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收拾到一半，对面的窗户猛地拉开，任星桐脸色阴沉的指窗户，摆着指头示意他拉开。
余闻迟疑两秒，拉开了窗户。
“下楼。”任星桐冷冷甩出一句话，猛地又把窗户关上。
余闻知道这关逃不掉，只是没想到能来得这么快。他看着满地杂乱，怅叹一声，迈过行李箱去楼下“赴约”。
后窗过道，任星桐倚着灰白墙壁而站，青涩面颊上怒意难藏。
余闻动作慢，步履轻缓，每一步都踏的沉重又胆怯，怕不争吵，也怕是最后一次争吵。
鞋尖踢起一枚石子，惊扰了寂静长巷，任星桐看到来人，横眉冷眼，劈头质问：“你签战队了？”
余闻在不远处站定，不敢直视那双眼睛，垂眼掩住眸中心绪，哑然沉默，隔很久才迟疑的“嗯”了一声。
任星桐呼吸骤然沉重，双手无措，急躁又慌乱的无规律行动。他抱臂制止动作，手掌紧捏小臂，紧着嗓子追问：“为什么？你不是说等我吗？”
余闻不吭声了。
“说话！”
没得到回应，任星桐心里那团躁动的气焰又开始乱撞。
他深吸两口气，努力让语调平静，张口却还是语无伦次，“是不是因为余阿姨生病了，我爸都和我说了，你不就是缺钱吗？我家可以借给你，多少都给你——”
不就是？
怎么会只是“不就是”这么轻飘飘的三个字。
“借了，然后呢？”余闻终于抬起头，一双眼睛发沉，看不出情绪。
任星桐怔然。
从小到大，他见过无数个样子的余闻，唯独没见过这副样子，陌生的令人惶恐不安，连四肢都跟着沉重发虚。
余闻回望他眼中，语气平淡地反问：“欠一辈子吗？你觉得我多久可以还上这几十万？”
任星桐哑口，嘴巴反复张开几次都找不到合适的答复，他底气不足地挤出声音：“不还又怎么样，我不会介意，老任也不会介意的。”
“那是真金白银，谁会不在意几十万块钱？你家的每一分都是任叔叔起早贪黑挣回来的，他赚钱为了供你读书，为了供你以后生活，借出去也是姓任，不是姓余。”余闻哑声说，“他凭什么不在意，我又凭什么拿得理直气壮？”
“赚钱又不止有签约战队一条路，总会有办法——”
余闻再次打断：“是有很多选择，可现在我只有这条路可以选择，我需要它。”
“一定是吗？”
任星桐紧锁那道身影，强硬不容反驳的反问：“是不是非去不可？”
那双眼睛分明敛了一层光，说起来话来却还是得理不饶人。余闻滚了滚喉结，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是，非去不可。”
“那你带我一起去。”任星桐贴在裤沿的双手微抖，他咬紧牙关不让声音发颤，尽量平稳地说，“我要跟你一起去。”
余闻又何尝不想，可现实总是和理想相悖，有些梦想注定是无法实现的。他后退了半步，艰难道：“不行。”
“什么？”任星桐显然没料到这个答案，不敢置信地抬眼。
余闻任由他紧盯，仍然装作处事不惊的模样，冷淡又平稳地再次复述：“不行。”
任星桐感觉到信念在一点点崩塌，满心惶恐要把淹没，那是从未经历过的难以接受。他强撑着最后的倔强，固执又强硬地说：“没有不行，必须带着我。”
他瞪着满含血丝的双眼，攥紧拳头，狠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是你答应过我的。”
余闻向来知道任星桐执拗，可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到任星桐如此狼狈的模样。
他将捏紧的拳头藏在口袋里，深呼吸，狠下心说：“是答应过，但我也说过，如果你一直无法进步，迟早会撵不上我。”
任星桐拳头微松，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你什么意思？”
“任星桐，你的实力不足以打职业。”余闻望着那双通红的眼睛，一字一顿的剜心，“你没资格进职业战队。”
“放弃吧，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才是你该走的路。”
任星桐慌乱难藏，赤红的眼中浮出一层晶光，他强忍着泪意，抖着嘴唇说：“你再说一遍。”
余闻不忍看这副模样，偏开头轻叹：“再说几遍都是一样的，事实如此。”
“余闻，我让你再说一遍！”任星桐连牙齿都在打颤。
“好，我说。”余闻指甲扣进肉里，用外界的疼痛牵扯思绪，让自己清醒着做刽子手。他缓声重复：“你的实力不足以打职业，也没有资格进职业战队。”
霎时间，大脑空白，四肢发麻。
眼眶和鼻腔感观在一瞬被放大极致，酸胀到无法承受，像是下一秒就会无所顾忌的涌出热泪。
他怔然在原地，无法相信这句话是从余闻嘴里说出来的。
任星桐失神几秒，睁大眼睛仰头不让泪珠划下，带着鼻音宛若自语般喃喃：“你怎么可以这么看我？”
所有人都可以，为什么要是余闻？怎么可以？
一句否决，将一直以来的梦粉碎，那种世界塌陷的无助，占据了每一条神经。
他怎么也想不到，造梦的人会亲手将这场梦碾为粉末。
任星桐艰难地抬起头，望向那张脸，胸腔剧烈颤动。
他梗着脖子，用发抖的手指向路口，下最后通牒：“余闻，今天只要你扭头走了，以后我绝对不会再认你，永远不认，不信你就试试看。”
余闻身体一僵，看着强装镇定的人，迟疑半秒，还是选择了后退转身。
任星桐凝视那道背影，发狠地咬破下嘴唇，他左右环顾一圈，气急直接蹲下抓了一把石子，用力丢到余闻身上，拔高音量说：“余闻，你记住你今天说的所有话，永远都给我记住，你以后千万别后悔！”
以后？
余闻从看到任星桐崩溃那一刻就后悔了，他后悔选择这样过激的方式，也高估了自己的接受能力。
他根本舍不得看任星桐这样难过。
石子砸在脊背上并不疼，可余闻却难以呼吸，他停住脚步，终究还是没法完完全全狠下心，弯腰捡起落地的石子，哑着声音轻轻说：“星星，对不起。”
任星桐心口霎时一酸，眼泪当即夺眶而出，微热泪珠沿着脸颊滚落至下颚。他紧咬嘴唇，将掌心剩下的几颗石子丢在地上，用手背抹掉眼泪，背过身狠声撂下最后一句话。
“你走吧，从今以后咱俩什么关系都没有，只要我没失忆，今天发生的一切，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也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回忆戛然而止，余闻被袭来的夜风吹迷了眼，他撑着栏杆轻吐了一口气，衣服上还萦绕着任星桐那支烟留下的味道，烟草味很重，闻得人心痒痒，他戒烟很久了，但今晚忽然很想抽一根。
余闻摩擦了几下手指，手刚摸到衣兜，身侧的玻璃门就被拉开。他扭头，话还没到嘴边，就看见林瑞田皱着脸猛嗅了两下。
“你不是戒烟了吗？又背着我抽烟了？”林瑞田边走边嗅，低头闻了闻他的衣服，一脸不敢置信地说，“什么时候又开始抽的？瞒了我多久了？戒烟全是骗局？”
“不是我——”余闻正欲解释，看着只有他俩的阳台，欲言又止。
“不是你是谁？整个阳台就你，还有我，难不成是我？”林瑞田扯着他的衣服说，“这上面还有味儿呢，你睁眼说瞎话前能不能先把罪证解决？”
“我真——”
“真什么？！”林瑞田眼尖，当即转个方向，冲着地面泼一地的烟灰水说，“抽就抽了，还把垃圾扔地上？”
“……”
余闻看得两眼一黑，有一种百口莫辩的感觉。
林瑞田瞪着他，质问：“怎么不解释了？证据太充足了是吧？刚才想把这件事栽赃给谁？说来我听听，我看看靠不靠谱。”
余闻在心里骂了两句任星桐小混蛋，无力地替人背锅：“行，是我抽的。”
“早点坦白多好，还能从宽。”林瑞田斜了他一眼说，“现在只能从严。”
余闻没好脸地回：“罚多少？”
“一万。”
余闻刚想说这不是标准吗，就听林瑞田悠悠补了一句：“加八百字检讨。”
“……？”
余闻以为自己幻听了，不太确定地问：“加什么？”
“检讨，抽烟的检讨。”
余闻眉毛抽了两下，尽量语气平和地说：“你知不知道我上学，连填空题都不做。”
“我猜到你不会听我的，所以我决定今晚陪着你，看你写完检讨我再走。”林瑞田推了推眼镜，露出镜片后精明狡黠的眸光。
余闻简直不知道该夸林瑞田敬业，还是该骂任星桐管抽不管收。
他暗暗记下这笔账，从胸腔发出一声沉闷的气音，扯开嘴角说：“行，八百字够不够，要不我一次性把今年的份都预支了？”
“……你是不是欠抽？”林瑞田瞪眼睛。
林瑞田说话向来算话，说要陪着写检讨，就真陪着。
余闻憋着一肚子火，生疏地写了一篇八百的狗爬字，一直写到一点多才把老妈子打发走。
他甩了甩发酸的手，视线落在垂落手掌上，脑海里掠过阳台种种，有些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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