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打电话

    韩东塬知道程柠是个执拗的人。

    从小就是。

    看着软和,但其实很固执。

    他想起来小时候的事。

    有一次,对,他记得很清楚。

    程素雅有了孩子又没了,他奶奶在医院陪程素雅。

    韩东志韩一梅在寄宿学校。

    他在外面打了一架,把人家打得鼻青脸肿,他爸从医院回来还没坐下就有人来上门告状,他可不是会低头的人,他爸本来就是暴脾气,直接拿鞭子抽了他一顿。

    半夜三更的,她拿着药瓶要给他上药。

    他让她滚。

    他以前欺负过她很多次,她从来都没哭过。

    但那天他骂她,她却哭了。

    她说:“我也不想给你上药,你有那么多人给你上药呢,有奶奶有大哥有二姐,可是如果我连姑姑也没有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我也不想看到你死,你流了这么多血,要是死了,怎么办?”

    他不知道她那是个什么逻辑。

    可是她眼里挂着泪,死死咬着嘴唇,却固执地把药递到他面前。

    那时他是想一手把她手上的药瓶打翻的,可伸出了手最后却是一把把那个药瓶拽了过去。

    韩东塬莫名其妙想起那件事。

    又想,她在家里突然固执地要求下乡时肯定也是这么一副表情。

    那时家里肯定翻了天吧。

    她那姑姑把她看得眼珠子似的,竟然也拗不过她,让她下了乡。

    “成吧,”

    韩东塬想到小时候的事,总是容易妥协些。

    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他自己是建筑工程公司出来的,当然知道找个专门的人设计厂房肯定周全些,虽然是个小破厂子,他自己也能设计,但她想请人那就请人呗。

    他松口道,“你想请就请,不用再特别强调钱你来出,前面的钱也是你送来的,不记得了吗?”

    程柠听他答应,哪里还在意他的阴阳怪气,立马就笑了,眼睛弯弯,一下子笑得差点闪瞎韩东塬的眼。

    至于吗?

    他没好气的想。

    第二天一早程柠就拿了大队盖了章的介绍信坐了牛车去公社了。

    韩东塬对着越来越小的牛车若有所思。

    朱先开瞅见了,道:“塬哥,不放心的话你怎么不送她过去?或者让我们去也成啊?程知青长得跟仙女似的,万一在山上被啥人见到见色起意,抢到山里做媳妇去了可咋办?”

    韩东塬的面色一下子变了。

    廖盛一脚踢开他,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瞎咧咧啥呢,赶牛车的二庆伯是死的呢?这十里八村村民们谁不认识谁?怎么可能出事。”

    韩东塬的面色阴沉,没理会廖盛的贫嘴,却是直接跟他道:“你,追上去,跟她一起去。”

    廖盛:“啊???”

    韩东塬一脚踢了他,道:“这深山里什么事很难说,你跟上去,有什么事就放机灵点。”

    廖盛:“……”

    但他看出韩东塬是动真格了。

    啥也没说,转头真的就直接跑着追牛车去了。

    朱先开:“……”

    他,他刚刚就是开玩笑的!

    牛车比人快。

    廖盛跑了半个钟头跑得一身大汗的才追上前去。

    程柠本来还在欣赏着山上的风景,然后就看到廖盛气喘吁吁的追在牛车后面跑,她忙叫停了牛车,让廖盛上车,开玩笑问他:“廖盛哥,你干嘛?晨跑呢?还是东塬哥有什么事要你交代我吗?”

    廖盛摆了摆手,喘了好几口气,才道:“塬哥他不放心你,让我跟你一起去公社。”

    不放心我?

    她也没在意韩东塬不信任她,只是笑道:“怎么不放心了?不就是跟木工师傅约个时间过来吗?他还怕我得罪木工师傅,请不过来他?”

    “不,”

    廖盛再摆手,道,“他怕山里有人见色起意,抢了你去什么深山老林做媳妇。”

    程柠:“……”

    她面色一僵,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随即恼怒道:“他脑子有病吗?!”

    她是坐二庆伯的牛车,又不是自己一个人走山路。

    “不,有病的是朱先开,”

    廖盛这会儿坐上车喘了几口气已经缓过来,喜笑颜开道,“不过也多谢他,柠柠妹子,回头你给家里打电话,让你家里人叫一下我妈,我也跟我妈说两句话,不然她老写信叨叨,我得亲口告诉她,我过得好着呢。”

    程柠都没转过神来。

    她什么时候要打电话回家?

    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对哦,可以顺便打个电话回去,姑姑和韩奶奶她们不知道有多担心自己呢。

    廖盛又问她:“柠柠妹子,你带钱了啊?我刚刚才刷完牙,早饭都没吃呢,就被东塬给踢过来了,身上可是一分钱都没带。”

    程柠这会儿已经觉着廖盛追上来这事可能跟韩东塬无关。

    应该是廖盛自己想给家里打电话所以撺掇着韩东塬让他跑过来的。

    实在是有些幼稚。

    可是想到他前世就死在那场山洪之中,从下乡到死前不要说见他爸妈一面,怕是连电话也没打过一通,程柠立时心里就酸起来。

    她从自己随身带的包裹里拿出一个葱油饼来,递给了他,道:“早餐都没吃,这到公社要好几个钟头呢,先吃这个垫着吧。”

    廖盛接过葱油饼,还是热乎乎的。

    他咬一口,松软喷香,还夹着肉香,好吃的差点咬掉舌头。

    “柠柠妹子,这你自己摊得饼子?昨晚没看见你做饭啊。”

    大队食堂的葱油饼可不舍得放肉。

    厨房就一个,就在廖盛宿舍旁边,谁做饭,做了啥,一眼就看到。

    “没,这两天光顾着忙厂子的事了,哪有时间排队生火做饭。这是我昨晚去周三婶子家借火做的,早上有拿一些给东塬哥,你跟过来了,不然东塬哥他肯定会分给你们的。”

    知青们平时大多吃食堂,灶房很少用,连现成的柴火都没有,她刚来,又没买油盐酱醋,又没什么材料,她现在跟周三婶子处得好,她一家人也都很朴实实在,程柠就索性从食堂里买了面粉,去她家借火,说想要什么材料,酱菜葱花什么的,周三婶子家的小丫头立马就能从地窖或后院里摸了来。

    原先程柠是说给周三婶子粮票。

    周三婶子摆手,笑着说:“用什么粮票,不就是借个火?不带这样的,你哪次来空过手?跟婶子客气什么。”

    程柠每次过来不是给她家孩子拎点水果糖就是给周奶奶拿个白面馒头,做了什么也多会给她家留上一份。

    次数多了周三婶子还觉得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占了程柠的便宜,欺负了远离家乡,单纯好骗的小姑娘,所以每次程柠过去做饭她都一定要坚持拿出一个自家从来都不舍得吃的鸡蛋出来给程柠用……

    廖盛吃着饼子感叹,自从程柠过来,这日常伙食改善的不是一星半点。

    你说韩东塬那小子,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啊?

    两人一路吃一路聊,原先漫长的路上时间竟然很快就过去了。

    到了公社两人直奔公社办公室。

    公社里也就大办公室一台电话。

    两人拿了大队证明给公社办公室主任薛主任,薛主任却没让他们直接用电话,而是带他们去了公社书记的办公室,道:“徐书记特别交代了,说要是韩知青或者韩知青派了什么人过来,就让我请你们过去他办公室喝杯热茶。”

    喝杯热茶?

    这待遇!

    程柠感叹,道:“咱们公社可真是为人民服务的好公社,徐书记也是平易近人的好书记,不但给咱们打电话,还体贴咱们大冬天的吹几小时冷风,特地请咱们喝杯热茶,难怪一到周末大家都往公社跑。”

    薛主任一脚踩门槛上好险没被绊倒。

    廖盛嘿嘿笑。

    两人去了书记办公室。

    徐书记看见他们就起身迎了他们进去,请他们坐下。

    他先招呼了一声廖盛,然后就看着程柠笑眯眯道:“程知青,是吧?我记得你,印象很深刻,穿了一件特别大特别厚的军大衣,一看就跟你表哥一样,特别机灵。”

    程柠:“……”

    表哥……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说韩东塬。

    对了,韩东塬他爸是他姑父,外人看来,韩东塬可不就是她表哥?

    薛主任出去,不一会儿就端了两杯热茶进来,递给了廖盛和程柠,然后也不走了,就坐到了另一边的凳子上。

    这架势?

    不止是喝杯热茶啊?

    程柠疑惑中,就看到徐书记拿了他们的大队证明看了看,再放回桌上,然后就看着他们乐呵呵开口,道:“小廖啊,这次你们过来,又是为的啥公事啊?”

    廖盛道:“也不是啥大事,就是咱们不是成立了一个竹木制品厂吗?东塬他请了一个退休的木工师傅,想教教大家木工手艺,这样大家也好开工了,不然不管是村民还是知青,都快吃不上饭了。”

    这没啥不好说的。

    大队成立一个竹木制品厂,不是说自己想成立就能成立的,是要跟公社报备盖章的。

    所以这事公社这边早就知道了。

    “还专门请了北城的师傅吗?”

    徐书记好奇,问道,“你们这竹木制品厂,主要是做些什么产品,以后卖去哪里,这些都定下来了吗?”

    开个木头厂家具厂没啥稀奇。

    他们坞山这一片老百姓靠山吃山,附近公社开这种木头厂家具厂的不少,其实他们公社也有个这个想头。

    可这其中困难也不少,没钱,没技术,前期培训木工师傅周期长,做出来也卖不了几个钱,树木长得还慢,还不如种粮食作物呢,至少有收成就有的吃。

    但韩东塬有能耐,能折腾,徐书记又忍不住想打听。

    “这事您今天还问对了人,”

    廖盛笑着看向程柠,道,“你要是问我我只能说个大概,具体的还真不清楚,但程知青却最清楚,她是我们厂子的办公室主任,产品设计都是她做的。”

    程柠这会儿已经大抵看出了徐书记的意思。

    但他们厂子这些事并没有必要瞒着公社。

    说到底,这会儿办厂子,不管是在大队,还是在公社,那厂子也都不是自己的。

    脑子里甚至闪过,如果因为公社对办厂子有兴趣,把韩东塬和廖盛都调到了公社,那自然就解了他们后面的山洪劫,韩东塬应该也能避开后面入狱的事。

    她认真道:“我们上韩大队地处偏僻,交通不便,坐个牛车都要三四个小时才能到公社,所以我们肯定不能做什么大件的家具,就打算从小的家居用品入手,像是勺子筷子砧板笔筒竹尺木头尺子这些,这样运输起来方便,也不浪费木材。”

    他道:“成,你们到时候请了姚师傅过来,也请他到我们公社来坐坐,我们也请教请教他,有空让东塬过来聊聊。”

    上韩大队穷。

    所属的石桥公社也穷。

    徐书记看韩东塬脑子活络,真是动了心思。

    但开厂子不是简单的事,什么都要钱,可公社实在拨不出钱来,所以他也在观望着,看韩东塬能不能搞出花来。

    聊了一会儿徐书记就放了两人去打电话,还特地贴心道:“小程你离开家,家里肯定惦念得很,也打个电话回家报报平安。”

    刚刚谈话,他对程柠的印象很好,觉着这小姑娘实诚,办事也认真。

    程柠笑眯眯的应了。

    两人去了大办公室打电话。

    姚师傅家没有电话。

    韩东塬之前跟他约好了今天去家具厂收发室接电话。

    一听到程柠的声音,姚师傅很高兴,道:“小程啊,听说你也下乡了,那里环境艰苦,习惯不?”

    “还成,”

    程柠笑道,“这里山清水秀,风景特别好,老乡也特别淳朴善良,原本还担心下乡种地辛苦,结果一下来我三哥就又开了厂子,您看,现在地也不用下了,姚师傅,您过来看看就知道了,没那么难。”

    姚师傅听了也替她高兴。

    程柠这么夸这里当然是有后续的。

    跟姚师傅约了后天启程过来之后,她就又道:“姚师傅,有件事还想请你帮忙。”

    “啥事,尽管说。”

    “是这样的,我们这不是要建厂子吗?所以我想这次请你过来的同时,顺便也请一个做建筑的工程师傅过来,帮我们看看厂房要怎么建,预算多少。我知道姚师傅您这边是家具厂的,跟建筑那边也不熟,您能不能帮我问问建筑部那边的老师傅陈师傅,问问他能不能推荐哪个退休老师傅过来帮我们看看?”

    陈师傅跟程家有旧。

    程柠下乡之前还拜访过他,跟他请教过许多关于山洪方面的问题。

    家具厂是建筑集团的下属厂,两边联系多,大部分还都是住一个家属大院里头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算不熟,也都是认识的。

    这就是带句话的事,姚师傅自然是应下了。

    办完公事程柠就打了一个电话回韩家。

    接电话的是韩一梅,一听到程柠的声音就“呵”一声,道:“怎么,这才几天,就打电话回家了?受不了,哭着要回家了吗?”

    韩东塬下乡都已经七八个月,也没见他打电话回来,程柠这才下乡几天?

    程柠笑眯眯:“二姐,我很好,我是因公打电话回北城,就顺便给家里打个电话。”

    “因公?”

    “对啊,奶奶或者姑姑在吗?我跟奶奶姑姑说话。”

    韩一梅想问她是为着什么公事竟然还能打电话,韩东塬在那边怎样,但她以前一向对程柠态度恶劣,一时也没法子跟她好好说话。

    程素雅和韩奶奶都在客厅,她只好把电话往桌上一扔,道:“程柠的电话。”

    程素雅从她说“这才几天,就打电话回家,受不了,哭着要回家了”的时候就已经心一悬,转头看了过来。

    见状也不计较她的态度忙拿了电话,对着那头就着急道:“柠柠,是我,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

    程柠柔声道,“姑姑,我就是过来这边做点事,顺便给你和奶奶打个电话。”

    程素雅悬起来的心这才放下了些,问她那边的情况。

    程柠道:“姑姑,奶奶在吗?你叫奶奶过来,我一起跟你们说。”

    这会儿韩奶奶也已经坐到了旁边,程素雅就按了免提键。

    电话那头就传来程柠清脆的声音,道:“姑姑,奶奶,我在这边很好,三哥也很好,三哥准备在大队里办厂子呢,三哥是厂长,我是办公室主任,所以我一点农活也不用干,还有廖盛哥,他是业务主任呢,专门跑业务的……廖盛哥就在我身边,廖盛哥,你跟我姑姑和奶奶打声招呼。”

    廖盛便探了脑袋冲那边喊了声“阿姨,东塬奶奶”。

    程柠一边说着,程素雅还稳得住,韩奶奶就一声一声的“哎哟”着,听到廖盛的声音,忙转头冲大嫂董月珍道:“阿珍啊,你帮忙去院子里头廖师傅家,就说他们家盛子打电话过来了,让盛子他妈过来跟盛子说几句话。”

    大嫂应下了就出去大院里廖家叫人。

    这边电话还在继续。

    韩一梅竖直了耳朵,听说韩东塬办厂子,程柠做办公室主任,简直不敢置信。

    东塬办厂子还好说,为啥让程柠做办公室主任?

    就她,就她?

    他搞什么嘛!

    程素雅也有些意外。

    唯有韩奶奶十分高兴,道:“哎哟,那敢情好,你们是要办啥厂子啊?”

    “小家具厂,”

    程柠立即解释,噼里啪啦的就跟她们说了他们厂子是要做什么,准备怎么做,这次她到公社打电话就是办公事,打电话请原先家具厂的木工师傅培训大家,小嘴叭叭的说得又流利又清楚,这回不仅是韩奶奶听得满脸笑容,不时的说上一句“哎哟,那不错”“可以,那可以”“这样好”鼓励的话,就是程素雅脸上也露出了欣慰,如释重负的笑容。

    自从程柠下乡,这些日子程素雅提着的心就没放下过。

    这回接到她的电话,不说她说的话能信几成,就听她声音就知道她过得不差,而且,那精神气比以前还足,语气里满满都是欢快和活力。

    而且重点是,不管这个继子表面上是什么态度,实际上应该是很照顾她的,这下子,那心总算是可以放下大半。

    唯有韩一梅不时的撇撇嘴。

    不过她一向这样,韩奶奶程素雅只当看不见。

    韩奶奶听程柠仔细说了他们要办什么厂子,还一拍桌子,道:“做,好好做,只要你们东西做得好,我就跟你姑父说,他们那几千人的大厂子,过年过节的,就每人给买上一套做单位福利,还有单位食堂,也能进上个百来套的货,自己用,放在食堂卖,不都成?”

    程素雅&韩一梅:“……”

    韩一梅又是“呵”一声。

    就他爸那铁面无私的性子,怎么可能?

    姑父的性格程柠当然也知道。

    但她却不泼奶奶凉水,只是“嘿嘿”笑,道:“奶奶您真厉害,我就觉得奇怪,三哥那么大的脾气,平时也不爱搭理人,可是怎么那么会办厂子,主意也多,原来都是遗传奶奶您啊,奶奶您要是办厂子,说不得比姑父比三哥他们都厉害。”

    听得韩奶奶那叫一个高兴啊。

    一旁的韩一梅翻了一个白眼,嘀咕了一句“马屁精”。

    韩奶奶听见了,瞪她一眼,一转头对着电话又是喜笑颜开。

    要不说她有三个嫡亲的孙子孙女,可最疼跟她最亲的是程柠呢,这丫头招人疼啊。

    不多久廖盛妈廖婶子就急匆匆的赶来了,一进门就道:“哎哟,听说我家盛子来电话了,是不是真的啊?”

    “真的,真的,”

    韩奶奶乐呵呵,冲着电话那头道,“柠柠啊,让盛子跟你廖婶子说句话。”

    一时其乐融融。

    最后廖婶子挂电话的时候一个劲的跟廖盛说:“盛子,柠柠是姑娘家,年纪又小,在那边,你可一定要好好照顾她,知不知道?”

    廖盛大大咧咧的,道:“知道了,知道了,妈,柠柠妹子哪用我照顾?不是有东塬吗?有东塬在,她哪用吃什么苦,谁敢欺负她?尽是她欺负别人的份了。”

    那蒋姗姗,以前不就是个炮仗,现在看到程柠,简直见着就跑。

    怕着她了。

    廖婶子恼怒:“让你照顾就照顾,听不懂人话是不是?东塬是她哥,能一样吗?”

    能有什么不一样?

    韩东塬气场一万八,而且以前还没觉着,现在发现这丫头简直是鬼精鬼精的,厉害着呢,他除了能做做苦力,哪还需要他照顾什么?

    他只能敷衍地“哦哦”两声。

    他哪里知道自己老母亲的一片苦心呢!

    跟家里打完电话,这刚挂上呢,薛主任就跟他们说让他们等等,徐书记说是请两人去他家里吃午饭。

    等徐书记出来,程柠就笑眯眯道:“谢谢书记的邀请,不过我们赶时间,就不去您家里吃饭了,要不然,怕是回到山里得半夜了,这黑黝黝的山,大半夜的赶路我可害怕。要不,我们就去公社食堂吃个便饭,书记跟我们一起?”

    最后豪气道,“我请书记您!”

    程柠都这么说了,徐书记自然不会勉强,他哈哈大笑,道:“成,不过你们来公社,还让你们请我,这可说不过去,走,我请你们去!”

    结果程柠廖盛成功骗到了一顿非常丰盛的午餐面。

    里面加了肉丝白菜香菇沫不说,还各盖了一个香喷喷的鸡蛋,想想上次过来时公社提供的那一碗稀得跟汤一样的稀饭,这次简直能吃得人流眼泪啊。

    “感谢徐书记!”

    两人吃得都很满足。

    徐书记笑眯眯,问了木工师傅哪天到,就道:“到时候你们过来接师傅,再带你们过来吃,你们来早点,我亲自包饺子给你们吃。你们这些小家伙,就是死活不肯去我家,像是我家里有什么母老虎吃了你们似的。”

    廖盛卖惨:“不是我们不想,实在是大队太远,山路太难走啊。”

    徐书记乐呵呵,也不跟他们计较,吃完饭就送了他们上牛车。

    完成了工作回去的路上两人很轻松。

    廖盛跟程柠道:“柠柠妹子,那个徐书记可是个厉害人,应该是打着什么主意,你跟他说话没必要那么实诚。”

    程柠笑看他一眼,道:“能打什么主意?咱们大队穷,公社一样穷,咱们大队要顾着的人少,徐书记可是要顾着公社那么多人的口,他也就是想着怎么发展发展公社,让社员能吃饱饭罢了。其实市场那么大,公社办个厂子跟我们办个厂子也并没有冲突,要是他们做的产品和咱们产品不一样,还能一起共用销售渠道,公社交通发达,他们卖大家具,咱们就做小厨具小日用品,不仅不冲突,还能互惠互助。”

    “而且有公社的支持,咱们很多事情也好做很多,像是这次姚师傅过来,也是徐书记亲自安排让公社的拖拉机帮我们去火车站接姚师傅,不然我们就要费不少事呢。还有以后,咱们大队到底偏僻,平时送个货接个人,打个电话收个电报,还有很多要出介绍信盖章的地方,总之要仰赖公社的地方还多着呢。”

    一时之间廖盛十分惭愧。

    原本他以为程柠是太单纯,不知道徐书记的试探和特意打探,只当她太过单纯又善良,所以徐书记问什么她就很热心的给他解答,甚至说得更多,却不曾想,她根本什么都知道,只不过想的却是另一个层面,不介意徐书记的目的而已。

    第28章 虎狼之词

    去公社打完电话请姚师傅帮忙请一个建筑工程师傅之后程柠心头的一块大石算是放下了一半。

    原来事情并没有那么难。

    她很高兴。

    当晚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就开始处理公事。

    厂子里工人已经就绪,每天还是在木场干活,熟练着基本的木工活,就等着木工师傅过来再进行专业的培训。

    她在宿舍整理资料,准备安排许冬梅和沈青的工作。

    宿舍本来就小还住了五个人,资料堆得桌上抽屉里都是。

    宿舍只有两个小木桌子,宿舍人体谅她,一个桌子全部都给了她用。

    她收拾完一会儿要用的资料就叹了口气,自己这里的情况这样,韩东塬他们那里肯定也一样。

    还好她们宿舍的人都不错,要是像隔壁那样一个赵枝一个蒋姗姗一个刘丽娜,可真是让人头疼了。

    资料放着也不放心

    建厂房和办公室真的是非常必要的。

    她整理完东西就跟许冬梅说了一声,让许冬梅叫了沈青一起去堂屋开会,安排两人的工作。

    也让她去男宿舍叫了一下韩东塬和廖盛,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听听,给些意见。

    等人都到齐了,她把产品单子和自己的设计稿最后的定稿给许冬梅和沈青看,道:“你们回头先看完这个,熟悉一下咱们的产品。”

    “然后许冬梅你准备一下做一份宣传册子,主要介绍咱们坞山,大队,厂子,以及产品,这册子很重要,以后去做业务,有人来参观,都可以直接把这册子给人看,人家也就知道我们厂子是做什么的,有什么产品出售了。做的过程中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也可以多跟村民们谈谈,说不定能找到一些灵感,需要画插图的部分找沈青,你们一起商量。”

    “记住咱们厂子第一批先主要是做厨具和餐具,你们的介绍主要是围绕着这个方面。”

    这是有原因的。

    他们的产品目前主要的销售对象是程柠曾经工作过的建筑工程集团的附属家具厂。

    家具厂的创办一开始主要是为了配合工程集团,提供各种建筑物基本家具安装配套服务的。

    像是很多单位分房子,不仅会分房子,房子里面的基本家具也是会提供的,工程集团就特地办了个附属厂提供这方面的服务。

    有些单位不仅会配套基本家具,也会配套供给厨具餐具。

    他们打算先做这一块。

    她说着就拿了两沓东西出来往一人面前推了一沓,道:“这个,是之前你们第一道试题和第二道试题的答卷。冬梅姐你看看这部分,是其他人写的关于厂子和产品介绍的,不管写得好不好,都能启发一些灵感,做一个参考。”

    又拿了画报跟沈青道,“这些是大家画的宣传海报。沈青你可以看看,这几天你一边配合许冬梅做介绍册子,另外再画两幅海报,一幅是可以直接贴在墙上宣传咱们厂子的,另一副我想用在咱们的产品盒子上。像这个,”

    说着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上多了一个火柴盒,道,“等第一套产品出来,你设计几个盒子的款式,大盒子装整套餐具厨具,另外两个盒子分别装餐具和厨具,盒子的封面都要分别设计。”

    说完想到什么转向廖盛,道,“廖盛哥,你是跑业务的,你帮忙查查这附近,不,北城也行,找找北城纸厂,看看有没有帮忙订做盒子的,问问价格,对了,还要联系一下印刷厂,等咱们册子定了稿,就要印刷。”

    大家听得咂舌。

    这花样也太多了。

    廖盛道:“柠柠妹子,咱们产品都还没出来,你这花样还不少。”

    顿了顿,道,“花钱的地方也不少。”

    “这些都要时间,等产品生产出来就太迟了,”

    程柠板着小脸道,“产品包装很重要。难不成你去跑业务,跟人家厂子介绍咱们的产品,就是拿一个蛇皮袋背一兜锅子铲子不成?那感观怎么能好?又怎么能谈到好价钱?你这个业务主任底气不足,气场都撑不起来啊。”

    “你这说得也对,”

    廖盛脑子里闪过不同的画面,觉着的确穿了工装拎个好看的盒子可比背个蛇皮袋要体面多了,态度就立即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赞同道,“还是柠柠妹子想得周到。”

    他说着就瞅韩东塬,道:“塬哥,柠柠妹子为啥不是我妹子,啥时候你不要了,就送给我好了。”

    反正过去那么多年这么个能干的妹子也没见你珍惜,还藏着掖着不许别人靠近。

    要不然这十几年,他能一点不知道柠柠妹子这么厉害?

    一直懒洋洋看着程柠安排大家工作的韩东塬听了廖盛的话脸一黑,一脚踹了他,道:“不会说人话就别说。”

    廖盛吃痛求饶,举手道:“我这不就是表达羡慕吗?你还不知道我,我就一个二姐,简直要了人命了。”

    廖婶子喜欢姑娘,对廖大哥廖盛养得潦草,却十分的惯着廖二姐,就有点惯坏了。

    廖盛虽然最小,却吃过他二姐的不少苦头。

    韩东塬听了这话才放过他。

    看廖盛耍宝,饶是许冬梅和沈青一个沉稳一个清冷也忍俊不禁,忍着笑应下。

    会开完,程柠注意到沈青拿了众人的答卷,翻到一张,面色有些异样,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又犹豫着。

    程柠看了一眼,那是赵枝的答卷。

    想到赵枝为了进办公室还特地逮着没人的时候找韩东塬自荐,这会没选上她,背后肯定整了什么幺蛾子。

    厂子才前期,大家一起筹备,一心很重要。

    她叫住准备离开的韩东塬和廖盛,语气温和地问沈青,道:“沈青,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沈青也是个直性子。

    但这事她是想私下问问程柠的。

    程柠看一眼她手上赵枝的画报,笑道:“如果是跟工作或者是上次招助理选拔考试相关的事,有什么疑惑,可以直接说出来,其实我也想跟你和冬梅姐说说,为什么这么多答卷中,选中的是你们两个。”

    “为什么?”

    沈青问。

    “你先跟我说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沈青欲言又止。

    程柠就道:“沈青,你是眼看着我们厂子从无到有,怎么到现在一点一点办起来的,实际上,现在也只是在办起来的路上,以后要想把这厂子办好,这其中不仅需要厂长的领导和远见,同时也需要我们大家共同的努力和发劲,如果我们内部从一开始心就不齐,这厂子就算建起来了,将来里面也会是隐患重重,遇到什么困难,外面有什么质疑算计,就很容易塌了。相反,如果我们拧成一条绳,共同进退,这样才能带着我们厂子越走越远,越走越好。”

    一番话说得沈青眼睛都红了。

    她面色坚定起来,拿出了赵枝画的画报,跟程柠道:“是的,程主任,我是有些事情想跟你反映。”

    “其实我相信自己的能力,冬梅姐比我还早来几年,是这里最早的一批知青,她为人做事一向都是仔细踏实稳重,我也觉得她十分适合办公室助理这个位置。”

    “但如果单从考试来说,赵枝她从小受她家庭影响,擅长文字宣传工作,她也从小画画,海报画得十分漂亮。他们私下说,程主任你选择许冬梅和我,是因为对她有敌意,我并不相信,这两天接触下来,更不相信。但我个人相不相信是没有用的,赵枝和顾竞文私下能当着我的面说那种话,肯定也会对别人说,我想程主任能不能跟我们说说,从这答卷上,真正选择我和许冬梅的标准,这样以后他们再说什么诋毁的话,我也能直接驳斥回去。”

    果然是赵枝和顾竞文啊。

    真是十足的小人。

    想到韩东塬前世很有可能是被这两个小人给算计了,程柠心里对他们的厌恶简直升到了满级。

    那边韩东塬脸也沉了下来。

    阴云密布。

    廖盛也生气。

    竟然有人诋毁柠柠妹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跳起来刚想说话,却被韩东塬一把按住。

    韩东塬看着程柠,等她说话。

    程柠厌恶归厌恶,但该干的事却不被情绪影响。

    她从几沓答卷里面抽出了三张纸。

    那是赵枝的三份答卷。

    “你们先看看。”

    几人传阅了一下,面色不一。

    韩东塬面上嘲讽,廖盛“啧啧”,许冬梅和沈青沉默。

    程柠道:“你们看了,首先说厂子介绍产品介绍,她洋洋洒洒一大篇,说的都是下乡知识青年如何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改造,精神面貌大变,携手农民共同办厂……请问,如果你们现在去找哪个厂子哪个公社,想让他们收我们的产品,拿着一篇这么个玩意儿有用吗?看完了都不知道你厂子具体是做什么的,产品有什么特性,跟别的木工产品又有什么优点,谁要你的?”

    “再说这个海报,画得倒是还算好看,激情勃发的,可是咱们是竹木制品厂,还是那句话,重点是产品不是人,她画上几个举着拳头的知青和农民干什么?去跟人家打架吗?”

    众人:“……”

    “所以不管她写得再好,画得再好,可是方向错了,那就不对,”

    程柠语气认真,道,“她这个不是一篇宣传文案一幅海报的问题,她这个是整个人思维的问题,咱们厂子还在艰难的前期呢,是需要踏实能干对产品用心的人,是要从心底想要把厂子办好,把产品做好,卖出去,能让大家吃饱饭,过上好日子的人,而不是心不在这上面,只想着拿宣传博眼球,希望能评先进然后拿推荐回城的人,更不需要一有一点小意见,别人不围着她转,就觉得别人对不起她,就是对她有敌意,别人就有问题的人,这样的人招进来,只会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众人听着她的话,听着前面的部分那神色是越来越严肃,这真的是一个原则性的大问题,整件事都像是被拔到了一定的高度,可等她最后一句话出来,“啪”一下,事情又跌回到了人间。

    廖盛“哈”一声笑出来。

    程柠转头看他,面色却是十分认真严肃的。

    廖盛挠了挠脑袋,敛了神色,认真道:“对,柠柠妹子你说的对,真没看出来,那顾竞文人模狗样的,背地里竟然是这么上不得台面的人。”

    有人骂顾竞文,程柠就很高兴的笑出来。

    沈青轻咳了一声,也为之前自己看问题没看到这一层而感到羞愧。

    她心里的迷雾被拨开,现在对所有的事情只觉得清晰得不能再清晰,道:“程主任,你说的对,是我之前看问题太浅薄了。”

    下定决心,如果回头赵枝和顾竞文再作妖,她一定直接甩他们脸上。

    事情安排下去,众人先行离开各干各的活去,程柠叫住了韩东塬讨论厂子的厂规章程。

    这些还是得早点立下来。

    实在是忙得一刻都歇不下来。

    她已经根据之前大家讨论的,草拟了一份,然后拿出来再一条一条跟韩东塬讨论。

    韩东塬说一点她就在纸上认真记下。

    她埋头在桌上写着字,一缕头发耷下来。

    韩东塬看着她,鬼使神差的,竟伸手替她拨了一下,程柠抬头,莫名其妙地看他,韩东塬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拿了水杯喝水。

    程柠也以为是自己错觉,就低头继续干活。

    他再转过头看她,突然道:“这些,谁教你的?”

    好像什么都会,样样事情都条理清晰,脑子里也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多东西。

    他有些疑惑,她以前是这样子的吗?

    这个问题几乎常常突然就冒出来。

    程柠再抬头,因着他这个问题看着他一时有些恍惚。

    谁教她的?

    当然是他教她的啊。

    以前的她当然不会这些。

    可是那几十年多无聊啊,他开会,打电话,跟别人言语机锋,训斥管理下属,她都听着看着,那些话在脑子里过很多遍,慢慢的,好像就什么都会了。

    不过这些他这辈子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其实上辈子他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那几十年,她一直都在。

    她垂下眼,道:“在家具厂学的。之前在家具厂办公室打下手,接触到的东西多,师傅们也很用心教,所以学了很多东西。还有在家的时候,也常常听奶奶和姑姑唠叨,说机械厂的事。”

    说到这个她笑出来,就把奶奶说把他们的产品当成单位福利,发给机械厂几千员工的事。

    “那我们一下子就能卖上几千套,这两年都不愁产品卖不出去了。”

    她当然没当真,只是为了转移话题而已。

    韩东塬嗤之以鼻,不过看她笑得眉眼弯弯,眉宇间却也柔和下来。

    程柠每天忙得打转,真恨煤油灯不好使,不敢太熬夜,怕熬坏眼睛,十分想念后世各种漂亮又明亮的电灯。

    可城里还能有电灯使,这山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通电。

    这样的她自然顾不上去关心周晓美那儿的后续。

    主要是她觉着吧,就晓美那性子,也吃不了亏。

    更何况还有周书记呢,能做到大队书记,就算再是个干实事的,也总有点心眼子吧?

    犯不着她这个初来乍到的管。

    不过她不管,却架不住晓美往她这儿跑。

    这晚她正在炕桌上就着煤油灯算账呢,晓美过来了。

    她给大家伙都带来了热腾腾的野菜饼,上面竟然还摊了一层薄薄的鸡蛋。

    早春鲜嫩的野菜,加上金黄的鸡蛋,颜色诱人,香味更诱人。

    她现在常来程柠她们宿舍玩,经常会带些吃食过来。

    程柠她们都知道村民家里粮食金贵,就算是书记家,其实也就是个温饱而已,粮食并不丰裕,所以看晓美带东西过来,就也会拿些东西给她拿回去,一来二去,晓美过来时东西竟然还升级了。

    大家吃着野菜鸡蛋饼,晓美就道:“明天上午张家会过来我们家退婚,你们过来看吧。”

    众人看她。

    她笑盈盈的,竟是心情颇好的样子。

    “你会干点啥?”

    王晓娟忍不住好奇问。

    忍着没问会不会把他的衣服给扒了……

    “没,已经干了。”

    周晓美笑,“前两天我找了张文顺,跟他说,退婚可以,但别说什么为了救人给人换衣服,把人看光了要负责这种话,那既然是你稀罕的人,那就正大光明到我家,就说跟我是包办婚姻,现在是新社会,不讲究包办婚姻了,要讲究革命情谊共同进步,我跟他不合适,就应该退婚,这就成了。”

    大家面面相觑。

    许冬梅皱了皱眉,问:“他肯?”

    这话说得好听,其实直白点就是跟那女知青有一腿,所以要退婚呗。

    不像救人那个,那是为了救人,是没办法,是为了负责任。

    张文顺要是敢上周家这么说,要是脾气火爆的人家说不定直接上扁担。

    在这十里八乡,他这名声也不能好了。

    “他当然不肯,可是他有的选吗?”

    周晓美笑,道,“我二哥跟我一起去的,他直接把他的衣服扒得只剩下了底裤,跟他说,他要是不肯,就把的底裤都罢下来,直接扔到他们木场那块,让婶子阿婆们都看看,他是怎么跟人家女知青情投意合,还想着蒙我,说什么替人家换衣服,要替人家负责的,就问问婶子阿婆们,谁愿意给他负责?”

    众人:“……”

    她,她还真来真格的了?

    说实话,上次她们真以为她就是说说气话而已。

    还有,她们还该赞她一声厚道,这气没往人家女知青身上使吗?

    “他都不会反抗的,由着你二哥扒衣服?”

    闵然的问题有些清奇。

    “就他那副弱得跟鸡崽子似的样,能反抗得了我二哥?”

    周晓美哼一声,道,“我二哥拎他一只手就成,衣服一扒,让他干啥他就干啥,怂得不行……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以后我就算是找个好看的,读过书的,也得找个身强力壮的,中看不中用可不行。”

    众人面色尴尬。

    你一个未婚的姑娘家,大咧咧这么说,真的好吗?

    还有,这个话题怎么好像偏了?

    周晓美察觉到大家的神色有异,马婷婷的面上竟然还有些发红,就觉得有些无语。

    “你们城里人脸皮也真薄,”

    她认真道,“我说的可是大实话,这男人肯定不能要中看不中用的,可是一辈子的事呢。”

    山里民风彪悍,说话也都直白,她们可不觉得说这话有什么不对。

    周晓美说完还不忘推销一下她二哥,道,“其实你们要是没对象也可以考虑一下我二哥,我二哥多好啊,身体好得很,绝对没问题,长得还好,脑子又灵活,干活也不错,再说了,就是书读的也没比你们知青少多少,他也初中毕业啊。”

    众人:“……”

    谢谢,不必了!

    程柠“噗嗤”一声笑出来,道:“听起来还不错,不过强扭的瓜不甜,晓美,我上次不是跟你说,还是读书好吗?大家还是好好读书比较重要。”

    还是把话题拧回来吧。

    周晓美瞅程柠,顿时有些心虚。

    上次程柠给她的那些书,她还一个字都没看呢!

    也不是,她有翻一翻的,语文课本单故事看还是看了两篇,数学那是真啥也看不下去。

    她喃喃道:“柠柠你是不用,你们家东塬哥肯定中看又中用,身体一看都比我二哥还壮多了。”

    众人:“???!!!”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第29章 还能怎么办,宠着呗

    虽然众人都觉得程柠跟韩东塬两个之间有那么一些关系。

    就不是我喜欢你,就是你喜欢我,只不过这两人嘴上都硬,就不肯揭开这层窗户纸。

    既然他们自己嘴硬不肯认,大家便也就不多说。

    哪里知道就被周晓美这么大咧咧说出来,还是用这么个虎狼之词。

    大家惊悚之余不由得都把目光投向了程柠。

    程柠先是怔了一下,随即耸了耸肩,道:“嗯,他身体是挺好的。”

    就是脾气不好。

    脾气不好身体好更可怕,要不然也不会老打架了。

    她想偏了,自动就忽略了周晓美前面那句话。

    众人:“???!!!”

    她们看程柠,可程柠眼神纯净又坦然。

    纯净得像秋叶星空一样璀璨漂亮,坦然得像她们这群窥视的人鬼鬼祟祟似的。

    好吧,当事人都不在意,她们在意个啥子哟。

    且说那个张文顺。

    女知青宿舍很欢快讨论有那么一点禁忌话题的时候,张文顺这会儿很苦逼。

    他没的选择。

    被周晓美兄妹威胁了,他只能跪在他爸面前说他跟李红曼在一起了。

    跟他爸硬着头皮道:“爸,我已经找过周晓美,她已经答应退婚,我跟她肯定是不可能结婚的了,你就让我跟红曼在一起吧。”

    又劝他爸,“爸,这事也就是去周家退婚时一时不好看,但周大伯跟咱家关系好,他们大队的孩子还要上咱们大队小学上学呢,不会对咱们怎样的,晓美自己都已经答应了。”

    不去退婚还能怎么办?

    他想起自己被扒光那一刻简直就是头皮发麻。

    亏他当时还想周家兄妹是不是想扒光了他,跟他生米煮成熟饭呢!

    结果竟然想把他扒光扔去木场!

    他知道,那对兄妹是能做出这种事的!

    他可是大队里的小学老师,要是被那对兄妹扒光了扔木场那群大婶阿婆面前,他哪还有什么颜面?以后还怎么管学生?

    再被那两人一嚷嚷,说他跟红曼搞破鞋,那说不定他们还会被扔鸡蛋!

    他心里又恼又恨,一咬牙,继续劝他爸,道:“爸,晓美说是书记的女儿,其实也就是名头好听。他是上韩大队的书记,咱们是在连张大队,爸你已经是咱们大队的会计,我是咱们大队的小学老师,她那个书记女儿的名头,半点用处也没有。”

    “要结婚,肯定还是红曼好。她是高中生,一结婚咱们就可以把她安排到咱们大队小学去,以后咱们家就是三个人拿工资了,不像晓美,她是是个书记的女儿,可对咱们有什么用?她是个初中生,咱们村子里初中生大把,咱们可不能把她按到小学去做老师。”

    “还有红曼长得好,爸妈,你们别小看这个,这可重要了,以后我跟红曼生的孩子,那肯定要比晓美生的孩子好看,再好好教,请红曼娘家帮忙,女孩可以嫁去城里,男孩说不定也能在城里找到工作。”

    “还有,晓美那脾气实在是太大了,做媳妇,肯定还是红曼那样温柔贤惠的才行。”

    ……

    果然不愧是做老师的,张文顺一条一条的说出来,不说张母早站在了他这边,就是他爸张会计那原先暴怒的心都被说得有点动了,最后叹了口气,其实都已经这样了,除了退婚还能咋样?

    现在就算他们不想退婚,周家都未必肯嫁了。

    第二天张家一家人就上了上韩大队周书记家的门。

    彼时程柠她们已经在张家。

    除了她们,村里人早前也已经听到周家放出来的风声,一见张家人上门,就里三圈外三圈的把张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张家人都有点被这架势吓着了。

    可骑虎难下,哪里还有退路可走?

    张会计张母都是一脸惭愧。

    周书记敲了敲桌子,看向张文顺,道:“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咱们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家。”

    张文顺就把周晓美跟他说的那番说辞硬着头皮说了一遍,道:“实在对不起,但我跟红曼是有着共同志向,追求共同进步的伴侣,现在是新社会,不兴包办婚姻,如果我妥协于这种封建余毒,才是对不起晓美……”

    张文顺blablabla,饶是周书记周母早就听闺女说了这事,也被张文顺酸得不行,强忍着才没上前一巴掌打上他的猪头脸,打断他能让人酸断骨头的话。

    周家两个哥哥更是气得差点暴起,那拳头捏得嘎嘎响,还是被周晓美一把扯住,才没冲上去把那张文顺胖揍一通。

    周书记冷着脸,咬着牙才道:“成,既然你跟那个女知青李什么来着,李红曼是情投意合,干柴遇上烈火,不烧不行,那咱们家也就不高攀你们家了,这婚,这就退了。”

    说完就命令两儿子周良松周良山把之前张家送来的彩礼一件不拉都扔到了张家人面前。

    张家人又羞又愧也松了口气。

    可扔出来的东西,什么自行车缝纫机一套棉衣三套外衣,还有两双鞋子几块衣服料子,噢哟,那可是他们家给张文顺攒了好多年的媳妇本买的……大几百块钱呢!

    张文顺瞅着甩出来的东西,唉,自行车缝纫机虽然都是用过的,但看着还新着,可这些棉衣外衣鞋子,都是照着周晓美的身材买的,红曼高挑纤瘦的身材可不合适穿,而且这些款式也是乡下姑娘喜欢的款式,红曼肯定不喜欢……

    好多钱呢,他一个大队小学民办教师,一个月工资也就十块八毛钱。

    他开口,不敢冲着一向板正的周书记,就冲着对他一向喜欢的周母道:“婶子,当初,当初我给晓美的是彩礼钱,有三百八十块呢,我们不要这些东西,能不能把钱退给我们?”

    一向对着张文顺慈眉善目,满意得不得了的周母这回却是“呸”一声啐在了张文顺脸上,骂道:“黑心的玩意儿,还好意思提钱,看看这凤凰自行车,这蝴蝶缝纫机,就这两样东西,就你那点子钱,没有票,哪里买得来?”

    “都是我们家贴钱贴票弄来的东西,要不是看着犯恶心,能便宜了你们家?别跟我占了便宜还狮子大张口,还想找我们把当初花在办婚事的钱都要回去,钱早用在这些上面了,我告诉你,张文顺,你随便找人看看,这些东西都不止那些钱,怎么,你们退婚不算,还想让我们家贴钱不算,还要硬抗下这所有置办东西的钱,你们家有这么不要脸吗?要不咱们就直接拉着这些东西去公社找公社书记评评理去?”

    周母这一骂,门里门外的乡亲们立即指指点点着,把张文顺和张家一家人骂得个狗血淋头。

    张会计忙在自己儿子的后脑勺上来了一下,一把拉住他,然后跟周书记道歉,最后一家人合力,把东西拉出了周家。

    张家来之前估计已经想着拉了彩礼走,一家人还特地坐了牛车过来的,东西拉出了周家院子,就搬到了牛车上,急赶着在众人的骂声中,火烧屁股搬赶着牛车跑了。

    看他们这个样子,上韩村村民们实在愤怒,小孩子们纷纷拾了地上的石头树枝往牛车上砸,饶是牛车跑得快,张家人个个还都挨了好几下,尤其是张文顺,额头上给砸了一个好大的包。

    最后还是周书记出来劝住了村民,大嗓门道:“乡亲们,算了,他们不仁我们却不能不义,既然那东西跟人情投意合干柴烈火,咱们就不耽误人家,让他们干柴烈火去。”

    村民们便争相安慰周书记,用古朴又通俗的语言又把张文顺顺带那女知青都再给问候了一遍。

    王晓娟叹为观止。

    她低声道:“晓美,我可总算知道你为啥让那张文顺那么说了。”

    本来还觉着让张文顺说那番话真是没得恶心自己。

    周晓美“嘿嘿”一声,道:“等着吧。”

    这事还没完呢。

    又道,“你们给我到处宣扬宣扬他们的真爱,最好让这十里八乡的知青们都知道。”

    “真爱”这个词,还是程柠教她的。

    两天之后,知青这边就听说了,有人去了公社举报,说像张文顺这样乱搞男女关系的人,怎么配做大队小学的老师?

    还有,本来张文顺就只有初中学历,大队里可是有不少高中毕业的知青,凭什么就该让张文顺做大队小学老师?

    凭他爸是大队会计吗?

    得,张文顺的工作直接给撸了下来。

    然后紧接着那女知青李红曼就跳了出来,说她和张文顺根本就不是什么情投意合,她在城里一直都有对象,是张文顺一直强迫她……被这么一闹,她可不愿意再嫁给张文顺了。

    总之精彩简直是一幕接一幕,听得看得人都是眼花缭乱耳花缭乱。

    看了这么一出大戏晚上大家不可避免的讨论这事。

    王晓娟感慨,道:“以前我敬重是敬重贫下中农,可总是不免有些轻看山民的智慧,总觉得他们质朴但老实,论心眼和花花肠子肯定是比不上外面的人的,现在才发现我还真是轻看了。”

    看晓美这一出。

    要是她在张文顺一开始说什么救了女知青要跟她退婚就闹起来,说不得人家风向还都得同情一下那女知青,说她仗势欺人,咄咄逼人,又死缠着张文顺不放,到底难看,气也顺不下来。

    或者就算是在得知张文顺跟女知青私情真相时再闹,张文顺理亏,但这种事闹大了吃亏的肯定还是姑娘家,到时候闹得大了说什么的都有,肯定是伤敌一千,自伤八百的事,人家总不免说她舍不得张文顺这门好婚事,扒着不放,被张文顺抛弃了什么的。

    现在这事做得多漂亮。

    张文顺自爆私情,晓美干脆利落退婚,结婚置办的东西一件不落甩人家一脸,中间提也不提那女知青,没有半点不舍,看那男人如垃圾,十里八乡但凡知道这事的谁不啐张文顺张家一口。

    然后人家转头还能把张文顺的工作给撸了。

    名声也臭了,婚事也黄了。

    当然了,他那婚事黄不黄周晓美肯定也不在乎,她指不定还巴不得那两人锁死呢。

    关键是,气出了,心情也畅快了。

    多好。

    许冬梅道:“是啊,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咱们任何时候都不能小看别人,做些自以为聪明把别人当傻子的事。”

    例如张文顺好好的非要说什么救人把人看光了所以要负责,可不把人激怒了吗?

    至于李红曼,肯定也是觉得自己愿意接受张文顺已经是委屈自己了,至于张文顺前头那事张文顺自然得自己扫干净,说到底是没把周晓美太放在眼里。

    “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尊重别人,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

    程柠忙了一天,第二天凌晨四点就要起床跟韩东塬一起去公社接木工师傅,这会儿正强迫自己入睡呢,不想再听这事了,打算来上一段心灵鸡汤直接结束话题。

    这玩意催眠兼打消人的八卦欲最管用了,想了想又加上一段,道,“还有,咱们什么时候都要淡定点,人生起起伏伏很正常,起的时候不要太得意,伏的时候也不要太沮丧绝望,更不要在沮丧绝望的时候只顾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做一些有违做人原则的事。姐妹们,还是读书最可靠,你们要是觉得困难的时候,就好好读书,丰富自己。”

    说完就一头栽倒蒙着被子睡着了。

    众人:“……”

    你对读书到底有什么执念?

    周晓美这事给知青们的冲击不小。

    主要是其中一位主角也是个女知青,大队里很多知青都认识。

    然后那张文顺是隔壁大队大队会计的儿子,还是大队小学的老师。

    蒋姗姗的未婚夫是本大队大队会计的儿子,又是公社小学的老师。

    这情况未明太相似了些。

    不认识的人听说了还容易混淆。

    大家看蒋姗姗时总不免就想到这事。

    这已经让蒋姗姗十分恼火,可偏偏人家也没说什么,让她有气也只能自己心里憋着。

    直到一天去公社买东西,有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

    “就是那个女知青,她未婚夫是她们大队会计的儿子,在公社小学做老师。”

    “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真给我们知青丢脸。”

    “怎么这么不要脸,人家都要结婚了,还贴上去。”

    “不是听说是被那男的威胁的吗?都是女知青,咱们应该同情一下她。”

    “你看看她那个样子像是被人威胁的样子吗?我看她眼睛都快长头顶上了。”

    ……

    蒋姗姗直接就要炸,被刘丽娜一把按住了。

    刘丽娜走到那几个在后面议论的几个女知青面前,道:“这几位同志,麻烦你们背后说人的时候请看清楚,我们是上韩大队的知青,你们说的那位,是连张大队的知青,你们这样不搞清楚事实就在人背后指指点点,我们可以去公社告你们诋毁。”

    那几个女知青面上发红,忙说了一声“对不起”就离开了。

    蒋姗姗气得满脸通红。

    选择李胜她本来就觉得委屈,现在更委屈了。

    刘丽娜叹了口气,劝她道:“日子是自己过的。不用太在意别人怎么说,人嘛,就是一张口,其实时间久了,大家也就忘了。”

    蒋姗姗甩了手转身就走。

    刘丽娜看着她的背影也替她有些难受。

    沈青却是淡淡道:“既然选择了,就得受着,矫情。”

    刘丽娜:“……”

    都是冤家。

    这都是后话,且说回程柠。

    这日程柠凌晨四点就起床,收拾了跟韩东塬一起去公社接木工师傅姚师傅。

    两人还是第一次单独一起坐马车。

    如果忽略前面赶牛车的二庆伯的话。

    程柠先上的车。

    韩东塬接着上去,往地上一坐,长腿直接踢到了对面,垮着个脸,也不出声。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两个人有时候相处得好像也挺不错了,但下一刻他那张脸对着她又能一下子冷下来。

    不过程柠早习惯了他的阴晴不定,所以完全不在意。

    牛车动起来,程柠照理从背包里拿出了两块葱油饼,递了一块给他。

    韩东塬脸是冷了点,但动作一向很诚实,她递过来,他就很熟练的接了过来。

    这日出门太早,这饼子还是前一天做的,早上也没热,有点冻冰冰的。

    不过嚼劲大,哪怕是冻冰冰的,入口嚼着,也十分的香。

    程柠一边嚼着饼子,一边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韩东塬说着话,道:“三哥,这里的生活其实也不差,如果吃得好,住得好的话。”

    山清水秀,空气清新,村民们也质朴可爱。

    对他们好一点,他们就会对你掏心掏肺的好,让人感动又窝心。

    有外人在的时候,她都叫他东塬哥,私下里,她却是跟在北城一样,就叫他三哥。

    韩东塬转头看她一眼,见不得她那得意的样子,煞风景道:“你吃得好,住得好?还是村民们吃得好,住得好?”

    程柠想到前世,想到山洪几乎毁了的村庄,和死伤无数的村民,默住。

    好一会儿,才又展开笑容,道:“可是我们以后能吃得好,住得好,对不?”

    然后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道:“三哥,等咱们厂子赚了钱,除了牢固的厂房,学校,咱们也建一个好一点的知青宿舍,大家都搬过去住,好不?”

    韩东塬:“……”

    这真是翅膀都还没装呢,就已经想上天了。

    韩东塬对着面前这个程柠,时时刻刻都有一种错觉,她是程柠,但又跟以前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

    不仅仅是对他的态度,是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他没好气道:“厂子都还没影呢,什么都没有,你就想着起这个起那个,说不定什么都还没有,你那些钱就都先败光了。”

    程柠笑,道:“这不是有你吗?三哥,就算是我再不相信别人,可是你一定能赚钱的啊。”

    语气是不带一点含糊的肯定。

    没有半丝奉承,是实打实这么认为的。

    程柠当然肯定。

    这是韩东塬啊。

    没了一条胳膊,入狱十年,跟社会隔断十年,可出狱之后,也没有半点颓丧,不过半年之后就已经开始了自己的事业。

    彼时顾竞文家大业大,做的家居城已经是北城最大的私营家居城。

    而韩东塬刚刚起步,顾竞文不择手段的算计打压他,但最后他还是起来了,反手把顾竞文逼得一无所有。

    所以,她怎么可能不相信他?

    不过,家居城,北城最大的家居城,程柠心头突然突地一下。

    顾竞文是从哪里,又是什么时候发家的?他的家居城,货源根据地又是哪里?

    难怪当初韩东塬说成立竹木制品厂的时候,她觉得哪里有些怪异,这会儿终于抓到了那个点。

    她问韩东塬:“东塬哥,上次听徐知青说那个顾竞文想要做业务,后面他又找你没,你有什么安排?”

    韩东塬看她,道:“怎么,你想说什么?”

    顿了顿,懒洋洋道,“哦,对了,你们是一起下乡插队的,一路上可是过了两天一夜,是不是还有些交情?”

    “谁跟那种东西有交情?”

    程柠不介意带上前世的恶意,“你忘了上次就因为我没录取赵枝,他就跟赵枝在背后说我坏话的事了?不止这些呢,那人还自私自利自我得很。”

    韩东塬转头看着她,皱了眉,道:“他对你做什么了?”

    他太了解程柠。

    她其实是个心软不记仇的性子,他以前那么对她,她经常气得跳脚,可一转身,看着他的眼神虽然带着防备,却也是软绵绵的。

    那顾竞文和赵枝到底做了什么,让她这么厌恶他们?

    “哼,”

    程柠立即告状,道,“那时候我跟他们俩,就是他跟赵枝,他们是情人,我们下了火车一起坐拖拉机,路上风大,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我最早上车,坐在里面,风吹得少点,他就命令我,说他对象赵枝被风刮着冷,让我跟她换位置……这种人看我一个女孩子就想欺负我,为他自己和他对象谋好处,这样的人肯定要防备着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咬你一口。”

    韩东塬听到前面面色是越来越阴沉。

    可到了最后那一句,神色反而缓了过来。

    他又靠回去,道:“半年没见,你倒是长了心眼了。”

    他这是什么话?

    程柠不理他的阴阳怪气,道:“还有那个赵枝,她明明跟顾竞文是对象关系,还特意跑去宿舍找你,谁知道安的是什么心,说不定还觉得你比顾竞文长得好,也比他厉害多了,就想勾搭你,你也不要理她!”

    韩东塬:“???”

    他目带探究地看她。

    程柠却是十分坦然的任由他打量,瞳色黝黑带着漂亮的光泽,目光纯净得不得了。

    最后还是韩东塬收回目光,闭上了眼睛。

    自顾睡觉,不再搭理她。

    程柠看到韩东塬竟然闭上了眼睛不理她,有点抓心挠肺的。

    这跟别人不一样。

    她前世死了几十年都没跟人说过话,大概是闷坏了,有时候的确是有点小话痨。

    就是没事不多话,是她本来的性格。

    但有时候一蹦出来就会说一串,这大概是长久给憋的。

    但她跟别人说话,其实别人给不给反馈她都没所谓。

    例如她跟舍友们说心灵鸡汤,那纯粹就是过一下口瘾,说完就算。

    但韩东塬不一样,她希望他能听她说话。

    不是听了就冷着脸闭上眼睛……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喂。”

    她伸手扯了扯他。

    韩东塬吓一跳,睁开眼睛垂眸看了一眼扯着他衣服的小手,再抬眼皱了眉看她。

    胆子真肥了,竟敢扯他。

    “我跟你说话呢。”

    程柠可不怕他。

    韩东塬:“……所以?”

    “你不要搭理赵枝。”

    “还有顾竞文,那人阴险得很,谁知道背后会做什么。”

    韩东塬:“……成。”

    他忍耐的闭眼。

    “喂。”

    可是程柠没放开拽着他衣服袖子的手,继续扯了扯。

    韩东塬:“……还有什么?”

    程柠给他递了个军绿色水壶,一副得到满足,笑眯眯,眼睛亮晶晶的看他:“喝水吗?”

    就快忍不下去的韩东塬:“……”

    拿过水壶狠狠灌了一口,差点呛着。

    他觉得他是不是太纵容她了,都快爬到他头上来了。

    第30章 师傅来了

    韩东塬恶狠狠地喝着水。

    可是程柠半点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怕他。

    只要他听进去了,她可不管他面色有多黑。

    后面一路韩东塬睡觉,她也不再理他,还美滋滋的哼起了歌。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啊在梦里,梦里梦里见过你……”

    “程知青,你这歌唱得真好听,”

    前面的二庆伯原先赶着牛车,听着程柠哼了一会儿歌,突然开口道。

    程柠吓了一跳。

    二庆伯沉默寡言,在前面赶牛车时很少跟他们搭话,刚刚她躺着没事做,清晨带着微甜香味的清风吹着,太过放松,就忍不住哼唱了起来。

    这可不是这会儿的歌呢。

    这歌得等改革开放才能传过来吧。

    她先偷偷看了一眼韩东塬。

    看到他还闭着眼应该还是在睡着,刚刚她哼得小声,他应该也没听到什么。

    就是个调子,过上几年肯定早忘了。

    她松了口气,冲二庆伯笑了一下,道:“嗯,就是胡乱哼得,心情好,就忍不住哼一哼歌。”

    能活着,一早上悠闲地坐在牛车里看大山的风景,还有饼子吃,还有水喝,旁边还有年轻的韩东塬,真的是太美好了啊。

    二庆伯乐呵呵,道:“程知青你可真是个好娃子,这些年来过这么多知青,真正喜欢这里的,也就你一个了。”

    是不是真心喜欢,是不是发自内心的快乐,他这个常年在大山里来来去去的老头子,一眼就能看出来。

    又道,“就你身边那个,以前也燥着呢,不过我看啊,自从你过来之后,他倒是好多了。”

    程柠听他说韩东塬,转头就去看他。

    韩东塬睡不下去了。

    他坐直了身体,道:“二庆伯你这牛车倒是赶得稳。”

    二庆伯笑,给前面的牛甩了一鞭子,不重,倒像是轻拍了一下牛跟伙计打招呼似的,笑道:“养了几十年的牛咧,能不稳?”

    队里的牛都是他养的,需要赶牛车的时候就帮忙赶牛车,这些牛都最听他的话,别的人谁赶都不如他。

    二庆伯说着话大约是高兴了,竟然还吆喝了两句山歌,然后不一会儿又听到前面也传来一阵吆喝声,是牛车路过其他村庄的地盘,有几个不认识的村民在用木头打桩,应和着唱着号子歌。

    程柠看得津津有味。

    韩东塬看她,这会儿已经有些微的晨光出来,洒在她净白鲜嫩的面庞上,美好得不真实。

    那一句句歌词,程柠不知道,其实每一句都听到了他的耳中。

    又像是敲在了他的心上。

    泛起一阵又一阵无处发泄的异样情绪。

    两人去的早,到了公社姚师傅还没到。

    两人就被徐书记叫了一起去公社食堂包饺子,大白菜大肉馅,虽然肉馅不多,但大白菜裹了肉味,还是馋得人流口水。

    几人正在食堂包饺子包得热火朝天,薛主任就把人给带来了。

    令人意外的是,除了姚师傅,还有一个高大俊秀的年轻人。

    韩东塬看到这人还没什么表情,程柠看到眼睛已经是骤然亮起,露出了一个十分惊喜的笑容,然后给出了热情的欢迎。

    ……那样子,瞅着怕不是想去给一个拥抱。

    “纪旸?”

    程柠跟姚师傅打了一声招呼之后就冲着那年轻人笑道,“你怎么过来了?啊,陈师傅推荐的工程师傅是你吗?真是太好了!”

    这缘分还真是天注定的。

    前世纪旸后来就跟了韩东塬,跟他一起创业,说是他的左膀右臂也不为过。

    没想到这一世的缘分这么早就来了。

    纪旸看到程柠的笑容怔了一下,随即也笑了出来。

    因着她的惊喜和热情欢迎,这些时日的阴霾好像也一扫而空。

    “不嫌弃我学疏浅陋就成。”

    他道。

    以前他在建筑工程集团做工程师,程柠在家具厂上班,两人不过就打过几次照面,没有任何交情,程柠这么欢迎他,显然真心实意需要一个得力的工程师。

    不过程柠有点奇怪,问他:“你是跟单位申请的吗?能这么快吗?”

    这会儿可没什么年假,有什么事想要请几天假都是要提前申请,等领导审批的。

    但从她那天打电话给姚师傅,到他们前天出发,中间也就一天半的时间,他在单位,怎么就能跑过来的?

    “我这次过来不是几天,”

    纪旸道,“厂长批了我下乡改造,以后都会在这边了。”

    他母亲是老牌资本家大小姐,但她在他年少时就已经去世,所以之前并没有影响到他,最近因为这个出身问题被人挖出来,他不愿跟去世的母亲割席,不愿“揭露”母亲,最近的处境十分艰难。

    陈师傅跟他家有些渊源,也算是他的半个师傅,所以姚师傅来找陈师傅说这事时,他立即就想到了纪旸,然后找厂长谈了一番之后,厂长就批了一封下乡改造书,让他直接跟着姚师傅过来了。

    程柠:!!!

    这,这,这对程柠来说简直就是惊喜!

    感动得无以复加了。

    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太好了,”

    她握住了纪旸的手,热情道,“纪工程师,我们很需要你!”

    “谢谢,”

    纪旸被程柠的情绪感染,笑道,“我听姚师傅说过你们的想法了,来之前我跑了各大图书馆,把能找到的有关这边的资料都找了,誊了过来。”

    他说完就跟韩东塬打招呼,道:“东塬。”

    他跟程柠不熟,跟韩东塬却是熟得很。

    以前在工程集团,他做设计,韩东塬负责后期设施安装统筹,两人打交道的机会很多。

    不过相较于程柠的热情,旧相识的韩东塬却是面色淡淡,颔了一下首,道:“吃饺子吧。”

    纪旸也不以为意。

    因为韩东塬本来就是这么一副性子。

    程柠更不理会韩东塬的冷淡。

    反正这是你的朋友,又不是我的。

    吃饭的时候继续聊。

    聊的当然是关于山洪方面的事。

    纪旸说他来之前查了一些这边洪水方面的资料,程柠不厌其烦的问着,纪旸谈到工作也是个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的性子,她问什么,他会旁证左引说上十句。

    明明香得不行的饺子,程柠和纪旸不怎么顾得上吃,韩东塬跟嚼着仇人似的,徐书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心里好笑。

    他可总算发现韩东塬这小子的软肋了。

    徐书记夹了一个饺子放在纪旸的碗里,笑道:“小程,小纪,工作的事可以慢慢谈,咱们先吃饭,姚师傅和小纪师傅这可是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怕是一顿热饭都没吃呢,小程你这压榨人总也得让人先吃饱饭不是?”

    “再说了,这山洪啊起房子什么的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再说了,咱们这坞山,说起来,雨季的时候水是多一点,但发大水的时候少,下游别的省份倒是常有发大水的时候。”

    是啊,就是因为发大水的时候少,所以才会失了警惕,也没有任何应对措施。

    不过人都来了,也的确是不急于一时。

    程柠就笑眯眯道:“徐书记您说的对,先吃饭,姚师傅,纪师傅,你们多吃点,这可是徐书记亲手包的大肉饺子,特地招待你们的。你们是不知道,我们上次下乡,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到了这里,就喝了一碗能照见人脸的稀饭,连个糙面馒头都还得自己买。”

    原先程柠还叫纪旸纪工程师,听徐书记叫“小纪师傅”觉得“师傅”两个字更接地气,就也改口叫了“纪师傅”。

    徐书记听程柠这么说也不窘,而是“哈哈”大笑,道:“程知青,这可是没办法的事,咱们公社穷啊,社员都吃不饱饭,哪里来额外的粮食招待你们?不过现在不同,现在你们给大队做贡献了,我这个做书记的感激你们,自然是勒紧裤腰带也要请你们吃上一顿好的。”

    纪旸来之前还有些郁郁,经了程柠的欢迎,再讨论上一顿工作,这时候再听徐书记和程柠的对话,那些郁结就也好像丢在了北城,心情好起来。

    一餐饭宾主尽欢。

    这次来公社的时间早,吃完饭也不过才十点多,程柠问过姚师傅和纪旸带的东西,就拉着韩东塬带着两人去了供销社买东西,两人是要长期住的,尤其是纪旸,所以被子毯子,碗盆筷子什么买了一堆,好在有牛车,直接放牛车上就成了。

    回去的路上有姚师傅和纪旸可比来时热闹多了。

    这回程柠没再和纪旸多说了。

    激动和高兴劲过去,就恢复了正常的工作程序。

    回程程柠就主要跟姚师傅介绍他们厂子计划做的产品,她带了图纸,一一介绍给他听,每种产品的特色理念,工艺技术要求都要跟姚师傅讨论一番,纪旸也一直旁听着。

    介绍完,再介绍工人的情况。

    把他们目前掌握的技术,他们是如何分配他们工作的,都解释了给姚师傅听,道:“姚师傅,我们暂时是这么安排的,还麻烦您能帮我们做一个培训计划,如果您觉得工人的分工方面需要调整的,尽管跟我们说,我们一定配合您的安排。”

    姚师傅一直认真听着程柠说话,中间偶尔还会问上几句,有关生产方面有些地方程柠答不上来的,韩东塬就会插上几句。

    等听完所有的介绍,姚师傅对他们这边的情况不说了解个十成十,也知道个大概了。

    他笑道:“这么听着安排已经非常合理了,其实我也就是会个技术,要说这统筹方面,东塬肯定比我强多了。小程啊,你是不知道,以前我们不管多大的项目,一个单位所有宿舍楼内部各种设施家具的安装,全部是你们厂长统筹安排,他话不多,但做起事来却是比那些做这行几十年的人都要老练缜密,遇到事也能抗得住。听说他走了,工程部那边还乱了好一阵呢。”

    程柠笑,竟是颇有点与有荣焉的表情,道:“那肯定,我三哥最厉害的。”

    如果能在现在就有后来半分的克制就更好了。

    因为太过骄傲,连“三哥”都忘了改了。

    “呵呵”,姚师傅笑。

    韩东塬原本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纪旸说着话。

    听到程柠这话也转头看了一眼她。

    ……她现在可真是,韩东塬“嗤”了一声。

    不过不屑归不屑,他却也知道,他竟然还挺吃她这一套。

    要命。

    程柠可不管韩东塬有什么反应,她说完就继续跟姚师傅道:“不过他到底不是做具体技术的,肯定还是有可能有疏漏,到时候您看看有什么细节需要调整的就放手去做,还有工人的分工,像生产和后期处理,我们也是根据他们的意向分的,如果您有看到需要调整,您就跟我们说,我们找工人去谈。”

    “成,没问题。”

    姚师傅道。

    韩东塬给姚师傅递过来一个水壶,姚师傅喝了一口,然后就笑着跟韩东塬感慨:“东塬,小程这一下乡,你可真是给自己找了个好帮手啊。”

    韩东塬不置可否。

    他问纪旸,道:“我们这儿没砖,砌土坯墙,会不?”

    纪旸先前一直都认真听着程柠跟姚师傅说话,听到韩东塬这么问,就是一笑,道:“会,砌土坯墙行,晒土坯砖也行,乡下不都是土坯房,是咱们这些起房子的基本功。”

    韩东塬“哦”一声。

    而程柠听他这么说,却是很高兴,注意力终于又从姚师傅身上移到他身上,拿过自己的画稿翻到后面,竟是一张张上韩大队的各个角度速写图。

    她拿着图开始跟纪旸从另一个角度介绍上韩大队的情况,村里的情况,然后手指着那条溪流道:“村民喜欢沿着溪流砌房子,大概是方便吧,但我下乡之前查过资料,听说二十多年前这一片曾经发过山洪,一些村子村民死伤严重,应该是跟这种砌房子的习惯有关,我们这次建厂房,学校,还有知青宿舍,就想在这一片地势较高的山坡上起地基,但这只是我自己粗浅的想法,具体可不可行还需要你帮忙看看。”

    纪旸本来就是个工作狂。

    听到程柠这么说,就接过图纸,两个人开始讨论起来,很快几乎就忘记了旁边还有另外两人。

    姚师傅乐呵呵地看着两人,跟韩东塬笑道:“以前就知道小纪是个工作狂,很得厂长的器重,倒是真没看出来,我们小程竟然也这么能干。以前在厂子里的时候,看着就是个挺斯文乖巧的姑娘,不怎么说话,原来都走眼了。”

    韩东塬皮笑肉不笑道:“您是看走眼了,能干着呢,我们厂子一分钱都还没赚,工人连切个木板都还不会,就已经在想着怎么烧钱了。”

    姚师傅是个实在的手艺人,没听出韩东塬话里的情绪,只是很实诚的就着他的话道:“不能这么说,真要开厂子,这厂房还是很重要的,仓库车间后期处理室都要清清楚楚,不然乱七八糟,是做不好产品的,等到交货的时候也最容易出错。还有啊,小程考虑的多周到啊,既然要起厂房,当然要考虑这天灾什么的,你想这山洪,就算不是年年都有,但但凡来上这么一次,整个厂子就都毁了,所有人的心血都没了不说,还有人命呢。”

    韩东塬抬眼看一眼正认真讨论着的纪旸和程柠,往后面车栏一靠。

    眼不见心不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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