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春末夏初的帝都, 真真是一jsg片生机勃勃。

    既没有阳春三月的料峭寒意,也没有盛夏时节的炎热酷暑。适合结伴出行,踏青赏花;也适合邀亲唤友, 办一场婚礼。

    最近, 帝都富人圈子里的新鲜事,当属陈家长孙陈嘉涵和主持人杨晓梅的婚事。

    听说新娘子刚刚出月子,婚礼是典型的先上车后补票。这种事在圈子里倒也是司空见惯, 尤其女方刚生了个儿子,就更有说服力了。坊间纷纷传言, 杨晓梅要不是一举得子, 这婚能不能结得成, 还很难说。

    梁昀坐在酒店的花园里,无意间听到几个女宾客在树丛后面聊八卦,悄悄翻了个白眼。

    自从陈嘉涵传出婚讯,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个版本的谣言了,翻来覆去还都是那几样, 没什么新意,梁昀都听腻了。

    两人分道扬镳后,梁昀就再没有见过陈嘉涵。一切可能偶遇的场合, 都被她推掉了。

    忽然听说他要结婚, 她的心中就像投进了小石子的湖面,除了荡起一圈细微的涟漪外, 没有任何其他动静。

    连梁昀自己都觉得惊讶。

    那个曾经让她痛哭流涕, 甚至奔赴异国散心的人, 忽然间就从心上抹除得干干净净了。

    除了大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接到过陈嘉涵的电话, 听到对方一番醉酒的胡言乱语,厌烦得立刻关机以外, 梁昀再也没有为这个男人生出过一丝烦恼。

    女人说放下,才是真的放下。

    今天,她可是以男方未来弟妹的身份,真诚地前来道喜的——顺便,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见自己的未婚夫一面。

    此刻,她躲在这处游廊里,不是为偷听什么八卦,而是专门来围堵她那个传闻中的未婚夫,陈琛。

    说起这个,梁昀也觉得不可思议。自从两家把婚约重新摆上明面,她竟然一次也没能再见到陈琛——哦,陈老爷子葬礼上间隔十来米的那次除外。

    婚礼筹备的所有流程,陈琛好像参加了,又好像没参加。那种感觉很奇怪,她也说不清。

    她自己倒没觉得如何,家族联姻嘛,彼此本来就没什么感情。陈琛那么忙,又不在帝都,等结婚以后,逢年过节的见上一面,也未尝不可。

    就是她爸逼得紧,勒令她今天必须见到陈琛,把话带到。

    她从别处听说,梁秋声最近投资了一个大项目,注压得很大,现在却有些力不从心。他似乎想借着和陈家的姻亲,让陈琛出手相助。

    为了完成她爸的嘱托,梁昀好生贿赂了方秘书一番,才打听出一个陈琛有可能经过的路线。

    她今天精心打扮,一早就在这里等着。

    一边等,一边无聊地刷新了一下朋友圈。一分钟前,Lucas上传了在日本的旅游照。

    梁昀会心一笑,给对方点了个赞。

    Lucas发来消息:“嗨!第一个点赞的朋友。”

    梁昀笑着回道:“没工作的人,怎么反倒挺开心?”

    受解约风波影响,AOH所有的工作都暂停了。公司给成员们放了长假,先休养生息,等风头过了再谋后路。

    Lucas直接跑出去周游列国了。

    “我有发出邀请哦,被你拒绝了。”

    梁昀的笑容顿时淡了。她还肩负着家族使命呢,哪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去玩?

    放下手机,梁昀举目远眺,自己所处的游廊之外,是一片望不到头的中式园林。

    园林优雅别致,鸟语花香,栽种着大片金贵的植物,被酒店花大价钱精心养护着。

    下个月,自己也要嫁人了,是不是也即将变成园子里的一棵树,从此远离自由自在的人生?

    “只是看上去光鲜而已。”梁昀自言自语道。

    “想看上去光鲜,也要下一番功夫。”

    梁昀猛然回头,看向身后说话的人。

    陈琛刚刚结束工作,赶来这所郊区的花园式酒店,经过回廊的时候,恰好听到梁昀在对景抒情。

    他浅浅一笑:“梁小姐怎么不进去?”

    梁昀压下惊讶,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陈琛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了一串工作人员,个个都是低眉敛目的样子。

    她欲言又止地看向陈琛,而陈琛面带微笑,仿佛看不懂她的暗示,完全没有让他们回避的意思。

    梁昀只得硬着头皮说:“我爸爸想见见你,是生意方面的事情,你……有没有时间?”

    陈琛看起来并不惊讶,只是点点头道:“我会派人去请梁叔叔。”

    他抬眼看了看前方礼堂的方向,转头对梁昀说:“婚礼快开始了,梁小姐要进去吗?”

    梁昀连忙应下,跟着陈琛往礼堂的方向走。

    时隔这么多年,这居然是他们离得最近的一回。梁昀忍不住侧头打量陈琛,他看起来一派闲适放松,见到自己也完全没有任何被逼成婚的不悦,仿佛要联姻的不是他一样。

    果然是不同凡响的心理素质啊,梁昀想。

    不过,陈琛这样厉害的人物,竟然真的被自己联合陈嘉涵轻松地拿下了?简直不要太顺利。

    难道传闻都是假的吗?

    还是说,他原本就对自己有点意思,顺水推舟而已?

    梁昀摇摇头,太离谱了,应该不会。

    她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问他。比如,为什么会答应婚约,打算如何安置那个心上人,等等。

    就这么满怀心事的和陈琛一起步入了礼堂。

    进来才发现,拜身边这位所赐,自己几乎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瞩目。梁昀精神一振,立刻收起了胡思乱想,本能地端上大小姐的范儿。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社交笑容,手不自觉地挽上陈琛的小臂。

    陈琛似乎略微有些吃惊,他侧头看向梁昀完美无瑕的笑容,只停顿了片刻,便很绅士地带着她进场。

    这是一个非常常规的携带女伴入场的动作。

    然而,在在场众人眼里,这俨然就是一对甜蜜的未婚夫妻在秀恩爱了。

    梁昀的余光瞟到几个曾经和自己不睦的女孩子,她们那翻上天的白眼,让她觉得,苦等两个小时也挺值的。

    分开入座的时候,她轻轻对陈琛说了句:“多谢。”

    陈琛略一颔首,表示并不在意。

    梁昀回到父母身边。

    梁秋声和吴薇看着她和陈琛一同入场,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梁昀主动和梁秋声传达了陈琛的回复,梁秋声非常满意,慈爱地拍了拍梁昀的肩膀。

    这时候,场内的灯光变暗,婚礼的仪式即将开始。

    今天,陈迅之夫妻作为新郎的父母,自然坐在了主位上。距离他们不远的另一处位置绝佳的座位,则坐着陈远之和许馨兰夫妇。再旁边,才是陈家一众长辈。

    他们身后,则是陈家第三代的位置。

    陈琛和梁昀分开后,婉拒了很多上前来攀谈的各类人士,快走几步,来到弟弟陈嘉与身边入座。

    陈嘉与一身骚气的白色西装,翘着二郎腿,凉凉地看着他:“某个人是不是领错嫂子了?”

    陈琛斜睨了他一眼:“我听说,某个人最近很郁闷?”

    “哈!我挚爱的亲哥终于想起来,他在这个世上还有个亲弟弟,而这个亲弟弟,恰好是被他的公司起诉的男团成员之一呢!”

    陈琛完全没把他的阴阳怪气放在心上,“既然暂时没工作,怎么不出去走走?”

    陈嘉与耷拉着眼皮:“没心情。”

    他趴在桌面上,几乎是垂头丧气地说:“帮我跟梁时姐说一声,我对不起她。”

    陈琛疑惑地挑了挑眉。

    “我后来回想,黄维明那小子应该老早就动了歪心思了,而我竟然神经大条地没有察觉。”

    陈嘉与唉声叹气道:“还是我介绍他们认识的,简直是羊入虎口!”

    “不过,他回基地之后,我已经狠狠收拾过他了!”

    说到这里,陈嘉与忽然转头,高深莫测地说:“但有件事很奇怪,那天第一个冲上去揍他的人并不是我,而是我们团里向来斯文有礼的Lucas。”

    他促狭地看向陈琛:“我们团可都是小鲜肉,你要有点危机感哦。”

    被陈琛一巴掌拍上后脑勺。

    陈嘉与愤愤地整理着被拍歪的发型:“哥!我现在是爱豆!到处都有粉丝的!”

    这时候,新郎陈嘉涵已经登台。婚礼开始,新娘徐徐入场。

    整个婚礼现场布置得富丽堂皇,优雅的帷幔搭配华美的灯光,一片鎏金炫彩。

    就在新娘缓步行走在鲜花着锦的水晶台上时,林秘书悄然从礼堂的侧门进入,低调地穿过人群,沿着灯光照不到的暗处边缘,绕行到陈琛身后。

    他俯下身,在陈琛耳边低语了几句。

    陈琛轻轻蹙眉,支着下颌思考了几秒钟,“视频里是什么?”

    “暂时不可知。”jsg林秘书低声答道。

    陈琛抬眼,望向台上容光焕发的新郎官,再扫了一眼眼含热泪的新郎父亲,忽然饶有兴致地翘起唇角,“是冲我来的。”

    林秘书请示:“要制止吗?”

    陈琛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嘲讽的笑意,摇头道:“让他们演。”

    “我倒要看看,这父子俩能想出什么高明的手段。”

    台上,新娘已经被父亲带着走完了全程,交到了新郎官的手里。

    接下来的每一个步骤都在如常进行。新人交换了戒指,马上就要亲吻的当口,礼堂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风姿艳丽的女士高调地走了进来,高跟鞋一迈,竟然当众踏上了新人的水晶台。

    “陈嘉涵!”女人疯狂地嚎叫着:“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竟然转头就要娶别的女人!”

    在场的宾客全部呆住了,纷纷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一切就在瞬息之间。

    训练有素的黑衣保镖们立刻追上舞台,将那名女子控制住。

    女子一边挣扎,一边扯着嗓子高喊:“杨晓梅!你不要上他的当!你以为他是真心爱你吗?他的女人可不止你一个!”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礼堂的大屏幕上忽然开始播放一段视频。

    是一段车内的影像。

    车后座上,一对男女正抱在一起亲吻。两人身上的衣服虽然都在,但看这姿势,明显就是在颠鸾倒凤。

    视频里还传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喘息声和清晰的说话声。

    男人气息不匀地说:“这回真的要叫弟妹了。”

    女人说:“陈琛既然当着那么多人表态,这个婚约就一定作数。”

    她继续道:“我也是为了我们两个人好,以后我嫁进陈家,也会帮你争取利益。万一以后陈琛对付你,我也可以帮你转圜的。”

    一阵急促的动作后,两人的身体终于分开。视频里清晰地呈现出梁昀面带红晕的脸,依偎在陈嘉涵起伏的胸口上。

    霎时,礼堂里爆发出一片难以置信的惊呼。

    众人的目光先是投向梁家的位置,看了看呆立当场的梁昀,再纷纷转向坐在陈家正席的陈琛。

    第82章

    这几天, 梁家上下的佣人都过得战战兢兢。

    上一次家里出现这种紧绷到令人窒息的气氛,还是多年前那个夏天,夫人发现小姐被抱错的时候。

    这一回, 他们都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先生太太和小姐参加完一场世交的婚礼后,家里就忽然变了天。

    据说夫人在婚礼上当场晕了过去,被自家的车子送去了医院, 至今都没有回来。

    而素来脾气温和的先生回到家里,竟然破天荒地当着众人的面, 将小姐一巴掌扇倒在地。

    梁昀被打得撞上了斗柜的一角, 当即头破血流。

    整个别墅的佣人都吓傻了, 迎着梁秋声的盛怒,谁也不敢上前去将梁昀搀扶起来。

    而梁昀,竟然就这么趴在地上,任鲜血汩汩流下,染红了整张脸, 始终没有抬头。

    暴怒的梁秋声指着趴伏在地的梁昀说:“干出这种不知羞耻的荒唐事,我梁秋声没有你这种女儿!你从哪里来的,就给我滚回哪里去!梁家从此没你这个人!”

    说完, 就疾步离开了客厅, 将自己关进了二楼的书房。

    直到一阵遥远的摔门声响起,佣人这才颤巍巍地上前, 将地上的梁昀扶起来, 拿出医药箱给她包扎。

    伤口血流不止, 可能需要缝针, 崔管家立刻叫司机出发去接私人医生。

    安顿好了梁昀,她又带着人赶去了医院。

    吴薇躺在单人病房里, 人虽然醒了,但那眼神却无丝毫生机,就像一瞬间老了十岁。

    看到崔管家进来,吴薇再也忍不住,竟然抱着她嚎啕大哭起来。

    ……

    梁秋声暴怒之下,把自己的书房砸了个彻底。

    待他的情绪略微平息了一些,佣人才忐忑地敲门进来,说陈家少爷来了,就等在楼下,是来看小姐的。

    梁秋声一惊:“哪个陈少爷?”

    “是陈嘉涵少爷。”

    顿时,滔天的怒火又在梁秋声的胸膛里疯狂叫嚣。他对佣人怒吼道:“让他滚!还有什么脸来我梁家!今天这一出,不正是他陈嘉涵的阴谋?立刻把他给我赶出去!”

    佣人踉跄着退了出去。

    梁秋声的额角暴起青筋,双手撑在桌子上,恍然大悟地想,当初陈嘉涵之所以找上自己投资,正是因为吃定了梁昀,才如此有恃无恐!

    他梁秋声精明一世,竟然跌在了这个后生手里,赔上了女儿不说,还害得梁家声名狼藉,让泰启陷入资金链断裂的泥淖中,尤其是,还因为这桩荒唐的丑事而得罪了陈琛。

    婚礼之前,陈琛的随行秘书主动过来,和自己的助理约定了稍后商谈的时间地点。

    陈琛如此示好,必然是因着两家的姻亲关系。谁成想,婚礼上竟然演出了这么一场悖伦的闹剧。

    视频结束的那一刻,陈远之就带着妻儿愤而离席,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羞辱。

    所有宾客离场前,都被保镖检查了手机,确保不会有任何不雅内容流出。

    然而,这场闹剧已经根植在宾客的心中,必会口口相传,令陈琛沦为整个圈子里的笑料。

    这场联姻,怕是彻底保不住了。

    梁秋声悲愤地想,泰启已经是强弩之末,若再得不到陈琛的助力,那些沉没在沙远镇的资本也无法及时回流,泰启不日就要面临破产的结局。

    梁家大好的基业,自己终生的事业,就这么败了吗?

    他几乎想要失声痛哭。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的女儿明明是最养尊处优的公主,从小锦衣玉食,骄矜傲然,才不会随便被哪个男人骗了去!更不会和陈嘉涵这种陈家旁系的小子厮混在一起!

    她的眼里明明只有陈琛,每天跟在陈琛身后叽叽喳喳……

    梁秋声的心中,突然浮现起梁时的脸。

    他的心怦怦直跳,扭曲的脸孔又因为绝处逢生的喜悦而涨得通红。

    是啊,谁说我梁秋声只有一个女儿的?这个女儿不中用了,还有另一个呢!

    ——都是我的亲女儿,是母亲的亲孙女,梁家血脉相连的女孩!陈老爷子白纸黑字的遗嘱在那里立着,由不得他陈家不认!

    梁秋声立刻拿起电话,招来下属,仔细筹谋一番。

    *

    五光十色的霓虹中,伴随着紧急的刹车声响,一辆白色兰博基尼霸道地横在了一家停满豪车的会所门口。

    陈嘉涵从车上下来,将钥匙随意扔给门口的泊车小弟,大步往里走。

    他还穿着白天婚礼的礼服,满头发胶上甚至还粘着亮晶晶的粉末,一张脸却因为愤怒而变了形。眼睛里喷涌着无法遏制的怒火,仿佛一头即将扑向他人的野兽。

    陈嘉涵将迎上前的侍者一把推开,冲到走廊的尽头,一脚踹开了紧闭的房门。

    房间里回响着优雅的小提琴曲,一张硕大的台球桌对面,周沅齐神态慵懒,一手端着威士忌,另一只手撑着球杆,正盯着桌面的球局琢磨。

    他身上还粘着一位窈窕的美女,正在咯咯地对着他笑。

    见到陈嘉涵闯进来,周沅齐好看的眉毛微微一拧,一把推开身前的美女,猛地向后一仰。

    脸前一阵劲风扫过,他堪堪躲过了陈嘉涵挥过来的拳头。

    “陈嘉涵!你发什么疯!”

    美女被这阵仗吓得连连尖叫,陈嘉涵却仿若癫狂的动物,直冲着周沅齐扑了过去,嘶声怒吼道:“那个视频,是不是你干的!”

    碰撞中,周沅齐手里的杯子跌落在地,碎成一片。他被陈嘉涵拽住衣领,猛地抵到墙上。

    “你有病啊!关我什么事!”

    陈嘉涵怒不可遏地瞪视着周沅齐的脸:“不是你还能是谁?不就是抢了你的项目,你一直怀恨在心,竟然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他的胸廓剧烈起伏着,“你让梁昀怎么活!”

    “你妈的陈嘉涵!”周沅齐也出离愤怒了,“你是疯狗吗,见人就咬!人不是你睡的?视频不是你录的?还有脸赖别人?本少爷才没你那么下作,干不出这种拖女人下水的事!”

    陈嘉涵愣住了,真的不是周沅齐?

    他愣神的功夫,突然被人从身后一脚踹了出去。脚下没站稳,一头撞进了旁边的沙发里,背上一片火辣辣的疼。

    回头一看,陈琛站在他身后,衬衣的领口微微敞着,袖子撸到一半,目光冷厉地注视着他。

    周沅齐终于得以喘息,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自己的脖子。

    ……jsg

    “没错。”陈嘉涵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像个呓语的疯子,“我的确和梁昀有过一段,视频也是我拍的,我是打算用它恶心你的,但没想在我自己的婚礼上当众放出来!”

    “真是病得不轻啊。”周沅齐撇撇嘴,说着事不关己的风凉话。

    陈嘉涵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视频在我自己的电脑上,怎么会被那个小贱人拿到手的?”

    他又指着陈琛的鼻子道:“是不是你?你指使她这么干的?”

    陈琛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陈嘉涵,你那脑子里都是空气吧?密度低成这样,没飘上天也是奇迹。”

    陈嘉涵没理会这话里的冷嘲热讽,只是接着自己的逻辑推断道:“肯定是你。我睡了梁昀,让你颜面尽失,你为了报复我,就在我的婚礼上设计了这一出。”

    他忽然冲陈琛吼道:“你竟然连自己未婚妻的声誉都不顾?陈琛,你果然是个虚伪的小人!”

    陈琛的眼神彻底冷了,开口道:“林逸。”

    林秘书开门走了进来。

    “陈大少怕是得了失心疯,开始口不择言了。你找个风景好的地方,让他冷静几天。”

    林秘书一挥手,门外立刻涌进来几个黑西装的保镖,几下就把陈嘉涵制服,拖着往外走。

    “陈琛!你敢动我!你等着,我陈嘉涵和你势不两立!”

    陈嘉涵就这么被拖了出去,叫喊声也逐渐消失不见了。

    周沅齐这回算是受了池鱼之灾,忿忿地开了一瓶白兰地,给自己压压惊。

    他边倒酒边说:“陈嘉涵这个花心大萝卜,竟然会为梁昀发疯,真是没想到。”

    他又倒了一杯,递给陈琛:“喏,也安慰一下你。”

    陈琛侧目:“安慰我什么?”

    “安慰你好好的未婚妻成了他人的跳板,这下连婚约也泡汤了吧?”

    陈琛接过酒杯,晃了晃里面淡黄色的酒液,“谁是谁的跳板,还不一定呢。”

    周沅齐看着他这幅云淡风轻的模样,佩服得无以复加。

    “我说陈小琛,你还真不是一般男人!未婚妻给自己戴了这么大一顶绿帽,竟然毫不在意。要换成是我,早恨不得把陈嘉涵碎尸万段了。”

    陈琛浅抿了一口杯子里的酒,不在意地笑笑:“也就陈嘉涵那个傻子,被自己亲爹当了枪,还浑然不觉。”

    “唉,怎么办啊?”周沅齐惋惜地看着他,“咱们英明一世的陈二少爷,被小人害得,名声尽毁啊!”

    出乎周沅齐的意料,陈琛的眼眸里非但没有任何沮丧或者不甘,反而闪耀着一丝狡黠。

    “名声这东西,我想让它好,自然有的是办法。但眼下,我还要借着这受害者的名声,给自己捞到点实惠才行。”

    周沅齐听得似懂非懂。

    陈琛想起刚刚收到的消息——不久前,梁秋声的亲信从帝都出发,飞去了榕城。

    陈迅之这次意图毁掉两家的联姻,虽然打乱了自己原本的计划,但也算因祸得福——梁秋声这个行动的新方向,倒是令他拭目以待。

    第83章

    打发司机将周沅齐送回陈家老宅, 陈琛上了张叔的车,回了自己在帝都的家。

    他并没有喝多少酒,脑子里一派清明。

    这个点了, 也不知道梁时在做什么, 打电话过去的话,会不会有点晚。

    迈着悠闲的步子进了客厅,陈琛冷不丁看到他爸、他妈、还有他弟, 齐齐坐在沙发里,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陈琛:“……”

    看到他回来, 许馨兰立刻迎上来, 贴着他的身前一闻:“你去买醉了?”

    “……买醉谈不上, 和沅齐喝了一杯。”

    陈嘉与蹭到他身边,殷勤地递上一杯绿茶。

    陈琛疑惑接过,刚准备喝,就听到陈嘉与关切地说:“哥,虽然今天这个不是亲嫂子, 但整个帝都都知道你被人戴了绿帽子。喝杯绿茶,清清心吧。”

    陈琛:“……”

    连他爸陈远之也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走上前来, 安慰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陈琛:……并没有被安慰到。

    陈远之却端起了当爹的架子:“小琛, 你放心,这个公道, 爸爸一定给你讨回来!”

    陈琛在心里哭笑不得, 对陈远之说:“爸, 我的确有件事情, 想和您商量。”

    ……

    陈家大少婚礼上的闹剧在几天之内光速传遍了整个帝都的豪门圈。

    梁昀在那只视频里的动作和言语,更是被描述得绘声绘色, 甚至添油加醋得传成了好几个版本,成了白富美聚会上必聊的话题。

    除去那些香艳的剧情,大家还是有些不懂——陈琛明明那么英俊潇洒,还是陈家板上钉钉的下一代主人,甚至,从婚礼上特意携美人入场的表现来看,也很把梁昀放在心上。这梁昀,怎么放着如此优质的准老公不要,偏偏和那个陈嘉涵搞到一起呢?

    大概是富家小姐的日子过得太顺,要追求伦理剧的刺激吧。

    而阔少们的圈子,则纷纷同情起陈琛来。

    大家都知道,陈氏和泰启的联姻是陈老爷子的遗愿,甚至被写进了遗嘱。事到如今,这个棘手的联姻对象,陈琛到底是娶还是不娶呢?

    娶的话,这份羞辱,试问哪个男人能忍得了?

    可若是不娶的话,摆明是违抗了老爷子的遗愿啊。

    最近,甚至还有一些流言蜚语传出来,说陈琛不娶梁昀就是不孝,公然违抗创始人的遗嘱,是继承人的失职,怎么还有脸坐陈氏总裁的位子?

    据说,陈远之因为这个事情大动肝火,甚至在财团会议上,找由头当众训斥起儿子来。还把之前柏樾榕城管理不善的事情也算在了陈琛头上,让太子爷好一个下不来台。

    大家纷纷感叹,向来风头无两的陈氏继承人,竟然被未婚妻出墙的丑闻牵扯进这种尴尬的局面。

    一时间,帝都各大家族联姻的选择,都变得更为慎重了。

    陈迅之对这个结果相当满意,事情的发展简直远超他的预期。这一步棋,还真是走对了。

    虽然有点对不起自家儿子,但是,能把陈琛推进这种坑里,已是再好不过。

    他逗弄着孙子,丝毫不在乎陈嘉涵被陈琛关在郊外别院的事——既然惹了他,总要让那小子发泄一下嘛。都被绿成这样了,要是再不收拾收拾陈嘉涵,出出气,陈迅之还会觉得奇怪。

    儿媳杨晓梅来到客厅,说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陈迅之把孙子递给她,赞许地说:“这件事情你办得很好。”

    杨晓梅得了夸奖,有些得意,又颔首道:“父亲,我也是为了咱们家好。如果嘉涵因为这个事情怪我……”

    “你放心。”陈迅之摆了摆手,“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

    此时,南方的榕城,已经率先迈入了盛夏时节。

    梁时连公司也不去了,每天宅在家,起早贪黑地剪片子。偶尔会和瞿沨电话沟通一下进展,再埋首回到纪录片的世界。

    小半个月过下来,梁时出门看到大街上的人流,都会有些恍惚。

    这天下午,她终于赶出了片子的第五个版本,发送给了瞿沨,等他的意见。

    等待的间隙,梁时伸了伸懒腰,发现家里没有咖啡了,便换了身衣服,出门去路口的便利店。

    刚走到小区门口,梁时忽然被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堵住了去路。

    对方的态度非常客气,“请问您是梁时小姐吗?”

    有了之前的经历,梁时顿时警惕起来,“你是谁?”

    对方冲她微一颔首,道:“小姐不必担心,我没有恶意。我家主人想见您一面。”

    梁时更加疑惑了:“你家主人是?”

    只见对方从衣服的夹层里拿出一张名片递过来。梁时犹豫地接过,上面赫然是泰启的标志。

    她惊愕地睁大了双眼。

    *

    这是一家私密性极强的高档茶室。

    梁秋声负手站在房间里,看着窗外雅致的亭台楼榭,听着悦耳的丝竹和潺潺的水声,手心里却微微有些汗意。

    自从梁时离开梁家,已经过去了整整九年。

    九年来,因为一些自私的原因,他从来也没有打听过梁时的下落。不知道她变成了什么样子,如今又过得好不好。

    上周的灾难性事件,让他想起了这个被丢在西南一隅的女儿,便立刻着手下调查梁时的近况。

    手下来报,梁时目前居住在榕城,在一家影视公司工作。未婚,独居,据说有一个异地恋的男朋友。

    梁秋声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太好了!梁时还没有嫁人。有男朋友也没什么,花点钱,打发了就是了。

    距离和陈家的婚事已经不足一个月jsg。刻不容缓,他立刻亲自动身,飞来榕城。

    ……

    梁时掀帘走进茶室,在梁秋声身后轻轻站定。

    这么多年过去,他的肩背看起来老了一些,不再如记忆中那般笔直挺拔。

    梁秋声似有所感,缓缓回头,和梁时四目相接。

    看着女儿那张熟悉的脸,梁秋声的心中骤然掀起一阵澎湃的激荡,瞬间就湿了眼眶。

    他忽然意识到,血缘是多么神奇的东西。你以为不会想念的人,却被你的潜意识牢牢铭记着。你的心脏、血液和骨骼都在告诉你,这是你的孩子,是你永远的牵挂。

    他伸开双臂,用颤抖的嗓音说:“小时,爸爸来看你了。”

    而梁时,却仍旧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没有丝毫向前的动作。

    梁秋声有些看不懂她的眼神,似乎承载了很沉重的情感——有时隔多年重逢的激动,又带着些茫然的难过和悲伤。

    他主动走了过去,将梁时轻轻搂进怀里,“小时,是爸爸。”

    梁时终于忍不住,闭了闭眼,任泪水滚落而下。头靠在梁秋声的肩膀上,软着嗓子喊了一声:“……爸爸。”

    听到这声称呼,梁秋声顿时老泪纵横。他将女儿更紧地搂住,哽咽着道:“小时,爸爸对不起你,爸爸来看你了!”

    一瞬间,十七年的岁月在梁秋声的脑海里呼啸而过。

    他想起梁时不满周岁,自己抱着她在花园里遛弯;想到她读小学的时候,和男孩子打架,自己好言好语地跟人家赔礼道歉;想到她惹了吴薇生气,蹦蹦跳跳地躲在自己身后,吴薇怎么都抓不住她。

    也想起她离开帝都时的黯然。

    当时,梁秋声眼看着养育了十七年的亲生女儿离开,心里再也绷不住,回到车里已是泪眼潸然。

    梁昀也是自己的女儿,但情感是不同的。有时候他看着梁昀,总是会回想起梁时小时候的一幕幕。

    但是,他不能和她相认。

    身为泰启的主人,著名企业家,地产界的巨擘,怎么能让世人知道自己还有个私生女?

    当年的他,为了自己的名声,不得不放弃了梁时。

    而此刻,为了拯救泰启,挽回和陈家的联姻,他只能厚着脸皮,再把女儿认回去。

    梁时终于平复了情绪,看向梁秋声,“您怎么会来找我?”

    梁秋声拉着她走到茶桌边坐下,顾左右而言他道:“这么多年,你过得好吗?”

    梁时不想多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又笑着道:“我听说,你在影视公司工作,都拍了什么作品?爸爸也去观赏一下。”

    梁时的心中愈加疑惑,只能敷衍道:“都是些不入流的纪录片,没什么好看的。”

    梁秋声尴尬地笑笑,过了一会儿,才切入正题。

    “小时,爸爸想接你回帝都生活,你愿不愿意?”

    梁时惊讶地睁圆了眼睛,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为什么?”

    “因为……”梁秋声蹙了蹙眉,决定搬出一个最为名正言顺的理由,“因为,你并不是被抱错的孩子,而是我梁秋声的亲生女儿。”

    话一出口,他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梁时的震惊和发问;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梁时的样子非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反应。

    他刚想再多解释几句,却听梁时问道:“我是您亲生女儿这件事,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梁秋声驰骋商界多年,看梁时的反应,自然猜到,她早已经知晓真相。

    眼前的女儿还像当年那般漂亮可爱,可观其气质,听其谈吐,梁秋声知道,梁时长大了,已经不是可以轻易糊弄过去的小孩子了。

    他敛了笑容,在脑中做了一些决断。

    “我一直都知道。”

    梁时的瞳仁晃了晃:“……什么意思?”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我的亲生女儿。却不是吴薇的孩子,而是丽莹的。”

    梁秋声拿起桌上的茶壶,缓缓斟满面前的两只玉杯,递过一杯,放在梁时面前。

    “我怎么会发现不了?小时,你长得简直和丽莹一模一样。”

    第84章

    梁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以为, 梁秋声忽然来榕城找自己,或许是偶然发现了什么线索或证据,得知了自己的身份。出于父爱, 才决定认回这个血脉相连的女儿。

    可原来, 他什么都知道,而她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人?

    “为什么?”梁时难以置信地追问。

    这并不是一句完整的问题,可梁秋声却明白她的疑惑。

    他看着眼前这个和当年的情人如此相像的女儿, 沉声开口道:“我和你生母之间……有一些纠葛。”

    “当年她离开的时候,带走了梁昀, 却留下了你。等我发现的时候, 为时已晚。”

    梁秋声转头看向外面湛蓝的天空, 叹了口气,“那个时候,你已经快两岁了。如果我贸然把你们换回来,会被你妈妈发现。”

    “我身为社会名流,自然想要安稳的婚姻, 并不愿再横生枝节。”梁秋声笑了笑,“你妈妈那么爱你,你也很爱她, 这样不就够了?谎言如果能一直持续, 就会变成真实。”

    “可是谎言还是被戳破了。”梁时忿忿地说:“你欺骗了她整整十七年!”

    “所以我也给了她欺骗我的机会。”梁秋声说着,沉下了脸色, “当初她伪造了你的亲子鉴定, 只想把梁昀接回来, 把你送走。而我也妥协了。”

    梁时的心里顿时升起一股荒唐的愤怒, 她没想到,自己的亲生父亲, 竟然如此寡廉鲜耻,残酷自私!

    “你明知道我是你的亲女儿,还把我送走,丢去别处不闻不问这么多年……只是为了自己的名声?”梁时的眼睫因为愤怒和悲伤微微颤动着,“那现在,你又为什么要带我回去?”

    梁秋声慢慢饮下一盅温热的茶水,直视着梁时的眼睛。

    “小时,跟我回去,你就是泰启的小姐,会拥有最好的生活。不必像现在这样,辛苦地做一个普通人。”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冷酷:“你已经做了这么多年普通人了,应该也尝尽了生活的辛酸,知道这个机会意味着什么。”

    见她依旧不为所动,梁秋声终于亮出了最后的砝码,“你还记得陈琛吗?”

    梁时猛然抬眼。

    梁秋声很满意这个反应,他循循善诱道:“只要你跟我回去,我会当众承认你的身份,让你嫁进陈家。”

    梁时皱眉,好像抓到了一根缥缈的线索:“那梁昀呢?”

    梁秋声沉沉地叹了口气,“昀昀因为自身的原因,没办法承担这个婚约了。小时,只要你回来,爸爸一定会让你成为名正言顺的陈太太。”

    “所以……你是想让我代替梁昀,去和陈家联姻?”

    梁时一下子笑了出来,那笑容却有些凄凉。

    “梁昀嫁不了,你慌了,害怕和陈家的婚约会黄掉,害你拿不到钱支撑泰启的投资——你必须找到一个替代品。”

    梁时的目光含着尖锐的嘲讽,“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

    她忽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梁先生,这么多年了,大家相安无事就挺好。我们的父女情,当年早就清算干净了。我什么都不欠你,你也别来纠缠我。再见吧。”

    她转身就要走,梁秋声却在身后说:“是因为你那个男朋友?”

    梁时停下脚步。

    “小时,我相信,以陈琛的品貌和身价,少有男人能够与之比肩。嫁给他,就是嫁给陈氏财团,这意味着什么,你从小耳濡目染,无需我多言。”

    他音色和缓,看起来真的像一位谆谆教导女儿的慈父,“人的一生中,扭转命运的机会就那么几个,要懂得把握。你可以恨我,但千万不要因此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梁时听完这席话,头也没回,步伐急促地离开了。

    梁秋声没再阻拦,他站在窗口,静静地看着梁时的身影消失在树影间。

    下属推门进来,担忧地问:“梁总,这下可怎么办?”

    却听见梁秋声用笃定的语气道:“她是我的女儿,她会想通的。”

    *

    梁时打了一辆车,飞奔回公寓,在抽屉里找到自己的身份证。然后打电话叫来司机,带着自己直奔机场。

    几乎没带任何行李。

    她买了最近一班飞南城的机票。

    两个小时后,梁时降落南城。

    此时还是下午,没到晚高峰时间,她在机场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师傅,麻烦去东辰科技。”

    路上,梁时收到瞿沨的回复:“剪得不错,这一版jsg过了。”

    此时此刻的她,完全没有任何大功告成的喜悦。她只想快点见到陈琛,有一些话想要问他。

    车子很快到达南城科创园区。

    梁时下车,一路飞奔进东辰的办公大楼,前台小姑娘认得她,并未阻拦。

    电梯门开,梁时冲进东辰的办公区,一路上和各种熟人大眼瞪小眼。

    来不及一一打招呼,她沿着走廊一路狂奔,一把推开陈琛办公室的门,里面却没有人。

    Layla忽然从身后冒出来,惊喜地说:“梁时!你来找Chen?他今天不在啊。”

    梁时呆愣地关上门,“他今天去陈氏吗?”

    “听方秘书说,他今天好像是在南城建设……欸?”

    Layla的话还没讲完,梁时就匆匆道了个谢,一溜烟跑了。

    *

    周沅齐吩咐秘书,把上次客户送的“品相超级好”的茶叶泡了,端到总经理办公室。

    陈琛正坐在他的办公桌上看文件。对那杯茶,只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最近喝不得绿的,有咖啡吗?”

    “啧,事真多。”周沅齐又探头出去,吩咐秘书泡咖啡。

    “陈总竟然还有心情来我这儿视察工作?”周沅齐把咖啡端上,一脸同情地道:“距离你那婚期没几天了,怎么样,决定了吗?”

    “决定什么?”陈琛翻着文件,眼皮都没抬。

    “当然是决定娶不娶啊!”周沅齐挠了挠额角,感觉自己比对面这位新郎更焦急。

    “不过,看你到现在都没有取消婚礼,这是决定要娶了?”周沅齐竖起一根大拇指,“厉害啊陈总,能屈能伸!”

    “我娶不娶,还要看梁秋声的表现。”

    “哦?关他什么事?”周沅齐好奇地问。

    “他要是行动力强,令我满意,我自然乐见其成。”陈琛微微笑道。

    这时候,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了。

    他们俩震惊地转过头,只见梁时披头散发地站在门口,身后跟着紧追而来的前台小姐和保安。

    陈琛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立即扔下文件跑过去,脸上的表情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而梁时只是深深地看着他,胸口微微起伏着,脸上的表情很淡,看不出开心还是不开心。

    “出什么事了?”陈琛皱了皱眉,轻轻捧起她的脸。

    而他身后的周沅齐,已经震惊得嘴巴圆张,几乎能塞下一个鸡蛋,“梁,梁时?”

    他看看梁时,又看看陈琛自然而亲昵的举动,脑子里所有的线头瞬间被串起,忽然福至心灵地喊道:“我懂了!你对付梁秋声,想娶的并不是梁昀,而是梁时啊!”

    此刻,梁时被陈琛捧着脸,直勾勾地看着他问:“你下个月要结婚?我怎么不知道?”

    陈琛愣了一下,刚要解释,梁时接着说:“梁秋声去榕城找我的事,你也清楚?”

    “他去找过你了?”陈琛略一沉思,“聊了些什么?”

    “你挖空心思对付泰启,就是为了让我去当这个婚约的替代品?”梁时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什么叫替代……”陈琛觉得她今天好像有些奇怪。

    梁时忽然一把将他推开,悲恸地喊道:“可是我不愿意!”

    “我不愿意被抛弃掉我的父母,像回收垃圾一样再捡回那个家!”

    陈琛怔了怔,上前想要抱她,“梁时,不是的……”

    梁时却忽然转身就跑。

    “梁时!”陈琛大惊,立刻跟在后面追。

    梁时一个闪身进了电梯,电梯门关闭,急速下降。陈琛无奈,只能拐去安全楼道。

    等他气喘吁吁地跑到一楼的时候,梁时早就不见了。

    陈少爷茫然地站在南城建设的大门前,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

    真·未婚妻发脾气,才是最伤脑筋的。

    他望着街上车来车往的人流,沮丧地叹了口气。

    *

    梁时在南城的晚高峰中茫然地走着。

    手机上,陈琛的电话一个接一个的打来,她一律不接。

    她边走边质问自己:你急急飞来南城,到底是来干吗的?就是来冲陈琛发脾气的吗?

    在内心深处,她也明白,自己刚刚有些不讲道理。

    陈琛为了和她在一起,做了那么多努力,而自己竟然拿着梁秋声的所作所为去质问他,现在还不搭理他。

    梁秋声对不起自己,是陈琛的错吗?

    梁时啊,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还会恃宠而骄了。

    可她还是觉得委屈又难过。

    梁秋声劝她回梁家当衣食无忧的大小姐,她可以硬气地拒绝;可是当他搬出陈琛的时候,那一瞬间,梁时知道,自己动摇了。

    陈琛就是她最大的软肋。软肋被人拿捏,吊着她,让她不得不屈服,不得不为了和陈琛在一起而回到梁家,顶着梁小姐的帽子乖乖出嫁——因为她比谁都清楚,这其实是最容易的那条路。

    陈琛肯定也早就猜到了,才会默许梁秋声来找自己。

    亲生父亲对她如此凉薄,她非但毫无还手之力,还只能上赶着配合。

    想到这里,梁时气愤得忍不住蹲下了身,抱着自己的肩膀微微发抖。

    好讨厌没骨气的自己啊。

    可是那个软肋本人,还什么都不知道!那就让他自己呆着,晾一晚上好了!

    ……

    过了很久,梁时才站起身,揉了揉酸麻的小腿。

    抬起头一看,自己竟然又来到了平安夜那晚和梁昀喝酒的酒吧。

    她站在橱窗前,看了一会儿马路对面的霓虹,脑海里回想起那天晚上,自己得知陈琛的婚讯时,那绝望到恨不得立刻死掉的心情。

    唉,忽然有点想他……

    什么啊,生气不超过三分钟,现在还想人家想得厉害,梁时,你不要面子的?

    她正出着神,忽然听到有人在敲玻璃。

    梁时转头一看,Easton那张憨笑的大脸紧紧贴在橱窗上,正在冲她疯狂招手。

    第85章

    “你说, 咱们这是什么前世注定的缘分,为什么总是能这样命运般地邂逅呢?”

    Easton招手叫来服务员,给梁时送来饮料和炸鸡。

    梁时拎起一根鸡翅, 咬下酥脆的表皮, 大快朵颐道:“你最近在看什么偶像剧吗?讲话这么肉麻。”

    “实不相瞒!我想多认识些汉字,提高写作水平,所以就去图书馆借了一套书。”

    Easton从包里拿出一本《太子殿下与萌软娇妻的前世今生》, “管理员说,这本特别火, 平时都借不到。是我运气好, 刚刚赶上前一个人来还书。”

    梁时边吃边问:“你一个搞研发的, 还要提高写作水平?写什么?”

    Easton兴奋地说:“我是要写【吃遍大南城】的美食点评帖。身为组长,要多多产粮才行!”

    梁时嚼着满口的鸡肉:“你还知道产粮,词汇量够用了。”

    Easton得意地笑了笑,又挤眉弄眼地说:“这炸鸡是他家本周新出的特推,味道怎么样?吃完了以后, 要写点评发给我哦。”

    梁时盯着手里的鸡:怎么吃了一半,才告诉我要付出代价呢。

    Easton也拿起一只鸡腿,“对了, 你不是在榕城吗?怎么忽然回来了?”

    “回来吵架的。”梁时瓮声瓮气地说。

    对方听了, 咀嚼的动作依旧丝滑,看上去完全没当回事。

    “哦, 吵完架记得尽快和好, 别耽误了下个月的婚礼。我最近一直在练歌, 到时候一定用美妙的音乐为你们送上祝福!”

    梁时惊了:“连你也知道我们下个月结婚?”

    怎么全世界只有新娘本人不知道?

    好你个陈琛!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刚刚在心间浮起的那点子想念之情瞬间被梁时绞了个粉碎。她决定, 今晚不醉不归!招手便叫来服务员,哐哐点了一桌啤酒。

    Easton眼睁睁地看着她咚咚咚炫进去一整瓶, 敬佩之情油然而生,竖起大拇指道:“你喝起酒来,比Chen豪爽多了。”

    听到这话,梁时倒是想起一些令人脸红心跳的往事。

    她眯了眯眼,“砰”地把空瓶拍在桌上,咬着后槽牙说:“他是怕喝醉了之后不干人事吧!”

    Easton笑了笑,也陷入了回忆。

    “我第一次和Chen一起喝醉,还是在大学里。那时候我们刚刚创立东辰,完成了第一轮融资。庆祝会上,Chen喝了很多,醉得不省人事,被我带回了家。”

    梁时有些疑惑:“他喝那么多jsg,是因为融资的过程不顺利吗?”

    “恰恰相反。”Easton竖起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外界都知道他的身份,所以争相入资。那时候,他们其实并不清楚Chen的实力,只是想借机和陈氏的继承人结交而已。”

    Easton忽然冲她眨了眨眼:“你知道Chen为什么会创立东辰吗?”

    梁时的表情有些若有所思:“他小的时候,虽然是陈爷爷最疼爱的孙子,但因为是继承人,在陈家反而处处掣肘。”

    她自嘲地一笑:“连一个婚约,也没法反抗。”

    “但是长大以后,陈琛在陈家的处境已经完全不同了。我也想不出他为什么还要另起炉灶,创立东辰。”

    听到这话,Easton居然笑了:“当年我和你有同样的疑问。你想啊,他爸那个时候已经是陈氏财团隐形的掌权人,只要他毕业回国,就能顺理成章地继承王位,哦不,家业。都不需要宫斗的,简直比我这本书里的太子还要顺利!”

    他一副调侃的口吻继续道:“所以Chen一开始拉我合作的时候,连我也以为这就是一个来自中国的有钱公子哥在玩票。”

    “可是后来,我知道不是的。他是我见过最认真、最执着的人。”

    Easton转头看向梁时,神秘兮兮地问:“你知道,东辰的核心技术是什么吗?”

    梁时睁大了好奇的眼睛,摇了摇头。

    “是人体AI识别系统,就是用人工智能去识别人的基本特征。”

    聊到自己的专业,Easton的语速也跟着快起来。

    “简单来说,人的各项身体数据都可以被技术识别,包括面部五官、表情、年龄、身体组织,甚至是讲话的声音、行为习惯、走路的姿势等等。目前人类的技术水平还仅限一些基础识别,比如人脸识别,用在一些安防、自主服务或是信息安全系统里,刷脸解锁手机就是一个例子。”

    他抿了一口啤酒,接着道:“东辰现阶段的产品也的确只能做到基础识别,但Chen的野心可远不止于此。他想不断推进这项技术的发展,最终用它来找人。”

    梁时的瞳孔狠狠地震了一下。

    “他创立东辰的愿景是,希望能够专注于这项技术的发展。终有一天,有能力打造出成熟的智能识别系统。”

    “他想把这个系统推广给全世界的警方以及寻人机构,引入各地的人口数据库,建立立体的身份备案。从此以后,不论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只要有摄像头的地方,就能辨识出想要寻找的人。”

    Easton想起那个遥远的夜晚,二十岁的陈琛浑身酒气,躺在自己家的沙发上,一条胳膊搭在眼睛上。

    “你为什么要这么拼?”Easton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扔在他身上,“想要融资,找你爸不就好了?”

    沙发上的人轻笑一声,胸口微微起伏着,慢条斯理地说:“我去年逃课那事,彻底把他气着了,哪还会出钱支持我创业。”

    他扭开瓶盖,喝下一大口冰镇矿泉水,“我懒得等他想通,我要立刻开始。过去一年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

    “你究竟想做什么?”Easton不解地问。

    客厅的灯光下,陈琛那张素来白皙的脸庞因为醉酒而漫上红晕。

    他的目光清醒又沉郁,身体虽然醉了,脑子却依然清晰。

    “我有一个要找的人。”

    陈琛的声音低缓,似乎在叙说一件略为艰难的事,“我跟着NGO在亚洲找了她一年,没有任何进展。这种人力搜索的法子太低效,我需要更强大的工具。”

    他对Easton描述了自己的设想。

    Easton仰躺在地毯上,呆呆地盯着天花板,“可是Chen,技术的开拓是艰难而缓慢的,你的想法,很可能要过很多很多年才能够实现。”

    “我知道。”陈琛靠回沙发上,整个人透着一股理性到极致的慵懒,“那也没关系。”

    “就算我这辈子都找不到她,至少也能留下点什么,给后来的人,让他们可以少走些弯路,花更短的时间,找到想找的人。”

    “那样的话,我也不算白活。”陈琛倚在沙发上,轻轻笑了笑,“否则,一辈子可太长了。”

    Easton诧异地望过来。

    陈琛的样子很平和,带着异乎寻常的淡然,几乎看不出伤感。

    可是Easton知道,那是因为他已经思考了太久,痛苦了太久,早已经抛却了所有犹疑和软弱,靠意志力在支撑着自己往前走。

    “Chen,我会帮你的。”Easton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东辰一定会成为这个领域里技术革新的利刃。总有一天,我们会创造历史。”

    ……

    酒吧的灯光将满桌橙黄的酒液映成了琥珀色,一如Easton清澈的眼眸。

    “不必等到东辰这把剑出鞘,他就找到了你。这种事对于我们科研从业者来说,简直就是神迹。”

    他调皮地眨了眨眼:“命运有时候很任性,但也的确会送来礼物,你说对不对?”

    *

    陈琛到家的时候,和樾的客厅一片漆黑——梁时果然没有回来。

    所有能找的地方都被他找了个遍,还是不见她的踪影。陈琛不禁猜想,难道梁时已经回榕城了?

    他快步走进书房,在抽屉里拿出一个充电宝,插在几乎快要没电的手机上,然后匆匆返回客厅,想要出门。

    却赫然在大门口看到静静站在那里的梁时。

    看到她平安无事地回来,陈琛顿时松了一口气,赶紧上前解释:“你听我说,我并不知道梁秋声……”

    梁时却忽然一把拽住他的领带,将他拉到自己跟前,踮起脚尖就急不可耐地吻了上去。

    ——迫切到,甚至撞到了陈琛的牙齿。

    陈琛连忙将人抱住,在她缠绵的亲吻下试着挣脱出一丝缝隙,犹豫地问:“你喝酒了?”

    “没喝醉。”梁时沉浸在这个吻里,趁陈琛说话的功夫,舌尖灵巧地探进去,紧紧地勾住他,轻轻一吮。

    陈琛顿时半边身子都麻了。

    梁时却还不满足似的,忽然一把将他推到墙上,双手扶在他的胸前,仰起头,动情地深吻着。

    陈琛也追逐着她的唇热情回应,吻落在她的脸颊和耳垂,又顺着柔嫩的脖颈滑下。

    梁时急促地呼吸着,忽然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在耳边低语道:“我想要你。”

    ——瞬间燃尽了陈琛所有的理智。

    地板上,两个人的衣服一路从玄关绵延到主卧,最后消失在将关未关的卧室门后。

    门内,那动情的低吟和紊乱的喘息,直到后半夜都未曾停歇。

    梁时仰面躺着,湿漉漉的双眸已然失了焦,浑身漫起暧昧的潮红,像跃上干涸陆面的鱼,只会本能地张着嘴渴求氧气。

    却被陈琛贪婪地噙住,碾过每一寸空间,缠绵环绕,纠结往复,得寸进尺。

    那一枚崭新的纹身,更是被嘬成了蜜粉色。

    她反复被极致的欢愉裹挟着,抛起又落下,只能下意识地发出无法自控的轻哼。

    迷离的意识甚至让她不由自主地扭动迎合,愈加引得陈琛亢奋得不能自已,在那片池水中震荡出更为激烈的浪花,却又把所有动情的莺吟全部封锁吞下。

    零点时,床边的电子日历自动翻过了一页。

    如痴如醉的两个人都未曾发觉,去年的这一天,是他们在夜市重逢的日子。

    第86章

    陈琛做了一个梦。

    梦里, 他又回到了七年前,沙远镇。

    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来到这样贫穷的地方。

    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交通,从帝都起飞后, 要在省城搭绿皮火车, 再转乘最原始的长途大巴,在没有高速公路的普通国道上颠簸六七个小时,才能到达这片黄沙漫天的中部小镇。

    陈琛最初加入这个公益组织, 是通过在线报名加面试的方式成功的。个人资料里没有填写任何具体的家庭信息,只报了学校。

    审核的负责人发现他竟然是耶鲁大学的高材生, 兴奋得不得了, 当即就把他召了进去, 负责内部管理系统的重建工作。

    这简直正中陈琛下怀,他得以深入这个组织的数据库,查看往年所有失踪人员的具体档案和找寻进展。

    大量的照片和资料让陈琛不分白天黑夜地加班加点,有一天,他偶然在资料里看到一张照片。

    照片有些年头, 是已经洗出的胶卷照片再扫描成jsg电子版的样子,原片本身已经枯黄泛旧,清晰度并不高。

    之所以能引起陈琛的关注, 是因为照片上那张模糊不清的脸, 猛然看去,几乎和梁时一模一样。

    失踪人姓名一栏, 写着“李丽莹”几个字。

    陈琛盯着这个名字看了很久, 然后拨了一个电话, 打给了宁安县公安局。

    自从梁时失踪以后, 陈琛就和办案的民警搞起了深度合作。他缜密的思路、丰富的资源赢得了诸位干警的一致好感,双方一直保持着联系。

    大家都知道, 这个身份神秘的少年,一直在寻找他失踪的女朋友。

    经过对方确认,这个人的确就是梁时的生母。

    据梁时的外婆表示,李丽莹把孩子送回老家后,就独自去了澳大利亚,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份失踪档案建立的时间非常早,甚至早于梁时出生的年份。也就是说,这么多年来,一直有人在找她?

    找寻范围是中国——对方不知道她在澳洲?

    陈琛试图查看建档人的身份,发现只留有一串站内ID,看不到具体的个人信息。

    资料上的亲属联系方式只有一个手机号,陈琛试着拨了过去,显示是空号。

    他将这份档案发给机构的负责人看,负责人只说,过去信息化管理做得不好,很多档案都是纸质版再录入的,参考性不强。尤其那些年份久远的,很多都无迹可寻了。

    不过,如果陈琛感兴趣,可以去问问机构内一位资深的前辈。这位前辈目前已经不再从事这方面的志愿工作,而跑去中国的山区支教了。

    问清了地点,陈琛二话不说就赶了过去。

    一路上几乎问遍了所有能问的人,才在沙远镇的镇中学办公室里,找到了这位前辈。

    说是镇中学,其实就是几间矮旧的平房矗立在一个土坡上,后面连着空旷的平地,说是操场。

    那位前辈名叫孙彦成,年纪不到六十,已是一头白发乱蓬蓬地立着,脸上戴一副圆形黑框眼镜,衣着朴素,远远看去,一点不像个来支教的帝都学者,更像个本地土生土长的乡民。

    陈琛见到他,刚做完自我介绍,只见孙老师的镜片下寒光一闪:“你就是他们提到的那个耶鲁的学生?”

    陈琛点点头。

    孙老师二话不说,立刻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往办公桌底下一藏,然后拿起桌上的教材塞进他手里,拉着他往教室走,“来都来了,先上课吧。”

    陈琛:?

    “随便讲,讲什么都行!啊,能说点英语就最好了,给这帮孩子打打样。”

    他打开教室门,一把就将陈琛推上了讲台。

    一时间,和台下的几十双眼睛大眼瞪小眼。

    陈少爷可不是一般人,纵然震惊,也立刻就进入了状况内。他大致浏览了一下孙老师的教学笔记,就有条不紊地接着上节课的地方,讲解起高中的知识点来。

    学生们也很惊喜,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白净好看的人,都好奇地打量着,好想上前仔细盯着他的眼睛看。

    下课的时候,一个小姑娘跑来对他说:“小老师,你讲得好清楚,原来函数也没有那么难的!”

    陈琛一下子愣住了,记忆霎时间飘远,脑子里忽的闪过很多熟悉的对话。

    下一秒,灭顶的钝痛轰然而至,毫无征兆地击穿了他的心,让陈琛几乎有些支撑不住。

    他靠着教室里斑驳的土墙,用力闭了闭眼,才堪堪压制住心底里重新起伏的悲怆心潮,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教师办公室。

    孙老师已经下班,回宿舍美美喝小酒了。

    说是宿舍,其实就是学校后面红砖垒成的平房。

    陈琛走进去,孙老师正悠闲地倚在一把竹椅里,踮着脚觑他:“第一次来这么穷的地方?”

    陈琛不在意地笑笑,在旁边的空板凳上坐下来,“课我也上了,前辈能否回答我几个问题?”

    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份打印好的档案,“这个档案,您有没有印象?”

    孙老师接过档案,粗粗扫了扫,“你为了这事来的?你在找这个李丽莹?”

    “我要找的人和李丽莹有些关系。”陈琛的口吻很笃定,“她的失踪,和李丽莹的失踪,必然有关联。”

    孙老师皱了皱眉,口气随意地说:“这个档案是我建的。”

    陈琛的眼神定住了。

    “我只是帮忙建了档,找她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一个年轻男人。”孙老师回忆道,“当然,那时候年轻,现在也必然不年轻了。毕竟都快二十年了。”

    “您还记得对方叫什么名字吗?”陈琛焦急地问道。

    “唔……”孙老师仔细回忆了半晌,“想不起来了。”

    陈琛的脸上瞬间写满了失望,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又要中断了。

    “不过……”孙老师嬉笑着说,“我这个人最近有点健忘,你给我点时间,说不定我能想起来。”

    为了这一丝希望,陈琛也留了下来,当起了沙远镇中学的代课老师,耐心等待孙老师“想起来”。

    有了陈琛在,孙老师彻底成了甩手掌柜,日子轻松了不少,生活好不自在!

    而陈琛则真的让学生们惊为天人。他的谈吐、见解、分析问题的思路、对知识体系化的呈现,都远胜常人。学生们发现,跟这样闪着光的内核相比,他优越的外表甚至不值一提。

    而陈琛竟然只有十九岁,和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同龄。

    学生们都很喜欢这位小老师。

    沙远镇盛产葡萄,班上一位小林同学经常会把葡萄浸在井下的木桶里,冰得透心凉,打上来带到学校,送给小陈老师,还给他传授人工酿造葡萄酒的方法。

    陈琛只是耐心地听着,完全不提自己在南法和加州的那些顶级酒庄。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度过了一个月。

    陈琛觉得,再待下去,可能孙老头也想不起来更多了。加上他还要赶回学校参加一个重要的考试。这次考试要是缺勤,盖勒博士大概会对着他现场表演发疯。

    临行前的一晚,他敲了敲隔壁孙老师的房门,想要道个别。还没等他开口,孙老师就拉着他热情地说:“我这里有学生刚送来的水果,你快来尝尝!”

    陈琛很是无奈,这阵子,他已经吃葡萄吃到吐了。可是进门一看,那简陋的桌子上竟然摆着一只榴莲。

    “这是某个学生家长送的,说是一路从市里提回来的!”孙老师双眼放光,“这玩意儿我只见过,还没吃过呢。”

    他把榴莲撬开,掰下一块,迎着熏天的臭气,不客气地尝了一口。

    忽然,他咀嚼的动作一顿,眼波微动,“我想起来了!”

    孙老师盯着手中的榴莲道:“当年找李丽莹的人是个水果商,专门贩卖东南亚的进口水果,他时不时还会提着水果来看我们,询问进展。”

    “我记得,他们都叫他,阿辉。”

    陈琛的心中蘧然一紧:“是叫邵辉吗?”

    “应该是。”孙老师沉思道,“他很执着,找了很多年,说对方是他女朋友,忽然失踪了。但他好像不是中国人……具体是亚洲哪个国家,我不知道。”

    陈琛忍不住推测:“东南亚的话,又会说中文,是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尼?”

    孙老师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的确不清楚。不过,我很肯定,他不是中国国籍。”

    陈琛双眉紧锁——看来梁时的确被绑去了国外。可是,跨国找人,难度如同大海捞针,得另寻办法才行。

    他最终还是和孙老师道了别,准备第二天离开沙远镇。

    临行的时候,学生们课也不上了,都跑去车站送他。

    陈琛打量着这破败的乡镇车站,眺望着远处叠嶂的山峦和种满葡萄的盆地,不禁嘅叹:“这个地方倒是很不错,不应该穷成这样。”

    孙老师笑眯眯地拍着他的肩膀:“我这把年纪,能为孩子们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但是你不一样。小陈,我这辈子阅人无数,你打眼一看,就绝非平庸之辈。”

    他继续道:“身为名校学生,自然是天之骄子。可往往越是骄子,心中越容易只见皓月星辰,耐不住人生疾苦。”

    “虽然不知道你在找谁,但那个人一定对你很重要。我在机构jsg里服务了数十年,见过太多太多分离的人了。只有很少一部分人会很幸运;更多的人,穷其一生,都难以找到那个想找的对象。”

    “有的时候,即便找到了,对方也已经面目全非。这带来的刺激是巨大的。”

    “我知道你还是会很执着地往前走,这很好。只是前路注定艰难,甚至布满荆棘。假如,万一的万一,命运对你不够善良的话,也希望你能有一颗原谅这个世界的心。千万不要因为失去的伤痛而折磨自己、放弃自己,甚至放任自己的灵魂沉入地狱。”

    陈琛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抬起胳膊,揽了揽孙老头的肩膀,与他道别:“孙老师,我会回来看您的。到那时候,您可以亲自把我的灵魂像剥榴莲一样剥开,检查一下成色。”

    他最后又回看了一眼贫瘠的沙远镇,眼睛里漫过诸多思绪,然后登上了回程的车。

    *

    大梦一场,陈琛睁开了眼睛。

    房间里窗帘紧闭,不漏一丝光。没关严的卧室门缝里倒是透进来几缕清晨微亮的天光。

    他歪过头,看到梁时正埋在他的颈窝里,睡得香甜。

    长发缠了他满身。

    陈琛将梁时的一缕头发掂在手里——这个长度,已经要赶上当年了。

    他轻轻翻了个身,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然后接着睡了过去。

    第87章

    仅仅是初夏, 宁安县的气温就已经攀到了三十多度。

    张雨绮在梦中被热醒,摸过枕边的闹钟一看,离预定的起床时间还有十几分钟。她索性躺回了床上, 脑子里开始盘算给张朵朵准备什么早饭。

    说起来, 自己真不是个称职的妈妈。以前经营美发店的时候,她总是忙着操持生意,迎来送往, 朵朵不是扔给邻居,就是在店周围放养。后来梁时回国, 孩子就扔给了梁时。

    直到离婚以后, 她才算正儿八经开始照顾起张朵朵的起居。

    就这么挨到闹钟响, 张雨绮起身,把张朵朵唤醒,安排她去洗脸刷牙,自己进厨房准备了些简单的早饭。如今她的厨艺进步明显,连梁时都会夸她做得好。

    张雨绮想, 还不是看着你的视频学的。

    正忙着呢,大门上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这谁啊,一大早就上门?

    打开门一看, 门外站着一个表情不善的中年妇女。

    女人个子不高, 体型匀称,常年的农活让她的皮肤泛着健康的小麦色。

    她一双眼睛细眯着, 紧紧地盯着张雨绮的脸。

    张雨绮震惊到声音都变了调:“妈?”

    她看着眼前的亲妈, 赶紧回忆了一下自己的人设——上回写信的时候, 她分明说, 自己还在南城开店,刘小柱生意好得很, 张朵朵也很好,期末还拿了小红花。

    “我菜地里那刨烂的根,一看就是你干的好事!幸亏你老妈子在县城还有些人脉,要不然可让你唬了去!”

    张母十分不客气地进了家门,鞋也没换,就这么大喇喇地往沙发上一坐,“刘小柱呢?”

    事到如今,张雨绮也懒得再隐瞒,“离了。”

    张母一愣,忽然掌心四合,对着天花板一拜:“神佛在上,张家列祖列宗保佑,我那脑子有虫眼的闺女可算开了眼,看清了刘小柱那个小崽子,没白糟践我辛苦养大她的那些粮食!”

    张雨绮:“……”

    张母又指着张雨绮的鼻子骂道:“你个死丫头不学好,小小年纪就跟男人跑了,这么多年只有信不见人,你心里是根本没有我这个妈呀!”

    “我知道自己眼瞎。”张雨绮干脆破罐子破摔了,深深吐出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淡漠又颓丧,手习惯性地伸进口袋,想摸烟。

    “我看男人的眼光总是不行。当初跟刘小柱跑出去,混成了这个烂样,才更不想回来找你的。你养出我这种女儿,还不如没生过。”

    这话一出口,就被张母一巴掌拍歪了脑袋。

    “怎么,被一个男人坑了,天就塌了?你就算跟十个男人跑出去,还影响你回家咋的?”

    张母一脸嫌弃地看着这个闺女,急急地喘着粗气,手伸进衣服摸出个破烂的布包来,打开,竟然是一沓钱。

    张母把钱往桌子上一拍,“这是你之前寄回来的,我和你爸在镇上花不着,你先用着。”

    她又戳着女儿的肩膀道:“咱家仨个娃,你最聪明,成绩最好。张雨绮,人在一张纸上写错了字,翻过来再接着写就行了,还能把纸撕了不成?”

    她站起身,平复了一下呼吸,瞄了一眼手腕上那磨得看不清表盘的手表,“我那三轮车还停在路边上呢,别让人给推了去。你自己好好想想,什么时候觉得有脸回家了,就带着闺女一块回来。我……你爸他还挺想见见的。”

    说完,拉开大门,一阵风似的走远了。

    张朵朵这才从卫生间里悄悄探出头:“妈妈,刚刚那是谁?”

    张雨绮赶紧背过身,用袖子把满脸的眼流囫囵擦掉,平静了一番,才转过头说:“快换衣服,上学要迟到了。”

    *

    阵阵微风吹动露台上的草木,明亮的日光洒满宽敞的客厅。

    伴随着炉灶上的滋滋声响,和樾又迎来了女主人晨起做早饭的景象。

    “你试着代入一下我的立场。下个月马上要结婚,男朋友居然什么都没说,是不是会气死?”

    梁时叉着腰,手里拿着锅铲,气势汹汹地站在客厅中央,一副秋后算账的模样。

    “气死倒是不至于。可能他觉得,事情还没有完全确定,等一切尘埃落定了……”陈琛觑着梁时的脸色,不敢往下说了。

    “不确定?他什么时候不确定过!他想干的事,想整的人,什么时候落空过!”梁时嘴上在笑,眼睛里却在喷火。

    陈琛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什么都没说,只抬手指了指炉灶的方向。

    梁时立刻扑回去,把即将糊掉的松饼翻了个个儿。

    陈琛翘起唇角,走过去,从身后环住她的腰,轻轻贴上她的侧脸,“并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看你剪片子那么投入,不忍心拿这种事情打扰你。”

    梁时愣了一下。

    “而且,我以为婚都求完了,不论婚礼什么时候办,你都会答应的。我问过你的工作安排,那时候正好是空档。所以想等你安心把片子完成,再告诉你。”

    梁时挥舞着锅铲,没好气地问:“所以到底是什么时候?”

    “第三周的周日。”

    梁时转过身:“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

    陈琛乖巧地点点头。

    “那要是梁秋声不来找我,你打算怎么办?”

    陈琛耸了耸肩:“不会的。现在最需要我的可能都不是你,而是他。”

    梁时想起了刚刚听说的梁昀的遭遇,心中无比唏嘘。忽然又想起平安夜时两人的对话。

    原来一切早已有迹可循。

    “如果没有发生梁昀那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陈琛抿了一口冰咖啡,“直接谈,我手里的把柄不要太多。泰启的项目刚好走到关键的融资点,这本是个天时地利的时机。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梁时想,也不知道梁昀如何了,一会儿要不要微信问问?

    她抬眼,一把夺过陈琛手里的咖啡,“说过多少遍了,吃早饭之前不准喝这东西!”

    然后挥动锅铲,把松饼盛进盘子。

    陈琛大气不敢出,乖乖从橱柜里找出枫糖浆和酸奶酪,两人一边忙活,一边继续聊天。

    “可是时间真的很紧张!我要尽快赶回榕城去,要陪着李小彤高考,要完结手头的片子,做工作交接,离职……”

    “什么?”陈琛忽然抬头,“你要什么?”

    梁时翻了个白眼:“离职啊!我都要结婚了,难道还要和我老公分居两地不成?”

    陈琛的眼眸里瞬间荡起一片绚烂的神采,一把搂住梁时的腰,“再叫一声?”

    被梁时一脚踢在小腿上。

    “其实主要原因是,我跟拍红雨的时候,真的很享受这种创作的过程……我想继续做这样的事情,而榕誉这类商业片公司很难给我类似的机会。”

    她坚定地说:“所以我决定回到南城来,靠自己的力量继续拍摄。”

    陈琛贴着她的额头:“好,期待梁导更多的作品。”

    两人就这么磨磨唧唧地吃完了早饭,又一路腻腻歪歪着到了机场。

    陈琛求梁时多待几天,被梁时果断拒绝了。榕城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她呢,况且,她都要结婚了,不需要提jsg前美容美发、护肤保养的吗?

    梁时觉得,自己糙了好几年,最近又渐渐把早年间那些大小姐的精致捡回来了。嗐,反正要杀回帝都去,早些习惯也好。

    在机场候机时,梁时给梁秋声发了一条短信,答应了他的提议。

    短短一夜,心境竟然有了如此大的转变,梁时先前的委屈和犹豫竟然全部消散了。

    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这样做,并不是在被迫配合梁秋声的计划,她只是在主动地去爱陈琛而已。

    那个家是什么样子,她早已不在意。从此以后,她的家人,是陈琛。

    梁时想,这么多年来,陈琛一直是她的初心,也是她的坐标。她的确是被父母放弃的孤女,可同时,也是被陈琛苦苦寻觅的珍宝。

    梁时曾经觉得,自己就像这万千世界当中的一粒浮尘,只会随着命运的劲风四散飘荡,没有归处。

    最大的幸运就是曾经短暂地停留在陈琛的身边,而那之后的去路,仍是未知。

    可是陈琛太爱她了,他的爱让她意识到,自己不是浮尘,而是一颗种子。虽然短暂地流浪过,但被那样一双眼睛永恒地注视着,自然而然的就想要在一个地方生根发芽,开出美丽的花。

    她努力地工作,拼尽全力去做好每一件能做的事情,让自己的存在感高一点、再高一点。

    总有一天,这片花园里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她会在自己的人生里,重新画出浓墨重彩。

    *

    瞿沨收到梁时的辞呈时,眉毛快翘上了天。

    他一口把嘴里的烟蒂吐了,十分诧异地问:“你认真的?”

    梁时点点头——不能更认真了。

    出乎梁时的意料,瞿沨并没有怒目圆睁,或是破口大骂。他只是皱着眉,在房间里来回地踱步,过了一会儿,忽然转头问她:“我想不到哪个方面让你不满意。我最近连外卖都没让你订。”

    梁时笑起来,干脆承认道:“我要结婚了,婚后想搬回南城生活。”

    瞿沨一时没能消化这话里的信息。

    “你结婚?跟谁结?”

    梁时愣了愣:“跟我男朋友啊……”

    “你什么时候谈的男朋友?”

    梁时:……怪我工作太努力,大家都看不出来是吧?

    不过,正式确定关系好像也的确没多久。

    她斟酌着答道:“具体什么时候的话……大概春节前吧。”

    瞿沨一副快要被气岔的模样:“短短三个月,你就要跟人结婚?小姑娘,真是不识人间险恶啊!那是个什么男的,约出来让老子见见,看看他究竟是来骗财还是骗色的!”

    梁时连连摆手:“那他应该只是骗色,骗财不至于。”

    瞿沨:“……”

    总之,这一场有关离职的谈话非常不顺利。而且看瞿沨那个模样,完全没有任何继续谈下去的可能。

    梁时还想说点啥,被瞿沨抬手打断。

    他点了一根烟,寻思了片刻,忽然回到书桌边,在那一堆文件里扒拉出一份意向书,递给梁时。

    “这个,你看看。”

    梁时接过,飞速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脸上掩不住的惊愕。

    “南城建设想购买你那部片子的版权。我真是奇了怪了,他们怎么知道你拍了这个片子的?而且,片子刚剪出来,意向书就到了。”

    梁时好半天都没说话——陈琛当时不是在开玩笑?

    “卖不卖你自行决定。这个合同你仔细看看,要是对报价不满意,我可以……”

    “卖。”

    梁时打断了他的话,在瞿沨惊诧的目光中,跳过中间几十页合同,看都没看,直接找到最后签字的一栏,飞速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瞿沨:现在的小姑娘,都疯了!疯了!

    第88章

    最近, 帝都豪门圈子里的热闹真是一波接着一波。吃瓜群众啧啧称奇,如此多的谈资,竟然都出自同一家人。

    先是梁家那位正统小姐在陈家大少的婚礼上, 当着未来婆家的面, 直接被曝出了不雅视频;最近,又有小道消息称,梁小姐承受不住这个剧烈的打击, 竟然离家出走了。

    最离谱的是,梁小姐出走之后, 梁家并没有派人去寻找, 而是悄咪咪地带回了另一个姑娘。

    据一个在梁家工作了很多年的帮佣说, 回来的这个恰恰是当初那位被抱错的假小姐。

    此举顿时在圈子里引发了一波热议。

    事情的走向变得越发扑朔迷离。有人开玩笑说,梁家丢了真小姐,不好对陈家交差,干脆找了个假的回来当替身。

    一时间,围绕陈梁两家联姻的调侃又再度甚嚣尘上。

    陈迅之抱着孙子在花园里散步。时节已进入初夏, 帝都的气温忽然像踩了油门一般,噌噌地往上蹿。才逛了没多久,大人和孩子就都热出了一身汗。

    儿媳杨晓梅站在廊檐下, 等着抱儿子回去洗澡。

    陈迅之把孙子递给她, 状似不经意地问:“梁家把假千金找回来的事,可是真的?”

    杨晓梅逗弄着儿子, 脸上露出一个不在意的笑:“听说是真的。梁昀留书出走, 直接把梁太太气得一病不起, 梁先生没办法, 亲自去寻了当年那个抱错的假小姐。”

    她偷偷瞧着公公的神色,“您说, 梁家这样明目张胆地偷梁换柱,陈琛他……”

    陈迅之一个警告的眼神瞥过来,杨晓梅立刻止住了话头。

    她心里明白,陈迅之当初可是安排了她去爬陈琛的床,虽然后来闹了个大乌龙吧……可是一开始,她接到这个委托的时候,并没有不愿意。这一点,公公应该也记得。

    以后还是少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名字的好。

    “你找机会去接触一下那个假千金,看看她到底什么来头。”陈迅之说。

    杨晓梅喏喏应了,抱着孩子离开。

    陈迅之则皱起了眉头。

    他和梁秋声也算是旧识,对方不是傻子,在这样要紧的时刻,怎么会想到这么一出李代桃僵的戏码?这里面究竟包含了什么样的阴谋?

    陈琛到底是知情,还是被蒙在鼓里?

    如果是被蒙蔽,如今小道消息传得沸沸扬扬,陈琛怎么会不知道?陈梁两家的联姻必定不会有结果。

    可如果他知情,则说明,陈琛和梁秋声已经协商一致,共同达成了某种妥协。

    他的这个好侄儿,究竟会走哪条路呢?

    真的会为了家族的利益,为了坐稳继承人的位子,牺牲自己去娶一个偷梁换柱的假千金么?

    陈迅之负手站在廊檐下。烈阳之下,满院子的绿植被暴晒着,看上去都在力不从心地强撑,像极了此刻的三弟一家。

    他想,这件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这一个月来,陈远之似乎也对亲儿子的诸多决策颇有微词,陈琛在财团内的威信面临着严峻的考验。

    他没想到,仅凭着一桩风流韵事,竟然可以离间那对父子俩至此,真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这时候,远处的院门缓缓打开,陈嘉涵的车子开了进来,在别墅的侧门前停下。

    司机下车,又唤来了另一名保安,两人打开后车门,一起把酩酊大醉的陈大少抬了下来。

    陈迅之的血压“噌”的就登了顶,气得一阵头晕,不得不扶住旁边的镂空博古架缓了片刻。待到那波要气昏过去的冲动淡了,才抬脚跟上前方的两个人。

    只见两个人费力地把陈嘉涵送进了他的房间,回头一看,陈迅之站在房门口,怒目瞪视着床上烂醉如泥的人。

    “又是这个点才回来!”陈迅之气得声音都紧绷着,“这个逆子,天天把自己搞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司机低垂着头,不敢应答。

    陈迅之指着他道:“你说!少爷昨晚去了哪里?”

    司机露出为难的神色,最后在大老板的威慑下,不得不乖乖开口:“少爷他……先去了市区的夜店,待到后半夜,然后又……又去梁家小姐的工作室里接着喝……喝到凌晨。”

    听到这话,陈迅之气得整个胸脯都在抖,深深吸了口气,无力地闭上眼睛。

    他这个向来四处留情的浪荡儿子,竟然会对一个女人这般执迷不悟,而这个棘手的女人竟然还是梁秋声的女儿,陈琛的未婚妻!

    自己怎么会生了这么一个没用的孽障!陈迅之刚要拂袖而去,脚步一顿,想到什么,心底里又浮起一丝难言的愧疚。

    ……罢了。

    他转头对着噤若寒蝉的司机说:“去告诉少夫人,说少爷喝多了,让她过来照顾一下。”

    司机一溜烟跑了。

    ……

    自从杨晓梅嫁进来以后,陈嘉涵就jsg没拿好脸色对待过她。

    婚礼当天,他这个新郎莫名其妙的就被陈琛关去了郊区的别院里,十来天才给放出来。刚回到家,听说梁昀离家出走了,又狠狠发了一通脾气。再之后,就天天出门喝得烂醉。

    只要有现成的酒局,一准儿少不了他陈大少的影子,连和他无关的酒局也要赶过去硬蹭,完全一副伤心欲绝的失恋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被戴了绿帽子的不是陈琛,而是他。

    每天上午,司机都会把喝得不省人事的陈嘉涵送回来。一开始,杨晓梅还挺主动地过来照顾一下,可是陈嘉涵喝醉了之后嘟嘟囔囔的,念的全是梁昀的名字。

    杨晓梅盯着昏睡的陈嘉涵,恨不得立刻把他掐死。

    她之所以能发现那段视频,是有一回,偶然撞见陈嘉涵在书房,正在对着那段视频做着不可描述的事情。

    杨晓梅在门缝里偷偷窥视,感觉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她一个现成的妻子就在这里,而丈夫却躲在书房,对着另一个女人的视频发情,灭顶的妒火立刻就烧上了她的心。

    她想,梁昀马上就要嫁进陈家,成为他们名正言顺的堂弟妹,以后见面的机会只多不少。而陈嘉涵对她痴心不死,两个人势必还会继续纠缠,如果等到那时候再将事情捅破,陈家为了颜面,也只会选择息事宁人。梁昀这个勾引他丈夫的女人,不见得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

    与其放任事情发展到那种地步,不如想办法绝了梁昀进陈家的路。

    她得不到的东西,旁人也休想得到。杨晓梅想,那就干脆把那个女人毁掉。

    她亲手在自己的婚礼上,安排了一通闹剧。

    事到如今,听说梁昀已经只身离开了帝都,下落不明。

    ——很好,从此眼不见心不烦。

    公公竟然还让她去梁家试探那个假千金的底细?呵,她巴不得那个假千金嫁进来!以后妯娌之间,她也不会因为出身平凡而矮人一等了,因为,有人比她更不配了。

    杨晓梅又瞅了一眼床上的醉鬼老公,无奈地想,当初为了去美国生子,已经离职,如今在陈家做起了全职太太,所有的事业就全在这里了。这最后的战场,她可不能输掉。

    她拿起一块软毛巾,忍着满心的不痛快,轻轻地擦拭起陈嘉涵的脸,“你以后要乖乖的,否则,别怪我收拾你!”

    *

    市郊的一处高档私立医院。

    崔管家刚从院长办公室出来,就看见了站在走廊上沉思的梁秋声。

    她立刻走上前去打招呼:“您过来了?大夫说了,太太的身体是过悲和过虑导致的,需要稳定心神静养才行。”

    梁秋声看着窗外的天色,头也没回,只是淡淡地问:“她还是不愿意见我?”

    崔管家低垂着头,似乎很是为难。

    梁秋声也不勉强,转过头和蔼地说:“崔管家,您在梁家多久了?”

    “快三十年了吧。”崔管家想了想,笑着道:“太太没嫁进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在操持家里的事情,现在也是老太婆一个了。前阵子,我儿子还说要接我回去养老呢。”

    梁秋声点点头,温和地道:“什么时候想回去含饴弄孙了,只管说一声,梁家给您养老。”

    崔管家感激地笑了笑。

    “但是,在那之前,请务必好好劝劝太太。小时,我已经接回来了。太太是我的妻子,是小时的妈妈,以前是,以后也会是,永远不会改变。”

    崔管家叹了口气:“先生,小时是我看着长大的,她能回来,我当然高兴,只是太太似乎还是有些心结。加上梁昀小姐又离开了家,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她走之前留下了字条,警方也没法当成失踪案去查……”

    “我会派人去寻梁昀的,让她不必担心。”

    崔管家松了口气,却听梁秋声继续道:“在和陈家的婚礼之后。”

    “这个节骨眼上,我不会让任何因素破坏这桩婚事。”

    梁秋声的声音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这桩联姻对泰启有多重要,她心里清楚。婚事没落到自己亲女儿头上,也是你我都没法预料的事。小时是她养大的,和亲生女儿又有什么区别?怎么可以在这种关键时刻计较?”

    他回过头,面对着走廊尽头那间病房的门:“我会对外宣布,小时本就是我的亲生女儿,当年抱错的事情是被有心人误导,纯属子虚乌有。”

    “让太太好好调养,女儿出嫁,当母亲的怎么可以不在!”梁秋声说罢,毫不犹疑地转身走了。

    崔管家默默地立在原处,直到梁秋声的身影彻底消失,才走回那扇虚掩的房门。

    门后,吴薇长发披散,本来惨白的一张脸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指甲将墙上的墙皮抠出好几条细缝。

    “他竟然妄想让那个人的女儿,彻底顶替我女儿的位置?”

    崔管家并没有应声,只是上前去搀扶住摇摇欲坠的人。

    吴薇却将她的胳膊一甩,“他做梦!”

    “我女儿得不到的,谁都别想得到!”吴薇高声嘶吼着,泪水夺眶而出,溢满了脸颊,“梁时,你以为梁昀不在,你就能得到这一切吗?你错了!”

    她瞪视着虚空,嘴角浮起一个气恨的笑。

    “我会让你知道,你和你那个生母一样,根本就没有那个命!”

    第89章

    首都机场到达口。

    梁时背着双肩包, 手里拉着一只简单的登机箱,从出口走了出来。

    时隔九年,她又再度踏上了帝都的土地。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

    梁时抬头, 看着机场大厅里炫亮的灯光, 恍然回忆起当年离开的那天,也是在这片灯光下,她的爸爸妈妈前来送行。妈妈的眼泪, 看起来是那样真诚而不舍。

    那个时候,她还天真地以为, 很快会有机会回来看看。

    谁知一别就是多年, 再回来的时候, 自己竟然又变回了梁家的小姐。

    真是莫大的讽刺。

    梁家的司机在出口等她,还是当年那个接送她上下学的司机。对方见到她,忽然眼角泛红地说:“小姐,别来无恙。”

    一句话差点让她破功。

    车子很快驶上机场高速,梁时看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景色, 真实地感觉到九年光阴如箭,这个城市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曾经的空地已经高楼林立,新修的立交纵横交错, 地铁线似乎也多了那么几条。

    水宁镇的发展只是单纯的让她感觉到欣喜;而帝都的变化, 则深深地勾起了梁时从未体验过的故土情怀。她竟然产生了一种模糊的近乡情怯之感。

    梁时迈进梁家别墅的时候,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看到一张久违的全家福。

    照片上, 十七岁的女孩子披着一头微卷长发, 穿着英伦格子的小西装, 站在梁秋声和吴薇的身后,巧笑嫣然。

    她愣愣地盯着这张照片——这东西显然是近期才被找出来重新挂回去的。梁秋声为了迎接她回家, 还真是花了心思。

    这时候,梁秋声听见佣人的通报,已经从楼上的书房里下来。他步伐轻快地迎来玄关,给了梁时一个热情的拥抱,“小时,欢迎回家!”

    梁时抬了抬嘴角,敷衍地笑笑。

    她环视整个客厅,比记忆里稍显陈旧了些许,装饰和家具的摆设也发生了变化。

    身旁的佣人是自己从小就亲近的姐姐,正红着眼睛看着她。梁时对她笑了笑,心里猜想,梁秋声为了帮她重建归属感,肯定把她不认识的人全部调去别处了。

    梁时沿着楼梯,来到自己原来的房间。

    轻轻推开门,熟悉的景象扑面而来——房顶上悬挂着奢华的水晶吊灯,粉嫩的公主床外侧,是被自己砸烂了又重新定做的梳妆台,旁边连通着法国设计师特制的U形衣帽间……

    一切还是当初的样子,一丝变化也没有,仿若一场被封进了琥珀中的十七岁,没有受到岁月的无情侵蚀,还是那么光鲜亮丽,恣意生动。

    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张无忧无虑的脸孔——面目纯真的高中生少女睁着一双杏眼,好奇地望过来。

    梁时的眼眶忽然有些热。

    隔着经年光阴,她看着少女时期的自己,却不忍心问一句:你是否做好了准备,迎接一颗历经了九年飘零、早已经风尘仆仆的心?

    佣人姐姐站在几步外,看着自家失而复得的小姐就这么静立在曾经的闺房外,眸光闪烁,一语不发。

    她赶紧上前jsg解释道:“先生和太太一直维持着这间屋子的原样,什么也没有动过。梁昀小姐也只是偶尔进来看看,不曾碰过任何物品。”

    梁时这才从自己的思绪里出来,转头问道:“梁昀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昀小姐被先生打伤之后,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后来先生出远门,她就趁夜离开了家,再没有任何消息。”

    梁时蹙起眉,正想继续打听梁昀的事,忽然听见楼下大门处响起一阵喧哗声。

    那喧哗是如此耳熟,让她几乎是习惯性的,转身小跑着下了楼。

    玄关的大门洞开着,门口站着一路奔跑而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徐芃芃。

    *

    徐芃芃原本在德国忙得昏天黑地,早就把陈家和梁家联姻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两个月前,她忽然接到陈氏财团发来的婚礼邀请函,很是疑惑了几秒,心说陈琛这是什么意思,专门请自己回去见证他和梁昀的好事?

    想都别想!她立刻回复了拒绝。

    一个月前,徐芃芃再次接到陈氏的邀请。这一次,是陈琛的秘书亲自打来电话,邀请自己去当伴娘。

    徐芃芃:……陈琛这胆子,还挺肥。

    然而,内心深处那颗平和了许久的小心脏又开始躁动了。

    徐芃芃想,陈家这场婚礼声势浩大,圈子里几乎无人不知,当天肯定有不少媒体去蹲点。在这种宣传力度下,梁时如果得知婚礼的事,会不会也想要去看上一眼?

    鬼使神差的,她应下了伴娘的邀约,搭乘飞机回国。

    此刻,徐芃芃站在梁家的门厅中央,和呆立在楼梯上的梁时四目相对——像极了无数次假期里或者放学后,徐芃芃跑来梁家找她,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冲进来,一路叫嚷着最新鲜的校园八卦。

    梁时惊讶得不知所措,急忙往楼梯下走。

    徐芃芃却忽然蹲在地上,双手捂住眼睛,开始放声大哭。

    边哭边大骂姓陈的狼心狗肺卑鄙无耻有难不同当有福却独享。什么难听说什么,三百个脏字轮流上阵不带重样的。

    (正在开会的陈琛:阿嚏——)

    骂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一双泪眼,委屈巴巴地看向梁时:“我腿麻了,快让人搬凳子来!”

    ……

    当天下午,陈琛给梁时打来电话的时候,被徐芃芃一把夺过,毫不客气地按了挂断。

    陈琛:?

    *

    “所以这些年,你先是在东南亚关了五年,又在南城漂了两年,最后被陈琛捉回家使唤了一年?”

    徐芃芃抱臂坐在梁时的公主床上,眉头紧锁。

    “……你这么总结,也不是不行。”

    “唔。”徐芃芃依旧臭着脸,十分不解的样子,“我还有一个疑问。”

    梁时想,你该不会想问,我回国以后为什么没有联系你吧。

    徐芃芃却盯着她道:“陈琛是不是送了你一款钻石珠宝?”

    梁时惊讶地点点头:“是有这么个事,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罢了。”徐芃芃卸了力,仰躺在身后的被褥上,放松地呼出一口气:“有情人也该终成眷属了,姓陈的这些年也不容易。”

    过了一会儿,又喃喃道:“你更不容易。”

    梁时在她身边躺下,柔声开口:“你怎么不问问我,回国以后为什么不联系你?”

    徐芃芃却翘起脑袋,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那又如何?你联不联系我,你我都是一辈子的铁瓷,早晚会有相见的一天。”

    梁时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才慢吞吞地说:“我给你打过一个电话。”

    “欸?”徐芃芃惊讶地瞪大了眼。

    “我释放之后,借大使馆的电话打的。”梁时慢慢回忆着,当年的情景又浮上心头。

    “那天正好是除夕,使馆的工作人员懒得管我,我就蹭了一个越洋电话,打去了德国。”

    “可是你在那边喝醉了,对我哭着喊妈妈。”梁时顿了顿,语气有些沉重,“我才知道,阿姨已经去世了。”

    “所以你就假扮我妈陪我聊了一晚上闲话?”徐芃芃忽然坐了起来,“我就说!我妈怎么会知道我高中的时候喜欢过一个男的,表白失败后还当场把那哥们儿骂哭的事?”

    梁时斜睨着她:“那件事在学校里也算无人不知了,阿姨能听说也不奇怪的。”

    聊到少时的糗事,徐芃芃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了些许,“难得有打电话的机会,被你浪费在我这儿了。不过,你为什么不给姓陈的打电话?”

    接着又说:“这么多年,他的电话和微信可都没变过。”

    梁时对着天花板眨了眨眼,一个疯狂的念头忽然在脑海里游走。

    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跑去桌上拿起自己的手机。

    梁时仔细地回想着一组久远的账号和密码,试了几次之后,终于成功登陆了高中时用过的微信。

    自从离开帝都以后,这个账号便被主人停用了,再也没有打开过。和她身处的这个房间一样,永远的留在了十七岁。

    微信上开始噼里啪啦地疯狂弹出消息,很多都是那个暑假里来关心她身世的朋友和同学。

    随着时间的推移,来信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陈琛。

    最新一条的时间是去年春天。未读信息数:489。

    梁时震惊地瞪大了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陈琛那枚眼熟的头像,和头像右上角的红色角标。

    手机好像忽然变得滚烫,让她有些拿不住。

    徐芃芃的脑袋从后方探过来,“天嘞,这可有得你读的。”

    她拿起自己的包往肩上一搭,“刚想起来,我来的时候心情有点激荡,车头好像怼到你家大门上了,我得去看看!”

    梁时连忙安排佣人陪着她一块去处理车子的事,回来的时候,手机还静静地躺在桌子上。

    她深吸一口气,点开了未读消息。

    四百多条信息像画卷一般在梁时的面前徐徐展开——是失联的这些年里,陈琛的人生。

    最早一条,是九年前,陈琛从姑姑家回国的当天。

    陈琛:【我刚下飞机,你现在在哪儿?】

    【给你带了礼物,想要的话,地址给我。】

    一个月后:

    【在那边还好吗?】

    中间过了很久都没有新消息,直到一年后:

    【梁时,我回来找你了。】

    【你在东南亚对不对?是哪个国家,能不能给我一点提示?】

    【一个人是不是很害怕?】

    【我不知道你究竟遭遇了什么事,但无论如何……求你活下去,活下去等着我,好不好?】

    梁时失踪的第二年:

    【大小姐,生日快乐,今天你满20岁了。】

    【校园里开了大朵的玉兰花,和你当初种的那株很像。】

    【我开始规律地上课,盖勒博士终于能够放心了。只是,有时候难以让自己停下来。】

    【今天被Easton以命相逼去看了医生,结论是突发失去产生的PTSD……是不是很可笑?】

    【我平安无事,而你身陷囹圄,我哪来的资格生病。】

    梁时失踪的第三年:

    【你喜欢的那个设计师来美东巡展,我有去看。当年在香港陪你看的时候,只觉得一片杂乱,毫无逻辑,如今竟然也能看出一丝意趣了。】

    【公司开始步入正轨,我给它取名东辰,寓意是给东方的土地带来辰光。希望有一天,它能照亮你回家的路。】

    【三年了。我也不知道还要多久。你是不是等着急了?】

    【今天被Easton赶回家睡觉,他说老板不回家,员工也没法走,要去劳工处举报我。】

    第四年:

    【回国的时候恰好路过C大后门的小吃街,规模还不错。你说过的,要请我从头吃到尾。】

    【我有想过,赶回来陪你拍毕业照。】

    第五年:

    【机构的负责人来美国出差,我们相约喝了一杯。聊到最近一起失联者获救的案例,据说家人等了他十几年。梁时,十几年以后,我也快四十岁了。】

    【如果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找你,那我祈祷自己活得久一些。】

    第六年:

    【最近梦到很多小时候的事。自从有记忆起,我的身边就有你,原来我们共享了这么多人生。】

    【没有我参与的人生,你是怎么度过的?我有时会想,有没有可能,你正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幸福地生活,身边也有了别人。】

    【只要你全须全尾地活着,怎样都好。】

    【我在南法买了一座庄园,就在你喜欢的湖边,可以俯瞰整片湖景jsg。想你的时候,就从美国飞过来,在这里坐一天。】

    【这种时候,你似乎离我特别近,仿佛触手可及。】

    【呵,难怪医生说,这些年,我只是在和我的记忆一起生活。】

    第七年:

    【东辰发展得很好,每年都有新的进展。】

    【我回到了南城,这个房子里有一片宽敞的露台,它唯一的作用,可能就是讨你的喜欢。】

    【设计师原本的方案是做一个露天泳池,被我否了。我总是会想,当年如果没有把手机掉进泳池里,是不是就可以赶回来再见你一面。】

    ……

    【梁时,这么多年了,你是否还记得我?】

    *

    太阳由东向西,缓缓下沉的时候,梁时才把所有的消息一一读完。

    屋子里没有开灯,她呆坐在地毯上,看着橙红色的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在水晶吊灯上映出深浅不一的红和紫。

    手机的屏幕彻底暗了下去,伴随着陈琛的最后一条微信,消失在了梁时的眼瞳里。

    几百条信息中,没有一句直白的情话,只是简单的只言片语,在一场看不到尽头的等待中,轻飘飘地述说着最深沉的想念。

    合在一起,却是一封跨越漫长岁月的情书。每一个字,都带着浓浓的情意;每一句话,都读作【我爱你】。

    一颗接一颗晶亮的泪珠擦着梁时的脸颊滚落,将软糯的棉质T恤浸湿了一片。

    良久,她颤颤巍巍地起身,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学着陈琛当初的手法,将热毛巾拧干,敷了敷自己通红的眼角。

    梁时开门下楼,熟练地招来佣人。

    “叫管家备车,我要出门。”

    第90章

    昏黄的天色中, 帝都的街头刚刚开始晚高峰的喧嚣。

    此时,MeU那极具辨识度的蓝色招牌荧光乍亮,工作人员还在做着营业前最后的准备工作, 陈嘉涵的兰博基尼就已经停在了门口。

    前台经理看到这位财神, 立刻快步赶来,将他一路迎至里间最豪华的顶级包厢。不到半个月,陈大少已经在这里消费了七位数的酒水。

    陈嘉涵每天傍晚就至, 凌晨打烊的时候才归,把自己喝得烂泥一样, 这事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最近这些日子, 也有不少胆大的小姑娘前来寻偶遇。

    偶尔, 陈嘉涵离开的时候,也会搂着个别面孔新鲜的嫩模一起,消失在帝都凌晨的夜里。

    今晚,他又顶着尚未清醒的头颅,躺倒在包厢的豪华软座中, 等着酒友们到来。

    意识模糊中,包厢的门被人轻轻推开。

    陈嘉涵闭着眼,鼻尖闻到清新的女士香水味。他不耐烦地把手一挥:“出去!本少爷今天没心情。”

    “我说陈少。”曼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该不会真以为, 做出这副后悔的样子,梁昀就会回来了吧?”

    陈嘉涵猛地睁眼, 皱着眉头从沙发里坐起来, “怎么是你?”

    曼迪看着他的模样, 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我来替人传个话,有人想见你。”

    MeU的后巷, 此时停了一辆异常低调的豪华轿车,车子前面站着一位打扮得十分职业的女助理。

    陈嘉涵没穿外套,衬衣半敞着,晃晃悠悠地走了过去,十足的纨绔样。

    一般人可难以令陈大少移步这么远,可偏偏是曼迪来传话,说此人的来意和梁昀有关。

    他盯着那辆车看了很久,四下张望了一番,半信半疑地走到车前。女助理看到他,走到车门前恭敬地说了句什么。车窗降下,露出吴薇面无表情的脸。

    陈嘉涵愣了愣。

    吴薇一身阔太装扮,耳上的钻石吊坠在夕阳下反射着若隐若现的微光,脸上厚重的底妆掩盖了病后的气色不足。

    她眼神轻蔑地瞥了眼车窗外的男人,把他由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在心中默默地打了个负分。

    至今想不通,自己的亲生女儿竟然放着陈琛那种人材不要,会跟这种纨绔厮混在一起。

    她倨傲地开口:“你就是陈家大公子?”

    陈嘉涵没见过吴薇,但从她和梁昀相似的五官,以及这居高临下的气场,已经判断出眼前的人是谁。

    “梁太太。”陈嘉涵微一点头,露出惯常油腻的笑容,“叫小侄嘉涵就好。”

    吴薇勉强抬了抬嘴角,很给面子地接受了这个称呼,“不知嘉涵你有没有时间,我有些事情想与你商议。”

    *

    柏樾温泉山庄总部坐落于帝都城西的温泉山上,四周环山抱水,清雅宜人。此地远离市井的喧嚣,是忙碌的都市人度假休闲的好去处。

    而云烟缭绕的酒店后山上,则另有一番风景。

    今天,这后山地界迎来了一位主人家的贵客。

    侍者恭敬地上前,打开汽车的后车门,梁秋声面容沉肃地从车里下来。

    侍者引领着梁秋声和他的随行人员步行了须臾,沿着一段蜿蜒的林中幽径,穿过圆拱形的月亮门,来到一处古色古香的院落。

    院门上挂着一只牌匾,上书“辰苑”二字。

    大门看着中规中矩,可方一进入,便感到柳暗花明,别有洞天。院子里飞檐青瓦,画栋雕梁,荷风送香,处处彰显着低调的奢华。

    小径的两旁分布有假山奇石,梁秋声看到其中一块巨石上刻有某位书法名家的墨宝——“偶得幽闲境,遂忘尘俗心。”

    他在心中默默感慨,陈家在帝都竟然有这样一座私密的园林,真不失为惬意的避世之所。也不知设计者是哪位大师,相比之下,泰启旗下那几个高端的私人庄园系列,就有点不够看了。

    在一处待客的廊檐下,梁秋声见到了一身休闲打扮的陈琛。

    陈琛穿着质地柔软的浅灰色T恤,同色系的棉布裤子,柔顺的头发微微翘着,整个人明显是刚刚午睡起来。

    配合他脸上明亮的笑容,真真显得青春洋溢,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庞大财团的继承人,倒更像一只温和无害的邻家小辈。

    “梁叔叔,快请坐。”陈琛站起身,客气地招呼远道而来的梁秋声。

    自那天婚礼上的波澜之后,梁秋声一直试图约陈琛面谈,以弥补梁昀那件事情造成的两家之间的隔阂。

    其实按辈分来说,梁秋声只需要约见陈远之便好;可莫名的,他总觉得,亲自和陈琛本人谈才是最稳妥的。

    可惜陈琛一直不在帝都。如今好不容易把他盼回来,梁秋声第一时间便发出了邀请。为了方便说话,陈琛便把地点定在了陈家的这处私宅。

    “小琛。”梁秋声一脸谦和的笑意,整个人散发着温厚的亲和力,“梁昀的事情,叔叔代表梁家,也代表梁昀本人,真诚地向你道歉。”

    他看上去怀着十足的诚意:“是叔叔没有教育好自己的女儿,令她行差踏错,给你的名誉带来了不好的影响。”

    陈琛微微笑着,闭口不言。

    “那件事之后,我跟你父亲也一起深入地聊过,还是决定不取消婚约。”

    梁秋声说着,打开了手里的文件袋,拿出一份亲子鉴定报告,放在桌面上,推到了陈琛面前。

    “两家的婚约不会取消,只是梁家这边,会换一个女儿。”

    陈琛挑了挑眉,什么也没说,拿起桌上的鉴定报告,仔细翻阅了起来。

    眼神在最后的鉴定结果上停留了片刻。

    他蓦地想起八年前,自己第一次看到这个结论的时候,那如鲠在喉的心情。

    面上还是作惊讶状:“冒昧问一句,梁时的生母是?”

    “她叫李丽莹,是水宁镇人。”梁秋声言简意赅地回答道:“我与她在异国相识相恋,后来她随我回到了帝都,生下了梁时。只可惜,我们的关系最终还是没能善终,她在生下孩子以后便离开了我,至今音讯全无。”

    讲到这里,梁秋声的脸上浮起一个凉薄的笑容:“巧的是,她几乎和你吴阿姨同时有孕。为了方便,我便安排她们两人在同一家医院待产。没想到,丽莹离开的时候,竟然调换了孩子,送了我一个大惊喜。”

    岳父的这段露水情缘,陈琛自然不便多打听。

    他只是想起一些别的事。

    在桐城过年的时候,梁时曾经拜托他派jsg人去澳洲查找李丽莹的线索。其实,在更早之前,早在他发现李丽莹和邵辉不为人知的关系以后,就曾经派人去了澳洲。可惜这么多年,一直一无所获。

    陈琛不禁思索,李丽莹真的在澳洲吗?

    他瞥了眼对面的梁秋声,对方似乎还沉浸在对往事的感怀中,不像是知道更多内情的样子。

    陈琛微微蹙眉,一把将手里的鉴定报告扔在了桌子上,“梁叔叔凭什么觉得,陈家会愿意要一个私生女?”

    看到这意料之中的反应,梁秋声不慌不忙,反而笑得更加殷勤:“我知道,这件事情最委屈的就是小琛你了。叔叔也觉得很对不起你。但这次换的不是别人,是小时啊!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一直很好的,不是吗?”

    陈琛不置可否,抬手斟了一杯茶水,“您见过梁时了?”

    “在榕城见的,小时对这桩婚事接受得非常爽快,她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喜欢你的!”

    梁秋声特意强调了梁时的态度,顿了顿,又道:“你放心,人我已经带回帝都了,走得干净利落。任何潜在的不安定因素,叔叔都帮你解决掉了。”

    陈琛浅浅一笑,想起手下的汇报,梁秋声似乎格外介意梁时那个异地恋男朋友,生怕他前来攀附,特意花功夫把梁时搬来帝都的痕迹抹得一干二净。

    “梁叔叔打算如何承认梁时的身份?”

    “这个你不必担心,我已经与你吴阿姨商量过了,对外就宣称小时本就是我们的亲女儿,当年抱错的事情是个乌龙。”

    为了抚平陈琛的顾虑,他继续道:“绝对不会有一星半点私生女的说法传出去,陈家可以放心!”

    陈琛只是静静听着,嘴边挂着一丝略带荒唐的笑意。

    半晌,他撩起眼皮,闲闲地看向梁秋声,眼角眉梢却写满了不屑,“只是这样而已吗?”

    梁秋声觑着他的神色,心目中邻家乖后辈的形象隐隐有了一丝裂缝。

    他不确定地补充道:“过几天,梁家会为小时举办欢迎宴,正式向外界宣布这个消息。”

    陈琛抚了抚手中的杯沿,指尖微微湿润,一簇茶叶末在茶水中起起伏伏。

    “否定抱错这个说法未免牵强了点,有谁会真的相信呢?”他一手支着桌沿,懒懒地说:“而且,单顶着一个梁家千金的名号,似乎并不足以让我陈琛来娶。”

    梁秋声的笑容略一僵硬,面上却依旧从容不迫,好脾气地继续试探道:“哦?那小琛想如何?”

    陈琛扬起下颌,一派坦然地看向这位未来岳父,眼睛里的精光一闪而过,“单凭一个空壳子千金,很难令人信服梁时的身份。可是,若再加上泰启的股份,那可就不同了。”

    梁秋声脸上的笑容消散了。

    “梁叔叔,要陈家的继承人娶一个替换的千金,诚意还是要有的。”

    “也不必多,就百分之十吧。”陈琛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轻描淡写地说:“我也是无奈,被之前的事情连累,现如今被我爸在财团里打压得厉害,只能借这个婚约稍微拉一拉董事们的好感。否则,就算有再多股份,这种事,我也不会点头的。”

    梁秋声没有应声,眉头紧锁,脑中在飞速地思考。

    陈琛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这样看来,我们也算是互相帮助。联姻的意义,不正在于此吗?”

    梁秋声死死地盯着对面的人,心知他已经放弃了温和的伪装,露出了冷厉的尖牙。

    心底忽然蹿起滔天怒火——陈琛这个臭小子,竟然妄想拿联姻来勒索他!百分之十这么个庞大的数目,若是给了梁时,梁时再嫁去陈家,那和直接拱手送给陈琛又有什么分别?

    “真不愧是陈总。”梁秋声几乎想要站起来给他鼓掌,“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连自己的婚姻都计算得如此清楚。呵,后生可畏啊。”

    陈琛笑容不变:“比起梁叔叔,还是差得远。”

    梁秋声闭了闭眼,在心底默默地权衡着。

    泰启在沙远镇的投资无法回收,迫切需要助力,而现在有意愿、并且有能力伸出橄榄枝的,只有陈家。前阵子,他和周沅齐就一系列合作事宜俱已谈好,就等着联姻一成,一切板上钉钉,他便可以将泰启从这恼人的泥坑里彻底拉出来。

    没想到,临门一脚了,陈琛竟然狮子大开口,想要更多。

    罢了,梁秋声想,梁时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泰启的股份,理应有她的一份。哪怕多给一些,就当是弥补这些年对她的疏忽罢。

    “好。我答应这个要求。”梁秋声回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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