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大家莅临我与云诺的订婚宴。今天我的祖母郁女士也在现场,我想对她说,感恩她许多年来的养育之恩……”
会场的音响裹挟着一道不大真切的声音在不远处炸响,不知道现场的人听来有多震耳欲聋,至少一墙之隔的洗手间里,连水流都跟着声浪机灵跳跃。
洗手台上的镜子里缓缓映出一张清隽的面容,一双桃花眼泛着殷红,缀着水汽,又茫茫然地失了焦。
瞳仁颤动片刻,终于定在了镜中人的脸上。
季云菏轻蹙着眉,抬手捻去眉尾的水珠,又抚了抚湿润的脸颊,半晌才惊诧地喃喃自语:“我活过来了?”
在逼出毕生功力、献祭了全副血肉,像一具干尸一样丑陋地死在血祭阵里之后,他又在某个世界的某个角落,从满地的鲜血里站起来了?
他垂眸看向这具身体双腕上的伤,似乎是钝器所割,深可见骨。
地上那触目惊心的一滩深红的血,大抵就是从这里迸溅而出。
“你刚才说什么?”他拨弄了一下左腕上的伤口,意外地并不痛。
“滋啦啦——”电流声凭空在季云菏的脑海中响起,随后便是一个天真烂漫的稚童声音,“天道系统载入中——叮咚!天道出品,必属精品!请宿主在成为一个大明星的道路上认真前进吧!”
刚才他就隐约听见了什么大明星,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眼前的镜子吸引了全部注意。
他再次看向镜中人,和他原本的相貌有七分相似,只是眉眼恹恹的,少了几分被灵气长久滋养过的精气神。身子还薄,套着一件纯白的衬衫,更显得细瘦伶仃,好像碰一下就会倒。
巴掌大的小脸白皙清透,花朵一般的两瓣嘴唇,只是失了血色,否则也称得上是个惊艳昳丽的美人。
“倒是很有明星相,可若我不想走这条路,你又待如何?”季云菏漫不经心地掸去指尖残余的水珠,眼神骤然一厉,出手如风,在自己的灵台一拍,反手抓出一团灰蒙蒙的气,狠狠甩在地上。
那团东西弹了几下,气急败坏地喊叫起来:“天道降雷!天道降雷!”
卷携着大片乌云的狂风顷刻即至,一束龙蛇一般的电光穿透高楼的钢筋铁骨,直直向季云菏劈来。
他面露几分诧异,迅速结了个手诀,指尖燃起一簇金黄的火焰,“请教天神,庇护吾身,破!”
清越的急喝声落定,那道天雷却没有半分退却,连那簇功德金光都没能拦住它的来势,狠狠在季云菏的掌心劈了一道。
“嘶——”他的魂魄还没有和这具融合完全,这一道雷就像是直接劈在他的魂魄上,那种深入灵魂的疼痛过于酸爽,季云菏不由得倒退了几步,后背靠在了卫生间的门上,把手硌着了腰,陷进薄薄的一层皮肉,就碰上了骨头。
那团东西又蹦了蹦,童声尖利,“宿主不要试图伤害系统,否则天道降雷!宿主必须完成系统给出的任务,否则五雷轰顶、道死魂消!”
季云菏抚了抚掌心,那里还残留着电流划过的痛楚。他略低着头,鸦羽一般的睫毛轻轻扫过下眼睑,语气轻佻,“不就是天道降雷吗?”
他用充满恶意的眼神摄住地上那一小团颤颤巍巍的阴气,拇指抹了抹嘴角,“我有功德护体,天道舍得我疼,未必舍得我死。你猜,我能不能在天道把我劈死之前,先弄死你?”
话音刚落,身后的门上便传来了几下不疾不徐的敲击声,外面有人来了,还沉声问道:“你好?请问需要帮助吗?”
季云菏往前走了两步让开大门,扫了一眼地上的血迹,啧了一声,扬声道:“我没事。”
外面默了一瞬,随即又道:“另一位呢?”
“哪儿有另一位。”季云菏把白衬衫的袖口拽下来,挡住已经结痂,但依然骇人的伤口,把门打开了一个缝儿,探出半张脸。
刚一开门,就有一大蓬功德金光从门缝里涌了进来,刺得他眼睛生疼,还逼出了一汪眼泪。
季云菏眯起眼睛,待金光减弱,才定睛一看,这些金光的来源竟是同一个人。
还是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他有些怔忡,握着门边的手紧了几分。
除了常年闭关的师祖,他有多久没有见到过功德这样旺盛的人了?十年?二十年?
师祖故去那天,他看见漫天的金光消散,如同一场逆行的雨,护佑着师祖的灵柩入土,魂魄升天,化作挂在天幕一角的数颗星子。
而师祖眉心的那一粒金光,就那样穿过众人的身影,掠过掌门期盼的瞩目,落在了他的掌心。
那时候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终有一日,他也要化作漫天的金雨,散入苍穹。
后来他勤学苦练,四处解救受苦的芸芸众生,真的是他心怀慈悲,要兼济天下吗?
倒也未必,他只是那样地热爱着功德金光,像一个守财奴,把目之所及的天道嘉奖统统收入囊中。
最后他救下半个华夏的百姓,难堪地死在血祭阵里,心里所牵念的也并非苍生,而是金雨还没攒够,自己却就这样魂飞魄散了,若有来世……一定……
或许是季云菏的眼神太过炽热,轮椅男人身后的保镖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两手挡在了男人面前,“这位先生,你……”
“耶嘿嘿嘿!走你!”那团阴气突然作妖,原地蹦了三下,竟然化作流光直冲向季云菏的后脑,带着磅礴的力量撞了进去!
季云菏被这股力量撞得站立不稳,往前踉跄了两步,膝盖一软,整个人直挺挺地落了下去。
在接触到地面之前,他身上的功德金光骤然闪现,将他包裹住、温柔地向上提拉。
就在他松了一口气,不用在别人面前狼狈下跪的时候,身上的功德金光突然不听话了。那些金色的柔软的气带有纤细的尖须,平时都是柔顺的蜷缩着,此刻却被男人身上海一般的金浪吸引,拖着他往前一扑——
季云菏卡进男人腿间,浑身一暖,脸也一暖,接着眼前一黑,心却凉了。
艹,脸颊蒙在柔软的布料里,他终于崩溃地闭上眼睛。
他季云菏两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
始作俑者却在狂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宿主好变态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季云菏两手撑地,想快点逃离这个神奇的体位,可他站得不如保镖拎得快,人还懵着,就被提溜到了半空中。
“三爷!”拎着他的保镖粗声粗气地问,“我把人丢出去?”
男人正垂头看着自己腿间,似乎在感受功能是否受损,闻言抬头瞄了一眼脸色煞白的季云菏,又越过他看向洗手间里那滩血迹,微微蹙眉。
“放开他。”
保镖愣了一下,手里把人晃晃,“可是三爷,这人对您图谋不轨啊!”
男人冲着前方抬了抬下巴,“他只是失血过多,没站住而已。”
保镖回头一看,吓了一跳,赶紧把人放开,扶着站直了,一脸抱歉,“先生,您没事吧?”
季云菏只想把脑子里那个桀桀怪笑的鬼东西薅出来狠狠打一顿,“没事。”
“你流了那么多血,怎么能没事?”男人似乎很爱管闲事,眼睛盯着他袖口处斑驳的血迹,从胸口的口袋里抽出一条手帕,递了过去,“擦一擦吧。”
季云菏垂眸,连手帕都沾满了功德金光的人,他不该去招惹,缩着手没接。
“谢谢您,”季云菏看向男人的脸,认真地道谢,“不过我真的没事,我只是一时有点想不开。”
等一会儿想开了,就去把脑子里那家伙杀了!
“是吗?”男人抬手看了一眼时间,手表熠熠生辉,十分夺目,“季三少倒也不必这样警惕,实不相瞒,我早听说季家发家不正,家产来路不明,因此从不赞同舍侄与你家的婚约,可家母却说,传闻只是传闻。”
他的目光落在季云菏身后,轻笑一声,“如今看来,传闻不假。”
季云菏回头一看,惊诧之余,不由感到一阵荒谬,失笑道:“血祭阵?”
刚才都没注意,这片血祭竟然还是一个阵法,想不到他死在血祭阵中,竟然也在血祭阵里重生。
不过这人说季家家财来路不明……莫非就是靠着血祭上天才有的财运?
男人似乎并不诧异他知道地上阵法的名字,继续说道:“早年季家收养了你,不过是因为你水运泛滥,可以滋养季家干涸的财运,助季家发一笔不属于自己的横财而已。”
季云菏挑一挑眉,刚才他看镜子的时候倒是没发现这小倒霉蛋是个水运泛滥的命格,想来是已经驾鹤西去,连命格也换成了他自己的。
“季家吸收我的水运,水口一活,自然八方来财,也能为我挡灾。这种事本算不得逆天而行,”季云菏俯下身,捻了捻地上干涸的血迹,了然道,“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我这点水运已经带他们走到了尽头,抛弃前,却还要榨干最后一点价值。”
男人定定地看着眼前纤细的背影,隔着一层衣服,连脊背上的骨节都能隐约看见,更遑论方才一眼扫到的那段浮凸深陷的锁骨。
“怎么说?”男人随口问道,心中却想:瘦得要命。他眸子微暗,季家都不给他吃饭的吗?
“这本是一个血祭阵,却在阵末起笔,又做了一个替身阵。”季云菏冲掉手上的血,随手甩了几滴水在地上,带着些微灵气的水迅速化开了干涸的血迹,把阵法抹开糊乱,乱七八糟得看不出一丝章法。
本来要成血祭阵,需要阵中人全身心祈祷所求之事,心声才能上达天听。若神佛允准所求,就会收走阵中人的血肉、性命与魂魄。
但加上一个替身阵,就无需阵中人同意献祭,只要有一人虔心祈祷,再用替身接走应在他身上的索求即可。
男人微微点头,“没想到季三少于玄学也有造诣,郁某佩服。”
季云菏转头看向他。
男人身上的金光只在第一眼看见时光芒大盛,此时只是贴服地落在他身上而已,待金光不再灼目,季云菏才看清了他的脸。
他生了一张典型的东方面孔,眉骨轮廓流畅,鼻梁和下颌线清晰硬朗,如同墨线勾勒出的高岭绝巘。凤眸深刻高挑,如同翩飞的凤羽高贵凌人;嘴唇纤薄分明,恍若白鹤额前那一笔流丹。
他的目光如此平静淡漠,神情却那样不可攀缘。
即使坐在轮椅上面,男人还是挺拔得近乎矫枉过正。无数令人垂涎不已的功德金光堆叠在他的双腿上面,其余贴不住的就在他周身半米处徘徊。
可不知为何,季云菏总是能从他每次眨眼的瞬间,捕捉到他眼中流露出来的些许愉悦。
他这人本就是一百二十斤的人,一百斤都是反骨,刚刚还说过不该招惹的人,这会儿又想招惹了。
“季云菏。”他伸出甩干了水的手,向男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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