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东沿怕她喝多酒,在国外被人欺负。
所以再次打破底线,给她发来语音连线。
像从未分开的老朋友,几个月不见、不听见声音,再次连接,都没有不适应。
赵东沿说:“你忙你的事,把手机搁一旁,我不挂断,等你平安到住处,我再挂。”
温芸照做。
手机摁熄屏幕,放在手提包里,继续这场愉快的聚会。
一切都很正常。
直到温芸回到住所。
赵东沿听到很重的一声响音,顿时紧张,“温芸?”
窸窸窣窣的动静,温芸不太清晰的声音传来,“赵东沿,我喝多了。”
“那你躺着,什么都别干,不然摔跤。”
“我得干点什么,这会儿不干,就没机会了。”温芸像耍赖的猫,连声音都比往常黏腻。
赵东沿呼吸翻涌,轻声问:“那你想干什么?”
温芸说:“我想看你。”
看的是你。
你的哪里,怎么看,看多久,怎么样的花式看法,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这一晚,赵东沿被她磨得差不多要死。
明明没有在一起,一根头发丝儿都挨不着。却又觉得里里外外,都被她掠夺了个遍——
“赵东沿,你把上衣t恤也脱了吧。”
“谁说黑色显瘦的,跟颗子弹一样耶。”
“你大腿怎么还有个疤啊,图案有点奇怪,像个小风车。”
“赵东沿,你再离屏幕近一点儿,我看不清你内裤的品牌……欸,好大。”
赵东沿汗流浃背,他裤子上哪里有什么品牌logo!
温芸借酒挑事,挑的还不是小事。
彻底摧毁赵东沿最后一道男人防线的话,是温芸很小声,很无辜,很可怜地乞求:
“沿哥,你握一下给我看好不好。”
“……”
“我对形状尺寸很敏锐的,你握一下,我就知道是多少了。”
“…………”
赵东沿确实是个疯子。
不是病变,而是被小温老师给折磨疯的。
次日,温芸醒酒。
阳光热烈如桑巴舞的裙摆,在她眼皮上敲打。
手机昨晚聊到断电关机。
等她充上电,开机,赵东沿的新消息每十分钟发一次。
温芸慢吞吞地回了两个字:“醒了。”
赵东沿长松一口气,问:“还记得昨晚的事吗?”
温芸风轻云淡地发来一张截图,是他们最朴素正常的对话,没有任何昨晚的视频、照片。
赵东沿:……
很好,她把记录全部删除了。
都不用见到你本人,一样能轻松将你拿捏。
赵东沿恍惚觉得,自己就是个被抛弃的野男人。
这夜之后,温芸的生活照旧。
工作,旅游,美景,各种肤色的朋友聚会。
数次,赵东沿委婉提醒那一夜她酒醉,但都石沉大海。
温芸的微信好像成了空白号,有半个月,连动态都不再发。要不是期间白芮跟她视讯过一次,赵东沿都以为她在异国他乡出了意外。
春雨滋养越冬的种子,先是冲刷它身上的陈年污垢,再给予它充分的耐心与养分,于某一日松软的春光里,破壳出新的枝芽。
熬过了冬,温芸在春天从容生长。
盛夏的生命肆意放纵,她那些微小孱弱的芽点,终于在恰好的时节,得以重回正轨,恣意地开花与结果。
七月半,温芸结束在埃工作,顺利回国。
飞机落地的第一时间,程宅的电话如约而至。
管家相告,游兰青病了,很严重。
温芸怀着些许血肉亲情的怜悯之心回到程宅,可当游兰青珠光宝气地出现,且阴阳怪气道:“现在只有这种方法才能让我们的大小姐回家了噢。”
温芸的那点悲悯之心,彻底消失殆尽。
从游兰青近乎发泄的絮叨中,温芸得知她过得不太如意。
程岭墨家族接班人的气度越发凌厉,将对温芸的要而不得,对赵东沿的恨意,悉数匀给了游兰青。于他人屋檐下过日子,冷言冷语再正常不过。
又抱怨某某夫人,搞小圈子,讲话好不客气。
还幸灾乐祸地透露程岭墨的新婚,也不见得年轻夫妻多恩爱。
“你怎么都不跟我说几句话。”游兰青才打量自己的女儿,“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去非洲,别人问起,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晒得跟个煤球似的,好啦,你明天陪我和老程去家宴。”
温芸始终平静。
她发现,自己不会再对母亲的一言一行而伤感多思,愤懑委屈。
如今,她只会觉得游女士这种活法,真可怜。
用尽全力,只为了这可笑虚妄的名号和所谓的地位。
面对母亲的自私,温芸如今心如止水,心想,随意吧,我不在乎了。
她要走一条更好,更充实,更具象化的人生路。
温芸耐心地聆听完游兰青的大吐苦水,然后站起身,抱歉道:“明天我没空,就不陪你出席家宴了。”
离开程宅时,黑色劳斯莱斯缓缓停在门口。
程岭墨从车里下来,西装笔挺,器宇轩昂。他抬手,扶了扶敞开的衬衣领口,目不斜视地与温芸擦肩而过。
曾经的爱人,以陌生收场。
风吹过,一缕发香入鼻。
许久,程岭墨停住脚步,慢慢转过身,盯着温芸早已离开的方向,目光深幽怅然。
—
温芸有一周的调整假期。
次日,她前往市郊的一所康复医院。
今天是周三,义工人数并不多,分配好统一着装,听取一些基本流程后,温芸正式开启志愿服务。
她负责b病区。
医生先带她熟悉情况,五层病室,长长走道,每一间病房都安装了坚硬的防盗门。
透过窄小的探视窗户,能看到里面的病人。
有单独的,也有两三人的。
有的坐着,有的在安静睡觉,还有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比划的。
医生指着最里边的两间,“这两个在发病期,有攻击性。”
“会怎么攻击?”温芸问。
“见人就扑,撕咬,捶打。”医生说:“那一个阿姨,哎,家里人没看住,跑出来了,捡了个石头砸向晨跑的路人,把人砸的满脸是血。”
医生感激道:“都不太多的志愿者愿意来精神病院的,谢谢你们了。”
温芸笑了笑,“力所能及。”
又听医生介绍了些情况,“你们是第一批,下月还会有一批志愿者过来。”
31号房的老奶奶,喜欢织毛衣。捡了两根软管塑料(怕坚硬物伤人)当棒针,硬纸壳剪成纸条作为毛线(怕勒脖子自尽),她能坐在角落,面带微笑地织一整天。
旁边的老爷爷,常说有鬼在电视机上蹲着,护士说没有,他披上被毯就要做法事。
2楼有个年轻孩子,不过十五六岁模样,青涩,纯真,目光呆滞地盯着白花花的墙壁,一遍遍重复背诵《大学之道》。
聊到他,护士很是惋惜。
被家里逼得太狠,结果中考失误,一夜之间就这么疯了。
如果说,世间百态在市井烟火中,那么,最唏嘘无力的因果,便在这另一个人间里。
志愿者生活单调,规律。
温芸从最初的忐忑、好奇,以及几丝担忧中缓过来,当她真实地面对、接触到这另一个人间时,她已经更明确地找到了答案。
于是,在一场雷雨后,燥热凉下来的傍晚。
时隔半年多,她第一次,主动拨通了赵东沿的电话。
电话接得不算快,近长嘟音的尾声,才显示连通。
温芸蹲在芬芳泥土香的路边,深吸一口气,唤他的名字。
“赵东沿,好久不见呀。”
那边,好久不见的赵东沿很轻地应了声。
“你先保持安静,认真听我说话。”温芸干脆,淡定,还略微有两分滑稽,“你必须一字一字地听清楚。”
电话另端,如她所愿地保持安静。
“赵东沿。”温芸说:“离开你的这半年,我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看了很多风景,也找回了大部分的自己。可是这些收获,都不能让我真正踏实。你猜是为什么……喔,你不能说话。”
温芸声音有点晃,不似方才的清澈洒脱,“因为没有你。”
“当我变得更好的时候,我竟然会不开心,会有遗憾。”温芸自顾自地笑了笑,笑得眼睛有点模糊,“我已经明白,与未知的可能性相比,我还是那么那么那么地想要你。”
“我查了很多资料,问了很多神经科的专家,他们说你这样的可能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地雷。”温芸渐渐哽咽:“是他们的地雷,却是我……我的太阳。”
温芸手背擦了把眼泪,抬起头,盯着空旷的天,阴云薄散,露出淡淡的蓝。
她的情绪也稳定了些,迫不及待地分享,“我知道精神病人是怎么生活的,只要不是特别严重,可以药物控制,定期检查,在相对的限制里,一样可以活得很自由……赵东沿你别害怕,我已经替你探过路了,我尝试过,学习过,实践过。我懂得如何照顾生病后的你,我看到真实的病人,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温芸的嘴唇贴着手机,好像在亲吻爱人。
她轻声说:“相比未知的恐惧,我更想,不,我一定要抓住当下的真实!”
温芸坚定道:“赵东沿,我要抓紧你,我不放手。”
暴雨后的盛夏黄昏透澈又明亮,世界被洗净,回到最初的静宁模样。
太久没有回应。
电流的滋滋声都仿佛消失。
温芸沸腾的心一点一点冷却,膨胀的勇气被烈日干蒸挥发。
她抹了抹眼角的湿润,哑着声音叫他,“……赵东沿?”
赵东沿说,“回头。”
温芸愣了下,转过身。
几米远之处,熟悉的身影就站在那。
赵东沿垂下手,手里握着电话,不让她多走一步,他主动走过来。
人在眼前了,温芸还有点懵,“你,你怎,怎么也在这?”
赵东沿牵住她的手,低声说:“我来这里当志愿者,万一,万一以后……我现在也能学着怎么当好一个病人,不给以后的小温老师添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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