,跟在她背后一起狂奔。


    半个时辰后,二人抵达了护城河。只要游到对岸,就能彻底摆脱那什么世家了。


    虞殊撑着膝盖喘完气,抬起头,方才看清身边人的模样。


    老实说,她当时被吓了一跳。


    那是个衣冠济济的小少爷,小脸干净又漂亮,单是站在那里,就好像会发光。


    和她这种灰头土脸、疲于奔命的人两模两样。


    虞殊没想到连这样的富家子弟,都会被抓去当壮丁。


    她问:“你也是被他们抓过去的?”


    小少爷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片刻,弯起眼点头:“是。”


    她确认完情况,不由唏嘘道:“这吃人的世道,居然连钱都不管用了!不过好朋友,你别担心,只要我们一举游过这条河,就能重回自由身。”


    小少爷这回停顿得更久,最后也只是点头。


    虞殊想也没想,拉着他一起跳进了护城河。


    水流湍急,得亏虞殊的小身板还算灵巧。她借着记忆里蛙泳仰泳自由泳的各种技巧,拉着身边半死不活的小少爷,以惊人的毅力淌过了宽阔的河面。


    爬上岸时,虞殊暗想:如果敌军都有她这么强的素质,这条护城河挖了还不如不挖。


    那时虞殊穿越没几天,只以为自己穿到了某个封建古代世界,成为被压迫的底层劳动者。


    但事实证明,她太天真了。


    就在她浑身湿透,以为自己逃出生天的时候,却从对岸飞过来了几个白衣飘飘的人。


    没错,是飞。


    虞殊的第一反应是轻功。


    凌波微步水上漂,莫非这其实是个武侠世界?


    不多时,那群白衣飘飘的人整齐划一地抬起手,背后剑匣嗡然作声,竟然凭空飞出了数十把流光溢彩的高端宝剑!


    虞殊这才明白,她这是到了传说中的玄幻世界。


    ……这可就难办了。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修真界还有护城河?区区河水到底能防哪门子敌人!难道只是观赏用的?!


    虞殊情急之下,不当心把这些问题问了出声。


    “确实是观赏用的。”一旁有人回答,“古籍中的城池都有濠,我们修建的时候,便稍作参考。”


    这声音离得尤其近。


    虞殊循声扭头,和同样全身湿透的小少爷对上了视线。


    对方平和一笑。


    那群白衣飘飘的修士看见他,一齐半跪在地,恭谨而虔诚地抱拳行礼:“少主!”


    虞殊:“???”


    很好,她的拳头硬了。


    她闭了闭眼,就地一躺:“随便吧,你们随便杀。反正我命不值钱,大不了再重新投一个,只要不是吃人的世道……”


    “谁说要杀你了?”


    小少爷俯身,将她从地上提起来,“在河里游得这么好,可见根骨不错。留着当个烧火丫头,或者端茶送水,也是出路。”


    虞殊半死不活地睁开眼。


    小少爷的脸离得很近,见她睁眼,粲然一笑:“独孤游。”


    这是他的名字。


    独孤家是中州的仙门世家,而独孤游又是独孤家这一辈最出挑的孩子。作为少主,他说的话自然还算有些份量。


    那群独孤家修士闻命上前,把虞殊抬了回去。


    自此,她成了独孤家的底层杂役。


    或许因为虞殊是独孤游亲自捡回来的,有几分特别,他并没有真的让她干杂役的活计。


    又或许,是因为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根本干不了什么。


    独孤游扔给她一把木剑,一本剑谱,让她自己学两招,然后当他练剑的工具人。


    终于有一天,独孤游厌倦了,把剑随手一丢。虞殊以为自己即将失业,惴惴不安地问他为什么,剑修怎么可以不练剑呢。


    独孤游:“因为我的剑术很差,况且谁告诉你我是剑修了?”


    虞殊简直莫名其妙:“你不是剑修,还天天练剑?”


    独孤游沉默了。


    不知过去多久,他说:“大概是因为我闲的吧。你看你剑术快赶上我了,说明连杂役的剑道天赋都比我好上一些。那我还有什么好学的。”


    虞殊:“……我失业了吗?”


    独孤游一笑:“当然不会——我们独孤家,向来会榨干每一个人的利用价值。”


    那天之后,虞殊成为了独孤游的丹道助手。每天帮他分辨药材,调整火候,收拾残局。


    然而又有一日,独孤游厌倦了,把丹炉一脚踢翻。


    他说:“我的丹术也很差,事实上我也不是丹修。但你不用担心失业,我们独孤家向来会榨干每一个人的利用价值。”


    虞殊:“……”


    她逐渐习惯。


    在独孤游如此捶打下,虞殊被迫学丹学剑,炼体炼骨,最后磨练出了一个全新的自己。


    因此,那天昆仑第三峰长老微生故造访独孤家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虞殊。


    一个日行千里、力能扛鼎、精通各种灵植的,杂役。


    微生故当然起了兴趣。


    他说:“这小姑娘根骨不错,便送我当徒弟吧。昆仑玉京样样都好,不会苦了她。”


    虞殊一惊,看向独孤游。


    她知道他一定会帮她解围,毕竟,独孤家向来会榨干每一个人的利用价值。


    但独孤游这次只说:“好。”


    虞殊不明白。


    她想了很久,觉得大概在独孤游眼里,自己作为杂役的利用价值已经完全榨干了。


    把她送给昆仑长老,也算是最终的物尽其用。


    虞殊说到底只是杂役,没办法决定什么。便随波逐流,收拾行囊包袱,同微生故前往昆仑。


    临分开前,独孤游最后见了虞殊一面。


    他像是忽而起了兴致,问她:“我们也认识不少日子了,你觉得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少年撑着下巴,笑眼看她,安静地等待着回复。


    虞殊想了很久,才郑重开口:“你甚至谈不上是一个人。”


    ……


    晚风轻吟。


    虞殊收起回忆,觉得眼前少年的面目又可憎了几分。


    “我每年都来看你,虞殊。”独孤游说,“多么感人的情谊,多么以德报怨的高尚情操。你却这般态度,实令人寒心。”


    他眼神幽怨,似乎真的为此感到委屈。


    虞殊呵呵,毫不留情:“是,少爷每年都特意挑一天出来吓我,真是太荣幸了。”


    独孤游:“这是练胆。”


    虞殊:“我胆子已经不小。”


    独孤游盯了她片刻,认同道:“确实胆子不小,居然出口就是罚款五百灵石。你新学的抢劫?”


    虞殊这才发觉自己还捧着一堆灵石。


    她递给独孤游:“我是良民,不抢劫。你拿回去。”


    他背过手:“给出去的东西还有收回的道理?我不管,你已经抢劫了,这东西就是你的。”


    虞殊:“……”


    果然,还是很难用人类的思维来理解独孤游。


    独孤游第一次到南剑阁,许是觉得新奇,徘徊片晌,目光最终定在了门口的设施上。


    他问:“这是什么?”


    说着,伸手就要去碰。


    虞殊撑在窗前,定睛一看,竟然是秦光之前说过的传唤铃!


    大晚上的,要真是被他碰到了,那还得了?


    她伸手:“你别……”


    可惜,晚了。


    独孤游已经一指按了上去,传唤铃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说:“你慌什么?我设了隔音结界,隔壁人又听不见。”


    虞殊艰难开口:“不,这不是个单纯的发声设施。”


    独孤游不解。


    虞殊:“你且看着。”


    片刻。


    五个整整齐齐的南剑阁弟子从不知何处冲了出来,排队立正。


    夜晚,弟子们克制了音量,用只有虞殊和独孤游能听见的声音,齐声道:“报数!一、二、三、四、五!客人请尽情吩咐!”


    独孤游:“……”


    很好,他更不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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