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之前不同,景康王谋逆之事,未在京中掀起太大的水花。
有梁妃在前,大多数人对于景康王参与其间之事,已经是心知肚明,而比起这个,将要到来的国宴,才是所有人最为关心的事。
皇帝身体已经再难痊愈,此番国宴,必定是为立储之事。
国宴当日,朝中大臣俱是早早入宫。
国宴设在太和殿内,足以见得皇帝对此事的重视。
且为了能够让立储的旨意传达到,此番特地改成了宴席,而非是早朝之上颁布旨意。
人人都说,这是皇帝的良苦用心。
除此之外,朝中重臣都清楚,此举亦是为了将圣旨告知所有的人,避免途中生变。
至于那个变数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众臣入得殿内,便见得萧缙着一身礼服,胸口处绣着张牙舞爪的金龙。
和往日不同,他并未与渭阳王坐在了一块,而是于殿下落座,那也是最为靠近龙椅的位置。
谁都知道,皇帝的四子当中,眼下唯有萧缙能够有登大位的资格。
而今日,就是萧缙册封太子之日。
而在他身侧,坐着温寻和镇国公,身后则是温玉若和魏兰芷。
今日中宫一脉之人,俱是盛装出席。
温玉若静坐在了萧缙的身后,眼眸隐隐带着些许的复杂之色。
她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温月声还是要压在了她的头顶之上。
后位……她在一瞬间攥紧了手,但只有一瞬,在萧缙看过来时,她便将手松开了。
温玉若轻勾唇对他笑。
今日之前,萧缙承诺过,便是温月声入府,亦不会辜负于她。
而她信他。
那边,温寻垂眸同周遭的官员交谈,面带笑意。
东宫之位悬空多年,中有许多臣子,为了博取一个从龙之功,都有各自站队。
但那些人,如今俱是死的死,灭的灭。
温寻这几年来,一直算得上是低调处事,除了他两个女儿的婚事之外,从未彰显过什么。
如今反倒是成为了笑到了最后的人。
许是因着大局已定,他今日瞧着尤为轻松。
只唯独在旁人提及温月声时,才微顿了片刻。
今日这般场合,温月声不可能不来。
说起来,他长女掌着兵权,次女又嫁给了太子,他此刻应当格外高兴才是。
但昨日去镇国公府上相商,镇国公告知他,宫中已经定了温月声为太子妃。
他与温月声父女二人不合的事,在京城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镇国公府上对于这件事情了解得还要更多一些,他们清楚,到得如今,温月声跟整个温府,已经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眼下皇帝要立温月声为太子妃,便不知他是何感受了。
镇国公只宽慰他道:“皇上身体已是支撑不住,郡主战功赫赫,为了能让她安心辅佐王爷,册封太子妃便是必然的。”
“但大人不必担心,王爷心中有二小姐,日后必定也不会亏待于她。”
温寻自然也清楚,眼下是权宜之计。
镇国公府上下未必有多喜欢温月声,但在这般情况下,亦是遵从了皇帝的旨意,便能说明问题了。
对此,温寻倒也并不担忧。
若说其他,温玉若或许是比不上温月声,但在后宅之中,男人的宠爱才会是一切根本。
深宫亦如是。
此前温月声锋芒毕露时,萧缙确实是冷落过温玉若一段时日。
但后来温月声去了边疆,温玉若又进了门,温香软玉在怀,男人的心就算是再硬,当下也软了。
别的不说,萧缙成婚后,温玉若虽然不是正妃,被魏兰芷压了一头,但萧缙一直更疼爱她一些。
二人感情和睦,温寻自也没什么担心的。
他对温月声还是有些许了解的,萧缙对温月声未必无情,但她性格太冷太硬。
没有半点的温柔解意便罢了,甚至还曾在人前将萧缙打成了重伤。
以她的性格,便是日后做了皇后,帝后之间的感情,大抵也深厚不到哪里去。
而温玉若有萧缙的宠爱在身,日后入了宫,诞下萧缙的第一个孩子,未必不会有个锦绣前程。
说来温月声也是温寻的女儿,可她已经没将温寻当成是自己的父亲了,温寻自也对她没什么父女温情。
他对她那点尚存的父女之情,都在她将温家驱逐出公主府后消失殆尽。
这中间,温寻曾打算缓和过关系,却也被她拒绝。
她这般冷硬的态度,便是不需要他这个父亲。
她既是不需要,温寻自也没必要凑上去讨个没趣。
温月声需得要明白一个道理,哪怕是贵为皇后,若母家无人,到底也是独木难支。
那边,萧缙正与几个朝臣轻声说话。
亲卫军统领低声道:“……若殿上有任何的异动,亲卫军便能第一时间赶到。”
萧缙淡声应了下。
亲卫军统领见状,微顿片刻后问道:“郡主武艺高强,我等轻易不是对手。”
“若郡主出手,又该如何是好?”
萧缙眼眸幽沉地,闻言转动着右手上的玉扳指。
他沉默许久,就在面前的亲卫军统领都要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听得萧缙沉声道:“让弓箭手等候本王旨令。”
他对温月声,确是有情的。
她若听从皇命,做他的太子妃,日后他必定待她会如温玉若一样。
只有一点,那就是他不会让她诞下孩子。
经历种种后,萧缙也不会将温月声当成是寻常的女人,她如若诞下皇子,日后少不得会朝野震荡。
但除此之外,该给她的,他都会给她。
后位,还有无上的荣宠。
但若是她眼下另有其他的想法,那他便只能卸去她所有的爪牙。
是要后位还是被卸掉所有的爪牙,甚至或许落得一个身死的下场,如今都要看温月声自己的选择。
“思宁郡主到——”萧缙话音将落,门外便传来了通报声。
这声音响起时,无数人俱是回头去看。
今日是个艳阳天,外面金阳落了满地。
温月声着一身淡青色的衣裙,衣裙之上一片素净,通身之上无任何的装饰,唯有腰间系了一块白玉。
那双冷淡的眼眸,同此前每一次一样,冷淡且不带任何的情绪。
萧缙看着她一步步行来,眸色渐深。
眼前的她,和从前他印象中的温月声,已是截然不同,面前的这个人,更冷酷,也更无情。
温月声一入内殿,殿内便安静了下来。
这边的朝臣一抬眼,所看到的不只有她,还有她身后的晏陵、章玉麟、陆青淮和周曼娘。
四人之中,一个朝中权臣,两个猛将,还有个医术奇佳的医女。
同温月声走在了一起,压迫力比之对面的萧缙一行人还要强。
许多朝臣看在了眼中,眼眸在对坐着的温月声和萧缙之中来回打转,心思俱是格外复杂。
平心而论,光就这么看着,温月声比之萧缙,更像是未来的储君。
可身份使然,她即便是立下再大的功劳,此生皆是越不过中宫嫡出的萧缙去。
而今日一切的发展,也跟许多人以为的一样。
景康王谋逆之后,皇帝病得更重了些,今日清晨险些起不来身。
进入这太和殿时,都是由皇后和高泉在一旁搀扶着。
也因着皇帝龙体欠安,难以支撑太久,所以在其落座之后不久,便吩咐了高泉传圣旨。
高泉轻声应下,当下便有人送上来了明黄色的圣旨。
那道圣旨出现的一瞬间,整个太和殿内都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
无数的目光,落在了温月声的身上。
在场的人皆清楚,等到了这一道圣旨降下,温月声此生便与皇位再没有任何的关系。
她如若有任何的想法或者是异动,今日在所有朝臣的面前,便会沦落成为乱臣贼子。
而今后的每一天,她都将会活在了这个名声之下。
这般紧绷的气氛之下,高泉低头垂眸,伸手去拿那圣旨时,手还隐隐有些颤抖。
这殿内的人均是提着一口气,紧盯着那边。
而就在高泉的手触碰到了圣旨的一瞬间,那边静默喝茶的温月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声色冷淡地开了口。
几乎是她刚出声,便令得这边所有的人神色巨变。
只是跟预想的内容截然不同,温月声所说的话,俱是令在场的人都未预料到。
也包括了萧缙在内。
明亮的大殿内,她目光冷淡,开口时不带任何情绪,只道:“在此之前,还有一事需得要禀报给皇上。”
周围一片肃静。
温月声只淡声道:“国寺之变后,萧继被捕入狱。”
殿内的臣子面色变了又变。
不是在说立储的事吗?她为什么会突然提及景康王?
而且,景康王犯下诸多大错,兴事之后还落入了她的手中,可这事都已经过去了三日,萧继竟然还活着?
殿内的人俱是面面相觑,不明白温月声这是何意。
便见她轻挥了挥手。
她一抬手,萧缙身侧站着的亲卫军统领已经是全身紧绷,但下一刻,所看见的,竟真的是两个将士押着那没死的萧继走了进来。
萧继入殿,整个太和殿内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在这诡异的气氛下,温月声身后的章玉麟忽而轻声开口道:“郡主,解决了。”
自今日踏进这个宫中开始,温月声便没打算善了。
萧缙手中有亲卫军上万,而此番他们入宫的同时,江焰亦是率领了刀营众将入宫。
从温月声踏进的宫门开始,将整个皇宫,尽数掌握在了他们的手中。
江焰动作之快,甚至没有让任何一丝消息外漏。
在温月声落座后不久,便已经控住了整个皇宫。
除此之外,守卫军并着三大禁军的另外两支军队,眼下也把控着整个皇城。
就在皇帝叫高泉颁布圣旨的当下,整个皇城已经尽在温月声的掌握之中。
但她并没有动兵,甚至未曾勒令任何一个将领动手,反而是让人将萧继给押到了这殿上。
温月声听及章玉麟的话,面色不变,只瞭起眼皮,漫不经心地道:“萧继,你自己说吧。”
殿上的皇帝眼眸深沉,目光先是落在了温月声身上,随后看向了殿中的萧继。
萧继脸色很是难看,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色,显然是吃了几日的重刑。
可即便在这般情况下,他唇角依旧高高地扬着,和他那阴鸷非常的目光一起,看着病态而又疯癫。
他抬头,看的人却不是上首的皇帝,而是殿下的萧缙。
萧缙对上了他阴恻恻的目光,面色微沉。
下一刻,就听萧继大笑道:“父皇啊父皇。”
“你说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他夸张大笑,说出口的话,却是叫在场的人俱是皱下了眉头。
他们越是如此,萧继便越是忍不住狂笑,他到得最后,竟是快要笑抽了过去。
才在这满殿复杂的神色里,开口道:
“父皇还不知道吧,儿臣这一手蛊毒之术,是我七岁那一年,机缘巧合救下的一个昊周人所教。”
萧继会用毒,且还是格外阴损的蛊毒之事,这满朝文武俱是已经知道了,但他这蛊毒怎么学来的,所有人皆是不清楚。
眼下听得他的话后,这殿内之人俱是皱下了眉头。
七岁便开始学这般阴损的东西,萧继确实是个阴毒残暴之人。
然而他们更加预想不到的,还在后面。
萧继停下了大笑,眸中却满是异色,抬眸看向了上首的皇帝,高声道:“那时的事,父皇都记不清了吧?”
“儿臣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因为我生来不足,宫中的人都说父皇偏疼我,却不知,父皇自小就告知我,我是个废人,无法与其他兄弟相争。”
“让我乖一点,好好听话,以后无论是哪一个兄弟登上了皇位,都不会亏待于我。”
萧继说到了这里,脸色变了又变,他半张面容隐在了黑暗之中,显得整个人都阴沉非常。
“父皇待儿臣这般‘好’,儿臣自是不能够辜负。”他将那个好字咬得非常重,随后在无数人的目光里,说出了一句震惊整个朝野的话。
“所以为了回报父皇,我把那个昊周人给的蛊毒,种在了父皇的身上。”
满场死寂。
这边的朝臣无不为之色变。
所有的人都没想到,这个此前在朝中最为没有存在感的景康王,竟是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说,当时他才七岁。
高泉看着殿中的人,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
他到得如今还记得,萧继幼年时,生得瘦瘦小小的,瞧着跟一只没断奶的小猫似的,看着尤为可怜。
而就是这个他们眼中人畜无害的萧继,竟是从幼时开始,便已经扭曲至此!
还在那么早的时间给皇帝种下了蛊毒,他是如何敢的!?
上首的皇帝未料到今日会听到这么一番话,剧烈的冲击之下,他只感觉眼前阵阵眩晕,好半晌,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只睁大着一双眼,死死地盯着底下的萧继。
萧继压根不在乎他们的目光,见得许多人惊惧非常,他竟是还无所谓般地笑了下。
“那个昊周人说,学蛊毒之人,必先得要是心狠手辣才是。儿臣也不知何为心狠手辣,只知道那日在父皇宫中,听得父皇曾说,说皇子还是得要身体康健的好。”
“说老三萧寅这个蠢货,都比之儿臣要活泼可爱得多。”
萧继说罢,讥笑了瞬:“父皇不知道吧,我母妃同你不一样,她日日夜夜告知我的,都是要我坐到了最高的位置,将萧锐、萧寅都踩在了脚底下。”
“到得父皇这边,儿臣却只是一只不值一提的病猫。儿臣听着,自是不高兴,当夜便将那个昊周人给儿臣的蛊毒,种在了父皇身上。”
“可笑父皇当日还以为,儿臣在分糖给父皇吃,你说可不可笑?”
殿上的皇帝,面色阴沉如水,胸口剧烈起伏,伸出了一只手,指向了他。
萧继看着他这般,眸中的光更亮了,他睁大着一双眼,笑道:“只是可惜当时儿臣太小了,并不清楚种在父皇身上的蛊是何物。”
“那个昊周人又实在故弄玄虚,非说要儿臣学到了那里,才告知儿臣那蛊毒是何物。”萧继说罢,微顿了片刻:“后来儿臣实在是嫌他烦,便命人将他活埋了。”
他用这般平静无波的语气,说出将人活埋的事。
周遭的朝臣闻言,俱是觉得毛骨悚然。
却见他面带异色地道:“直到过了好几年后,儿臣才慢慢知道了那蛊毒是何物。”
他在皇帝盛怒的眼神之下,不带任何的畏惧,对于自己的所为,甚至还格外地骄傲。
从萧继入殿,到得他说出这么一番惊骇世俗的话来,萧缙都坐在一旁,不为所动。
一直到如今,他看到萧继的目光突然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当下心中不喜,皱下了眉头。
未等他仔细思虑萧继那道目光的含义,就听萧继再次开了口。
他这次说话时,眼中的笑意几乎裹藏不住,那是一种嘲弄的,仿佛将所有的人都玩弄在了手间的笑容。
萧继便用这般表情,开口一字一顿地道:“父皇当真不知道那个蛊毒是何物吗?”
“儿臣觉得,到得现在,您应该有所感受了才是。”他微微一笑,面上的表情格外荒诞:“毕竟,儿臣在萧锐和萧寅的身上,也种了这样的蛊毒呢。”
一殿死寂。
萧缙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他所说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便听得一声巨响。
他猛地抬头,看见的就是坐在了皇帝身侧的皇后,失手将面前的酒盏打碎了。
在这满殿沉寂里,这一声脆响,犹如炸裂在了每一个人的耳边。
底下的萧继看着,更是夸张大笑,他紧盯着上首的皇帝,一字一顿地道:
“父皇啊父皇,你那位好皇后都已经告诉你了。”
“哈哈哈哈,你竟是半点没察觉,自己当了这么多年的王八吗?”
砰!
萧缙骤然起身,他身型微晃,一张面容上的表情格外幽沉难看,他看着萧继,冷声道:“萧继,你在发什么疯?”
“我发疯?”萧继指了下自己。
他话还没说完,人便已经疯狂咳嗽了起来,三日前国寺生变时,温月声给他喂下的蛊毒,让他备受折磨。
算算时间,今日就是那蛊毒最后发作的时间。
那天在国寺之时,他其实并不打算告诉温月声这件事情的,他坐不上龙椅,就要他们所有的人都不得安宁。
但他没想到晏陵竟是已经查到了这件事,且手里还掌握着证据。
那他还替萧缙瞒着做什么?
他原本想要的,只是所有人都过得不好罢了。
如今他快要死了,萧缙却想要在皇帝的授意下登上皇位。
他一个孽种,他配吗?
萧继剧烈咳嗽之下,青白的面容上染上了些红,他好不容易将咳嗽压了下去,随后看向了萧缙,高声道:
“哈哈哈哈,萧缙,你该不会以为自己真的是什么中宫嫡子吧?”
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因为萧继中了蛊毒,活不了多久,押解他入殿的几个将士根本没管他。
他便这般颤巍巍地站起了身来,一双阴沉的目光,直接看向了上首的皇帝。
“父皇就从来没觉得奇怪吗?你登位之后,后宫进来了那么多的新人,包括了晏贵妃这样年轻的在内,所有的后宫嫔妃都无子。”
“偏偏就是你这个皇后生下了一子!”他抬手指向了上首的皇后:“这难道是因为她得天独厚?还是说不同寻常?”
“不。”萧继一瞬间收敛了全部的笑意,面无表情地道:“那是因为,萧缙根本就不是你的儿子。”
“那个昊周人所做的蛊毒,比之我的要好上不少,父皇自当年吃下那颗糖之后,就再也无法生育了啊!”
“整个宫中,唯独发现了这件事情的人,只有御医院的院判施怀友,但是可惜……”他勾了勾唇,讥笑:“施怀友是儿臣的人。”
“至于他。”他指着萧缙,冷声道:“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孽种罢了。”
“一个不知道皇后跟谁偷晴得来的产物,一个杂种罢了,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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