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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金锅银铲

    (一座几百年的大药堂,归林白青独自拥有了!)

    顾培向来擅长盯细节, 虽然他并不了解国内的六七十年代,但是各种细节都让他觉得不正常,比如说,这块棉布从材质来看, 是块好布, 那个女人虽然手艺拙劣, 但特地在襁褓上缝上孩子的名字, 就证明她很爱孩子。

    而林字比别的字小, 会不会它有可能是个楚字, 或者梦字, 梵字?

    一个母亲,要真准备抛弃孩子的话,绣名字只绣一半, 这合理吗?

    再说了, 如果是生母生父,肯定希望孩子被人抱走, 怎么会用树叶掩盖?

    所以她的情形更像是被人从父母生边抱走,并偷偷扔掉的。

    刘处长一思索:“还真是这样。”又说:“如果不是林, 应该就是楚了!”

    顾培倒比别人更博学:“梦和梵也是姓氏,不过比较小众。”

    “那我们就翻一翻当年的伤亡记录, 从林,楚, 梵和梦几个姓氏里找一找吧, 毕竟是顾军医的爱人,身世问题应该要搞清楚的。”刘处长说。

    李院长上下打量:“这小丫头可了不得, 我估计父母非一般人。”

    刘处长笑呵呵的:“何以见得?”

    李院长说:“中医不但要讲勤奋, 还要讲天赋, 论悟性,你要见过她捉脉针灸开药方你就懂了,这丫头可是天生的好中医,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刘处长还忙,打断他说:“今天就这样吧,祝你们新婚愉快,百年好和,白头到老,子孙满堂……喔不,现在讲计划生育,生个聪明的大胖小子!”

    他们结婚意叫中西医结合,作为一枚中医粉,李院长心里乐开了花,对这对小情侣说:“选个日子早点结婚领证吧,到时候我帮你们开介绍信。”

    林白青看表,说:“现在去的话,赶下班正好能领到证,要不您现在开?”

    李院长一噎,他急,这丫头怎么比他还着急?

    他说:“顾培有个试验,这几天晚上必须盯着的,要不等几天吧?”

    总得挑个能洞房的日子扯证吧。

    不然呢,扯完证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林白青有点尴尬,但又不想再拖时间,遂笑看顾培,勾了勾他的手指。

    顾培回勾上对象的手指,说:“您先把介绍信开了吧。”

    李院长一想:“介绍信你们先拿着,不拘哪天去领证,挑个好日子就行。”

    顾培也不想今天领证,太仓促了点。

    当然,他也不知道林白青迫切的想要制药的心情。

    从院办出来,他斟酌了一下,说:“青青,今天是7月13号。”

    林白青在看她的小手镯,很奇怪,看得出来这不是金子,是铜,但一般的铜都会生锈,可这两枚铜手镯却过了二十年依旧黄亮黄亮的,一点都没锈。

    镯子太小,她当然戴不了,但林有良夫妻穷,小时候没给她买过首饰,顾明也不会买首饰,所以林白青很喜欢这种小玩艺儿,捧着爱不释手的。

    她突然有点好奇,想知道那个女人拥有过什么样的人生,又长个什么样子了。

    顾培想来想去,还是说:“要不咱们……”

    林白青终于回神,收起小手镯,一本正经说:“今天是农历六月初四,在我们农历来讲,是个一年才能凑到一回的大好日子,快走吧,咱赶紧领证去。”

    不说一年挑一,但六月初四确实是个诸事皆吉,百无禁忌的日子。

    顾培开着车,侧首看时,就见小对象正在尝试,想把小小的手镯戴到手上,婴儿的小手镯她当然戴不了了,但她一脸认真,表情天真的跟个小孩儿似的。

    阳光打在她的侧脸上,额头还有细细密密的绒毛,愈发衬的她像个孩子。

    但就这么个孩子,却一天逼似一天,非要顾培赶紧跟她结婚。

    顾培又说:“还要办婚礼的,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婚礼?”

    林白青依然在把玩她的铜手镯,脱口而出:“不用了,太麻烦您了。”

    说完听不到顾培回答,再看他,就见他目视前方,眸子沉黯,似乎有点生气。

    当然了,逼人家娶她,逼人家搞求婚,逼着人家在13号领证,即使顾培是兔子都要生气的,更何况他不但不是兔子,脾气还很臭。

    林白青赶忙耐着性子哄:“再有两个月很多中成药就会被禁止生产,我得加班加点多生产些药出来,婚礼咱们往后推一推吧。”

    顾培又不傻,当然懂,她跟他结婚只是为了药堂。

    他也并非不懂感情,而是父母之间的纠葛让他对爱情和婚姻有心理阴影。

    所以一直以来,他都没有尝试过走进感情。

    但婚姻是一辈子的事,顾明以师恩压在林白青肩膀上的枷锁已经很重了,让她仓促而潦草的走进婚姻当然不行,他想了想,说:“我送你个礼物吧。”

    “你已经送过戒指了,婚纱什么的,我……”林白青还没穿过婚纱,但并不怎么期待,毕竟她更期待库房,她侧首,试探着说:“要不咱们以后再说?”

    “我会帮你找到你母亲的。”顾培说着,踩刹车,拉手刹,民政局到了。

    林白青:“……”他居然说要帮她找生母?

    怎么找?

    目前关于她的生母,仅有的线索就是这几样东西,虽然政治处说可以查阅当年溺海人员的名单,但据林白青所知,有大批偷渡者是不在死亡名单上,永远下落不明。

    仅凭这几样东西,顾培怎么帮她找母亲?

    虽然知道他是个细节控,能力也很强,但林白青还是持怀疑态度。

    因为襁褓上有个小小的林,她想提示一下顾培,倒不如他去找楚春亭问问,看当年楚青图在边疆时是否谈过对象,那对象又叫什么名字。

    有没有可能,她还真是楚春亭那坏老头家的孩子!

    但想想还是算了,楚春亭在军区有的是关系,肯定也正在查这件事,顾培要是主动去找楚春亭,以那坏老头的怪脾气,肯定会觉得她巴不得认他当爷爷呢。

    也罢,既然顾培满口承诺,就让他先查查吧,看到底是个啥情况。

    ……

    因为有军区的介绍信,而且照例顾培可以优先,所以结婚证办起来应该也很快,但工作人员一看,说:“这位顾培同志,你是不是应该穿礼服?”

    他们的服装有好几套,属礼服最好看,但礼服得要申请,申请就需要耽搁时间,为了尽早帮小对象达成心愿,顾培也不想太麻烦,不过他想看看小对象会怎么说。

    手抚上他的肩膀,她上下打量,眼睛笑的浮浮的:“不不,我觉得半截袖衬衣比礼服更好看,我对象穿这个才更帅气。”

    她在撒谎,但撒的一本正经。

    “就穿这个照吧。”顾培说着,替林白青捋了捋乱发。

    从照照片到拿证总共12分钟,扯完证出来还不到下班时间,简直神速。

    民政局的对面就有个大糖果店,门上贴着喜字。

    每一对扯了证的人出来都要进去买点喜糖,也算讨个彩头。

    新婚当然要用好货,所以林白青并不买廉价的水果硬糖,专挑奶香味十足的太妃糖和大白兔,挑着挑着,她手一停:“老板,喔喔奶糖怎么那么少。”

    “它的进价太高,所以我们进的少。”老板笑着说。

    林白青拈起一枚喔喔奶糖来,恍惚记得这个牌子自己后来就没见过了。

    剥开一尝,她明白原因了,这喔喔奶糖用的是纯牛奶,应该还是内蒙的奶,奶香十足,但它价格也高,九十年代打价格战,成本遭不住,估计就倒闭了。

    想了想,把别的牌子全倒掉,林白青全换成了喔喔奶糖。

    这可是她小时候的回忆,她刚到灵丹堂时嫌药苦,哭着不肯吃,顾明就会奖励她喔喔奶糖,喝一碗苦药给一颗糖,偶尔还会给两颗。

    因为顾培还有个试验是今天晚上出结果,所以他必须得回去,把林白青遂到灵丹堂,陪她给装修的工人们发了些喜糖就得回去了。

    在顾培想来,小对象,喔不,爱人,他崭新的爱人已经达成所愿了,应该就不会再理自己了,但他发动了车,才刚准备要离开,林白青跑了过来,剥了枚奶糖给顾培,软软的唇吧叽,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等你忙完就搬过来,到时候我再补偿你。”

    所以他陪着她办了天大的事情,她也只在额头上亲一下的吗?

    补偿他,那补偿又是什么?

    顾培还说什么的,正好包工头在喊林白青看工程,她一溜烟小跑,跑了。

    顾培含着那枚糖,干呕了几声后一伸脖了,吞肚子里了。

    ……

    两本结婚证加遗嘱,林白青当即给三爷五爷打电话,通知他们明天交钥匙。

    家里头,招娣正在做饭,听说姐姐已经拿到结婚证了,喜糖都顾不上吃,得先看结婚证。

    是彩色照片,顾培一袭豆绿,林白青穿的是白裙子,俊男靓女,果然好看。

    剥了一颗奶糖塞妹妹嘴里,林白青就要盘算,是不是该让妹妹请个长假帮帮自己了,毕竟地库事关重大,她得要个好帮手。

    只听一阵敲门声,抬头一看,是齐麦穗,捧了只布袋子,讪笑着:“白青,这是陆庆坤送你的人参,嫂子吃了几根,你大人有大量,不计较的吧。”又说:“整个顾家也就你和顾培最讲理了,嫂子我宁敲金钟一下,不打破锣三千……”

    两辈子了,这还是林白青头一回见前婆婆如此服贴,不耍泼。

    林白青接过袋子翻了翻,见里面只剩十二根老山参,也懒得收,还给了乔麦穗:“别在我身上费心思了,要欺负你们孤儿寡母的不是我。”

    这时乔麦穗还不理解林白青是啥意思,但第二天她就明白了,太明白了!

    一大清早,三爷一个人到南支巷了,直接进了顾卫国家堂屋。

    然后掏出一张港澳通行证,并五百块钱来,要顾卫国立刻启程,去港城。

    顾卫国也有出去闯一闯的打算,只是苦于港澳通行证太难办,没关系搞不到,看到三爷递来通行证,格外感动:“三爷,还是您对我们这帮小辈好。”

    但三爷大手轻摁在通行证上:“想拿它,有个条件。”

    “您是我爷爷,提条件应该的,随您开条件,我都答应。”顾卫国笑着说。

    “以后没有重要的事不准回东海,一旦你要敢回来,天打雷劈。”三爷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我要你跪在地上发誓。”

    齐麦穗手猛的捂上嘴,倒抽一口冷气:“三爷,您这是要逐他出顾家呀。”

    顾卫国自忖在部队出生入死,还在战场上给顾家争了不少的光。

    而他的能力,在顾家所有兄弟之上,也在林白青之上。

    他还做了梦,知道很多先机,他一直认为他是孙子辈中能振兴顾家的那个人。

    就因为他偷东西被抓,跟表姐有点关系闹公安局,就要被逐出门户?

    当然,他并不会去想一旦他找表的事被张子强知道,顾家要遭多大的报复,在他看来,跟表姐的事只要分了就行,偷东西的事,三爷有关系能压得下去。

    三爷如此强硬的驱逐他,只有一个原因:有眼不识泰山高。

    他说:“我不在身边的时候要是我妈病了呢?”

    三爷唇抿一道线,皱纹似刀:“我们来照顾。”

    顾卫国反问:“要我不想走呢,我不离开东海呢?”

    三爷叹了口气说:“卫国,你是雄鹰一样的男人,东海这片海域不够你施展,去港城吧,有太多人在内地活不下去的人去港城闯天下,你也可以。”

    把珍贵的港澳通行证捧了起来,又轻飘飘的丢回桌子上,顾卫国说:“我现在就去港城,但我不能给您发誓,因为我随时都有可能赚大钱,等赚到大钱,我要回来孝敬您,帮白青重振灵丹堂,也让大家看看,顾家男人里,谁最有出息!”

    眼看儿子要走,乔麦穗慌了,哭着说:“卫国你不能走,快给三爷认个错吧!”

    “认个屁,老子早晚闯出名堂来!”顾卫国拂开了老妈。

    ……

    林白青就在灵丹堂等两位爷,小心肝儿惴惴的。

    两位爷还没来,倒是看到顾卫国提了个旅行包从巷子里出来。

    乔麦穗跟在后面,哭哭啼啼的。

    “卫国哥这是要出门?”林白青压抑着辛灾乐祸。

    顾卫国冷笑说:“老话说的好,莫欺少年穷,老子早晚混出个人样给大家看。”

    “要出远门啊,路上要注意安全。”林白青敷衍说。

    顾卫国又不知道是林白青故意捣走的自己,反而觉得她是真心实意为他好,再加上她表现的又有点傻,心生怜悯,又说:“以你这傻乎乎的性格是赚不到钱的,灵丹堂你先维持着,等我在港城赚到钱了,给你投,做大做强!”

    在梦里,灵丹堂就是他一手做起来的,他怜悯梦里那个傻乎乎追在他身后跑的林白青,这辈子一定要帮她重振事业!

    林白青差点忍不住大笑,所以这尊瘟神终于要走啦?

    她说:“卫国哥你一定会赚大钱发大财的,一路顺风!”最好半路失踪!

    因为那个梦,顾卫国忽而哽噎,从梦的吉片羽中他大概能推断到,梦里那个他在感情上对林白青并不忠贞,而且他会把她害的特别悲惨,但因为是痛苦的记忆,顾卫国选择了忽略那一段。

    他觉得男人嘛,在外偶尔花一下很正常,关键是要有能力,顾培一军医,赚的再多也是有数的,而当他开始做生意,赚的钱将是无数的,等下回再回来,他会捧着巨额的钱砸向灵丹堂。

    让林白青知道,她,选错人了!

    “再见,等我!”说完,顾卫国潇洒离去!

    ……

    送瘟神的同时还能回收地库,今天是个好日子,林白青要铭记这一天。

    转眼三爷来了,才赶走侄孙子,他心情不好,面色阴沉。

    不一会儿五爷和顾怀尚俩也来了,还没进巷子五爷就把钥匙掏了出来。

    虽然顾培不在,但有结婚证摆在那儿,还有遗嘱,两位爷就该交钥匙了。

    桑园位置的平房也已经建好了,工人们正在忙着挪东西,准备修另一边的老房,两位爷回头看诊堂,好半天,饶是他们也算见过世面的,都给惊呆了。

    这可是古典建筑设计师柳堰在下海前,最后一次发挥他的专业才华。

    青瓦,灰砖,木质的原色,既古朴,但有不让人觉得土气。

    进门一看,两位爷眼珠子差点掉一地,地面是大理石,却不格外亮,墙面通体乳白,四门八窗都是实木,虽然没有雕花,但实木的花纹足够优美,简单,但又有一股格外的雅致。

    这就够叫他们惊叹的了,而这年头要装修房子,因为漆味太重,人们习惯于晾上一年半载,可这屋子里竟然一点味道都没有。

    看了好半天,五爷才后知后觉:“这比原来大了至少一倍。”

    上了二楼,三爷说:“花了不少钱吧。”

    顾怀尚说:“花的可都是利润,也有我们家一分子的。”

    林白青先不跟他吵,看三爷:“先把钥匙给我吧,库房很久没下去人了,我必须赶紧下去拾掇拾掇。”

    顾怀尚说:“我只去过地库一回,都不知道它现在是啥样子了,正好今天有机会,白青,让我爸和三叔,咱们我们大家一起下去看看吧。”

    三爷也有很多年没下过地库了,也有兴趣,在点头。

    而在顾明活着的时候,除了他指定的人,是谁都不允许下地库的。

    大家对中药材不感兴趣,也没人好奇它。

    但随着国家重点打击各种盗猎分子,各种药材的价格一再飚高,两位爷眼看中药价格越来越高,也对地库生了些兴趣,想下去看看,都有些什么东西。

    当然,他们也一起交了钥匙。

    林白青接过钥匙,说:“当然可以,不过你们要先洗澡,换衣服,从内裤到袜子,所有的衣服必须用开水煮过,还要戴口罩,帽子,以及手套。”

    顾怀尚心里本就不乐意,一听就说:“不想让我们看就直接,你何必为难人?”

    三爷也觉得林白青在为难人,但说:“白青说不去就不去,听她的。”

    “是啊,那么大的药材库都给她了,林白青以后可就是我们顾家的东家了。”顾怀尚正在抽烟,看到墙上有一片不绣钢的花格纹板,烟头就准备往里插:“谁敢不听东家您的。”

    “怀尚叔您有病吧?”林白青忽而发怒。

    顾怀尚没反应过来:“我好着呢呀,没病。”

    “地库里全是几十年的老药材,必须保持干燥,寒冷,通风,还不能带一丁点的细菌进去,这是它的其中一个通风口,您没看见上面写着请忽靠坐,遮挡,扔杂物,你竟然往里面扔烟头,你怎么没病,你故意害我的地库,你的心有病,心坏了!”林白青厉声说。

    这个三爷和五爷知道,要长期储存中药材,就要保证无菌环境。

    否则,带了细菌进去,沾到药上,药材就腐烂了。

    顾明七十载积攒的家底儿也会毁之一空。

    通风口就在墙体内,也在东家的办公室,要不是心坏了,敢往里面扔烟头。

    顾怀尚是不了解,他是个邋遢人,邋遢习惯,气悻悻把烟头踩了,也不装了,说:“这灵丹堂的利润有我顾家二成,管理也得老人们商量着来,我们今天就要彻彻底底盘个库。”

    “行啊,所有的药材,药丸,但凡坏了一样,全算在你们顾家头上。”林白青毫不退让。

    三爷出声了:“怀尚,闭嘴,不要干出力不讨好的事。”

    又说:“但是白青,我有件事……”

    “是卫国哥跟他表姐的事吧。”林白青一笑,故意感慨说:“要真听了大家的选了他,不定地库都被他偷光,送给他表姐了呢,三爷您说是吧?”

    这才21岁的小女孩,年龄不大,性格也特别温和,又有医术,三爷疼她就像疼顾娟一样,但渐渐的,三爷发现了,她正在准备甩开顾家,独自经营灵丹堂。

    其实三爷想说的是,卫军他妈蔡三嫂下岗了,想到灵丹堂来工作,有点收入,也好帮他盯一盯管理,但林白青一句把他给堵了,搞的他愣是说不出来。

    自家的后代没一个争气的,还净惹事。

    而随着钥匙移交,一座几百年的大药堂,就这样归林白青独自拥有了。

    三爷走的时候,面色阴的像铁片一样。

    ……

    当季的陈皮八毛一斤,但地库里有八十年的老陈皮,现在市价八十,将来一斤至少八万,天然麝香,一只在将来要上千万都有价无市的,就更甭提天然龙脑和犀角等珍贵药材了。

    但除了药材以外,地库里还有一批极为珍贵的药具。

    要搁楚春亭手里,随便炒作一下,就现在都能拍出天价。

    刘大夫听说明天就可以从库房里搬家伙出来制药了,说:“我听二师哥说咱那制宝药的砂锅是真金,铲子是真银,金锅银铲,穆成扬来的晚,没见过,总念叨着说要看看,这回等你拿出来,正好让他开开眼。”

    金锅银铲,在广省,就连最大的中医堂保堂都没有,但灵丹堂就有。

    不过林白青笑着说:“刘大夫,它不是真金真银,包金包银而已,没啥好见识的。”

    “啥呀,你二师哥早跟我说过,真的是足金足银的。”刘大夫说。

    二师哥陈海亮是个不靠谱的,虽然医术不错,但嘴巴碎,又爱四处结交,是被顾明给撵走的。

    要做东家就得嘴巴牢,林白青感叹说:“可惜是包金包银的,不然咱就不开药堂了,卖了咱的金锅银铲,从此躺着享受。”

    刘大夫拍她的屁股蛋子:“你想得美。”又揉一揉:“我要像你一样能吃苦,跟着师父好好学学功夫,屁股应该也能跟你一样翘。”

    众所周知,中成药中治温病有几样珍药,安宫牛黄丸,牛黄至宝丹和复方紫金丹等。

    而治闭症和寒症,有苏合香丸,保儿安丸,救急闭瘟散,这些药里都有一味成份,朱砂,而朱砂在加热时易与铜铁发生反应,所以如果使用铜锅和铁锅来治药,其药品就会对人身体有害。

    而真正的百年老药堂要制这些药,用的都是用纯金打造的锅,纯银制成的铲。

    以保证其中的朱砂具有药性,却不伤人。

    因为金银药具太过珍贵,拥有它的药堂,只有东家能亲手用。

    而且必须是在制特定药时才能使用。

    怕人眼红,起坏心思偷药具,大家都会说是包金包银。

    但它货真价实,是纯金纯银的。

    所以林白青那座地库假以时日,并不比楚春亭家差什么。

    拥有了三把钥匙,林白青得先回家洗澡,烫衣服,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明天她才能下库拿东西,顺带给库房做维护。

    她正在烫着明天穿的衣服,招娣回来了,听姐姐在哼歌,哼的还是《千千阙歌》,说:“姐,你今儿挺开心的呀。”

    林白青问:“你呢,过得咋样,没被人欺负吧?”

    招娣撇嘴:“姐,我想改名了,你说你叫白青,我叫小青,林小青,咋样?”

    林白青一愣:“你不是说你的名字是咱妈起的,舍不得改嘛,怎么突然要改?”

    她还没告诉妹妹自己有生父生母这件事。

    招娣因为从小在农村,其实比她更知道事实的真相,但要一说,两姊妹就生分了,主要是父母对她比对招娣更好,这叫林白青很难出口。

    招娣懵然未觉,只说:“乔引娣,林招娣,好好一名字被她给搞脏了,我不要了,我要换一个跟我姐一样的。”

    “行啊,等你户口从学校牵出来,咱给你改一个。”林白青说。

    其实她早就想让招娣改名了,只是招娣一直不愿意改。

    趁着这个机会,正好给她改个名字,林小青,这个名字林白青也喜欢。

    招娣上了台阶,突然笑的很神秘,但一把撩起帘子,愣住了:“姐,你跟顾军医已经结婚了,他今天不在单位,我以为他在搬家呢,但他怎么没来?”

    林白青满巷子发了喜糖,所以邻居们都知道她已经扯证了。

    昨晚丈夫没来就够叫大家纳闷的,今天依然没来?

    招娣虽然憨了点,但她中专毕业,还是个护士,军医院风化问题虽然不太多,但也有,所以她很懂的:“姐,你们都结婚了,必须住一块儿的,不然时间长了肯定会出问题,干脆你打个电话喊喊顾军医吧,如果嫌我在不方便,我去住宿舍算了。”

    这丫头说走就要走,林白青忙拉住了妹妹:“他忙着呢,你住你的,不管他。”

    要她猜的没错,顾培应该是去查她的身世了。

    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这才一天时间,他能查到啥?

    仅凭一块襁褓,两只小手镯和一个长命锁,林白青根本想不到顾培要怎么查。

    她甚至不知道他该从何查起。

    ……

    深海军区后勤部,顾培放下电话,指着一个地址说:“就是这家,石河子铜业,在七十年代,只有这家工厂生产磷铜合金,且因为是军工产品,它不面向国有市场,所以镯子的产地在边疆。”

    其实楚春亭委托帮忙找孩子的人正是刘处长,他也很想确定孩子的身世。

    而从现有的东西查起,镯子是最好的线索。

    金子或者不好查,但铜就比较好查了,因为全国有很多冶铜厂,大类的铜,普通的合金铜各大厂都有生产,但磷铜合金在七十年代属于比较难的冶铜工艺,在国内,当时只有一家工厂可以生产,而且是军工企业,其产品也只用在军工上。

    能把军工产品用于手镯的生产,证明原产地跟那个军工铜业是在一个地方。

    是就近便利,该地方政府才能申批到那种特性的铜。

    半截林字,再加一副来自边疆的手镯,刘处长都想跟楚春亭报个喜了。

    当然,在他想来,目前只能确定林白青确实跟边疆有关,孩子的母亲还是无从查起的。

    但就在这时,顾培一双洁净修长的大手轻轻摩松,忽而抽起线头,缓缓将两层的襁褓揭开,翻开夹层,从中拉出一截布来,刘处长一看:“这里面竟然还有个夹层!”

    顾培早就发现里面夹了一层东西了,只不过他做事习惯于按步骤来,而他打开襁褓时,是准备从内胆的材质,以及生产标签上继续找线索的。

    当然,他想象中的内胆是棉花,或者棉纱,再不济也应该是普通纱布。

    但不是的,它的材质超乎顾培的想象,刘处长也大吃一惊。

    因为那是一块门帘,而且上面明晃晃的有线索。

    它上面印着一行红字:石河子国有农场十二队第八支队。

    这还不好找吗,只要把当年去了八支队的,所有插队和劳改人员的名单全统计出来,挨个询问,不就能找到林白青的生母了?

    也不知道是知青还是劳改犯,多大年龄,哪里来的女同志。

    想想也是可怜,一块襁褓都是用门帘做的,她当时的生活得多么得贫寒?

    可就在那么贫寒的情形下,她却舍得给孩子买花布做襁褓,买铜手镯?

    刘处长激动的说:“我现在就打电话,咱们调档案,必须找到这个女同志!”

    他还得顺带给楚春亭打个电话。

    基本可以确定了,因为楚青图就是在石河子劳改的!

    ……

    作者有话说:

    PS:关于金锅银铲,大家可以网上了解一下,各个老中医堂都有这方面的传说。

    下面有个引用于zhi乎小知识可以跟大家分享一下:

    “金”本身具有镇静和安神的作用,而各个药堂制作“安宫牛黄丸”,就用金锅、银铲,早期还会把打成极细的金箔放在里面。

    用金入药还有重镇安神的效果。比如小儿夜啼,用点安神的药,生牡蛎、菖蒲等,煎药的时候,古人会把金戒指洗得干干净净放到锅里,效果会好很多。

    第62章 大小姐

    (他是小狗吗,要亲亲才会汪汪汪吗?)

    估计军医院难请假, 但林白青还是让招娣去尝试着请个长假,多个人多份力量,早点把药全制出来归藏好,她心里更稳当一点。

    而在中医届有句俗语:老鼠爱中药, 就像狗爱吃骨头。

    穆成扬已经准备好了, 甚至为了能下地库, 都准备剃成个秃瓢算了。

    但林白青还是准备就她一个人下地库, 因为最近药堂装修, 没有及时除鼠, 院子里老鼠比人还多, 万一不小心放一只进去,七十年的攒存就要毁于一旦。

    这种时候,穆成扬在外面盯着, 可比进地库更好。

    把整个药堂全部清扫一遍, 整体洒一遍铝化鏻,蛇虫鼠蚁就会避远。

    地库的入口在药堂内部, 楼梯间的下面,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 一次性带足所有下去后要用的东西,林白青独自一人下台阶, 深吸一口气,一把把打开沉重的三套老式大铜锁, 再用力一把, 推开厚沉沉的门,进地库了。

    眼看着铜包老船木的门合上, 穆成扬问刘大夫:“里面啥样子, 你下去过吗?”

    “全是药材嘛, 有啥好看的,不过倒是挺凉快,舒服的很。”刘大夫说。

    “一只犀角据说叫价8万了,现在只要是天然麝香,不管品相,一克50块。”穆成扬望着师姐,由衷感慨说。

    时也,势也,几个月的时间,珍惜药材价格疯狂翻倍,灵丹堂的地库也摇身一变,成了座名副其实的大金库。

    传说中的金锅银铲,在全国也只有几个老字号药堂才有,当然,真正的几味珍药,全国也只有几个老字号才有生产许可证。

    其实早在招夫之初,穆二姑就托穆成扬问林白青,卖不卖金锅银铲,只要她愿意出手,价格好商量,届时他们得金锅银铲,林白青拿钱换灵丹堂,双赢。

    但穆成扬没有张嘴问,毕竟有些东西不是能用价格衡量的。

    他本来等着看金锅银铲的,但等林白青递出东西来,最先引起他注意的却是麝香。

    麝香,鹿科林麝,马麝,或者原麝成熟雄体香囊中的干燥分泌物,具有开窍醒神,活血通经,消肿止痛的功效。这东西保济堂也有,但是加工过的,而顾明收藏的是还带着毛的原品。

    灰雏雏的一只毛团,乍一看吓一跳,穆成扬以为它是一只兔子,或者老鼠。

    但闻其味,观其相就知,这是用科学方式取的,已经成熟的麝香,药性绝佳。

    总共三只,要制成各类丸药,穆成扬估了一下,将是保济堂的一倍有余。

    而且一分质量一分药性,同样的价格下,穆成扬会选灵丹堂的。

    因为灵丹堂所有的原材料,质量都要更好。

    接到东西他俩先回药房,林白青还得逐样检查药品,再整体清扫一遍,并逐一检查墙角,看是否有虫鼠垒窝,再在各个通风口放上除鼠药物,饶是她跟着顾明干过好多回,但也忙了整整一天。

    上辈子灵丹堂在被政府勒令关停后就被房产商收购了,在蓬勃的房地产前景下,城市的中心只有高楼才配林立,推土机轰隆隆碾过,没人在乎那座地库的筑造工艺,也没人在乎为了修建它,几代老中医花费了多大的代价,它就像荒原上的野草,被碾过,消失在了时代的变革中。

    此刻,闻着满室药香,林白青总算觉得自己这重来的一世没有白活。

    ……

    等她出来时天都黑了,穆成扬这才洗手要去楚家。

    “楚老都打了十个电话了,他让我给你带话,注意身体,不要累着。”穆成扬说:“他还说你不必急着去看他,反正不论早晚,你肯定是要去一趟的。”

    林白青浑身鸡皮疙瘩,心说老爷子果然在查她的身世,这是查到什么了,直接拿她当孙女了了,觉得她以后不得不喊他叫声爷爷,还挺得意的吧?

    一手调.教出来的小儿子想要弄死他,那全是他自己造的孽。

    但他现在还试图用他那套歪理在她身上找存在感?

    从情感上说,如果楚青图是她父亲,林白青会很喜欢,但她太讨厌楚春亭了。

    讨厌的,要这个假设成立,要楚春亭再中风,林白青会毫不犹豫,放弃抢救。

    当然,一切都只是假设,也许她的亲爹是个为了逃港就抛下她的死渣男呢。

    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加通宵,也得赶紧把药材给整出来。

    第二天做完针灸回来,穆成扬愈发觉得摸不着头脑了,说:“师妹,楚老今天有点奇怪,一个劲儿夸咱师父,说他虽然能力不行,但人品没得说,还说自己一生行恶却有善报,以后大概率还是要做点善事的。”

    所以他是真以为她是他家的,觉得就连顾明的地库也归他家了吧。

    林白青气的咬牙:“他大概是上火了,明天汤药里加黄连,加20克。”

    “不不,他没上火,这几天恢复的可好了,脚趾都已经能动了,黄连虽好但是苦,能不开就不开了吧,老爷子最近挺辛苦的。”穆成扬说。

    林白青一本正经:“一定要开,吃了明天腿就能动了。”

    忙了一夜,几个人就在药房里凑和了两个小时,一觉醒来继续忙碌。

    忽而有人敲门,林白青以为是招娣请好假回来了,开门一看,却是顾培的司机小马,乍一看她:“林大夫也不怕热?”又说:“顾军医给你带东西了。”

    白大褂,大口罩大帽子,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外面,汗一滴滴的。

    大夏天制药,确实辛苦。

    林白青接过东西,刚关上门,案头的电话响了,接起来是顾培。

    “喂,东西拿到了吗?”他在电话里问。

    林白青热的气喘吁吁,敛匀了呼吸才说:“拿到了。”又问:“是什么东西。”

    顾培吞吞吐吐,语气怪怪的:“应该就在她们当中,你先看看,我这两天忙完也再盯一下,大概就能帮你确定人选了。”

    那是一张纸,上面列了十几个人的名字,全是女性,还有年龄,家庭住址。

    林白青是真没想到顾培能办的这么快,想了想,吐了吐舌头:“谢谢你,培。”

    电话里半天没人吭气,林白青以为顾培是受不了她突然的肉麻吓的摔电话了,正准备挂电话,就听电话里顾培说:“我特别辛苦的,昨天还熬夜了。”

    所以他一个大男人,居然在向她诉苦吗?

    他熬夜,她还熬通宵呢,熬了几个大通宵的林白青无法感同身受顾培的辛苦,潦草而敷衍的说:“辛苦辛苦啦,我还忙,挂了呀,再见。”

    挂了电话,戴上口罩,林白青边收拾药边一个个的看,这其中就有她的亲妈。

    刘大夫凑了过来,问:“看啥了,这么认真?”

    当年往边疆的只有两种人,知青和劳改犯,男的劳改犯不少,但女孩子基本都是知青,而在这长长的名单中,只有一个女劳改犯,名字叫沈庆仪。

    林白青觉得这名字熟悉,仔细一看家庭住址,沈家巷1号。

    这个地址她也莫名的熟悉。

    果然,刘大夫说:“沈庆仪,这人我听过,大资本家沈忠的女儿,咱们东海市原来的头号资资产阶级大小姐,她可有名气了。”

    又说:“沈家巷现在是个景点,原来就是属于沈家的。”

    沈家,解放前的东海巨富,拥有一家大棉纱厂和一家大化工厂,在解放前全家逃亡对岸,只留下一个儿媳妇,名字叫柳连枝,而现在东海制药的书记沈庆霞,就是柳连枝的养女。

    这位沈庆仪,则是她的亲生女儿。

    作为资产阶级家庭的孩子,她有个响亮的名号,资产阶级大小姐。

    相比于知青们,在长长的名单中,林白青对这位更感兴趣。

    她和刘大夫是同代人,林白青遂问:“你认识她吗,有没有见过?”

    刘大夫是经历过那十年的,说起来吓的直摇头:“当年她妈是头号地主婆,她是头号大小姐,谁敢认识她呀,听过名号,但我连围观都没敢围观过,在那年头谁要跟沈家人多说一句话都要挨砖的。”

    在二十年前,顶着‘地富反坏’的名号,沈家属于头号坏分子,是大家避之不及的。

    但说起来其实挺冤的,因为据说,沈夫人柳连枝出身并不富贵,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从小就在沈家的化工厂打工,赚钱补贴家用。

    但她特别聪明,在那个年代女孩子读书识字的都少,懂数理化的就更少了。

    可柳连枝在工厂里跟着师父自学成材,各种化学知识倒背如流,如数家珍,也渐渐成了一名不可取代的技术人员。

    沈家老爷看上她的聪颖,新时代下,也不想要个裹着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儿媳妇,遂把她娶进了家门,让她做了少奶奶,并在化工厂管理技术。

    但好比12年挥刀自宫当太监,49年才想起来入国军,她的点儿其实是背的。

    她结婚那会儿国民政府已经不行了,在筹备着往对岸撤,各个沿海的重要工厂也都在往对岸搬迁,以备战败后能随时撤走,东山再起。

    点背的柳连枝不但49年入国军,还在大撤退时,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被沈家人给拉下了。

    所以她属于白得个名号,没吃着肉,却要替沈家挨打的人。

    而她跟楚春亭之间,也有着莫大的关系。

    在解放前,沈家开办棉纱,化工厂,这些都需要原材料,楚家社会关系足,能倒腾来东西,同时他家也囤棉炒,炒化工类产品,两家属生意关系。

    在解放前夕,楚春亭当然也想过跑路,也一直在做着捞最好一把就跑的准备。

    但据说就是被沈家给放了鸽子,没跑成。

    于是,楚春亭也被迫留在了国内。

    后来他属于秋后算账,趁火打劫,打击报复,就悄悄跑去搂沈家留下来的文玩。

    结果好死不死被治安队给抓了,当时,他就是跟沈夫人做的交易。

    几十年顺风顺水,在新政府也混的如鱼得水的楚春亭因为沈家再度遭灾,还损失一个儿子。

    而要说在东海市楚春亭最恨的人是谁,可不是顾明,是沈家人的,所有人!

    林白青并不了解沈家,唯一见过一面的只有沈庆霞。

    就沈庆仪,她也只看到个名字而已,可她莫名觉得亲切。

    大概是因为她虽然出身显赫,却自出生起就背负着如山的枷锁,渡过了人生最美年华的原因。

    “啊,腰疼……疼”突然,刘大夫尖叫了起来。

    林白青一看生气了:“那么一大桶蜂蜜,你喊我呀,我来搬,你搬它干嘛?”

    一大桶,五十斤的蜂蜜,刘大夫都五十了,能搬动才怪。

    穆成扬要搬也没搬起来,终是林白青一手拎起,将它搬到了隔壁,穆成扬揭开盖子一闻:“这蜜师妹买的吧,不错,一闻就是正宗的枣花蜜,好东西。”

    要治大蜜丸,离不了一样东西,蜂蜜。

    而真想药性好,选蜜也有讲究,治闭症的药自然要用清凉的黄莲蜜,槐花蜜,治温症的则要用天性温热的枣花蜜。

    而要治刘大夫最擅长的妇科,龙眼蜜和五味子,芝麻蜜是最好的。

    一分药材一分药性,为什么同样的方子下灵丹堂的药更管用,就是因为灵丹堂对于药材的把控足够苛刻。

    林白青既有个好鼻子能闻,还有个好舌头,买这些东西,总能挑到最好的。

    ……

    第二天招娣也请到假了,有她大家就有后援了,可以帮忙搬东西做饭,也可以在他们制药时帮忙打打下手。

    几个人连轴转了好几天,几乎没睡觉,到后来林白青连日子都数不清了。

    当然,在这几天中哪怕有老病人上门,只要不急的病一概不接待。

    但这天招娣敲门进来,说:“姐,有个病人说她叫沈庆霞,还说一定要见你。”

    正好穆成扬做完针灸回来了,可以接着活儿,林白青就让刘大夫也休息下,喘口气,端上杯子出来,先是个男人抢着握她的手:“这就是小林大夫吧,太谢谢您给我爱人治病了。”

    一个四十多岁,戴眼镜,斯斯文文的男人,还挺帅气,但林白青不认识。

    沈庆霞介绍:“这是我爱人,马保忠。”又说:“小林大夫开的药确实管用,才三天,但我的皮肤一下就变好了,人也瘦了,精力也更好了。”

    林白青示意她伸手,就在院子里替她捉脉,一只手切完再换一只。

    马保忠仔细端详,夸赞说:“林大夫一看就是个良医,眉眼生的太像菩萨了。”

    林白青还是头一回听这种虎狼之辞式的夸赞,不由起鸡皮疙瘩。

    沈庆霞说:“老公,小林大夫确实生的好,但不能说是菩萨,这话她受不起的。”

    “肺腑之言,由衷夸赞。”马保忠说。

    捉着沈庆霞的脉,林白青头皮麻森森的,因为从脉像看,三副药虽然有效,但作用并不大,她的气滞通了一些,可又添了寒淤和肝郁,再看她的舌苔,又白又厚,更兼涩腻。

    当然,这是个最终因恶性肿瘤而死的人,在中医上讲属‘七不医’中的一种。

    林白青现在是在逆天改命。

    她问:“沈书记最近有没有吃别的药?”

    马保忠说:“没有,补品倒是吃的比较多,隔三天吃一只燕窝,五天一窝鸡汤,都是用的老母鸡,再加西洋参来炖。”

    沈庆霞跟着点头,望着丈夫时一脸感激。

    补品不可能让她的体质起寒淤的,但于更年期的女性,燕窝鸡汤西洋参的,激素太多,会干扰她的内分泌,而内分泌紊乱也是患癌的因素,所以林白青说:“先把汤都停了。”

    “她工作量大,需要补身体的,补品不能停吧。”马保忠说。

    林白青说:“人如果脏器吸收好,萝卜吃了也能养人,吸收不好,人参吃了也没用,我是大夫,我说停就停。”

    她是医生,又突然语气很严厉,沈庆霞示意丈夫别多嘴,点头说:“好。”

    沈庆霞的病很麻烦的,林白青又不能跟病人讲明,当然,讲明了也没用,因为寒湿致淤堵,而寒湿不一定是外部引发,也有可能是内脏出了毛病引起的,她也只能再换方子,遂说:“我调整一下方子,你再吃五副吧,届时再复诊。”

    因为上回的方子管用,沈庆霞答应的特别爽快:“好,我一定好好吃。”

    林白青开好方子,眨眼示意刘大夫别声张,让她去抓药,请沈庆霞坐了,得八卦点关于她的姐姐沈庆仪的事,对方是死了还是活着,是不是因为逃港而去世的。

    但她才提起沈庆仪,沈庆霞就说:“你知道她在哪里吗,她是不是还没有原谅我们?”

    这话怎么说?

    林白青于沈庆仪,除了知道名字,知道她是个‘资产阶级大小姐’,别的一概不知,但根据沈庆霞的话,她说:“她原来跟你母亲矛盾是不是闹的挺大?”

    沈庆霞以为林白青是知道内情的,遂说:“以我们家当年的成份,能被破格保送首都工农兵大学,那种机会放眼全国都没有,但她却因为谈了对象,要生孩子而不肯去,放弃了,其实我妈也就在信里说了她几句,谁知道她就,唉……”

    他俩本是坐在新修好的平房前聊天的,马保忠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说:“我们怀疑是她谈的那个对象把她拐走,有可能拐港城去了。”

    “对象,是谁?”林白青问。

    马保忠摇了摇头:“她没讲过具体是谁,我们也不知道。”

    “我母亲这些年在港城,其实也一直在找她,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这么多年了,带走我姐,音讯全无,我们绝不能原谅他的。”沈庆霞又说。

    林白青有点疑惑,问沈庆霞:“你俩那会儿就已经结婚了?”

    沈庆霞年龄不大,大概四十出头,马保忠也差不多,七零年他们才十八.九岁,就已经结婚了?

    马保忠解释说:“当年大家结婚早,我俩是高中同学,70年结的婚。”

    林白青点头,看刘大夫抓好了药,却一脸吃惊,还试图给沈庆霞捉脉,忙示意她别说,并叮嘱沈庆霞:“药一定要吃,五天后来复诊。”

    马保忠看妻子,眉目里满是关怀:“放心吧,我会盯着她吃的。”

    这对夫妻是林白青难得一见人到中年还恩爱的初恋夫妻。

    目送他们上车离开,刘大夫先说:“这夫妻可真恩爱。”

    林白青问:“刘大夫,光看气色,你能看出什么来不?”

    刘大夫是林白青见过最好的妇科大夫,一看沈庆霞的面色就觉得她有问题,所以才试图给她诊脉的,她说:“这位沈书记面色发青,发暗,体内当有血淤,肝郁和寒气,就冲她那脸色,不出三月,必有大病,我看你给开了原配蟋蟀,方子是可行的!”

    林白青说:“等吃完这个方子再看吧。”

    恶性肿瘤,癌症,三十年后现代医学都拿它没办法。

    林白青也只能拼力一试。

    不过她对素未谋面,且不知生死的沈庆仪生了几分敬佩,在七十年代,一个‘资产阶级大小姐’能被破格送到首都读书,那得是多聪慧一个女孩子!

    ……

    如果不是顾培打了电话说要来,且专门说明他已经能确定她的生母是谁了的话,林白青是舍不得休息的,她想一口气多制点药。

    但刘大夫熬不住了,穆成扬也得回趟深海,正好药品全制成了半成品,只剩下揉泥搓丸子,加金箔蜡封了,林白青就暂且关门,休息两天。

    招娣做菜向来重口味,半盆红油鲜亮的水煮肉片,一盘青辣椒炒茄子,人一进院子都给熏的流眼泪。

    林白青估计顾培还想吃牛肉,趁着收摊去了趟菜市场,但已经没牛肉了,倒是有牛肉圆子。

    这个就简单了,煮开锅加点蚝油,酱油,洒点盐,黑胡椒粉,再来把生菜铺在汤锅底下烫熟,洒上点葱花提鲜,尝一口能鲜掉舌头。

    她估计顾培还要吃蛋炒饭,饭还是热饭,但顾不上晾它,今天也没有新鲜的青豆,林白青开的是罐头,火腿倒是很鲜,因为招娣在,她特意多炒了一盘。

    正要出厨房,迎面撞上顾培,她问:“招娣呢,怎么不来端菜。”

    “她说是今天夜班,刚刚去上班了。”顾培说。

    林白青都还没来得及跟妹妹讲自己的身世,是准备好跟妹妹一起听顾培讲的。

    而且她也连着上了好几个大夜班了,怎么又跑去上班了?

    是为了给她和顾培腾相处空间吧。

    妹妹虽然憨,可对她这个姐姐再好没有,这就要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了,林白青心里格外矛盾,也罢,改天她再慢慢跟招娣讲吧。

    她以为顾培也才刚刚到,但甫一进门,就见她的化妆台上多了好几瓶护肤品,再看床角,咦,多了一双蓝色的拖鞋,林白青最近太忙,一天只能抽空冲个澡,本来单独一双时不觉得,给顾培的拖鞋一衬,平白无故就变脏了。

    这个干净的男人,林白青想把他叉出去。

    见他不吃别的,专对付那盘炒饭,林白青盛了碗汤给顾培:“到底是谁。”

    “一个叫沈庆仪的女同志,她的名字前缀是待改造分子。”顾培说:“在当时,也被称之为是劳改犯,以及,无产阶级的罪人。”

    他看到圆乎乎的丸子,绿绿的菜,心说这东西会好吃吗,尝一口清漾漾的汤,瞬间一凛,因为那么一碗清澈见底的汤,却有一股浓浓的牛肉的鲜美与甘甜,加上烫过的青菜气息,能鲜掉人的牙齿。

    而一口汤一口炒饭,居然无比的好吃。

    其实顾培依旧觉得中餐不好吃,但林白青做的是例外。

    也许是冥冥中的血缘关系,林白青早在看到那份名单时就在关注沈庆仪。

    还因为沈庆仪能被保送首都读书而惊叹果。

    结果真相就是沈庆仪?

    所以那位自学成材,能在港城大学讲化学的沈夫人竟是她的外婆?

    那她能尝药辩药,捉脉下针时异于常人的灵敏,都是来自她的遗传吧。

    是因为有一个高智商的外婆和母亲,她才拥有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知识的吧。

    蓦然间林白青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

    也总算,在听到关于亲生父母的消息时,她对林有良夫妻的愧疚感少了一些。

    但林白青还是特别迷惑,从沈庆霞的口吻来判断,沈庆仪因为放弃学业而跟母亲发生过矛盾,是因为矛盾而选择不告而别的,这些年沈夫人柳连枝一直在试图寻找女儿,但也特别恨那个带走女儿的男人,那么,那个男人是谁?

    她又问:“那男方呢,知道是谁吗?”

    顾培放下勺子,喝了口水,又从兜里抽出自己随身的纸巾来把嘴巴擦了擦,眼睛看着别处:“为了弄清楚这件事情,我这段时间比较辛苦。”

    林白青初时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盯着男人看了片刻,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一个劲儿说辛苦了。

    她欠腰,隔着桌子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再退回来,回望男人。

    男人抓起杯子,发现里面没有水了,又把林白青的茶端过去喝了一大口,旋即猛烈咳嗽,咳完正想说什么,林白青再欠腰,舌尖舔上他的唇,他的唇特别干燥,林白青轻轻舔了舔,舔的他不由自主张开唇,然后便挑了进去。

    ……

    突然,她后脑勺被他的大手把上,她整个人不受控的撞向她,她的牙齿磕上他的牙,额头碰上他的额头,哐的一声,她的鼻子也不知道碰到了他哪里,瞬间眼前火星四溅,林白青瞬时只觉得鼻子钻心的疼,眼泪都飚出来了。

    刚才还借功劳摆谱,想要亲完再说的顾培立刻慌了,想帮她拿纸却险些碰翻杯子,手忙脚乱的,嘴里不停的说:“对不起!”

    林白青忙说:“没关系的,我不疼,一点都不疼。”

    她说不疼,眼泪骨碌碌的从眼眶里往外滚,雪白的肌肤成了潮红色,都哭了!

    这叫顾培慌张,不安,失措,他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办。

    捂到鼻子终于不疼了,松开手,林白青眨了眨眼睛,目光中泛着顽皮,问:“你刚才是不是紧张了?”

    “我好像把你弄疼了。”顾培声音里满含歉意。

    林白青说:“真的不疼,没有的。”低下头,又小声说:“你嘴巴里甜甜的。”

    濒临崩溃的顾培瞬间石化,目瞪口呆,仿如被雷劈了一般。

    她要安安静静,就是个再文静不过的女孩子,总叫顾培想起小时候父亲教他背的那些古诗文,但她突然佻皮,雪白的肌肤,佻皮的眼神,又是个十足顽皮的,少女的样子。

    顾培只想亲吻她,却不知道怎么就把她给弄疼了。

    她的嘴唇好像被他磕破了,正在迅速肿起,鼻子被他碰红了,他尝到了她唇齿间的味道,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结果她却说出来:对,是甜的,一种像草莓又像黄桃的清甜。

    ……

    要确定一个婴儿的身世,而且是二十年前的,按理并不容易。

    而为什么顾培能确凿的证明她是沈庆仪生的,当然有其完整的证据琏。

    当年的农场现在还存在,因为隶属国家,资料非常齐全,查起来也很方便。

    在那个年头的农场里,是没有人能在不记录的情况下生孩子的,所以当时出生的人口都有登记,而沈庆仪,是以劳改犯的名义去的,据说她去的时候就登记的是已婚。

    当时两地通信没有那么发达,劳改犯又特别多,除非犯了严重错误的,会排查三代以内的信息,但排查信息要发函,要邮寄,而因为沈庆仪一直是个特别本分的人,所以农场没有专门往内地发函,调过她的家庭信息。

    这就使得她虽然登记的是已婚,但农场并没有记录她丈夫的信息。

    初时她只是普通的劳改犯,但很快就因为特别擅长配制农药农肥,配制的农药农肥还特别管用的原因而被调离了劳动岗位,成了农场的一名技术人员。

    当时的劳改犯也可以请假,外出,甚至每月还有3到5元不等的工资。

    她的请假记录,事由全是去探望丈夫,就证明丈夫也在当地。

    而她怀孕,生产,都有很完整的记录。

    就她的离开,也是因为刑满释放,农场要清退她,才不得不离开的。

    顾培为什么推断沈庆仪是林白青的母亲,因为就在林家村所记录,发现林白青的前八天,远在石河子的沈庆仪向农场申请的火车票终于获准被批,她可以以刑满释放人员的身份回家了,单位还给她批准并发放了车费。

    而在之后的一个月中,从石河子出发,前往内地的女性中,只有她附和携带婴儿的条件。

    对了,磷铜合金的小手镯并没有专门的生产厂家,很可能是当地的手工人打制的,但合金厂的地址,离沈庆仪劳改的农场就五六十公里,这就更加可以确定无疑了。

    按理,她应该坐五到六天的火车,并在终点站,东海市下车的。

    但她却提前一站,在安阳县下了车。

    是基于这条消息,就连沈夫人都认为女儿是逃港了。

    因为正好在那一站,有当年有名的逃港出发地,所有想逃港追梦的人都会在安阳县下火车,继而一路步行,暗中打访,并组成逃港队伍。

    现在,军区的人普遍认为沈庆仪丢下女儿是为逃港方便。

    但顾培觉得不是,他说:“但我认为一个愿意把门帘摘下来给女儿当襁褓的女性,在主观杀害女儿后再只身前往港城的可能性并不大,她很有可能是想带着孩子一起逃港,但是……出了些意外。”

    那年头沈庆仪的成份日子可不好过,她的孩子也不好过。

    毕竟顶着大资本家的名号,出身就是‘地富反坏’,孩子要遭歧视的。

    顾培更倾向于,沈庆仪是想带孩子去一个没有歧视的地方生活,但中途出了岔子。

    见林白青不说话,他继续说:“一个女性只要生了孩子,就很难遗弃孩子的,她可能会责备孩子,虐待孩子,也可能会因为生活困难悄悄把孩子丢弃,但肯定会放在一个人们易于发现,且安全的地方,主观杀害的安例非常非常少。”

    而如果有意外的话,会不会是同船偷渡的人怕带个孩子太麻烦,悄悄撇下的。

    可惜那几天所有偷渡的船全翻了,人也全部溺亡,具体情况谁都不知道。

    话说,沈夫人自改开就去了港城,一直在寻找女儿。

    那她知不知道,很可能她的女儿已经去世了?

    于凝肃且悲伤的气氛中林白青突然想到一件事,忍不住低头苦笑。

    “怎么了?”顾培有点惊讶。

    林白青突然想到,得瑟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楚春亭这几天蔫巴了,不骚扰她了。

    她一开始以为是自己黄莲下的多,把老爷子给吃蔫了。

    此时蓦然明白,他是费了好大劲,结果却找到仇人家的孩子,傻眼了!

    要知道,先是沈家害他在解放前夕没能及时逃到对岸,只能呆在国内的。

    到了风声鹤唳的七零年,又是沈夫人害他在革命中因为古玩差点被抓,还失去了一个儿子,他费了老半天的劲,却找到了沈夫人家的孩子,没找到自家的。

    此刻老爷子的心里应该也很难受吧。

    算一算明天该去给他诊脉,换方子了,唉,她得安慰一下老爷子。

    “所以沈庆仪的丈夫到底是谁,还能找到吗?”林白青又问。

    有那么个男人,作为母亲,沈夫人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因为他,沈庆仪放弃了能够上首都读工农兵大学的机会,还生下了她。

    他是沈庆仪的丈夫,也是如今沈夫人最恨的人。

    那个男人又是谁?

    顾培挑了一只丸子一咬,然后没有说话,就只抬头看她,形容非常之古怪。

    眼神跟个天真又茫然的孩子似的。

    林白青心说这么严肃的事,难道他也要亲一下才肯说?

    这还是个男人吗,她是养了一只小狗吗,给骨头才会汪汪汪吗?

    她差点就要生气了,但就在这时顾培把丸子吃完了,才说:“能。”

    又天真的说:“这种肉丸子里面有汁水,咬破就会流出来。”

    撒尿牛丸,可不是会爆汁?

    不对,丸子里的汁水可烫了,他是被烫到了脸色才那么怪的吧。

    作者有话说:

    白青:我仿佛养了条小狗,乖,但有点傻的那种

    顾培:丸子好烫,烫……

    第63章 身世

    (外婆,奶奶和生母优良的基因,代代迭加)

    林白青没猜错, 要在平常,穆成扬去针灸,楚春亭的话题离不了她,问她小时候给人看病, 在药堂, 在学校等等的事, 恨不能把她八辈祖宗都刨出来。

    但今天却极为罕见的, 一言不发。

    穆成扬心里惊讶, 但也不好说什么, 做完药灸问老爷子:“感觉如何?”

    楚春亭伸手, 石大妈递了拐杖过来,他拄着站了起来,一步又一步, 笨拙又艰难的挪着步子, 时间漫长,他大汗淋漓, 但一步一步,他终于还是挪到门口。

    一个全瘫患者, 在二十天的时间里能够自主控制腿,行走, 简直奇迹。

    这有赖于药灸的神奇功效,也跟他的毅力是分不开的。

    他怔怔望着院子, 良久又回头, 目光落在儿子的照片上,不可闻的叹气。

    穆成扬以为老爷子是愁自己的腿好不了, 忙安慰说:“最近我们为了赶在新规颁布之前制一批中成药出来, 林东家实在抽不出时间来看您, 要不我跟她讲讲,明天换她过来?”

    楚春亭怏怏摇头,神色颓然:“不用那么麻烦的。”

    待穆成扬走了,他缓慢挪到书架前,要找书,石大妈说:“我帮您找吧?”

    “不必!”老爷子有气无力的。

    他翻出一本外文杂志来,一页页的翻开,彩页上有个衣着简朴,面貌精致,但表情极为严厉,皱纹里透着股子学者气质的,七十由旬的女人。

    楚春亭盯着她,长久的看着。

    照片下面有一行小字:港城大学教授柳连枝。

    许久,忽而一声长叹,或者说,哀鸣。

    ……

    再说另一边,灯光暖暖,巷子长长,院子里安安静静,顾培正在跟林白青讲有关于她父亲的可能性。

    “据说在七十年代的边疆,每个人出门都必须要介绍信,而且要注明出发地,目的地,如果一个人想要住宿,还需要额外申请一种叫招待所住宿证的东西,住宿可以免费,但如果没有……”顾培自己不懂,以为林白青也不懂。

    “没有就会被治安队抓起来,7到15天就地劳改,快说吧,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林白青说。

    顾培说:“按理既然沈庆仪出了国营农场,到了建设兵团探亲,就会有她的记录,该记录跟国营农场的出行记录应该一致才对。但国营农场和建设兵团是两个系统,而沈庆仪在国营农场登记的丈夫,其人名在建设兵团是不存在的,所以建设兵团查不到其人的档案。不过当她拿着国营农场发放的住宿证明,却可以去建设兵团住宿。但同样,在建设兵团的住宿信息中,我们翻阅不到沈庆仪的信息,证明她当时用了假名字。”

    国营农场归国家,建设兵团归部队,这是两个系统。

    他们相互有人员往来,但详细到住宿信息,数量浩瀚,当然各登记各的。

    如果不是某个人出了刑事,或者作风,敌特方面的问题,在七十年代,信息不发达时,顶多也就年底对一下数据,不可能精确到每一个人,去查询两个单位之间的正常人员往来的。

    当然,也没人能想到,会有个女人胆大包天,在那么严肃,高压的背景下堂而皇之顶风作案的。

    林白青感叹,心说她的亲生母亲智商可真高,在七十年代,以劳改犯的身份,不但能在农场里做到技术员的职位,还能来去自由,甚至差点被保送上工农兵大学。

    但她在东海市明明没有登记结婚,是个未婚的身份,为什么到了边疆,却说自己是已婚。

    她是奔着某个男人去的吧,那个男人又是谁?

    林白青心中闪过一念,虽然不知道楚青图和沈庆仪谁先谁后,但他们大概是前后脚去的边疆,而且去了同一个地方劳改,两家长辈间又是那样的关系,他们又年龄相当。

    这事怎么就那么耐人寻味呢?

    话说,柳连枝和楚春亭,他们就没想过俩孩子之间会不会有关系的事?

    ……

    且不说这个,林白青再问:“那柳连枝呢,我现在是不是就可以去见她?”

    就跟做梦似的,但有一个解放前的高知教授做外婆,她心里莫名有几分激动。

    顾培说:“据说她一直认为女儿还活着,也没有放弃过寻找,如果你要见她,就意味着,要她接受女儿已经去世这个消息,她是一名医学与化工运用方面的专家,而且目前她的研究方向特别重要,同时,她心脏有非常严重的问题……”

    一个老专家,她一直认为女儿是被自己责骂了才选择了躲起来,不见自己的。

    她本就对女儿怀着深深的愧疚感。

    这时林白青要出现,就等于是告诉她她的女儿已经不在人世了。

    一个快七十岁的老人,她的心脏能受得了吗?

    林白青拥有玄铁金针,可以说能逆天改名。

    但明代医学大家刘纯曾在《误治余论》中说过,医工并非万能,中医有七不医。

    一个垂垂老矣的心脏病患者,你抽掉她女儿在生的信念,就是在给她送死。

    这也属七不医。

    而且所有逃港的溺亡人员,海事部门肯定都会通知家属认亲,认领遗体的。

    柳连枝不相信女儿死了,就证明她直到现在还没看到女儿的遗体。

    人嘛,于自己的孩子,只要有一线生的希望,就绝不会认同死那个字眼的。

    ……

    其实林白青很能理解那些年,柳连枝和沈庆仪间的无奈。

    有一个能改变女儿成份的机会,柳连枝当然希望女儿能去,从此不用背负‘资产阶级大小姐’的名号,低人一等。

    但如果当时沈庆仪怀孕了,且丈夫没有经受过组织审定,或者审不过的话她就只能选择流掉孩子,跟丈夫划清界线才能去。

    但她选择了孩子,放弃了大学。

    做为母亲,柳连枝肯定会生气,会责骂女儿,因为她疼爱自己的女儿。

    同样,沈庆仪应该也是为了自己的女儿能有更好的生活,不想把她还回东海市受苦,打算搏一把,带她奔向更好的生活,才会在安阳县下车,准备逃向港城的吧。

    说来谁都没错,身为母亲,她们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能有更好的生活。

    就不知道怎么的,林白青被丢在了半路,沈庆仪也从此杳无音讯了。

    ……

    顾培果然如他自己所讲,在家务活上没有因婚姻而瘫痪,吃完饭就主动去洗碗了。

    林白青只了解中医,不太了解西医这此年的发展。

    不过她每周都会订《医疗卫生报》,也每周都会订《医学杂志》,《医周专刊》等书,因为顾培说柳连枝的科研方向跟医疗有关,所以她试着翻了翻目录,还真找到一篇文章,名字叫《医疗器械与化工材料的学科交叉应用》,著作者署名正是柳连枝。

    林白青洗了个澡,打算躺床上慢慢看的,但她最近一段时间太困也太累,累极了,论文又复杂枯燥,不一会儿书砸上脑袋,就呼呼大睡了。

    顾培洗完澡,顺带洗干净了她的拖鞋,内衣,一进屋就听到爱人的呼噜声。

    跟小狗哼哼似的。

    他缓缓躺到她身边,闻了闻,被子上满是她的体香,他默默躺在她身边,望着她熟睡的脸看了许久。

    顾培自己带了被子来的,林白青的床比较窄,放两床被子有点挤,其实可以盖一床的。

    但他还是拆开自己雪白的被子,睡到了外侧。

    而等第二天林白青起床时顾培已经去上班了,雪白的被子叠的像豆腐块。

    她的卧室里,妆台上的化妆品依次排放,整洁有序,镜子,桌子,焕然一新!

    招娣下夜班回来,一进门,吓了一跳:“姐,你得起的多早啊,把屋子收拾的这么干净?”

    往床上一看,她姐的被子叠的松松垮垮,顾培的像个豆腐块。

    她明白了,这是姐夫收拾的。

    “赶紧去梳洗吧,你看看这屋子,再看看你。”招娣嫌弃的说。

    姐夫收拾的屋子里,每一样东西都是那么整洁,有序,蓬头垢面的她姐成了唯一的脏东西!

    ……

    眼前最重要的事还是继续制药,而在各项原材料全都准备好,进行大蜜丸的揉置前,前还有一项非常重要的步骤,熬蜜。

    蜂蜜入药也要讲火候的,分别分为老蜜,中蜜和嫩蜜三种。

    火候掌握到位,才能让药性发挥到淋漓尽致,这方面顾明都不如林白青。

    因为她是用闻的,通过蜂蜜在各种热度下,气味的微小差异来判断火候。

    眼看火候将到时迅速关火,让锅的余温把蜂蜜加温到最佳火候,加入药粉中充分揉和,搅拌,之后就等药品之间相互作用。

    趁着这个时间搬出滚珠机来清洗煮烫,烘干,刷香油,并准备下一步,滚丸。

    而在滚丸之前,林白青还得去趟地库,拿个非常重要东西要取来。

    但地库不能轻启,他们就暂且先把所有的丸药集中制出来。

    然后歇口气,再进行下一步工序。

    话说,林白青都猝不及防,没反应过来,顾敖刚已经从RI本回来了,而且带着玉子和孩子。

    当然,他不敢来南支巷,也不敢让走漏风声,在一家豪华宾馆开了一间房,安置了玉子和孩子,本来打电话来给林白青,是想商量怎么去拿金针的。

    林白青也不说自己有金针,只说过去看一看,就带着玄铁金针去宾馆了。

    玉子并不在房间里,屋子里只有顾敖刚一个人。

    轻轻打开门,他伸手就嘘:“孩子刚睡着,你先看看检查单,关于针……”

    林白青示意他住嘴,接过单子来整体看了一遍,把自己的手轻轻搓热了,小心抓起孩子的手腕帮他诊脉,又先把听诊器在自己手中捂热,再听孩子的心声。

    给小孩子做针灸最怕他半途会醒来,尤其这还是个心脏病患儿。

    不过林白青有办法,先轻轻推拿孩子的安眠穴和神门穴,这是可以助眠的,能让他进入深度睡眠,等他睡沉,针灸上之后,怕他半路醒来,林白青再顺道替孩子灸一下百会和四聪穴就可以了。

    顾敖刚生怕孩子会醒,全程提心吊胆。

    这孩子在RI本的时候中西医都治过,他也陪了很多回,但还没有哪一回能像今天,治疗时全程都在睡梦中的。

    送她出来时顾敖刚敲了敲隔壁房间的门,解释说:“玉子在隔壁。”

    但不等玉子出来,就先一步送林白青下楼了,边走边问:“你拿到金针了吧。你刚才用的就是金针,对不对?”

    “我能帮你儿子治病就行,不该打听的事就别乱打听。”林白青说。

    “对了,我爸……”顾敖刚欲言又止。

    他给家里打过电话,他爸于灵丹堂一事怨声载道的,一个劲儿说着亏了顾家,便宜了林白青,还怨两位爷不够精明,被个小女孩给耍了。

    顾敖刚估计就他爹那尿性,没少找林白青的麻烦。

    他儿子要人家治病了,老爹却那个样子,顾敖刚心里十五只木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林白青一笑,挥手说:“你爸是你爸,你是你,孩子是孩子,这我分得清。”

    一个医生是不会因为私人恩怨而在诊疗问题上区别对待病人的。

    能不能治好那个小RI本崽,林白青也想知道。

    因为听顾敖刚的口吻,玉子家在RI还认识挺多中医届的行内人,而这孩子在RI本,他们的所谓‘汉医’手里是束手无策的。

    林白青倒想知道,当她治好这个孩子,那帮‘汉医’还有什么脸能自称是‘汉’!

    ……

    中医讲七不医,其中有一条叫,不遵医嘱者不医。

    医生让你戒烟戒酒戒辣椒,你不但不戒还天天胡吃海塞,那再好的药也没有用。

    而于这种患者,医生所能做的就是赶紧推出去,以防病人折在自己手里,白白招麻烦。

    林白青一生行医良多,碰到的不遵医嘱,脑回路清奇的奇葩当然也很多。

    就好比楚三合,不信科学,最近依然疯疯颠颠,在四处找不用开刀就能治病的神医。

    好好的初期胰腺癌,明明切一刀就能治好的病,但他非要作死。

    于那种人,林白青会唏嘘,会惋惜,但不会在他身上多浪费时间。

    因为善良如顾明,也曾说过,良言难劝该死鬼,有缘不渡自绝人。

    沈庆霞是沈庆仪的养妹,鉴于她的能力,只要能救,林白青会拼尽全力。

    但她没想到,沈庆霞居然拿她的话当耳旁风。

    转眼五天了,按理她的药已经吃完,林白青也该重新给她配方子了。

    结果今天她没来,来的是她的丈夫马保忠。

    他提着两大袋点心,见面就说:“小林大夫,这是我自己做的点心,我爱人出门前交待我,一定要给您送点来尝一尝。”

    刘大夫打开袋子一看,见是铁饭盒,等马保忠一只只揭开,有马蹄糕,桂花糕,居然还有榴莲酥,这个做起来可费功的,他做的,品相居然比街上卖的还好。

    她拈了一只榴莲酥出来一尝,满嘴化渣:“唔,这味道真不错。”

    林白青当然不吃他的东西,只问:“沈书记怎么没来?”

    马保忠说:“她让我跟您说声对不起,这几天又有领导考察团,又有专家考察团,还有关于中成药厂家的生产线招标事谊,她太忙了,实在抽不开身,关于治疗咱们暂时先停一下,等她忙完了再来找您开药。”

    又说:“对了,后天有个关于中成药厂家的代工招标仪式,本来市里内定名额是保济堂,但我爱人专门给市领导打了个电话,把灵丹堂也加进去了,届时你也可以派人参加,投递资料,再跟专家领导们讲述一下灵丹堂,就算第一批不行,我爱人会帮你争取,让你们第二批签约的。”

    中成药的代加工当然是谁早谁占先机。

    在上辈子顾卫国折腾了很久才拿到代工的机会。

    沈庆霞愿意为了灵丹堂给市领导打电话,林白青还挺感动。

    估计她是个不太注重自己身体健康,事业心特别强的人,遂拈起一块榴莲酥来闻了闻,说:“不用她专门跑一趟,我可以上门诊病的,要不我现在就去找她?”

    马保忠笑着说:“我也是这么说,可她最近只差一天24小时连轴转了,晚上也有特别重要的事,实在抽不出时间,小病嘛,两天不打紧吧,要不咱就后天吧,你去会场,顺带给她诊个脉。”

    “可以。”林白青咬了一口榴莲酥,顺口说:“她的补品都停了吧。”

    病人不在,话也可以放明里说,刘大夫接茬说:“你爱人身体有问题,体内激素肯定不正常,补品于她不但无益,而且有害,不能再吃了。”

    “停了停了,自打那天小林大夫叮嘱过我们就停了。”马保忠说。

    彼此闲聊嘛,林白青又问:“对了,您在哪个单位上班?”

    马保忠说:“文物研究所,清水衙门,但胜在工作不多,让我能有时间照料我爱人。”

    文物研究所确实是个清水衙门,但名头挺大,研究所的工作人员也很有社会地位。

    “您的父母呢,早退休了吧,原来也在政府工作的?”林白青又问。

    “父母都是教师,我们家还算知识分子家庭吧。”马保忠说。

    林白青伸手说:“那您先回,我们还忙,就不招待您了。”

    马保忠握上她的手使劲摇:“小林大夫可真是菩萨心肠,妙手仁心,小小年纪就有如神般的医术,了不得。”

    林白青使劲点头:“承让了。”

    马保忠的疯狂吹捧,和林白青受之无愧的表情都让刘大夫觉得好尴尬的。

    目送他离开,林白青捧起双手仔细闻着,闻完又端起一盒点心来嗅。

    “你跟只小狗似的,闻啥呢?”刘大夫问。

    林白青笑着摇头:“没什么。”又跟刘大夫说:“这点心咱们不吃了吧,我晚上拿回去给顾培吃吧,他爱吃点心的。”

    “才结婚几天呀,这么疼男人的。”刘大夫说着盖上了铁饭盒。

    其实林白青不让刘大夫吃,是因为马保忠在撒谎。

    他的手虽然洗过,但有浓烈的西洋参味道,他做的点心里也有浓烈的西洋参味道。

    而他做的点心沈庆霞肯定会吃,那么,她就依然在摄入补品。

    但刚才马保忠大言不惭,却说自己把补品已经停了。

    这一听就有问题。

    林白青仔细品了品,点心除了食物的本味就是西洋参的味道,尝不出什么有害的东西。

    但食物是讲究相生相克的,也许他在别的食物里下了东西,又正好跟西洋参能形成化学反应呢?

    有顾卫国那么个活生生的例子,林白青最不相信的就是男人所谓的恩爱。

    所以她怀疑这个马保忠怕是有啥问题。

    当然,这几盒点心她提到垃圾堆捏碎,就全扔掉了。

    沈庆霞还在忙,林白青上赶着去也不合适,正好后天有会,她就准备到时候再看看情况。

    而今天,她终于抽到时间,得去看看楚春亭,帮他换药方了。

    下午两点,日头西晒,四合院里有种暖暖的凉快,很是舒服。

    林白青脚步轻,进了院子看到保姆在厨房里,想知道那坏老头在干嘛,遂没有惊动保姆,蹑手蹑脚上了台阶,就看到楚春亭坐在床边的轮椅上,正在看书。

    “咳!”她故意一声,就见老爷子慌里慌张丢下杂志,极为灵活的双手一撑,人已经在床上了。

    故意等他闭上眼睛,假装睡熟了林白青才进门。

    她先去捡掉在地上的杂志。

    杂志是摊开的,她捡起来才要合,却看到杂志上有张彩色照片。

    女性年龄大了都会变的慈祥,但有气质的比较少。

    而这张照片上是个满面皱纹,却气质卓然的老太太,能感觉得到,她有一身书香气质,林白青定晴一看,就见下面一行小字:港城大学教授柳连枝。

    林白青一愣,心说所以这就是她的外婆吗,看皱纹至少七十了,可竟然是是如此的一身学者气质,也就怪不得她能写出那么好的文章了。

    她正准备再看,一只大手伸过来,啪一把抓走了杂志。

    林白青倒也不生气,笑眯眯的:“楚爷爷,腿感觉怎么样,动个脚趾我看看。”

    老爷子语气蔫哒哒的:“不怎么能动。”

    林白青在他几个能治大腿肌肉酸痛的穴位上摁揉了两把,揉的老爷子眼见得舒服,再仔细检查。

    “瞧瞧,腿上都有肉了。”她扶着他翻身,示意他趴着,再按压屁股上的穴位,更加惊喜了:“锻炼的不错嘛,屁股都厚实了不少,这对您走路有好处。”

    楚春亭一声不吭,闭上眼睛,大概在等针灸。

    林白青拍拍他的屁股,替他提上裤子,说:“以后你的腿部就不做针灸了……”

    被个小女孩当孩子一样拍,楚春亭本就难堪,一听不灸,顿时傻眼了,还急眼了,甚至磕磕巴巴了:“为……为什么?”

    她从此都不会再给他做针灸了吗,那他哪里还有站起来的希望?

    “您一天火气那么大,瘫痪着都不消停,要拿犀牛角耍我,这要让您站起来,您岂不得翻了天?”林白青故意挖苦说。

    人的心态都是随着事件的发生而改变的。

    前几天这老爷子怀疑林白青是自己的亲孙女,太激动了,搞的有点过火。

    现世报,现在轮到小女孩来欺负他了。

    楚春亭扭头,目光看向轮椅。

    林白青了解他的心思,意思是她不治,他还有轮椅呗。

    她遂又说:“这轮椅倒是挺配您的,但以您的臭脾气,应该没人敢推您,趁早好好学学,以后要自己推轮椅的。”

    她语气一本正经,不像在开玩笑,所以是真的不准备再治了?

    但就在老爷子紧张之极时,林白青掌按他的腰椎,适当的力道,恰当的穴位,他一直以来僵硬的,麻木的腰椎在瞬间酸麻,胀痛,还火辣辣的。

    惹的老爷子想伸脖子长嚎。

    她又说:“您现在走路跟僵尸似的,自己难受,别人看着也难受,但你的腿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从明天开始我们要用全新的方子,单灸腰椎,只要腰椎活了,上下联动,走起路来就能利落了,所以,咱们休息一天,明天开始新的疗程。”

    老爷子的红眉毛蔫的跟打了霜的菠菜似的,心有余悸,老老实实点头。

    林白青搬了把凳子坐到床边,示意楚春亭自己翻身躺好,慢慢翻着杂志,故意说:“这本杂志上有个老奶奶,我看着可真是和蔼可亲,她叫柳连枝,楚爷爷,您认识她吗?”

    楚春亭记得杂志被自己抢了,不在林白青手里,猛的回头一看,她手里并没有什么杂志。

    所以她是故意那么说的吧,但也代表着,聪明如她,什么都知道了吧。

    老爷子缓缓闭上了眼睛,羞愧,无地自容。

    他曾无数次幻想过,当他遇到自己的亲孙子,或者孙女,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他想他会敛去自己一切的臭毛病,他甚至偷偷回想过顾明面对小孩子时是怎么笑的,对待小孩子的,他还不害臊的半夜学过。

    他准备把全天下自己能找到的珍宝全捧给他(她),来补偿对儿子的亏欠。

    当他觉得林白青很可能是自己的孙女时,他甚至想好了,不就是犀角嘛,给她,她想要什么他都给她,没有任何条件。

    可他没想到,那会是这样一个场景。

    但这不愧是他的孙女啊,小小年纪,那气势却连他都要怯三分。

    ……

    没错,虽然边疆还没有发来确切结论。

    但在听顾培讲完关于建设兵团的情况后,林白青就明白所有了。

    聪明如楚春亭,其实也推断出来了,她的父亲是楚青图,母亲是沈庆仪。

    三生有幸,林白青有一个高智商的外婆,还有一个非常优秀的奶奶,同时还有一个格外聪慧的母亲。

    大概正是因为她的外婆,奶奶和生母都拥有非常优良的基因,代代迭加,她才能在中医方面拥有过人的天赋。

    对了,还有面前这个坏老头,是她的爷爷。

    他前几天突然蔫哒了,不是因为发现她是仇人家的孩子。

    而是因为他发现真像比这更可怕,她是他儿子跟他仇人家的女儿生的。

    ……

    楚春亭原来是真的不知道,或者说倔强如他,也不相信在他的强势掌控下的儿子会跟害他没能去对岸,还害他差点被治安队抓的,沈家的女儿谈恋爱。

    也没想到他们能在那么高压的背景下找到漏洞,且正大光明的在一起。

    就孩子,他一直是站在楚青图一方寻找,找到的女方只是个假名字,所以他找不到。

    柳连枝站在女儿一方,找到的男人也是假信息。

    他们跟鬼打墙一样,多少年原地踏步。

    但这也恰恰是两个孩子的聪明之处。

    他们当时是不能有接触的,因为沈家有对岸关系,他们还曾有过被抓现形的交易记录,一旦两家人有接触,那他们就会被小将们定意为是,伙通对岸的同谋,是要挨批,挨整,挨打的。

    他们想在一起,但又不想牵连家人,在东海市是没可能的。

    但在边疆就不一样了,因为那儿除了知青,剩下的全是坏分子,成群结队的坏分子,多如牛毛,名头一个比一个大,犯的事一个比一个严重。

    坏分子一多,他们就不显眼了,而且在需要劳动力的地方,他们有能力就会被提拔,重用。

    他们只要不惹事,不犯事,谨慎一点,就可以正大光明夫妻相称,在一起。

    其实是沈庆仪先去边疆劳改,之后楚青图才去的。

    是沈庆仪在离开之前就筹划好的一切。

    楚春亭记得儿子走的时候曾说:“浑浑沌沌是过往,白白青青是明天,也许分别于我们彼此都是一条出路,您又何必悲伤?”

    白青,白白青青,一如边疆的蓝天,那是他的出路,也是他的明天!

    作者有话说:

    林白青:我成了顾培卧室里唯一的脏东西怎么办?

    PS:遵医嘱这件事真的还蛮重要的,如果小天使们有吃中药的,一定要遵医嘱哦,么么!

    第64章 开窍药

    (他真的不会失控吗?)

    楚春亭这辈人的一生, 大多都身不由已,随着国家的动荡而宕荡起伏。

    但他不一样,他懂得审时夺势,国民政府时期他是政府的座上宾, 等到解放, 眼看跑路不成, 他第一个站出来捐款捐物, 支持新政府, 依然是政府的座上宾。

    至于沈家, 跑了的得道升天, 留下的,从此往后只能夹起尾巴做人。

    楚春亭以爱国人士的身份在新政府混的如鱼得水,但他在解放前是做卖办, 做投机的, 眼看着解放后形势一天天紧张,他的很多老相识都被翻出曾经或者通RI, 或者协助国民政府暗杀地下党员的旧账来,逐一被清算了, 楚春亭就一再告诫两个儿子,要他们跟‘地富反坏’划清界线, 见了都要绕道走,以防万一扯出他解放前的那些旧事来, 他也要上批dou台的, 甚至要被枪毙!

    在这件事上,大儿子青图比青集答应的还诚恳, 一再承诺说自己绝对不会。

    他是个老实孩子, 也是个书呆子, 整天泡在书堆里的,也不像青集天天出去追女孩子,自行车后座上永远是不同样的女孩,他是个羞涩,内敛的年青人,见了女孩子就脸红,也从不多看漂亮女孩子一眼。

    所以在听军区分别站在沈庆仪和楚青图的角度分析完情况,并确定他俩是恋人关系后,楚春亭就一直在回想,那么老实,木讷,乖巧的儿子,跟全市有名,人人唾弃的‘资产阶级大小姐’沈庆仪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

    见楚春亭不语,林白青抓起杂志哗啦啦的摇着,打开翻到柳连枝的照片,又说:“听说您原来可喜欢欺负人了,有没有欺负过她呀?”

    又故意凑近点,说:“你是不是趁火打劫过人家,又不好意思说?”

    这小丫头,不愧他的孙女,够聪明,这是从军区得到情况,来找他兴师问罪的吧,但她又不明说,就这样故意点到为止的,含沙射影,讥讽他?

    要说楚春亭故意欺负柳连枝,当然有。

    他当初就是因为沈家放出的假消息才错过了时机才没能走得了的。

    他气沈家,他又是新政府的红人,当然要借故为难唯一留下来的柳连枝。

    但欺负都发生在革命还没有开始的时候,那时候大家都过的还不错,柳连枝在跟新政府合作,共同开发东海制药,她当时是东海制药的总书记。

    楚春亭虽然一直在欺负她,但没有想过赶尽杀绝。

    柳连枝也不是吃素的,经常在各种公众场合当击他,含沙射影,揭他老底。

    俩人属于不死不休的死对头。

    现在再回想,应该就是从那时起青图和沈庆仪好上的,因为那孩子心地善良,见不得人受苦,他在明处为难柳连枝,儿子就在暗中悄悄照顾。

    报应不爽,应果不虚,是他把儿子推向沈庆仪的。

    但其实楚春亭并没有下死手,而且等到革命风暴来临,他忙着淘古玩囤财富,就放过柳连枝了。

    那时他甚至还有点感激沈家,毕竟要不是他们放了他鸽子,他还趁不上那么好的时机,可以以白菜的价格捞来那么多的好玩艺儿。

    就他跟柳连枝间关于文玩的交易,也不算趁火打动。

    因为他有一只犀牛角就是从柳连枝手里收来的,要不是他将它藏起来,如今早不知落到了哪里。

    它既不能成为亚洲犀牛曾经存在过的见证,也入不到任何一味药里头,它会被砸碎,踩烂,丢弃进某个荒废的垃圾场里。

    他是逐利的商人,但他也保护了文物,他没有做错。

    而且他是给钱的,钱能解决柳连枝的生活问题,那都是公平的交易。

    可恰恰是他们准备进行一次大宗交易时被治安队发觉,还逮了个完美现场。

    叫他调动所有的关系都摆不平不说,还从政府红人,沦落为了普通市民。

    楚春亭理所应当怀疑是柳连枝想为了害他,故意向治安队告的密。

    这些年他也一直是这么想的。

    可谁知柳连枝的女儿竟会跟他儿子是恋人,还一起去边疆了呢。

    柳连枝肯定不会害自己的女儿,所以沈庆仪和楚青图的关系能证明并非她告的密,引来的治安队,那哪个告密者,他会是谁?

    往事纷杂,饶是楚春亭够聪明,想炸了都炸不通是怎么回事。

    ……

    林白青拍拍椅背,站了起来:“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回去了。”

    “这就要回去了?”楚春亭慌了,一个翻身,利落的坐了起来。

    再一蹦哒,他甚至下了床。

    哦豁,坏老头垂眉耷脸,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林白青说:“病已经诊完了,您可以好好休息一天,让针眼也恢复一下,明天再进行新一阶段的治疗,您这……怕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有吗,他敢吗,敢说自己曾经是怎么对待大儿子的吗?

    他要敢认亲,林白青就敢当场问,好好臊臊这个整天得瑟的坏老头。

    但楚春亭一生要强,怎么会服输给个小女孩,他匀了呼吸,缓缓坐到了轮椅上,温声说:“听穆大夫说你们需要制一批开窍剂,据我所知……”

    各大药堂目前正在赶制的药品有个统称,就叫开窍药。

    开窍剂,是以芳香开窍药为主配伍组成的,具有开窍醒神作用的,治疗窍闭神昏证方剂的统称。而几乎所有的开窍药都要用到龙脑,麝香,犀角等珍贵的原材料。

    楚春亭提这个,大概是想着,拿自己的犀角跟她搞搞关系吧。

    林白青既知他的意思,自然要故意刺刺这老爷子,她说:“我们的犀角足够用,您的就存着吧,毕竟您无儿无女,还要靠它养老呢不是?”

    这不扎心嘛,善良的,有孝心的大儿子早死,偏疼的小儿子巴不得他死。

    楚春亭大手攥上椅背,眉毛竖了起来,满眼精明与算计,语气却很温和:“药好治,但如今怕是难寻好金箔,我正好有一套‘打了戏’,匠人也是现成的……”

    “我们有,我师父为人智慧,高瞻远瞩,早知道很多手工行业必将被机器取代,囤的手工金箔多着呢,够我用很长时间的。”林白青说。

    楚春亭显而易见的失望,点了点头,喃喃说:“有就好,有就好。”

    所有的开窍药,都会有一层包衣,它的包衣亦是药的组成部分,叫金衣,它是将真金捶打成薄如蝉翼的金箔而制成的。

    金箔也是一味药,其功效为镇静,安神,解毒。主治惊痫,癫狂,心悸,疮毒。

    在宋代时,中医就已经有了金箔包衣入药的工艺,而因为黄金具有非常好的延展技术,所以古时手艺精巧的捶金匠人,不夸张的说,是能用一两黄金捶出一亩三分地来的。

    金箔入药,只需要三寸见方,因为入药用的少,它也不算一味太珍贵的药材。

    而自有它以来,金箔一直是匠人手工打造。

    但现在的金箔都是现代工艺,机器来制了,当然,黄金也远没有手工打制时的那么纯,金箔也没那么薄了,价格还高了不少。

    而手工打制金箔的技术中,最后一个环节就叫‘打了戏’,因为已经被淘汰了,匠人另谋生路了,‘打了戏’,也被楚春亭这种古玩大享囤起来当文物,奇货可居了。

    金箔地库里就有,但早晚会用完,而相较于机器制的,林白青当然也喜欢手工打制的,纯度高,也够薄够韧,药性还好。

    不得不说,这老头诱惑人心很有一套,犀角不成还有‘打了戏’。

    但林白青都不会理他的。

    欺负顾明也就算了,好歹有仇。

    可楚青图被他打压了一辈子。

    一个儿子,得多想逃离自己的父亲,才会把劳改当成一种解脱。

    林白青出来,正好碰上石大妈,端了一碗苦药汤子,笑着说:“好久不见林东家了,楚老千盼万盼,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林白青端起药汤闻了闻,问:“这药怎么这么苦?”

    “可不嘛,我闻着都觉得苦,楚老一天两顿一口不落,喝的干干净净的。”石大妈说。

    林白青想起来了,她给这老爷子的药里加了黄连,怪不得苦成这样。

    其实他药方里的黄连是可以用黄芩或者黄柏来替代的,老年人长期吃黄连也容易引起脾胃虚寒,腹胀,便溏,让他脾胃受损,这样于身体可没好处。

    她当时开黄连只是想让老爷子嘴巴里吃点苦头,倒没想弄坏他的身体,也是太忙给忘换了。

    把药端过来倒进花盆,她说:“今天让他休息一天,熬点小米粥给他养养胃,明天开始我开新的方子。”她又问:“楚爷爷那大侄子呢,再没来过?”

    “你说楚三合呀,听说上福州找神医去了,楚老这边不需要他的,什么文化厅商务厅的,每天都有人来问候楚老,缺东缺西人家当时就送来了,我们什么都不缺。”石大妈笑着说。

    从窗户往里看,楚春亭坐在轮椅上,竖耳听着,神情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正在听家长和老师谈话一样,捕捉到她的眼神,立刻低头假装乖巧。

    虎落平阳,枭雄没路,也不过如今的楚春亭,但这是他该得的。

    跟石大妈又闲聊了几句林白青就离开了。

    ……

    顾敖刚家的小崽是每天都需要针灸一次的。

    但孩子不像大人,顾敖刚不可能每天都能把他哄睡着。

    今天林白青去宾馆,刚到门口,就听到屋子里传来哇哇的啼哭声。

    她一敲门,啼哭声止了。

    开门,孩子就坐在地上,身边有只小玩偶,是一个樱桃小丸子。

    昨天他一直睡着,林白青都没看清楚孩子的相貌,此时才要细看,快两岁半的孩子,发育太差,又瘦又小的,看起来顶多一岁多点的样子,还是个婴儿形样。

    这男孩有双大大的眼睛,但看着人时空无一物,都不会眨眼睛,林白青仔细看:“他看不见?”

    “出生时视力是好的,好像是用了太多药物,影响了他的眼睛。”顾敖刚说。

    “他叫什么名字?”林白青又问。

    顾敖刚有点不好意思,说:“你叫他松丸就好。”

    “这名字有什么寓意吗?”林白青放下包,顺口问。

    顾敖刚更不好意思了:“据说其意义是,屎壳郎滚的小粪球。”

    林白青伸手去摸孩子的小脸颊:“我明白了,贱名好养活嘛。”

    她手才触到,男孩撇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顾敖刚说:“为了让他能在针灸的时候睡着,玉子早晨很早就把他叫醒了,按理他现在应该困了,可我哄了半天,他死活不睡,这要醒着怕不敢扎针吧?”

    林白青问:“你干嘛不让玉子哄他呢?”

    顾敖刚说:“昨天我很轻松就哄他睡着了,不知道怎么的今天就不行了。”

    林白青试着去抓孩子的手,小男孩敏锐的抽了回去,鼻子一抽一抽,因为气息短,哭的很小声,像只刚出生的小雏鸟一样。

    林白青没有哄孩子的经验,闻了闻孩子身上的味道,见床头有瓶香水,闻了闻,发现是一种味道,遂往手上喷了点,伸手去抱孩子,小家伙顺顺趴她怀里了。

    孩子也是困了,趴了会儿就睡着了。

    作为医生,林白青不好奇病人家属的感情世界,但还是觉得顾敖刚和玉子俩的感情关系依旧有点怪,说有关系吧,玉子避着不见她,说没关系吧,她的香水却在顾敖刚的床头上。

    重生以来,凡事林白青会留个心眼,但不该问的当然不会多问。

    针灸完出来,她说:“我明天给孩子带点明目的药吧,总不能让孩子瞎了,你说是吧。”

    顾敖刚说:“他的眼睛听说是药物损害的,很难再复原。”

    “咱灵丹堂有个老方子,我又改进了一下,以后要生产中成药的,正好对你儿子的症状。”林白青说。

    出宾馆上了电车,她怎么觉得运裤的兜里滑滑的,伸手一套,掏出五张青砖色的百元大钞来。

    她回头看,就见顾敖刚伸手示意她把钱装起来。

    所以这是他趁着她不注意,悄悄塞的诊金吧。

    也罢,RI本小崽不但心脏有问题,治他眼睛的药灵丹堂还没有,中药材得林白青专门花功夫寻找,还要专门炮制,这钱她就受之不愧了。

    先去药材市场找药,折腾半天再回药堂,穆成扬和刘大夫已经在滚丸药了。

    滚丸药可简单了,先把中药泥团成块,在滚珠机上刷香油,将它滚成软软的长条,再加上分丸器一分,手一松,圆碌碌的,带着油香蜜香的药丸就成形了。

    林白青可喜欢干这个了,一排排药丸被滚出来,那感觉,特别治愈。

    暂时还不用入库取金箔,但得进一批蜡丸回来,而既然要去东海制药,还得把药堂的营业执照,以及中成药生产许可证等东西找出来。

    药堂的账自顾明在时就是刘大夫管。

    她既是大夫也是出纳,可以拿两份工资,货款也由她来支付。

    就林白青从顾家要来的现金,一大部分也是交给刘大夫,做药堂开支了。

    结了蜡丸的账,刘大夫塞来二十元钱:“这阵子大家都太忙,我也没顾上给你随个礼,这是给你的礼金,哎呀我的小师妹,新婚愉快!”

    正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刘大夫的丈夫在邮政工作,儿子在首都,也是在银行工作,据说谈的对象也是银行的,家庭很和美的。

    而用顾明的话说,那是她一生行医的福报。

    林白青是她看着长大的,哪会要她的钱,忙说:“咱俩谁跟谁呀,不用啦。”

    “快拿着吧。”刘大夫把钱塞到了她兜里,小声说:“你还小,又是咱的东家,不能太早有孩子的,前几天看你们正热乎我就没说啥,但避孕方面……”

    药堂刚起步,最近才拾掇着要开业,林白青也才正要打名头,怀孕当然不妥。

    “嗯,我心里有数的。”林白青说着,结束了这个话题。

    其实刘大夫多虑了。

    首先,上辈子林白青没有刻意避孕过,但一直没有怀孕。

    她是个医生,她的舌头无比敏锐,没有人能在她的饭菜里下任何一种药,所以她不可能因药而不孕,她也检查过,证明自己没问题,但就是怀不上。

    这只有一种可能:她就是个天生难以受孕的体质。

    再就是,最近一周除了晚上要值班,顾培都会回来住,因为看林白青太忙,他都是在单位吃过才回来。而随着有了顾培,林白青连洗衣服的活都省了,家里的卫生都不用自己搞了。

    他也会跟她聊天,讲讲军医院的病人,讲讲自己的工作情况。

    晚上他会睡自己的被窝,也会亲亲她的额头,却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不过且不说刘大夫误解了,就连跟林白青一起起居的招娣都觉得姐姐姐夫应该好的不得了,还特别的善解人意的,也不忘提醒林白青记得避孕。

    这天晚上洗完澡,顾培还没来,招娣在看电视,林白青在收拾顾敖刚儿子的药,突然,招娣想起件事儿来,说:“姐,就我改名字那事,最近正好有个机会,趁着落户的时候改名,就不用再跑一趟公安局改身份证了,但政治处总说他们工作量大,忙,还说名字叫啥都一样,不给改。”

    招娣想改名的事,前段时间就提过,林白青以为只要把手续交上去,改个名字应该是顺利成章,但听起来似乎没那么容易。

    当然,本来因为裁军,以及各种方面的杂事,政治处很忙的,而且从楚春亭身上林白青发现了,不论在任何地方,凡事总要有点关系和面子才能办的快。

    她想了想,说:“这样,哪天你要碰上政治处的人,你就大喊一声顾培,再叫一声,哦不,姐夫。”

    招娣傻乎乎的:“但我跟姐夫不在一个办公区,很难同时碰上他和政治处的人。”

    林白青说:“你傻呀,你就对着空气喊呀,就用你平常的语气喊,只要你喊出去,别人自然会打听的,然后你再去政治处,他们就愿意帮你改名了。”

    招娣想了想:“好吧,我试试。”她伸长脖子:“顾培,哦不,姐夫。”

    结果她话音才落,顾培下班回来,撩帘进了屋,望着招娣,俩人大眼瞪小眼。

    夏天热,林白青穿的少,但招娣自打有了个姐夫,衣服向来穿的厚,而且《壹号皇庭》还没播完,她就呆着也没事,但她还是立刻回自己房间了。

    关了电视,林白青把药收了起来,也回床上躺着,准备翻会儿书。

    不一会儿顾培洗完澡回来了,拆自己洁白的被窝:“我关灯?”

    林白青点头:“好。”顺势把胳膊伸到了他的枕头上。

    顾培才躺下又腾的坐了起来,把林白青的手放回了她的被窝。

    林白青也不生气,反而觉得有点好笑,蜷了过来,柔声问:“你今天忙吗?”

    “还好。对了,招娣要改名字?”顾培问。

    林白青说:“她突然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了。”

    “我明天去政治处亲自帮她说一声,会管用点。”顾培说。

    他在厕所就换了睡衣,白色的棉T,半截短裤,虽然他皮肤白皙,但体毛却特别旺盛,尤其大腿上,密密麻麻的,而且他虽然看着瘦,但并不瘦,既不像顾卫军那样像个白斩鸡,也不像敖武和顾卫国那样雄壮,棉T下身材若隐若现。

    这是个跟所有林白青见过的男人不一样的,洁净,斯文,还香喷喷的男人。

    林白青有点惋惜,上辈子自己怎么就没有注意过他的身材。

    看他关了灯,躺下了,林白青壮着胆子伸手进他的被窝,但才伸到一半,突然就被顾培的大手给逮到了。

    俩人都结婚了,而且林白青向来主动,顾培当然了解她的意思。

    他侧首在她额头上吻了吻,温声说:“不用这样的。”又说:“男性比之女性,天生更具有兽性,也更喜欢去掠夺,抢占,并从掠夺中获取快感。”

    再过了许久,又坦然的说:“我也不例外。”

    意思是她再逗,他就要失控了呗。

    黑暗中,他的呼吸渐粗,渐炽,喉咙里带着嘶声,像海风一样。

    林白青还要伸手,但顾培强硬的,死死的攥着她的手,俩人于黑暗中无声扭打,林白青有功夫的,手里的蛮力不比顾培的差,渐渐就占了上风。

    但突然,顾培不推反拽,刹那间林白青碰到个什么个东西。

    毕竟女人,她脸红心跳,下意识给吓的缩回了手。

    过了许久顾培才说:“刚刚订婚时我甚至买好了Durex,但那时候我并不了解你,也不太了解国内的很多风俗人情,以及女性的生存环境,后来我了解了你,同时我也意识到,一段要走一生的关系不应该就这样仓惶草率的展开。”

    又说:“我知道你特别感激我,也努力的想要回报我。但你还是个孩子,想要撑起一个已经没落的行业已经很辛苦了,不用这样的,早点睡吧。”

    他并非天真到不懂感情,他也会控制不住的跟她亲近,但在他眼里她只是个小孩子而已,他会逗她玩,满足她一切想要的,却不会在关键问题上强迫她。

    林白青揭开被子腾的坐了起来,顾培声音一哑:“你生气了?”

    “没有,我去堂屋打会儿坐。”林白青说。

    回头,看男人于灯下困惑不解的望着自己,林白青心里可好奇了,心说他真的不会失控吗?

    ……

    在九十年代,世界医疗飞速发展,医药也是一个城市的重点产业。

    而东海制药以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和基础设施,属于国家重点扶持企业。

    作为书记,沈庆霞既要应付各种上级单位的检查,还要组织各种会议,接待,确实很忙。

    而关于中成药的代加工,在她的日常工作中应该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但于一个中医小诊所来说,它却非常重要。

    到了办公楼,跟前台小姐姐讲明来意,前台小姐姐带林白青上楼,交给秘书,秘书又把她带到了一间小会议室,说让她在这儿等,一会儿自己再通知。

    林白青进门时,就看到穆二姑坐在张椅子上,正在埋头看稿子,两边还坐了一年青一老俩大夫,她都见过,老的姓陆,年青的姓黄,都是保济堂的专家。

    看到林白青进来,穆二姑有些惊讶:“你们灵丹堂居然也来了。”

    “二姑背的什么,讲话稿吗?”林白青问。

    穆二姑问:“你来参加竞标,竟然没准备发言稿?”

    林白青的消息是马保忠带的话,对方没有让她准备发言稿,她也就没准备。

    因为已经走通了上面的关系,也知道这次必定是保济堂,穆二姑遂说:“你也就走个过场,没准备就算了,一会儿进会场了听听我的稿子,下回记得准备。”

    “谢谢二姑,我知道啦。”林白青一看对面,说:“那是沈书记的办公室?”

    “一会儿等秘书来叫咱们,咱就上楼。”穆二姑没有否认。

    林白青今天还要给沈庆霞诊脉,同时,也要搞清楚她的病因。

    穆二姑继续背稿子,她起身进了沈庆霞的办公室。

    先闻,屋子里味道很正,闻起来并没有什么有害气体。

    她的桌子上摆着几样生产药物用的化学材料,倒是有味道,但于人无害。

    看到办公桌上有水杯,林白青遂端了起来,揭开一看,顿时给熏的皱眉头。

    杯子里泡的也是西洋参,倒是参的味道,但林白青闻着觉得不对劲。

    她倒了点水出来,放在舌尖上尝了尝,发现有股硫磺的味道。

    像市面上的各种中药材,有些无良商家为了品相好看,就会熏硫磺,而硫磺熏过的西洋参就会含有一股浓浓的化学味道,但它同时还会刺舌头。

    这气味虽像硫磺,却有些微小的差异。

    林白青就再倒一滴,准备细品。

    但就在这时走廊里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还有人在喊:“医生,医生!”

    隔壁保济堂的俩大夫冲出来了:“在呢在呢。”

    “有人中风昏迷了,120已经打了,你们有带药吗?”来人问。

    穆二姑说:“开窍剂吧,有有有。”

    这一听就是急病,眼看几个人上了楼,林白青从药箱里翻出个小瓶子来,倒了些茶水在里头,转而提起一阵狂奔,也跟了上去。

    “开窍药能救命吗,人本来好好的在开会,但突然就晕倒了,就怕有生命危险。”来人说。

    穆二姑和老大夫跑不动,被甩下了,年青的黄大夫跑的最快,说:“当然能,安宫牛黄丸就是绝佳的中风类开窍药物。”

    林白青倒不是想跟保济堂的大夫抢病人,而是,但凡听说有人中风,昏迷,不论什么大夫,都会下意识以最快的速度往现场赶。时间就是生命,抢时间就是抢命。

    一路上到六楼,大会议室里人群相围,随着医生的到来让出一条路。

    地上平躺着个男人,胖,腹胀,面呈猪肝式的紫红色,鼻子更红,还格外的大,大的不正常。

    病人烧的厉害,浑身滚烫,牙关紧闭,呼吸急促。

    “药来了药来了,安宫牛黄丸……”黄医生才掏出东西,林白青拔开人群冲了进去,一把抢过了药:“黄大夫,这个应该不是中风,咱们不能给病人吃这个。”

    人已经昏迷了,不说黄大夫,现场还全是西医药方面的老专家,看起来这人就是中风了,怎么林白青却说他不是中风?

    作者有话说:

    楚春亭:我是多了个孙女吗,不,是多了个家长。

    作者:恭喜你啦坏老头,以后有人管你了,另外,猜猜顾培多久失控,嗷呜~

    PS:下面是我百度来的,关于开窍药的资料,如果有好奇,但不了解的人可以看看。

    醒脑开窍的中成药有安宫牛黄丸、心脑清、醒脑再造丸、清开灵、苏合香丸、紫雪丹、九强脑立清、至宝丹等药物。

    目前,临床上使用最多的中成药物就是清开灵,这种药物具有非常不错的清热解毒、醒神开窍作用,对于缓解高热、眩晕、脑血栓等问题具有很不错的效果。

    另外,还需要提醒大家,醒脑开窍的药物还有很多,在使用的时候一定要根据患者情况进行选择,只要针对性的用药才能发挥出最好的效果,以免胡乱用药带来不良的后果。

    第65章 柳连枝

    (比不上姐姐优秀的养妹……)

    她年龄小, 面嫩,穿的又是运动服,再背个双肩包,一看就是学生。

    这叫现场的老专家们无法信服, 所以有人说:“小同志, 还是听老大夫的吧。”

    “专家来啦, 老专家来啦!”穆二姑的声音由远及 近。

    老陆大夫气喘吁吁, 一步三蹦跶, 颤危危跪到病人面前, 在众目睽睽下搭手诊脉, 再翻看病人的眼睛:“这是中风了,安宫……”

    没想到他也只看到表症,林白青也顾不得了, 拂开了陆大夫:“不对, 我来。”

    现场几十号人,看一个小女孩当面否定老中医, 没有一个不吃惊的。

    更叫他们吃惊的是,老陆大夫居然在点头:“好好, 你来。”

    林白青一手探病人的额头,掏听诊器听他心跳, 抚其大动脉,再握上胳膊捉脉, 同时另一只手已经从药箱里摸出药来了:“麻烦谁, 快去给我找白醋。”

    见没人动,她大声说:“温开水也行, 再找个干净杯子来化药, 快!”

    120救护车的声音已经在楼下了。

    老中医大夫不说话, 一小姑娘开在药方。

    这是啥情况?

    终于,鸦雀无声的人群中,有人说:“要不中医就别治了,让120把人带走。”

    本来西医西药届就不信任中医中药,此刻的场景更叫他们无法信服。

    “对,救护车马上就到,你们中医就别碰病人了。”另有人说。

    还有人说:“病人是首都医药大学的教授,治坏了可就麻烦了。”

    林白青恍若未闻,边诊脉,边说喊:“快给我一杯白醋,温水也行!”

    现场愈发叫大家迷惑了,因为老陆大夫顾不得气喘,爬起来去找温水了。

    年青的黄大夫则迅速帮林白青打开药箱,于琳琅满目的药品中挑出一样来:“这个,还是这个,这个?”

    “再往下翻,要紫金锭!”林白青大声说。

    “水来了水来了。”老陆大夫端来温水,年青的黄大夫撕开包装,将药饼置入水中化开成糊状,这时老陆大夫洗干净了手,由他来,涂在了病人的脸上。

    林白青迅速脱病人裤子,掏一次性注射器,掰药瓶,转眼间已经完成了注射。

    这是个极为怪异的现场,仨中医,最小的为主导,老大夫打下手。

    急救人员上楼来了,急救医生气喘嘘嘘:“病人呢,在哪。”

    初期的抢救工作已经完成了,林白青又掏了两枚药,说:“病人是因为疔疮感染而引起的高热,请转告医生,退烧要用清开灵,同时还要搭配这个。”

    急救医生有经验的,一看药:“我们医院有紫金锭的。”

    “你们的药性不够,必须用我这个。”林白青把药塞了过去。

    急救医生仔细看,见是灵丹堂的紫金锭,知道这个效果好,当场收了。

    眼看病人被抬走了,仨大夫对视一眼,老陆大夫给林白青竖了个大拇指。

    病人高热,即将陷入昏迷,关键时刻选对开窍剂很重要,但刚才黄大夫和陆大夫都判断错了,只有林白青判断对了,救命之才,这丫头值得一夸。

    不过这是中医内部的事,现场全是西医药方面在国内知名的专家们,还有政府领导,而中成药的包装纸都是最廉价,最劣质的。

    病人去,现场空,只留下一张薄薄的,印刷字迹都糊嘟嘟的包装纸。

    有人捡起了包装纸,念道:“紫金锭,专治痈疽恶疮,蛇虫兽火伤,小同志,刚才那位病人,王教授,我跟他同住,我确定他身上没有生疮,只是从昨天起有点发烧而已,你怎么断定他是引疮而起的发烧?”

    林白青也才顾得上解释,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他的疔疮生在鼻侧,这个部位也叫三角区,虽然表面看不出来,但他的感染已经到颅内了。”

    顿了顿,她又问:“颅内感染引起的发烧昏迷,你们说危不危险?”

    年龄大点的医药界人士自然懂,在鼻子,嘴周要是起颗痘,一挤,不慎就会引起发烧,而且会烧的特别迅速,短期内就会导致昏迷,甚至可能死亡。

    那人一想还真是,病人王教授鼻子上生了个疮,昨晚就在挤对着镜子挤疮。

    看来他的高烧还真是因为疮肿引起的。

    “但我听说中医开窍,最好的是安宫牛黄丸,你为什么不用?”又有人问。

    林白青说:“他这种症状在我们中医上讲,是闭症,要用温开药,安宫牛黄丸虽好,但它是凉开药,并不对症,当以紫金锭敷其面,再注射清开灵,否则,等到了医院再抢救……”那时候人都凉了。

    满场全是西医药方面的专家,并不懂中成药,又有人问:“什么叫温开药,又什么叫凉开药?”

    中成药中的开窍剂造价昂贵,价格也不低,但在危重病的抢救方面有着非常好的效果,不过是不在中医行,不了解罢了。

    这是个很好的科普机会,林白青也想跟大家好好科普一下。

    但就在这时,副书记田中沛站了起来,说:“关于中医的事咱们改天再讲吧,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会议咱就先不开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这是一场专家研讨会,来的都是老专家,倒一个就够吓人的了,要再倒一个,东海制药担待不起的,于是转眼之间,热闹的会场上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

    林白青自来就没见沈庆霞,见田中沛和穆二姑,省卫生厅的厅长走在一起,以为他们是去找庆霞的,才跟着要出会场,就听身后有人喊:“小林大夫。”

    林白青回头仔细一看,才发现沈庆霞坐在角落里。

    这才一周未见,她擦了粉,化了口红,但还是掩饰不住面上的铁青,坐在角落里,浑身瑟瑟发抖。

    林白青一看就明白了:“你是来月经了吧,没有准备卫生巾?”

    沈庆霞捂着肚子说:“我的月经上周才走,按理不该来的,但我刚才在台上讲话,突然觉得肚子一凉,就……”

    当人有大病,身体的各项机能都会不正常,她来月经,是因为她的寒毒已经侵透整个身体了,林白青一捉脉,发现原因了:“我上周开的药你没吃。”

    沈庆霞有点不太好意思,说:“我太忙了,没顾得上吃。”

    林白青不得不说实话了:“沈书记,你很可能会得癌症,吃药才有挽回的希望,你要不吃药,很可能神仙都救不了你。”

    “不不,我才体检过,身体很好的。”沈庆霞摆手说:“大概是工作压力让我内分泌紊乱了才提前来的月经,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有数。”

    从她表面答应却不吃药林白青就看出来了,这是个固执到不听劝的女人。

    她穿的是一件连衣裙,血流的厉害,屁股湿了一大片,林白青遂把运动服外套脱了环在她腰上,扶着她下楼,回了办公室。

    沈庆霞躺到了沙发上,又说:“小大夫,麻烦你打个电话让我爱人送止痛药。”

    所以她有病不治根,向来都是用止痛药来顶的?

    怪不得她会早死。

    林白青照她说的拨了电话,看她疼的厉害,掏出马衔铁针,准备帮她补阳气。

    才灸上,沈庆霞就是一声哼:“小大夫,你这个针灸上可真舒服”

    林白青忍不住又劝说:“您一个女同志,身体又不好,何必那么拼呢?”

    人在生病的时候都会比较脆弱,沈庆霞轻叹:“不瞒你说,我是我母亲收养的,从小就没有我姐优秀,东海制药是我母亲的心血,也是她想留给我姐的事业,我要不努力做好点,她心里会很失望的。”

    虽然还没见过,但林白青猜得出来,她的外婆柳连枝肯定很有性格。

    否则楚春亭不会拿她当个劲敌。

    但直到现在,她非但不认为沈庆仪已经死了,而且是把东海制药当成一份留给女儿的事业,让沈庆霞在为姐姐守护它的吗?

    这要是真的,那柳连枝的思维也有点太过偏执了。

    走廊里一阵脚步声,继而,一个男人快步走了进来。

    是马保忠,一手饭盒一手药,进门就握妻子的手:“止痛药来了。”

    沈庆霞痛的直皱眉头:“老公,快给我吃药,我肚子好痛。”

    林白青抢着去接药,但手故意一滑,药不小心掉了,马保忠只好再掏一颗。

    端过水来他自己喝了一口,尝着凉了,又添了点温的。

    看妻子喝完,又端过保温杯来:“海带排骨汤,喝点垫垫肚子再工作吧。”

    林白青趁他不注意,倒掉自己水杯里的水,倒了些排骨汤在杯子里。

    合上杯子装进背包,她说:“马先生这样的男人,想必家中长辈都很喜欢吧。”

    沈庆霞苦涩一笑,叹了口气。

    马保忠也是苦笑:“哪里,我岳母是高山仰止,瞧不上我这种小人物的。”

    “您这么温柔体贴,难不成沈奶奶还不满意。”林白青故作惊讶的问。

    马保忠说:“岳母对我寄予了很高的期望,可惜我太愚钝,总叫她失望。”

    这一听就是心里有牢骚,林白青恍然大悟:“沈家奶奶脾气应该很苛刻吧,怪不得我听人说她的亲生女儿沈庆仪是……”

    再擅长伪装的人,只要有牢骚就必定有露破绽的时候。

    而显然,对岳母柳连枝,马保忠有满腹的怨气和牢骚需要发泄。

    他接过话茬说:“可不嘛,亲生的下落不明,抱养的也快顶不住了。”

    听他这话的意思,在他看来沈庆仪是被柳连枝逼死的?

    沈庆仪是林白青的生母,大概率是死了,但也有可能还活着,因为截止目前,海事部门并没有打捞到她的遗骸。

    因为柳连枝心脏不好,怕她受刺激,林白青暂时不会见她,也不会跟她相认,而且她总觉得马保忠不对劲,站在旁观者的立场,她想看看能否套出些什么蛛丝马迹来,或者可以找到一点关于沈庆仪的,别人所不知道的事情。

    马保忠这种欲语还说的态度就让林白青更好奇了。

    她现在只是个医生,是可以站在第三方的立场上,引导人们说出观点的。

    她叹了口气,又说:“父母如果太强势,儿女们会很痛苦的。不过沈书记能不顾身体把东海制药搞的这么好,我想沈奶奶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很高兴。”

    本来人有病的时候就脆弱,想起难过的事就更脆弱了,话也难免多点。

    沈庆霞紧握丈夫的手,摇头说:“不不,我差庆仪姐姐太多了,我母亲对我不满意也很正常,如今东海制药是我姐来经营的话,肯定比现在还要发展的好。”

    林白青听说过,沈庆仪是一个能以‘大小姐’的身份被保送上大学的奇女子。

    但沈庆霞也很优秀,这是不可否认的。

    她说:“沈书记您别妄自菲薄,在我看来您同样优秀。”

    马保忠一声冷哼:“优秀有什么用,有些人恨不能当时死的是她,而非庆仪。”

    他这意思是,柳连枝一直在恨,恨不能当年庆霞能代庆仪去死?

    沈庆霞摇了摇丈夫的手:“好了,别说了。”

    虽然俩人都不说了,但林白青大概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柳连枝一生要强,亲生女儿庆仪死了,她就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庆霞身上,要她像姐姐一样优秀,能干,经营好东海制药。

    沈庆霞为了不辜负养育之恩,一直在拼命工作。

    可她内心对养母既有感恩,又还有抵触,索性也不在乎自己的身体,抱的心思就是,把命拼在东海制药,以换养母的养育之恩。

    但她内心是空虚的,是无助的,她有委屈,有难过。

    而马保忠能理解她的痛苦和难过,所以她才会无条件的信任他。

    ……

    针灸已经做完了,该收针了。

    马保忠拈过一枚针,说:“这针看起来是好针。”

    林白青一笑,说:“您不是研究文物的吗,看它有多少年历史?”

    马保忠在文物研究所,自然懂古玩,粗粗一看,惊了:“至少八百年。”又说:“这是套文物级别的针,你是在治疗什么?”

    “你爱人体内有毒,这个叫针灸银针,是专门解毒的。”林白青说。

    这其实是马衔铁针,但它生的跟银针非常像,而加了合金的银针,其功效就是解火毒,淤毒,寒毒和湿毒。

    要真有一套银针,林白青甚至可以尝试针灸好楚三合的胰腺癌。

    马保忠不但懂文物,还懂针,果然,声音一提:“你怀疑我爱人中毒了?”

    沈庆霞也说:“不可能吧,我没乱吃过东西,怎么可能会中毒?”

    马保忠又说:“庆霞,你说是不是最近岳母给咱们寄的曲奇饼和茶叶有问题?”

    沈庆霞立刻说:“不可能,我吃,佳佳也吃了,他没啥感觉的。”

    “那是怎么回事呀?”马保忠一脸疑惑:“大夫,能查出毒是哪里来的吗?”

    本来林白青想着,既然沈庆仪是她亲妈的养妹,她要喊声姨妈的,不如就找个机会私底下跟她坦陈,说她的丈夫有可能在投毒害她。

    但听了半天她听出来了,沈庆霞连养母柳连枝都怀疑,却独独不怀疑丈夫,她要贸然说出来,沈庆霞不信不说,大概还会把事情告诉马保忠,打草惊蛇。

    她不动声色,进一步解释说:“在中医上,风,寒,火,湿被统称为毒,人人体内都有,用银针针灸即可解之,跟食物中毒没关系的。”

    沈庆霞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马保忠也说:“怪不得。”又说:“咱们传统的中医真是博大精深,了不起!”

    林白青又说:“针灸一次不管用的,至少要三次,明后天我再灸两次吧。”

    “太感谢你了,不过麻烦你亲自跑一趟,诊金要怎么开?”沈庆霞问。

    林白青说:“先治病吧,别的以后再谈。”

    她的目光落在马保忠的手上,就见他猛然攥了一下拳头,目光阴沉

    ……

    从书记办公室出来,下了楼,林白青正好碰上穆二姑跟俩大夫走在一起,声音不大,在碎碎念叨:“我外号母夜叉,但我跟柳连枝怎么能比,我要是母夜叉,她是啥,王母,母阎王!”

    俩大夫没说话,只跟着她默默走着。

    因为听到外婆的名字,而且穆二姑形容的很另类,林白青快跑两步,拍她肩膀:“二姑,啥叫个王母,母阎王?”

    穆二姑正在说人坏话,突然被人从背后一拍,吓了一大跳,回头见是林白青,顿时一笑:“你这小丫头,医术可真不是盖的,我这俩老大夫都给你比过了。”

    又说:“恭喜你,医院来电话了,说病人正是疮肿引发的高烧,而且到医院就退烧了,你今天救了一条人命,也帮咱们中医争了光。”

    俩男大夫也都笑着说:“青出于蓝,你这小丫头够厉害的。”

    商场有竞争,但在行业内,谁手艺好大家就尊敬谁。

    今天仨人合力救了一条命,这事无关金钱和利益,都有满满的成就感。

    更可喜的是,他们没有用演讲稿,而是用事实向一帮西药届的专家们展示了中医类急救药物,开窍剂的强大功效,这可比演讲稿强多了。

    穆二姑好久没见林白青了,于她的八卦也听了许多,先说:“听说楚春亭是你在治,而且快站起来了,这事有的吧。”

    “再有半个月吧,他拄着拐杖就能行走了。”林白青坦然说。

    治疗中风后遗症是灵丹堂的独门妙技,眼红也没用。

    穆二姑突然凑近,说:“他把金针卖你了吧,你花了多少钱?”

    金针就在林白青的背包里,但她一脸诚实的撒谎:“二姑,是东海金针吗,楚老有一副吗,那我可得去问他讨了,我治好了他的腿,金针他必须卖我。”

    老实人要撒起谎来,狡猾的人还真识不破。

    因为穆成扬守口如瓶,穆二姑并不知道玄铁金针在林白青手里,刚才只是诈她,听她这样说,以为她没拿到金针,自己还有希望。

    忙说:“呸呸呸,楚春亭手里没有金针,我是胡说八道的。”

    林白青故作失望:“你们保济堂也就比我们灵丹堂多了副金针,哎呀,我真想拥有一副金针呀,我得去缠一缠楚老,万一他有金针呢,十万我都愿意买。”

    穆二姑一声哼,明晃晃的嫉妒:“你的水平已经够高的了,我家成扬跟条傻狗似的,都悄悄跑你那儿去了,小丫头,你还年青,知足吧,别总想着啥便宜都要占,广省中医届的大旗,还得是我们保济堂这种大药堂来扛的。”

    “那是当然,二姑您可是巾帼英豪,大旗就该您来扛。”林白青捧了她两句,把话题扯回了柳连枝:“你刚才说啥母阎王呢,跟我讲讲吧。”

    黄大夫说:“政府要求东海制药增加中成药生产线,据说创始人柳连枝持反对态度,而且还准备用撤股来威胁,她可是东海制药的大股东……”

    穆二姑打断了他,说:“什么大股东,小股东而已。东海制药是国家的,大股东是国家,是政府,她手里就5%的股份,别听她说的凶,扶持中医是中央下的政策,她阻止不了的,顶多也就发几句牢骚,影响不到我们。”

    “倒也是。”黄大夫顺着老板的口气说。

    林白青有点纳闷:“柳连枝既然是东海制药的创始人,肯定也想制药厂能发展得好,那她为什么要反对政府扶持中医呀?”

    穆二姑小声说:“她可能心理已经变态了。”

    见林白青两只眼睛睁的滴溜圆,一脸好奇,八卦欲顿时就起来了,又说:“她当年可是有名的大地主婆,扫了整整十年的大街。我听人说她的亲生女儿是被她亲手害死的,她表面还是个好人,但内心已经扭曲,变态了,大概就喜欢折磨人为乐吧。”

    柳连枝,林白青的亲外婆,也是东海制药唯一的私人股东。

    而柳连枝会拥有东海制药的股份,原因是这样的。

    东海制药是1952年成立的,当时国内有很多老牌企业,新政府以公私合营,四马分肥的形式收编了它们,作为原企业主,柳连枝把化工厂和绵纱厂交归国有,政府给了她5%的股份做补偿,这个叫公私合营。

    她还在厂里当总经理,这又是四马分肥,还可以拿5%的股份。

    所以初解放时,她每年的分红是很可观的,也是那些年,她一手扶持起了东海制药。

    但从1965年起公私合营就终止了,分红也停付了。

    柳连枝也荣登‘地富反坏’榜,成了东海市的头号‘大地主婆子’。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八十年代初,拔乱反正,政府给柳连枝平了反,摘了她‘地富反坏’的名号,又把制药厂属于她的股份重新归还给了她。

    然后柳连枝就去了港城。

    上辈子因为不跑外联,关于柳连枝,沈庆霞的事林白青一概不知。

    而从沈庆霞夫妻的叙述中,她感觉柳连枝是个偏执的爱着亲生女儿,拿养女不当人的养母。

    在穆二姑的口中,柳连枝又成了个害死女儿,且心理扭曲的老太婆。

    但明明林白青所看到的,柳连枝写的专业文章用词严谨,文笔简洁,思维清晰,是个在专业方面极为优秀的老教授呀,这是怎么一回事?

    “穆二姑,你知道吗,柳连枝最近会不会回咱东海?”林白青问。

    她总觉得外婆不是外人描述中的那个样子,直接联络当然不妥,但有机会的话林白青想见上一面,她想亲眼看看,自己的外婆是不是真的心理扭曲了。

    “你好奇她干嘛?”穆二姑反问。又说:“9月1号是东海制药成立四十周年,作为创始人,她肯定要出席的。”

    已经八月半,马上就九月了,既然柳连枝届时会来,林白青就到时候再她吧。

    当下最要紧的依然是沈庆霞。

    今天马保忠的反应让林白青愈发确定了一件事,他一直在给妻子投毒。

    是什么药她可以让顾培帮忙直接分析。

    但是,沈庆霞最后是癌症死的,而林白青上辈子所见识过投毒,大多是激素和副作用极强的镇静剂,但它们并不能直接致癌。

    而能诱人生癌的药物,林白青大概知道几种,要真如她所猜测,那就证明马保忠不但有头脑,还特别有心机,而且是用了很多年步步为营,处心积虑要杀妻的。

    那么,延展来想,马保忠是在文物研究所工作的,他是懂文物的,而当年楚青图和沈庆仪被判刑,远赴边疆,起因就是文物交易被治安队抓了现形。

    那件事会不会跟马保忠有关?

    或者说,她的父母,是不是就是马保忠害死的?

    ……

    每天一趟,林白青还得去给顾敖刚的RI本小崽松丸做针灸。

    治完顺道去军医院,当然是找顾培。

    他不在办公室,在实验楼,因为有门禁,林白青进不去,遂在外面等着。

    实验楼的对面就是B超室,外面排了一长队的兵哥哥,个个脸上爆着大青春痘,穿的老式军装,估计刚进部队不久,队伍排的歪歪扭扭的。

    林白青刚停到实验楼下,就看到一帮小伙子跟向日葵似的,齐齐转了脑壳。

    她今天出门穿的是成套的运动服,背心加外套,长裤,一身皆是米白色,再加上白色的球鞋,本就显得有点不太成熟,在东海制药时外套被沈庆霞弄脏了,她索性就只穿着吊带。

    如今大街上小吊带,露脐装其实已经很多了。

    不过东海的太阳毒,这年头还没有很好的防晒,女孩子们一露就黑了。

    但林白青还没遭过晒,皮肤格外白。

    太阳一晒,她也不会变黑,反而,裸露的皮肤会变成透亮的粉红色。

    实验楼前没有遮挡物,她觉得晒的难受,就拿手挡着阳光。

    背上一个大双肩包,手里还有一只大药箱,她的形样跟个中学生一模一样。

    突然,队伍中有个小伙子跑了过来,敬个礼,问:“同学你好,需要帽子吗?”

    小伙生的还挺帅,但浑身汗味儿,熏的林白青直皱鼻子,她说:“不用。”

    一帮排队的向日葵帅小伙全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小伙子是个社牛,也不气馁,主动搭讪说:“你是来这儿实习的学生吧,我叫祁小光,刚刚入伍,来体检的,你叫什么名字,以后咱做朋友吧。”

    这时顾培出来了,白大褂,军绿色衬衣,看到爱人面前站个男孩子,止步了。

    林白青上前迎上丈夫,揽上他的腰,跟这位新兵蛋子介绍:“我不是来实习的学生,是来找我爱人的,这是我的爱人,顾培同志。”

    作者有话说:

    新兵祁小光:搭讪搭到□□了,九敏……

    第66章 松枝领花

    (告密的人,找到了!)

    祁小光昨天才学习了军衔知识, 看到对方雪白的白大褂里那抹青绿,以及他衬衣上的领花,顿时心里咯蹬一声,因为男人的领花是松枝纹路, 要他没记错的话, 军医要等同部队师级以上才能戴松枝领花, 而师级, 怎么也得五十岁吧。

    但他抬头, 分明看到对方皮肤白皙面容精致, 是个帅气英俊的年青人。

    他没看错吧, 遇到鬼了吧,这么年青,却戴松枝领花的军医。

    这级别得多高?

    他算不算小兵蛋子有眼无珠, 调戏了大领.导的爱人?

    他还有救吗?

    对方目光跟空调似的扫过来, 祁小光只觉得浑身嗖嗖凉。

    扭头就跑吧,鞋带不争气的松了, 差点给自己的鞋带绊倒,还是顾培大手扶了一把, 否则就要摔个狗啃屎了。

    一帮新兵蛋子本来想笑的,目光落在顾培的领花上, 全都生生憋住了。

    目送祁小光归了队,林白青摇顾培的手:“你猜他刚才是来干嘛的?”

    顾培拉小爱人往实验楼里走, 侧眸暗扫, 见新兵们全乖孙似的,说:“搭讪。”

    “小伙子生的帅气吧。”林白青再摇他的手:“他说他想跟我做朋友。”

    顾培正在门卫处签字, 手一顿, 温声说:“可以的, 我不会干涉你的交友。”

    他是弯着腰的,林白青因为经常要练拳,扎马步打坐,不害臊的说,也算细腰翘臀大长腿了,但顾培的屁股跟她的不一样,毕竟男性,紧健而翘挺,肉感十足。

    她还没摸过,但直觉手感一定不错。

    轻轻用屁股碰了碰顾培的臀部,她小声问:“如果他要约我出去玩呢?”

    顾培签好字了,被她弹性十足的小屁股弹了一下,蹭的站直,过了门卫处才说:“婚姻并非束缚,你可以跟任何你想约会的人出去,晚上十点之前回家就好,但如果没有人送你,你可以喊我提前去接你。”

    所以他不但不阻止她跟别的男孩子约会,还愿意在约完会后去接她?

    那他呢,岂不是也一样,可以随便跟别的女人约会,也会送她们回家?

    俩人一起往办公室走,顾培发现小爱人突然就生气了。

    他止步,严肃发问:“我是不是又惹你不高兴了?”

    林白青反问:“你跟女孩子约会,是不是都会送她们回家。”

    这要顾卫国那种圆滑的,肯定会说不送不送,我就只送你。

    但顾培是个搞医学的,天性的严谨:“如果是晚上的话,肯定要送。”

    林白青咬唇,生气二字写在了脸上。

    顾培倒也不傻,立刻就明白了:“我原来是相过很多亲,但都是被人以别的名义请去的,除此之外我没有跟任何女性私下约过会。”又说:“以后也不会。”

    他上辈子唯一正式谈过的也只有张柔佳,一开始一周约一次,后来变成半个月,再后来一个月,三个月,然后就分手了。

    其实于他的私生活方面林白青并不担心,只是见他就习惯性的想逗一逗。

    顾培打开了办公室的门,这地方林白青很熟悉,因为这栋实验楼在有了新的实验楼以后就单归顾培了,他后期很多重要的实验都是带学生在这儿完成的。

    在将来,林白青也会在这儿,跟顾培并肩工作好几年。

    但她没有跟他几乎从来没有聊过私事,只记得灵丹堂被政府贴封条的那天,她以为没人,坐在角落里一个人无声流眼泪,等她发现时,就见顾培坐在另一个角落里,怔怔望着她。

    她生平只见顾培慌过三次,那是第一次。

    当时他坐在角落里,望着她,紧张,局促,忐忑,手足无措。

    ……

    一到工作的地方林白青就想起正事了,她是为了工作而来的。

    她怀疑马保忠下毒,但她得有证据。

    沈庆霞的水杯,以及她喝的汤,还有吃的止痛药,各一份,这是所有可能下药的途径,林白青全取到样本,交给顾培,等着出化验结果就行了。

    其实沈庆霞身体有问题这事,最先就是顾培发现的。

    丈夫给妻子下药,或者妻子给丈夫下药,他也经历过,并不意外。

    但药物到了人体内,会被分解,代谢,除非是毒性非常强的奎宁,乌头.碱,以及镇静剂等。

    如果是激素类,因为人体本身的数据干扰,会很难排查到准确药物。

    食物样本就不一样了,药物没有被吸收,转化过,会很容易被锁定。

    把样本交给丈夫,林白青问:“大概几天能出结果?”

    “我加班做。”顾培接过林白青的杯子,看着里面的汤:“今晚就不回去了。”

    猝不及防的,她弯腰,香软的唇轻轻贴上他的面颊。

    顾培的目光也旋即从杯子投向爱人的胸脯,她今天只穿着一件吊带背心,但遮挡很好,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隐隐约约的,小兔子的一点轮廓。

    但女孩子穿吊带背心,不论遮挡有多好,都能调起男人骨子里的,野兽式的热情,就好比CT室前那帮年青的,蓬勃的,冲动的新兵蛋子们。

    顾培也一样,下意识唇干舌燥。

    而且他觉得她要欺负他,不止就那么一点点,果然,猝不及防的,她又弯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她胸前的小兔子若隐若现,就在眼皮子底下。

    “你自己亲口说的,我可以随便跟男孩子出去约会,玩,我可记住了。”她说完,转身要走,顾培下意识伸手,又把她给拽了回来。

    要知道,就在前天晚上他才信誓耽耽的说过,他不会失控。

    林白青以为顾培今天就要食言。

    但他拉过她,只温声说:“可以去,但去之前必须提前通知我一声。”

    就这?

    林白青的胳膊被他抓着,都捏疼了,她轻勾手指,在他胳膊上挠了挠。

    就几下轻挠,她还笑嘻嘻的,但顾培不由自主的心颤,心跳加速,他知道她在挑衅她,却又拿她没办法,他甚至想干脆就……突如其来一阵脚步声,一年青军医推开了门:“顾军医,……哎哟我去……”来的不是时候。

    看到有人来,林白青一下就慌了,她不习惯在人前亲昵,也不想顾培被人议论,说他轻浮,不专业,在实验室公然调情。

    但有人来,顾培倒不慌了,温声说:“小许,介绍一下,这是我爱人林白青。”

    “原来是您爱人啊,嫂子好!”许军医说完,又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忙说:“嫂子您别误会,顾军医向来都很严肃,很正经的。”

    但不对,他这样说,不是在暗示,此刻的顾军医不正经?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咋弥补?

    林白青笑着说:“一样的,他在单位正经,在家也……特别正经。”

    话说的一语双关,说完,她斜瞟了顾培一眼,绕开许军医,笑着出了实验室。

    反正她是不会停止挑逗的,就看他顾大军医能正经到啥时候!

    ……

    回到药堂,今天要取金箔来包药,包好再装入蜡丸封口,在蜡丸上沓上生产日期,然后统一归库,妥善保存。

    这一大批的中成药,每一颗都是一条人命,而等她申请到特许生产资格,这些药她就不卖了,将来送上拍卖台,每一颗的起拍价都会在六位数以上。

    此时离新规出来还有半个月,遗憾当然有,本该多制点药的,但林白青手头的存货就那么多,以后要制,就要努力跟国家申请特许生产资格了。

    不比上辈子的灵丹堂地方窄,装修差,整个药堂弥漫一股装修完的油漆味,大家也不看好,林白青请了好久才请到两位老专家,看在顾明的面子上来坐诊。

    这回药堂还没装修好,就有好几个老中医专门打电话,主动说要来坐诊。

    但既老专家们主动来应征,林白青就不用操心缺医生的事了。

    第二天她一直忙到快下班时才去给沈庆霞做针灸。

    马衔铁针虽不能治本,但能补阳气,这能叫体质虚寒的沈庆霞体感特别舒服。

    虽然化验结果还没出来,但林白青已经用舌头尝出来了,马保忠在投毒害她。

    针灸时闲聊,她就又试着说:“沈书记,您跟您爱人感情真好,我看你很信任他的样子。”

    沈庆霞正在看财务报表,笑着说:“他是这辈子我遇到过,对我最好的人。”

    林白青心说她是被柳连枝收养,对她最好的难道不该是养母?

    她说:“您的母亲,还有您的姐姐,对您应该也很好吧。”

    沈庆霞一愣才说:“我真是昏了头了,对啊,对我最好的人是我母亲和我的姐姐,我怎么能忘了她们。”

    又感慨说:“她们是在解放东海时冒着被炮轰的风险把我从海里救起来的,当时两军正在交火,我母亲抱着我,拖着我姐一路往城里跑,子弹就在我们身边来回穿梭,回到城里抖大衣,我们几个身上有二十几块弹片,但幸运的是,没有一块伤到我们。”

    林白青说:“听说沈奶奶是想去对岸却没走成。”

    沈庆霞有点生气,放下了手里的文件说:“你是听外人瞎说的吧。”

    又说:“我母亲是被骗上船的,但她不想去对岸,就拉着我姐又下船了。”

    “所以她不是出逃失败,而是主动留在国内的。”林白青说。

    沈庆霞说:“虽然她现在变了,变的冷漠,孤僻,只专注于自己的专业爱好,不喜欢跟人交流,还脾气古怪,总骂批评人,但曾经的她是个心地善良,幽默风趣,可有爱心了。因为她是技术人员,沈家人想带走她的,但她舍不得厂子,不想离开故乡,硬是抱着我姐跳进大海,游回了岸边,也顺带救了差点溺水的我。”

    听起来,柳连枝和楚春亭是两个极端。

    楚春亭是想走没走成,愤恨半生,还整天借故骚扰,报复柳连枝。

    柳连枝却是因为不想走,主动跳下船游回来的。

    但讽刺的是,楚春亭摇身一变成了政府红人,领导们对他尊重有加。

    柳连枝却顶着‘大地主婆子’的名号扫了十年大街。

    设身处地的想,林白青觉得如果自己是柳连枝,大概也会变的。

    她会痛恨世道不公,也会痛恨所有人,会跟所有人为敌的。

    她又说:“沈书记,您的养母从大海里把您捞起来,又抚养您长大,即使她表面对您严格,但她爱您的心是不会变的,有什么可以沟通,不要憋在心里,这样对她不好,对您也不好。”

    沈庆霞再叹气,说:“可我总是辜负她,我找的丈夫她不喜欢,我生的孩子她也不喜欢,我的事业她也觉得做的不好,就增加中成药生产线一事,我也是以为她喜欢才向上面提议搞出来的,可谁知她听说以后,却以撤股相威胁,不让搞。我想跟她好好交流一下吧,她却连我的电话都不肯接了。”

    林白青明白了,沈庆霞一直在试图讨好柳连枝。

    所以才会拼命搞事业。

    但从她的丈夫到孩子,柳连枝都瞧不起,母女之间就有隔阂了。

    柳连枝曾经满心热切的留了下来,还一手建立起了东海厂,就证明她曾经是对世界抱着希望的,但现在女儿死了,养女所做的一切她都瞧不上,她又定居港城了,人家索性就准备撤股东海制药了,于一个老太太来说,撤股,换一笔丰厚的养老金,从此颐养天年,其实很不错的。

    沈庆霞怕老太太撤股,怕她否定自己,于是愈发卖力的工作。

    但她这样拼命,就给了马保忠可趁之机,持续下药害垮她的身体,她就早早去世了。

    别的方面林白青不清楚全貌,不好置评。

    但柳连枝瞧不上马保忠是对的,一个长年给妻子下药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她还想再说,有人敲门,正是马保忠。

    进门一看,他说:“庆霞的气色好了不少。”

    沈庆霞笑着说:“老公,这小大夫很厉害的,经她一针灸,我浑身轻松。”

    马保忠说:“再针灸几次应该就能痊愈了吧,小大夫,你可真是神医。”

    林白青半开玩笑,说:“人说中年人三大喜,升官发财死老婆,但马先生您肯定不盼着老婆死,只盼她健健康康的,对不对?”

    马保忠笑的有点不自然:“小林大夫您这玩笑开的让我有点害怕,我曾在婚前向庆霞发过誓的,要生死相随,她要死了,我会立刻跟着的。”

    这种肉麻的话,一个正常女人听了只会觉得荒唐,可笑。

    但沈庆霞大概有点恋爱脑,她居然被感动到了,说:“老公你真好。”

    望着这对‘恩爱’的壁人,林白青明白为什么柳连枝瞧不上沈庆霞了。

    女人可以不优秀,不拔尖,但不能恋爱脑!

    ……

    药堂的装修已经好了,但还需要整体搞一遍卫生才能开业。

    本来林白青计划用半个月来搞卫生,收拾家具的,但今天甫一回灵丹堂,就见药堂里进进出出全是人,有人在擦门窗,有人在抬家具,忙的不亦乐乎。

    而她唯一认识的,是文化厅马厅长的秘书,正在指挥大家干活。

    见穆成扬也在忙碌,她小声问:“这帮人哪来的?”

    穆成扬示意林白青进药房,拔通电话又递给她,林白青才揭起来,电话里传来一个苍老而怯怯的声音,语气里还带着些许伪装的慈祥:“喂,是青青吗?”

    是楚春亭,当然,也只有他才能调动政府公务员来给她当牛做马。

    “今天去药堂的人都是文化厅的,是去给我们伟大的中医事业添砖加瓦的,他们干的活你还满意吧?”楚春亭又问。

    林白青望了眼那帮忙碌的人,硬着头皮说:“他们干的很好。”

    让一帮省厅的公职人员来帮个小诊所打杂搞卫生,亏得楚春亭干得出来,还给伟大的中医事业添砖加瓦,他的脸怎么就那么大呢?

    他又说:“青青,我听说了个消息是关于柳连枝的,你要不要听听?”

    坏老头人脉多的是,随便一打听就知道林白青最近在干嘛了。

    他当然知道她想申请东海制药的中成药加工生产线,也知道柳连枝于这事是持反对态度的。

    而他,作为柳连枝一辈子的死对头,比别人更了解柳连枝。

    政府领导着急,但没办法,就想强压柳连枝低头,要不就让她撤股。

    但楚春亭了解柳连枝,他知道症结,也知道该怎么化解这件事。

    他又想讨好林白青,这就来给她出谋献策了。

    不过虽然林白青还没见过柳连枝,也并不了解她,但毕竟那是自己的外婆,那是生了她妈妈的女人,她们身上流的是一样的血液。

    林白青大概猜得到柳连枝是为什么才会反对中成药生产线一事的。

    而且她很不喜欢楚春亭对待她的这种态度。

    他想对谁好不是真的好,而是下意识的攻对方的弱点,想要降伏对方,让对方为自己所用,所以他才会教育出楚青集那种恶毒到想要弑父的儿子来。

    现在他就在试图降伏她,讨好她,要是她对他言听计从了,以他的野心,就会插手灵丹堂的经营,而他,就会把灵丹堂搞成像保济堂一样,专供权贵的中医诊所。

    而要是那样的话,顾明开诊所的初衷就不复存在了,灵丹堂,也要姓楚了。

    基于血缘,这坏老头该照顾林白青当然要照顾。

    但她是顾明的徒弟,是绝对不会被楚老头牵着鼻子走的。

    她说:“楚老,您应该也知道,柳连枝是我外婆,有什么事我会单独跟她联络的,不需要您从中做好人,我的事我自己会办,您就甭操心了吧。”

    电话那头的楚春亭一口老血差点喷腔而出,心说林白青都没见过柳连枝那个臭脾气的老太婆,却已经喊她叫外婆了?

    他还送过她金针呢,可她直到现在,连声爷爷都没喊过。

    这小丫头会不会太过分了?

    但能怎么办呢,人家不但不认爷爷,甚至连见都不愿意见他。

    气完了,愤恨完了,老爷子又喊:“喂,青青,青青……”

    但这时电话已经挂了,话筒里只剩盲音。

    老爷子气的咬牙切齿,就在思索,当年在文物交易上告密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他倒是能调得动人的,但凡事总得有个方向才能细查,可他该往哪找方向?

    ……

    其实林白青也正在查这件事。

    毕竟沈庆仪是她生母,她还活着吗,如果死了,至少有骨骸吧。

    一个人,找到母亲的骨骸并让她入土为安,这是必须的。

    她直觉马保忠很不对劲,而恰好,她能找到一个,知道马保忠底细的人。

    挂了楚春亭的电话,翻电话簿,她一个电话打给了顾怀尚:“喂,怀尚叔?”

    顾怀尚一听还挺惊喜的:“白青,你咋有时间给我打电话?”

    林白青说:“问候一下您的身体健康,也问问五爷身体怎么样,你们都好吧。”

    “我快退休了,大家都劝我去DE国找敖刚养老去,但我不去,我一颗红心,故土难离,哪怕退休了,也要生活在我们的国土上,才不要去资本主义国家。”顾怀尚刻意标榜着自己。

    林白青估计他不知道敖刚带着RI本小崽躲宾馆治病的事,笑笑也就罢了,转口说:“怀尚叔,沈庆霞和马保忠是您的学生吧,我听说他俩是早恋,有这事吗?”

    “马保忠?我俩关系挺好的,大后天吧,他就要升任文物研究所的所长了,我约了几个人,准备后天上他家一趟,给他庆祝一下呢,怎么,你也想去?”顾怀尚说。

    所以马保忠马上就要升职了?

    文物研究所的副所长,听起来名号一般,但那是个连市领导都要尊重的职位。

    而管理古玩真迹,万一他要监守自盗呢?

    就像顾怀尚那样,搞些假货存在库里,把真迹导出去卖钱呢?

    “怀尚叔,您真的跟马保忠关系好吗?我怎么听人说马保忠特别瞧不起您,说您的书法写的特别烂,还说您是下三路,是野路子,您根本就不配被称之为是书法家。”林白青一本正经撒谎。

    顾怀尚自认是个大书法家,最恨别人贬低他的书法。

    听说马保忠在批评他的书法,立刻就怒了,说:“他马保忠算个什么东西,他爸也写书法,写的比我还烂,他呢,当年整天追着人家沈庆仪跑,上课给人家写情书,人家压根就不尿他,他后来又改追沈庆霞了,老子攥着他的底了,他还敢说我坏话,当心我改天上门,给他来个大揭发!”

    林白青就说嘛,自己找对人了。

    她不动声色,又说:“怀尚叔你这话不对吧,我听说沈家当年成份特别差,马保忠成份很好的,怎么会去追‘地富反坏’家的女儿。”

    顾怀尚说:“这你就不懂了吧,‘地富反坏’虽然成分差,但手里有好东西呀,他跟我一样是个文物爱好者,大概看上人家家里的东西了。再说了,当年他得了个啥怪病,要吃鸡骨草才能好,鸡骨草吃多了嘴里永远一股酸臭味儿,不跟‘地富反坏’谈,好家庭的女孩子谁能看得上他。”

    “但他现在是文物研究所的副所长了,证明一切都是值得的。”林白青说。

    顾怀尚说:“男人还是得像敖刚一样自己拼搏,吃软饭算个什么劲儿。”

    所以说,男人哪来的什么痴情,生死相随。

    马保忠就是个广撒情书,四处撩姑娘的渣男,不但给沈庆霞写过,给她妈沈庆仪也过。

    但沈庆仪智商那么高,怎么会看上他?

    而且听起来当年的马保忠还有病,嘴里有异味,别的女孩子也瞧不上他。

    也只有自卑如沈庆霞,才会跟他在一起,并相信他是真爱自己吧。

    “怀尚叔您真有马保忠写的情书吗?”林白青笑着说:“我怎么不相信。”

    “你有什么不相信的,他一上课就写情书,一下课就跟在女孩子屁股后面跑,我搜到好多份了,全存着呢,你来我家,我拿给你看。”顾怀尚爽快的说。

    据说但凡是老师,就喜欢收集学生们写的情书,还喜欢珍藏着。

    然后等他们长大了,翻出来笑话他们。

    看来顾怀尚还真有马保忠的情书,但愿能找到他写给沈庆仪的。

    林白青说:“正好我给五爷备了一份开窍剂,这就过去!”

    “快来快来,你陆婶婶在做烧鹅,正好吃热的。”顾怀尚说。

    至此,林白青摸到脉络了,告密的那个人就是马保忠。

    因为只有整天追着女孩子跑,四处写情书的人,才有可能观察到秘密交易。

    而在当年,举报是有奖励的,也许是十斤粮票,也许是五斤肉票。

    所以人们特别喜欢相互举报,相互揭发。

    于沈庆仪和楚青图,那是一段悲惨命运的开始,他们因为告密而奔赴了边疆。

    而于马保忠,很可能只是十斤粮,或者五斤肉的微薄利益。

    柳连枝应该并不知情,毕竟告密者都藏匿的很深。

    他们于暗中悄悄放冷箭,明处的人会受伤,但很难锁定他们。

    不过她会下意识瞧不上马保忠的人品,所以才会对沈庆霞各种嫌弃,瞧不上。

    据说马保忠马上就要升任文物研究所的副所长了。

    那他毒杀沈庆霞,应该是为了拿走沈家现存的文物,继承沈庆霞的所有财产,并从此升官发财死老婆,好开启自己人生的第二春吧。

    但可惜,有林白青在,他这辈子是无法达成所愿了。

    ……

    收拾了一份开窍剂,上了公交车,林白青直奔顾怀尚家,准备去观摩马保忠的情书。

    而现在,事情基本真相大白,她也对柳连枝其人了解的差不多了。

    林白青考虑着,她也该正式联络外婆了!

    作者有话说:

    楚春亭:青青呀,青青,看看爷爷。

    柳连枝:哈哈哈……

    PS:猜猜青青跟外婆见面会是啥样子,呕吼~

    第67章 鸡骨草

    (她以为柳连枝脾气真的很差,尽量把声音放的很温柔)

    顾敖刚的母亲陆蕴喜欢做美食, 尤其爱搞卤味。

    但她原来用的是大众配方,卤出来的卤味味道也很普通,还是林白青教她往里面加了几味普通的中药材,画龙点晴, 把味道给提起来的。

    她现在做的卤味, 街坊四邻们闻见了都要馋的流口水。

    林白青才进楼道, 已经闻到一股扑鼻的香气了。

    敲开门看到厨房里有只好大的钢锅, 锅里飘着满满的, 卤的金黄的大鹅, 林白青给惊到了:“陆婶您卤了这么一大锅东西, 能吃的完吗?”

    陆蕴笑着说:“你都能一个人开药堂,我为什么不能卖卤味。”又说:“我最近每天卤一锅,推出去不一会儿就被抢空了, 赚了不少钱呢, 我呀,也下海啦!”

    林白青给惊到了:“陆婶现在是事业型女性, 女强人了。”

    一个女人有了事业,哪怕再小, 也会变的自信。

    陆蕴笑着说:“我自己赚钱自己花,跟顾怀尚没关系。”又问:“你怎么来了?”

    “找到了找到了。”书房里的顾怀尚突然出声吓了陆蕴一跳。

    她旋即叉腰怒吼:“顾怀尚, 嚎什么嚎呀你,想吓死人啊你。”

    她这语气林白青还是头一回听, 她简直想给陆蕴竖大拇指。

    顾怀尚出来说:“陆蕴, 你不就卖卤味赚了俩小钱嘛,能不能语气别那么粗?”

    陆蕴说:“那是小钱吗, 我一天赚八十块, 你呢, 一个月才五百!”

    这年头做生意可赚钱了,所以人们才说,搞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

    在家庭中谁能赚到钱谁口气就粗,顾怀尚给陆蕴一通怼,一句话没说,招手说:“白青你来,看看我这些年当老师积攒的成果。”

    林白青进了书房,这也是顾怀尚的卧室,有个衣柜,里面藏着他收集来的古玩,当初他把老宅的中堂也是藏在这儿。

    当然,不论往事,只谈如今。

    顾怀尚收集到的学生的情书可不少,翻了半天才把马保忠的全翻出来。

    见林白青进来,一张张数给她看:“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林白青一张张的翻着,就见马保忠一笔字写的很不错。

    六七十年代的情书带着浓浓的时代气息,全是什么XX同学,我想跟你建立一种超乎革命友谊的关系啦,我想跟你做志同道合的战友,我想更加深入的了解你一类的话,既没什么营养,也没有什么信息价值。

    唯独有意思的是,马保忠在所有的信里都提过一句:自己嘴巴臭,但心不臭。

    林白青草草翻着,别的都是随便带过,专找他写给沈庆仪的。

    翻着翻着,她问顾怀尚:“还有吗,还是就这些?”

    “这还少吗,我要全拿出去,足够臊死他了。”顾怀尚得意的说。

    林白青说:“你不是说他给沈庆仪也写过吗,但这儿没有。”

    顾怀尚挠头:“可能我记错了吧,小事一桩,随便了。对了,药呢?”

    林白青从包里翻出开窍剂来,说:“给五爷备着吧,但要服用之前得先打电话给我,或者随便哪个医生,听医嘱,再选开窍剂,切不可胡乱服用。”

    开窍剂,救命药,价格极为昂贵的。

    光是一颗安宫牛黄丸,如今就要一百块,更甭提这是足足八味药了。

    但这种真材实料的药零售价是二百,只有上门的急病患者才是一百元。

    有赖于五爷的面子顾怀尚才能得到一套。

    如今灵丹堂已经归林白青了,他也认清现实了,得卖林白青个人情:“我马上就退休了,以后闲着也是闲着,灵丹堂有什么事要帮忙,你随时喊我。”

    “好,那我先回去了,您照顾好五爷。”林白青说。

    顾怀尚其实也就显摆一下,又小声说:“白青,马保忠马上就是升职了,他的情书你看看就得,咱就先不声张了吧,他请我上他家做客呢,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物,万一他一生气找人报复咱呢,咱小市民,惹不起人家,对吧。”

    就好比楚春亭,懂得鉴别文物,手头又有东西,就会有社会地位。

    马保忠一旦当上文研所的副所长,作为官方的代表,他也会拥有跟楚春亭一样的社会地位,这年头,钱重要,但权力和社会地位也一样重要。

    社会地位高的人,普通人轻易不敢得罪的。

    林白青点头:“放心吧,我也就过个眼瘾嘛,不会乱说的。”

    “你没带走吧,这可是我的宝贝,谁都不给。”顾怀尚又说。

    林白青掏兜:“几封小孩子的玩艺儿,我带那干嘛,要不你搜搜。”

    顾怀尚笑着摆手:“开玩笑,开玩笑。”

    陆蕴在厨房看到林白青要走,忙说:“白青先别走,我正给你斩烧鹅呢。”

    林白青说:“不用了,婶子您留着卖吧。”

    “我这方子还是你配的呢,你必须带一只回去!”陆蕴说着,已经绑好烧鹅提出来了,一只格外肥大的烧鹅,林白青一手差点拎不起来。

    “要还想吃你就来,婶每天都在做,随时都有。”陆蕴笑着说。

    ……

    拎着一只又肥又大的烧鹅出了顾怀尚家,要上了电车,估计会蹭大家一身油,林白青遂也奢侈了一回,叫了辆黄面的。

    到了巷口,就见柳锋居然亲自来了,正在指挥人给她安后院门。

    林白青上前打招呼:“柳总,好久不见,您最近气色不错。”

    柳锋回头见是林白青,说:“我家孩子月份差不多了,该做针灸了,金针……”

    这可是一手装出药堂的大金主,当然要说实话,林白青说:“金针我已经有了,到时候一周一趟,我亲自上门给您爱人做针灸。”

    “一副金针,你自己拥有了?”柳锋语气里有按捺不住的惊讶。

    这个就不能承认了,林白青说:“是我借的。”

    如果不是柳锋一趟趟的跑关系,到保济堂借金针又没借到,他都不明白金针的意义,但已经几个月了,他找了好多关系都搞不到金针,林白青却搞到了。

    那也就意味着他们家的小福星可以顺利出生了,他能不激动嘛。

    柳锋连连点头,又说:“马上就要开业了,需要哪个领导捧场,我来请吧。”

    林白青说:“我们就是个小诊所,小本经营,就不请领导了吧。”

    柳锋说:“不是大不大的问题。你还年青,太面嫩了,东海市的三教九流,地痞看你新店开业,肯定要来打点秋风的,知道为什么大家开业都要请领导来剪个彩吗,就是为了震慑那帮道上混的,让他们少来找麻烦。”

    林白青记得上辈子顾卫国也这样说过。

    他上过战场,本身有一帮混混小弟,灵丹堂当然就没被臊过。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没什么根基,又年青,要没个领导站台,不定道上那帮小混混还真隔三岔五上门收保护费,或者假装病人来讹钱,无尽的麻烦。

    林白青深深点头:“那就麻烦柳总您多费心了,您顺带把装修的账目也算一下吧,我不能承诺什么时候能付清,但一定会尽快还清的。”

    柳锋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收装修费,以后也不会收。

    但人和人之间的交往贵在诚信,知恩,而林白青虽小,却是个知恩的女孩子。

    他想了想,说:“我把咱们市卫生局的局长请来吧,面子还可以吧。”

    市卫生局的局长面子可大的,原来林白青去办事,只能看到他的鼻孔,而且他管着各种申请,要能认识,走通关系,以后事情会好办许多,能请来当然好。

    她说:“就怕太麻烦您。”

    柳锋说:“不麻烦,卫生局局长是我兄弟,一句话的事。”

    他亲自看着安装好了铁门,盯着工人们收拾干净了垃圾,整体撤出去,又亲自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这才最后一个从药堂出来,前后门钥匙一交,装修工作就算彻底结束了。

    林白青目送他上了车,这才回了家。

    顾培不回来吃饭,招娣又是晚班,林白青饿的饥肠辘辘的,太累了也懒得做饭,就斩了半只烧鹅,烫了个青菜,再下了碗面就着吃。

    吃饭前她从兜里掏出一张小纸条来,深吸了口气,这才轻轻展开。

    上面的抬头是:庆仪同学,您好,我是马保忠!

    顾怀尚让她别偷,但林白青怎么可能听话,她偷了三张,有一张就是马保忠写给沈庆仪的,也是唯一他写给沈庆仪的一张。

    情书被她偷来了,现在她才要仔细看。

    一个曾经为她起过名字,拿门帘当襁褓,一字字歪歪扭扭,绣过她名字的生母,如今她才要一点点的,去触摸她的人生。

    林白青连她的照片都没见过,但她直觉,沈庆仪肯定生的特别美。

    其实还是那些话,什么虽然我嘴巴臭,但我有一颗红心什么的。

    最底下有一段话是:我要去挖鸡骨草了,会帮你盯着那事儿的,沈庆仪,我还是那个意思,咱俩建立一段深入的革命友谊吧,愿意的话请回信!

    挖鸡骨草?

    鸡骨草是一味利水渗湿药,为豆科植物广州相思子的干燥全株,归肝经,胃经,舒肝和脾,有利黄利湿,疏肝止痛的功效。

    而在广省全境,生产它的地方就那么几个。

    林白青正想着,就听到外面响起乔麦穗的声音来:“咳,咳,咳!”

    紧接着是顾培的声音:“嫂子感冒了?”

    乔麦穗语气蔫蔫的:“家里厕所泛的厉害,我天天晚上跑公厕,着凉了。”

    “明天吧,我让人上门帮你修厕所。”顾培说。

    乔麦穗突然不蔫了,说:“不用麻烦你,我打听过了,连改下水带贴瓷砖,再换个冲水器满打满也就三百块,你给我三百块我自己找工人弄就行。”

    林白青赶出来时顾培已经把钱数出去。

    乔麦穗一看她出来了,攥着钱转身就跑,转眼就没影子了。

    顾培站在月光下站着,军装上的领花给月光照的熠熠生辉,一手捧着一束玫瑰花,一只手里提着一只纸袋了,像是个药品盒子。

    林白青叹了口气,说:“修个厕所顶多五十块,乔麦穗是在故意多套你的钱。”

    她家厕所泛臭是她故意堵的,本来是想恶心林白青,可顾培这边一加高,臭水就全跑她那边去了,知道林白青不会掏钱,她就专门等着顾培来时咳嗽。

    就是为了让顾培当冤大头,给她掏钱修厕所,她还要多敲一笔。

    这就是林白青上辈子的婆婆,一个只会点小算计,又让人无比讨厌的人。

    她倒不心疼几百块钱,但讨厌她耍顾培。

    顾培笑了笑,就把这事揭过了,把玫瑰递了过来,温声说:“情人节快乐。”

    林白青愣了一下才说:“情人节怕不是今天吧。”

    “今天是七夕,农历的情人节,抱歉我太忙了,没时间陪你吃饭。”顾培说着进了屋,一看桌子上,有点生气了:“已经十点了,你才吃饭?”

    林白青没顾培那么规律的作息,忙起来更是会连吃饭都忘记,而她一直在等一个结果,把花搁到了梳妆台前,伸手说:“检测出来了吧,是什么药?”

    顾培没说话,收碗进厨房了。

    他带了公文包来的,林白青听到厨房有水声哗哗在响,知道顾培在洗碗,本想直接打开公文包看的,转念一想,从西方来的人都比较讲究隐私,怕贸然翻了他的包他会不高兴,遂先去问:“我可不可以先看看检测结果?”

    顾培戴着围裙,手套,正在洗碗,看表情似乎有点生气,没有吭声。

    他上辈子从来没有跟她发过脾气,一时间林白青竟有些不知所措。

    就两只碗,洗罢再把手洗干净,顾培从厨房出来了。

    林白青也是识趣的,看得出来他今天心情不好,遂默默跟在他身后。

    进了屋子,从公文包里翻出检测结果来,顾培才说:“你是我的爱人,有翻我包的权力,可以翻开包自己看的,但是,你十点钟才吃饭,这对你的身体特别不好,还有,今天是情人节,以后,我希望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这样的日子,咱们就不谈工作以外的事了。”又问:“你是不是不喜欢玫瑰花,那下次我送你别的花?”

    林白青心里一直记挂着沈庆霞的事,就没看花。

    酒红色的玫瑰在灯下含苞待放,她接过来闻了闻,不由的说:“好香。”

    “你喜欢就好,我先去洗澡,文件你慢慢看,专业内,你应该懂的,关于这件事该怎么处理,我来国内的时间不长,也不太了解沈庆霞,由你来做决定吧。”顾培说着,拿上浴巾出门了。

    林白青翻开文件,又因为花太香,又忍不住闻了闻。

    玫瑰算是最普通的花了,但它也是最经典的花,既浓又甜的香,一闻就让人觉得心情畅快。

    话说,上辈子顾卫国也很喜欢送林白青东西,但他只喜欢买包,首饰等能在明面上看到的东西,他的口头禅是:“你必须带着,不然谁知道我对你的好。”

    顾培和顾卫国不一样,他也喜欢买东西,但他买的都是能叫她开心的东西。

    突然,林白青明白他为什么生气了,他是觉得她对生活,对他,都太敷衍了吧!

    草草翻了一下检测报告,其实跟林白青心里预估的差不多,马保忠果然投毒了,沈庆霞将来之所以会得癌,也确实是他害的。

    既然知道结果了,大过节的,林白青就先收起来,听顾培的,好好休息,先不谈工作了。

    第二天一早顾培照例早早起来,在收拾家务。

    林白青睁开眼睛看了会儿,觉得他有点不对,遂问:“你肩膀是不是不舒服?”

    她不烦男人生气,但比较烦男人冷战,如果顾培不答,小毛病,她也就不问了,不过顾培语气倒是好的,摇了摇肩膀说:“昨天去运动,大概拉伤了肌肉。”

    林白青跪了起来:“过来我帮你捏一把。”

    顾培立刻警惕:“慢慢就恢复了吧。”

    他就在床连,林白青一把拉了过来,这人还没感受过中医的推拿,林白青手掌摁上他的肩膀轻轻旋了旋,从肌里走向就可以感觉到,一大片都好硬,她遂伸手,从化妆台上够了精油过来,抚在手上,示意顾培:“把衣服脱了。”

    他穿的还是睡衣,而且他似乎羞于展示身体,换衣服也会去卫生间。

    这还是头一回,当着林白青的面,他把上衣脱了。

    因为林白青要检查身体,他展开了手臂:“这样?”

    林白青是个大夫,最擅长的手艺是推拿,而推拿是要脱了衣服的,所以她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体。

    人体的美和丑,她因为一个个病人而看的淋漓尽致,当然,她看到的大多是病躯,有瘦到佝偻的老人,胖到痴臃的男人,因哺乳而下垂的女人,竖向剖宫产把肚子分成两瓣的妈妈。

    她早知道顾培身材好,但当他穿着衣服时,她是无法去具体想象的。

    肩宽而腰窄,他忽而展臂,背上的肌肉层层展开,饶是林白青经常脱人衣服,也给吓了一跳,因为他的身体跟他的性格不一样,有种紧致利落的攻击性。

    因为林白青不回答,他又松垂了手臂:“这样?”

    林白青上下打量着,目光瞥到顾培腰间时,突如其来的慌了一下,只觉得自己的脸又烫又热,这是头一回,她往病人身上放手时会有种紧张感。

    明明她是了解顾培的,知道他不会,但她还是紧张,因为他的身材,太具攻击性了。

    深吸一口气,她抛开胡思乱想,先去捏。

    顾培下意识躲了一下,并说:“问题真的不大。”

    “还是看看吧,会让你轻松点的。”林白青说。

    她都没有搓油,手掌直接摁了上去,心不由怦怦跳了起来。

    果然,他的皮肤质感特别好,跟上等的玉似的。

    “好了吗?”顾培又问。

    林白青这才发现自己昏了头了,这是病人呀,她都没上精油,在生手摸。

    她伸手够了精油过来在手里舒开,手掌搓热,再摁上去,细细的捏,摁,一寸寸的检查,果然,他左侧肩膀处格外的硬,这一大片果然拉伤了。

    林白青一直觉得男人的皮肤得要颜色深一点才好看。

    男人嘛,皮肤太白,就跟白斩鸡似的,太腻味。

    但看着顾培白皙,紧致的后背,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认知是错误的。

    他这种东方人特有的,润白的肤质配上紧健的肌肉,居然格外好看。

    推拿嘛,就好比楚春亭,林白青一去就扒他的裤子,这是正常的。

    她看到他腰椎处有个横断伤,估计那儿也会有损伤,于是伸手去试。

    但她手摁到他的腰椎时,顾培仿佛早等着,伸手一挡。

    “你尾骨处有个伤疤,我试试,看有没有受伤?”林白青柔声说。

    顾培呼吸格外粗,强硬的把她的手往上挪了挪,说:“只看肩膀就好。”

    其实林白青已经想明白了。

    她因为重生了,于很多事情都看的很淡,也总觉得跟顾培之间建立某种联络才对得起他,但顾培是一个把心理感受看的比肉.体更重要的人。

    想想上辈子,林白青在那方面也并不愉快,所以其实现在这样更好。

    她已经很幸运了,逼婚来的男人比她负责任多了,这不就很好嘛。

    她已经没那种意思了,真的只是想帮他看看病而已。

    瞧把他紧张的。

    林白青的推拿手艺可是一流的,顾培还没享受过这种服务,光是站着给她捏了两把,呼吸都粗了。

    终于,随着他喉咙里一声闷哼,林白青松了手,说:“好了。”

    其实她现在还挺悚他的,不知道他感受究竟如何,又试探着问:“舒服的吧?”

    顾培先穿背心再穿衬衣,点了点头,又说:“我的腰椎没有伤,是好的。”

    林白青刚才看到的,他的腰椎部位是个横断的疤痕,而且从疤痕组织观察,应该伤的挺深,那么深的伤疤,就算骨头没问题,大概率是会留下肌肉方面的后遗症的。

    她想了想,还是说:“如果你忙的话,晚上吧,晚上回来我再帮你检查。”

    顾培点头,临要出门,又说:“试试香水,味道应该不错的。”

    林白青记得他昨晚是拿了个手提袋,自己拿到后,随便就搁下了。

    合着那是他买的香水,她给放哪儿了?

    对了,她好像放到地上的药箱里了。

    怪不得顾培要生气,过情人节,他买了香水,她既没打开看,也没用,连句感谢的话都没说,顺手就给搁到药盒里了。

    起床,边刷牙,林白青本来是想翻出香水来闻一闻,再喷点儿的。

    但看到妆台上的,沈庆霞的食物样品检测报告,她就又把香水的事撇开了。

    从这份检测报告上看,马保忠投毒一事没个十年,也有八年了。

    药物属于处方药,而且林白青的证据是非法取得的,所以即使她现在去公安局报案,公安也只会先调查走访,会不会立案,还得看他们调查走访之后的结果再看。

    所以林白青去报案,顶多也就是打草惊蛇,说不定还能有助于马保忠销毁证据。

    顾培把这东西给她,当然是想让她立刻拿给沈庆霞,让她自己来决定该怎么办。

    但林白青暂时不想那么做,因为沈庆霞的病不是一天两天,微量的毒素摄入,也不是多一天或者少一天就能影响到她的整体身体状况的,而她直觉,马保忠身上的事情,应该远不止给沈庆霞投毒这一件,为防打草惊蛇,林白青暂时就先不声张这事,准备再上东海制药看看情况再做决定。

    ……

    东海市文研所,清晨,随着一阵叮咛咛的自行车声响,保安大爷一看,立刻停了扫帚:“哟,马所长来啦,马所长好。”

    马保忠停好破二八,笑容可掬的纠正:“只是副所长,副所长而已。”

    “一样的,咱王所的癌都放疗了,您的正所长呀,指日可待!”门卫大爷推过自行车,一溜烟到停车处,放到了遮风又挡雨,还不遭太阳晒的最中间。

    马保忠看到了,那是平常所长停车的位置,他满意的点了点头,进办公室了。

    一进去,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马所长好。”

    “副所长,要叫副所长!”马保忠义正辞严的纠正完,进了副所长办公室。

    虽然他是东海制药书记的爱人,但文研所这种养老单位要升职是要论资排辈的,从副主任到主任,再到副所长,所长,少说也得二十年,真要当所长,也得到快退休的时候。

    但这几年单位邪门了,所长,副所长,办公室主任,在这一两年中接连因为癌症而倒下,年青的,才四十岁的副主任马保忠就跟坐电梯似的,扶摇直上了,摇身一变,升任副所长了。

    老所长的癌症估计没几个月了,他名义上是副所,但其实就是所长。

    所长待遇当然不一样,新任办公室副主任搓着手,笑嘻嘻的进来了,要泡茶。

    马保忠向来笑眯眯的,但看副主任拿他茶杯,立刻收了笑容:“放下!”

    新任副主任说:“领导,我帮您去泡茶,我有家里带来的新茶叶。”

    马保忠收了笑也不过瞬间的事,此刻又是笑眯眯的了:“好好好!”

    但等副主任泡了茶进来,眼不丁儿的,他全泼到窗外了。

    今天是前任副所长的头七,也是他走马上任的日子,当然自坐下就电话响个不断,基本都是跟他同级别的,各个单位的领导打来,恭喜他升迁的。

    他虽然是副职,但转正在即,所以打电话来的基本都是正职领导。

    大家都说要张罗着帮他组个局,在大酒店里开上几桌。

    马保忠都谢绝了,顺道邀请大家上他家吃个饭去。

    美其名早,怕影响不好,就在家里吃,杜绝浮夸,不搞铺张浪费嘛。

    除此之外,也有一些狐朋狗友,就比如整天拍他马屁的顾怀尚之流,这种马保忠连应付都懒得应付,但对方一再表示想上门恭贺,马保忠也就受之不恭了。

    人嘛,总是喜欢被别人奉承,吹捧的。

    顾怀尚之流不过小丑,但闲来看他们丑态百出,溜须拍马,也是一大乐趣嘛。

    而马保忠的上级领导,准确来说应该是他仰望的人,则是文化厅的马厅长。

    虽然同姓,但马保忠专门查过家谱,五代以内,自己和马厅长都贴不上关系。

    但他最羡慕,最眼红的,也是文化厅厅长的位置。

    那也是马保忠这辈子为自己规划的,退休之前一定要爬上去感受一下的位置。

    在四十岁时升到所长,厅长之位还是可以妄想一下的。

    而真想往省厅活动,他就得跟马厅长搞好关系。

    所以他专门准备着要在家里组个局,请个客,其目标,就是想请马厅来做客。

    酝酿再三,选了个他自认为最理想的时间,马保忠一个电话打到省文化厅,打给了马厅长,一听到电话被提起来,他立刻正襟危坐,满脸堆笑。

    “马厅,您好呀,我是文研所的小马呀,嘿嘿……对对对,沈庆霞是我爱人。”

    ……

    “柳连枝啊,对对对,是我岳母……什么遗产不遗产的,老太太的钱我们一分不贪,她想用来干嘛就干嘛。”马保忠笑容可掬,声音甜的跟蜜似的。

    ……

    “您没时间呀,那我改天送点我亲手做的点心上您家吧,我的手艺不但我爱人,我岳母都赞不绝口的。”他笑了一脸褶子,连声说。

    ……

    “不麻烦不麻烦,改天您一定要尝尝我做的点心,好呐好呐,再见!”

    挂了电话,马保忠还在笑,但笑容渐渐的垮了下去。

    没请来。

    而且虽然在各个场合都见过面,但马厅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只知道他是沈庆霞的爱人,柳连枝的女婿,也跟所有人一样,要问几句关于柳连枝的遗产的事,感慨几句,说他幸运,能有柳连枝那么好一个老岳母,有沈庆霞那么优秀一个,爱人。

    至于他的名字,马厅长连问都没有问。

    这不免叫马保忠有些沮丧。

    不过很快他就心平气和了。

    他深信一句话,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凡事,谋事在人,得在天意。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他老丈母娘在东海制药5%的股份,那得是多少钱呀,0多的数不完,马保忠对她够好的了,兢兢业业,做小伏低伺候了那老太太多少年,可那臭脾气的老丈母娘说撤股就撤股,还说要全拿出去做投资,一分都不留给他们夫妻。

    马保忠心里当然委屈,难过,觉得不公平,但他能怎么办呢?

    难道像孩子一样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哭吗?

    哭也没用啊,臭脾气的柳连枝是他所搞不定的,他也只能罢休。

    他不谋遗产了,以后就专心仕途吧,做到个厅级领导也不错,是吧。

    马厅不去他家做客也没事,以后他多送点点心上门,把敬意和关怀送到位也是一样的。漫漫人生路,马保忠有的是耐心,他最终会达成所愿的!

    这样想着,马保忠渐渐就笑了,笑的一如往长般谦卑,亲和。

    ……

    乙烯雌酚是一种补充雌激素的常见药,适用于女性的雌激素缺乏症,可促使女□□官及副性征正常发育促进子宫内膜增生,增强子宫收缩,但它是处方药,要长期摄入,会大大增加人的罹癌风险,且是成倍成倍增加的。

    九十年代的医疗届对处方药的管控并不严格,而叫林白青觉得可笑的是,东海制药所生产的乙烯雌酚,目前在国内销量最大,而马保忠长年累月给妻子下的,正是乙烯雌酚。

    那种激素类药物,吃几天,几个月或者没事,但人要长年累月吃,必得癌症。

    其实在将来,有好几桩著名的医生杀妻案,查出来用的都是激素。

    隐匿性强,且除非主观意图的去追,很难查得出来。

    而相较于医生,马保忠拿药就更方便了,毕竟他爱人就管着一个大药厂,她办公室里多的是药品原材料,他随便搞一点,加到爱人的水杯里,汤盅里,要不刻意查,谁能发现?

    林白青承诺过,说要上门帮沈庆霞针灸三天,今天是最后一天。

    她照例先去给顾敖刚家的小崽做针灸,又去了趟柳锋家,这才到东海制药。

    上了楼,直接到沈庆霞的办公室,但门关着,她敲了几回都没人应。

    她遂去敲隔壁秘书室的门,但秘书室也没有人,大办公室也没人。

    这会儿两点半,估计这种单位的人上班晚,大家还没来。

    看小会议室的门开着,林白青放下药箱,准备去上个厕所。

    刚要进厕所,就听男洗手间有俩男的在聊天,一个说:“眼看四十周年庆典,书记要请不来她,肯定会被上面的领导批评的,母阎王真是女中豪杰,沈书记是她唯一的女儿呢,说不给面子就不给面子,也不怕她难做人。”

    林白青止步,心说他这说的是柳连枝吧。

    就听另一个说:“她都七十了吧,人生七十古来稀,一老太太,牙都快掉没了还要搞学术,搞科研,也不知道她拼个什么劲儿。”

    前面那个说:“我听说有些老人是会借寿的,她亲女儿死的早,咱沈书记身体也不好,估计寿全被她借走了吧。”

    刚才那个在洗手,说:“就是可惜了马保忠,当了多少年三孙子了,这下遗产估计是飞了,你别看他表面笑嘻嘻,私底下不知道怎么哭呢。”

    另外那个也凑过去洗手,说:“人家马保忠再次也是文研所的所长,沈书记要再被母阎王闹一闹,估计要下台的,但马保忠有仕途呀,人家怕个啥?”

    “还是马保忠厉害!”俩人一起感慨。

    因为语气太八卦,林白青以为是俩小年青。

    结果等俩人前后脚走出来,她才发现是俩大叔,一个谢了顶,一个啤酒肚。

    他俩可真够猥琐的。

    上完厕所再回去,大办公室里有个女同志,帮她把沈庆霞的办公室门打开了,给林白青泡了茶,要她在办公室再多等会儿。

    “沈书记呢,她还没上班,是吗?”林白青问。

    这会儿下午两点半,人们陆陆续续的,才刚刚来单位。

    给她泡茶的女同志说:“有一批药品检测数据出了点问题,不知道是药,还是生产线的问题,这方面沈书记很重视的,向来都是亲自盯着。”

    确实,沈庆霞主抓的时候,东海制药所生产的各种药品质量都特别好,就好比林白青经常用的双黄连注射液,一旦生产环节出现细微的污染,于病人来说,小小的一支针剂,就有可能引发过敏导致要人命。

    但东海制药生产的双黄连,用将来的话说就是闭眼入。

    林白青用了很多年,明显能感觉到,田中沛抓生产之后,药品质量就不行了。

    她渴了,端起茶杯正准备喝,就见沈庆霞案头的电话响了起来。

    她是客人,当然不会接人家的电话。

    那个女同志又走了进来,伸手去接电话,看到来电显示时愣了一下。

    欲接不接,她一直犹豫着。

    就在她犹豫时,电话停了,看电话不响了,她又攥起双手,一脸的惴惴不安。

    看她一副很害怕的样子,林白青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这女同志没说话,听电话停了,转身要往外跑,慌乱中高跟鞋崴了一下脚,哎哟一声摔倒在了门口,林白青伸手要扶,她连忙摆手:“没事没事,你休息你的,不用管我。”

    一瘸一拐的,女同志跑下楼去了。

    电话锲而不舍的响个不停,林白青心说什么电话能叫个办公室的女同志那么害怕。

    一看来电显示是港城的区号,她明白了,这大概是柳连枝来的电话吧。

    因为是柳连枝打来电话,所以那个女同志才那么紧张的。

    这电话,不接要命,接了,怕是也会要命。

    她那么匆忙的跑,应该是去喊沈庆霞了。

    因为电话一直在想,估计对面的人是有急事。

    林白青也确实好奇柳连枝,想了想,她接起了电话。

    “喂,您好。”她以为柳连枝脾气真的很差,尽量把声音放的很温柔。

    作者有话说:

    顾培:郑重申明,我的腰真的没问题!

    第68章 告密者

    (外婆也有点子反骨在身上!)

    “你好。”对面是个很温柔的, 透着慈祥的老妇人的声音。

    ……

    “沈书记呢,是不是又生病了?”女人的语气里透着关怀。

    林白青说:“不是的,她有工作要忙,去车间了。”

    对方默了片刻, 说:“你是新来的秘书吧, 8月刊的《医药工业》杂志有吗, 把它打开, 翻到第68页。”

    沈庆霞当然会订很多杂志, 最新一期的各种期刊, 秘书会帮她摆在最显眼处。林白青抽了出来, 翻开,关于西医学她不太懂,但柳连枝已经开始念标题了, 她找了支笔, 跟着柳连枝读的内容,找到书本上的内容。

    “听我读一段话, 把它记下来,交给你们沈书记。”柳连枝又说。

    林白青知道办公室的人为什么那么怕接柳连枝的电话了, 她虽然语速不快,但说的是药学专业术语, 非专业人士要听懂,记忆, 并转换为书写是很难的。

    试问, 作为东海制药的创始人,她打来电话, 要你写一段专业方面的术语, 你要写错了, 会不会很要命。

    不过这难不倒林白青,对西药她虽然没有中药那么熟悉,但有基础知识。

    因为她不说话,对面有点疑惑:“小同志,你……记了吗?”

    “已经记完了,我给您复述一遍吧……”林白青照着记的内容读了起来,才读到一半,对面的柳连枝说:“不用读下去了,我都听到了,没有错误。”

    “您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我可以转达给沈书记。”林白青问。

    “告诉你们沈书记,叫她多注意身体,照顾好佳佳,不用联系我,因为我过的很好,有事,我自然会给她打电话的。”柳连枝说完,就准备要挂电话了。

    林白青脱口而出,喊了一声:“奶奶。”

    对面的柳连枝大概有点疑惑,因为她只有一个孙子,就是沈庆霞的儿子沈佳,但向来喊她叫祖母,虽然她确实已经是个奶奶了,但通常,人们会喊她柳教授。

    她以为这是个年青的,不懂事的小秘书,纠正说:“可以叫我柳教授。”

    她又要挂电话,林白青再问:“听说您有严重的类风湿,尝试过针灸吗?”

    她是类风湿性心脏病,从她的呼吸中林白青能判断出来,已经有心衰迹象了,在这种情况下她是不能劳累,也不能受刺激的,就目前来说,想要治疗能有好效果,不论药物还是手术,唯有辅以金针才能有效,否则都是徒劳。

    对面没有说话,显然,她是了解针灸的。

    林白青遂又说:“如果您愿意的话,我认识一个非常好的大夫,只要您同意,她可以上门帮您做针灸。”

    老爷子大多会越老越糊涂,但老太太总是越老越聪明的。

    “小同志,你应该才大学毕业,入职工作吧,麻烦你转告沈书记,我知道保济堂有一副金针,在中医学上讲,它是针灸科中最好的医具,我也知道保济堂想加入东海制药的渠道,我想,作为老牌中医诊所,保济堂的技术应该也很不错。但是,医术可以是商品,医德不是,人的生命是无价的,是不可以用利益来置换的。”柳连枝语气虽温和,但极为犀利,一针见血。

    而她这番话,更加让林白青确定了一个观点。

    柳连枝反对中成药生产线,反对的不是生产线本身,而是,保济堂!

    或者说她反对的,是保济堂利用关系,借助东海制药的渠道谋利的行为。

    再说白一点就是,她不想她一手经营起来的药厂被肆意贴牌,无限商业化。

    林白青打断了她,说:“不是保济堂,是灵丹堂的医生。”

    柳连枝立刻说:“我有订报纸,看过讣告,顾明已经去世了。”

    不愧是她外婆,林白青莫名觉得骄傲,这是个一般人唬不住的老太太。

    她吸了吸鼻子,尽量掩饰着激动的情绪,说:“顾明是去世了,但百年药堂的医术和医德是代代承传的,您既然信任顾明,何不给他的后辈一个机会?”

    电话那头,良久,柳连枝都没有说话。

    而就在这时,门外一阵脚步声,沈庆霞带了一帮人回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全在林白青手上,所有人也都屏息凝神。

    尤其沈庆霞,她冲到桌子旁边,一看杂志和记录的文字,就知道这电话是柳连枝打来的了,示意所有人全退出去,她蹑手蹑脚,站到了林白青身边。

    林白青一咬牙,干脆说:“柳教授,您信任顾明,但不信任他的徒弟,对吗。我给您推荐的人也确实不值得您信任,因为她是个女孩子……”

    看来外婆也有点子反骨在身上。

    因为她果然被吊起兴趣了:“女孩子,多大?”

    沈庆霞默默的,侧耳竖听。

    林白青说:“是一个才刚刚医专毕业的女孩子。”

    沈庆霞手抚上了胸脯,猛息一口气,又憋住了,示意林白青继续。

    电话那头很久很久,依然没有声音,久到林白青都怀疑对方挂电话了。

    沈庆霞也几番看电话,看是否还在通话中。

    当然,柳连枝肯定要思考,要判断。

    但林白青直觉自己能说服她。

    灵丹堂是座百年药堂,顾明的医术更是闻名东海,但他的徒弟都比较平庸,这些信息柳连枝肯定知道,所以一开始她兴趣缺缺的,但一个才医专刚毕业的女孩子,却是顾明的徒弟,还有金针,这就很不同寻常了。

    柳连枝肯定会好奇的。

    果然,电话那头,柳连枝又问:“她一周坐诊几天,她的号好挂吗?”

    沈庆霞挥手,示意所有人都出去,凑到电话旁,示意林白青继续说。

    林白青温声说:“您不用挂号,只要您答应,她会亲自上门给您做针灸的。”

    “她叫什么名字?”柳连枝又问。

    “姓林,双木林,名白青,白青二字,是味中药名……”

    “白青,味甘平,主明目,利九窍,杀诸毒。这是个好名字,我知道了,谢谢你了小同志,祝你工作愉快,再见!”说着,柳连枝把电话挂了。

    沈庆霞接过听到是盲音,又重拔了回去,但对面的电话一直显示通话中。

    折腾了半天都打不通,她终于放下了电话。

    ……

    “自我记事起,我母亲就是个非常自律,严以律已的女性,她的工作,生活都特别有条理,永远精力充沛,就像一架机器一样能干,最近我们厂正在投产一味抗癌特效药,但技术方面一直达不到最佳效果,瞧瞧……”沈庆霞捧起杂志,感慨万千的说:“我母亲应该是看到报纸,查到解决方案,就打电话来了。”

    她说着说着红了眼框:“今天太感谢你了,帮我接了电话,还记录的这么好。”

    生而为人,不但外貌不同,性格也千差万别。

    如果说顾明代表着善的极致,楚春亭则是恶的极端,而柳连枝,林白青还没见过,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但她是两辈子林白青所知道的最有性格的女人了。

    她不想被打扰,她就拒绝跟养女联络。

    但当制药厂遇到难题,她又会立刻找到解决方案,打电话来指点。

    也幸亏林白青接了电话,这要打半天没人接,老太太肯定会生气的。

    “对了,我刚才听到你说起医生,你说的是你自己吧。”沈庆霞又说。

    林白青说:“虽然还没有面诊,但从呼吸就可以听得出来,她的心脏病已经到非手术不可的程度了,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帮她做治疗。”

    她又问:“你应该知道她的住址吧,我可以上门的。”

    “不不,她要回来了。”沈庆霞激动的说:“虽然我都觉得不可思议,但当她问你的名字,并问你哪天坐诊的时候,就证明她已经信任你,想找你看病了。”

    “我可以去港城的,她年龄那么大了,没必要让她奔波吧。”林白青说。

    沈庆霞摆手说:“她跟你想象的不一样,有自己的条理,会安排自己的行程,如果我们贸然打乱,哪怕你上门治病,她也会不高兴的。”

    跟外婆通了一席话,林白青也听出来了,她是个外柔内刚的性格。

    这样的人,你要愿意配合她的脚步,她会很高兴。

    但你要是别有所图,围着她打转,她反而会生气。

    大概也正是因此,她才会瞧不起马保忠。

    既柳连枝会回来治病,林白青也只好等着了。

    她说:“她哪天来,不论任何时间,你随时打电话给我,要打不通就派人上我家找我,24小时都可以。”

    沈庆霞示意林白青稍等片刻,刚上班,她还得安排工作。

    看得出来,她确实是很爱养母的,安排完工作,喊了秘书进来,一样样的安排,从换洗老太太的床单被套,到整体屋子的打扫,以及该在冰箱里准备的熟食,蔬菜,就连老太太爱喝的牛奶要到哪儿去打,点心又该上哪儿买,什么时候去买,每一样东西该搁在冰箱的哪个位置,沈庆霞都仔细安排了一遍。

    而且不是口头交待,是一样样的写下来列成单子,要秘书去照着办。

    ……

    林白青也很忙的,毕竟灵丹堂马上就要开业了,她得回去照料着。

    今天来,她还有关于沈庆霞自己的事要跟她谈。

    但沈庆霞一忙起来就顾不上林白青了。

    把所有的事全交待完,她还要给丈夫马保忠打个电话,交流一下养母即将归来的喜悦,而在电话那头,马保忠也一样开心,笑声连林白青都能听到。

    终于,俩人交流完了,沈庆霞又说:“对了老公,怕是又得麻烦你一趟,再跑趟菜市场,去买点鸡骨草,虽然咱妈原来不吃你做的饭,但万一这回愿意吃呢,大夏天的,煲一窝鸡骨草龙骨汤吧,解火还利肝,她喜欢吃那个。”

    不知道马保忠说了句什么,沈庆霞又说:“你是从小吃到大,认得它,现在的年青人大多只认识毛鸡骨,都不认识真正的鸡骨草了,你去买吧。”

    马保忠应该是答应了。

    挂了电话,沈庆霞眉飞色舞的,舒了口气说:“让你久等了,做针灸吧。”

    林白青并没有掏针,却说:“对了沈书记,我听说您爱人小时候得过黄疸肝炎,那年头没有关于黄疸肝炎的特效药,他是怎么好的?”

    因为肝病具有传染性,而目前,乙肝在国内大流行,人们又对传染病讳陌如深,普通人要问起,沈庆霞当然会否认。

    但林白青是大夫,她问就不一样了。

    “对,是慢性黄疸肝炎,他应该是自己从书上看来的偏方,用鸡骨草治好的,早就好了,我和我儿子都是健康的,我们都没有肝炎。”沈庆霞说。

    林白青点了点头,说:“我还有点事,你的病咱们明天再治吧。”

    “明天周末,我休息,不上班。”沈庆霞说。

    林白青意味深长:“我上门给你治。”

    “好啊。跟你讲件私事吧,我爱人在个清水衙门坐了二十年硬板凳,刚刚升职,明天是他的升职之喜,你来,咱们正好一起吃顿饭。”沈庆霞笑着说。

    ……

    回到药堂,柳锋已经把装修的账单送来了。

    在没有算人工,材料也算成本价的情况下,总共花了五万七千块。

    这钱暂时挂着账,等开业了,有进账了,林白青打算分个期,加上利息还给他,毕竟这是人家真金白银掏出去的成本,她不能赖掉。

    最近一段时间制药进了些原材料,再加上她平时的花销,刘大夫的工资,在白嫖着穆成扬的情况下,药堂的存折上就只剩下八千块钱了。

    而等到开业时还要进一批新辅料,所以账上的钱是不能再挪用了。

    但林白青需要一只传呼机。

    就比如柳连枝,万一她来了,在有急病的情况下,万一沈庆霞找不到她,在如今这个没有智能通信的时代,打传呼是最方便的。

    在这年头,一只便宜的传呼机都得三千八百块,林白青当然舍不得钱。

    不过她记得顾培刚刚搬来时,她看到他往柜子里放过一只传呼机。

    回到家打开柜子一翻,还真有,而且是摩托罗拉汉显传呼机。

    这应该是军医院给他配的,以便随时都能找到他。

    但顾培属于可以玩命工作,拼命加班,不过只要下班了就会切断一切联络,专心享受生活的人,所以那只昂贵的传呼机被他丢进了柜子里,一直在落灰。

    昨天他就说过,她作为妻子,可以随便翻他的包,那传呼她也可以用吧。

    当然,虽然知道他肯定会答应,但林白青在往里面放了两截电池后并没有开机,把传呼放在枕头边,直到顾培晚上回来,这才专门跟他讲起,说自己要用它。

    顾培答应的很爽快:“可以。”

    他习惯于一回家就洗澡的,进门先开柜子取睡衣,去洗澡了。

    林白青看他今天换了只新背包,是军绿色的,样式还挺好看,因为昨天他说过她可以翻他的包,她于是把包提了过来,拉开拉琏,想看看里面的构造。

    但她甫一拉开,就见里面赫赫然并排放着两盒杜蕾丝避孕套。

    林白青心咚的跳了一下,不由自主的脸红,赶忙拉上了拉琏。

    她是重生了,在男女感情方面看的也淡,但她毕竟是个女性,上辈子只跟一个男人发生过那种关系,而且只是在刚刚结婚的头几年,还经常处在一种,夫妻刚睡到一起,婆婆就会在窗外哭哭啼啼,吵吵闹闹的状态。

    她自己烦,顾卫国也烦家里的气氛,渐渐就找借口,夜不归宿了。

    所以关于那方面,林白青没有任何愉快的记忆。

    不愉快的记忆会影响人的身体,所以上辈子离婚后,林白青不但没有婚姻方面的想法,甚至还特别排斥跟男性近距离接触。

    但既然已经重生了,还结婚了,就必须在那方面表现的好一点。

    上了床,林白青一遍遍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甚至想了很多羞羞的事情,想让身体状态好一点,并等着顾培来勾搭自己。

    但并没有,顾培上床后吻了吻她,道了声晚安就自拆被窝睡下了。

    这是头一回,听到顾培的呼吸渐匀,林白青大松了一口气。

    ……

    请人吃饭当然是晚上,林白青一整天都在药堂忙碌,傍晚才准备去沈庆霞家。

    特意打了辆黄面的,她还得顺路去接个人。

    另一边,金街,楚家。

    红木油亮,青砖森森的屋子里,楚春亭一袭圆领棉麻白衫,坐在太师椅上,正在听电话,不知道对面的人在说什么,老爷子全程眉头紧锁,听完,默默挂了电话。

    挂掉之后拄上拐杖站了起来,一步步挪着要出屋。

    到了门口,回头,凶巴巴的问石大妈:“我想跳出去,你觉得可不可以?”

    石大妈说:“您连走都走不利索,还要跳,那不找摔跤吗?”

    “知道我走不利索,为什么不扶我?”楚春亭反问。

    石大妈给他凶的撇嘴,差点哭出声,却也伸手把他扶了出来。

    一出门,甩开拐杖,老爷子扶着墙壁,一步步的往前挪着步子,虽然走的依然很艰难,但相较于前几天的僵尸步伐,已经利落许多了。

    突然,他又止步,凶巴巴的杵过脑袋问石大妈:“你看我好看吗?”

    这老头一头白发,眉毛发红,高鼻梁深眼眶,好看是挺好看的,但相貌太凶了,一点都不慈祥,石大妈怕他的很,假装看了一眼,连忙躲开眼睛,违心说:“您挺好看的。”

    “怪不得你总要看我,不要看啦,去拿毛巾来帮我擦擦汗!”楚春亭说。

    石大妈再撇嘴,她已经受不了了,她马上就想辞职走人!

    一转身,她就看到林白青拿着块白毛巾在身后。

    石大妈那个委屈:“小林大夫呀,你可算来了,楚老这脾气哟,我真的……”受够了。

    林白青瞪了老头一眼,说:“他吼你你也吼他,他要敢打你,你也打他,干嘛总要受他的气。”

    “虐待老人怕不好吧,他认识好多大人物,万一把我抓起来呢。”石大妈说。

    林白青说:“到时候我帮你做证,就说他活该,该打。”

    石大妈是个善良的人,虽然讨厌楚春亭的臭脾气,但一孤寡老头子,还是个偏袒,也就嘴巴坏点,她又没丧了良心,哪能打他?

    而且两个四肢健全的人,商量着要欺负一个老头子,石大妈怕楚春亭会生气,气坏了身体,她心肠软,就想安慰老爷子几句,结果才一回头,她又给吓了一跳,因为向来凶神恶煞的老爷子突然变的慈眉善目,笑意可亲。

    两条总是乱竖的红眉毛也变的弯弯的,额头顶个馒头,他都能冒充老寿星了。

    石大妈也看出来了,这老头谁都不喜欢,就喜欢小林大夫。

    她说:“小林大夫,你好好陪陪老爷子,顺顺他的气吧,你来一回呀,他能高兴三天,但你要不来,他就会乱发臭脾气。”

    林白青拿帕子胡乱帮老爷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您都这样儿了,就不能收敛收敛您的臭脾气?”又说:“别累坏了,大热天的,进屋吧。”

    楚春亭挪到门边,示意小大夫让开一点,突然用力抬脚,还真的一气迈过了门槛,进了屋,老爷子很得意,以气吞山河的架势坐到了椅子上。

    相对无言,终于,老爷子说:“听说柳连枝要回来了?”

    他消息够灵通的,柳连枝要回来的消息昨天才确定,今天他已经知道了。

    林白青点了点头,表示默认。

    楚春亭于这小孙女,比她自己还要关注。

    小事上可以相互斗斗气,玩玩心眼,但在大事情上,该指点当在要指点。

    他说:“保济堂在上面有关系,有好几味中成药虽然申批过关了,但药效一般,你们灵丹堂就不一样了,药物质量是过关的,柳连枝不认可保济堂,但她应该会认可你们灵丹堂的。”

    英雄所见略同。

    林白青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他的说法

    起身打开老爷子的衣柜,里面全是成套的白色的圆领棉麻衫。

    她说:“我要带你出去做客,身上的的衣服汗湿了,换一套吧,我帮你换。”

    楚春亭眉毛猛然竖起,警觉的问:“去哪里?”

    都这会儿了,林白青当然不会瞒他,温声说:“带你去找那个当年在你和柳连枝交易文物时告密,以及,在沈庆仪想要逃港时,悄悄扔下您的小孙女的人。”

    这句话可太不寻常了。

    曾经,楚春亭一直认为是柳连枝告的密,要故意害他,恨了她二十年。

    前段时间,在听说他儿子和沈庆仪是一对后,他就开始动用各方关系,把当年东海市混小将,混治安队的,形形色色的人物头子们全查了一遍。

    要知道,以他的人脉,但凡是个在东海市能排得上号的人物,楚春亭都能把他的八辈祖宗给扒出来,也能把他扒皮抽筋,像碾压一只蝼蚁一样碾死。

    但迄今为止,两条道上有很多人专门在为这件事奔波,还一无消息。

    这小丫头从哪儿打听到的消息?

    这才几天的功夫,她就找到那个人了。

    那个人不但告了密,孩子竟然也是他丢的?

    那沈庆仪呢,她被他弄到哪里去了?

    他,又到底是谁。

    楚春亭不是好人,但他是个聪明人,他手不灵活,就迅速伸开了手臂,示意女孩来给自己脱衣服,换衣服,全程默不作声,努力的配合着。

    转眼一套新衣服换好了,林白青才把轮椅推过来,他双手一撑,已经极其灵活的坐到了上面。

    ……

    在家就是男保姆,在单位是整天端茶倒水,低声下气的马屁精,做小伏低二十年,马保忠今天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他住的是柳连枝在解放前修建的,位于东海制药内的住所,是一幢别墅。

    柳连枝不但知识学问高,审美也很好,当年有钱,房子装饰的也很豪华。

    老太太的股份就不说了,虽然经历了那十年,但正所谓烂船还有三千钉,在平反后,政府归还了好些当年没收的,属于她的东西。

    其中有两只青花瓷,是元代的。

    元瓷,懂文物的都知道它意味着什么。

    就算老太太的股份没有马保忠的份了。

    但这房子,房子里的一应东西都归沈庆霞,自然也就归他了。

    而今天是他升职的日子,沈庆霞也要低调一点,带着保姆在厨房忙碌。

    马保忠作为一名文物爱好者,交往的都是文化界的人物,当然,既然有客来,就家里的陈设,瓷器,各样小古玩,马保忠要跟大家交流一下。

    同时,也享受一下大家的艳羡和阿谀奉承。

    而且在马保忠想来,既然自己已经是所长了,被人捧着,夸着,奉承着,将会成为他生活的常态,从今往后,他所要过的都将是这种日子。

    直到偶尔回头,看到闹轰轰的客厅里不知何时多了个一身白衣,眉高目深,面容如削的老人,他后心才一寒,手一个不稳,一只瓷瓶差点掉在地上。

    “马所长,小心点!”有人说。

    还有人说:“马所长,那可是元瓷,捧稳点。”

    要说马保忠努力了二十年,才能从一个不知名的小人物混今天的位置的话。

    楚春亭就是一生都站在山巅上,在俯瞰众生的人了。

    今天被马保忠请来的,有点头面的才认识他,没头没有的那帮子,虽说不认识,但一瞧这老爷子周身不凡的气质,都猜得出他是个人物。

    哪怕马保忠手里的元瓷,在这一刻都不及楚春亭更吸引人的目光。

    认识的都想跟他打个招呼,不认识的,也好奇这老爷子,要多看他两眼。

    他开口了,嗓音暗压,却也叫人窒息:“马保忠,就是你?”

    马保忠没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大热天的,他打了个冷颤。

    楚春亭勾唇,白衣胜雪,笑容却仿如恶鬼:“听说当年告密的是你,丢我家孩子的也是你?”

    第69章 兴师问罪

    (沈庆仪肯定还活着!)

    林白青知道楚春亭有手段, 但并不知道他有多少手段。

    马保忠也是。

    想当年,楚春亭作为爱国商人,政府红人风光无比时,马保忠只是个整天嘴里叨着酸溜溜的鸡骨草, 骑辆破二八撵着小姑娘的屁股跑的中学生。

    他爸是一个人民教师, 比较爱好古玩, 总爱淘些烂玩艺儿。

    耳濡目染, 马保忠也自小就喜欢古玩。

    他当然知道楚春亭, 文化界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于之相比, 他就是只蝼蚁。

    但正因为他是只蝼蚁,楚春亭这样的人才看不到他。

    而人要为恶,一开始会有做贼心虚的感觉, 但要长期不被人揭发, 识破,他就会有一种自豪感和莫名的自信, 自信自己能永远瞒下去,能不被识破。

    打击突如其来。

    不过马保忠可是在机关单位当了二十年马屁精, 能把三位顶头上司都拍的如沐春风,拍的飘飘欲仙的人, 城府他是有的。

    “这位怕不是楚老,您这腿……”他先是吱唔了两句, 缓和局势, 又说:“鄙人刚刚升任文研所的所长,正想着楚老您虽然在文化届赫赫有名, 却在咱们文研所连个荣誉职位都没挂着, 想请您出山做我们的荣誉顾问, 没想到您这就来了,我真是不胜荣宠,受宠若惊!”

    满屋子的人刚才都有点被惊到,这时对视,心说难道楚老也是来捧场的?

    楚春亭这种人,但凡能搭上话,古玩方面得他指点,基本不会吃亏。

    所以此时所有人跃跃欲试,都想上前跟他攀谈两句。

    但他分明在笑,笑容却狰狞无比,又惹的大家不敢近前。

    众目睽睽下,楚春亭伸手在轮椅背上拍了拍。

    这时大家才注意到身后推着轮椅的女孩子,一袭白裙,亭亭玉立。

    一老一小,老人面色狡诈而凶戾,女孩却生的温婉,古典,是个美人儿。

    因为楚春亭在望着她时目光忽而变的温柔,人们也不由的多看了她两眼。

    ……

    楚春亭可不是喜欢废话的人,示意林白青:“青青,问他。”

    于自己的生身父母,即使没有见过面,人肯定会怀着特殊的感情。

    看现场人这么多,林白青也要斟酌,自己该怎么讲才能讲的明白,思索片刻,她说:“二十年前讲成份,东海制药的柳连枝日子可不好过,因为是地富反坏,不但每天要接受改造,还因为没有定量的口粮太少,经常糊不饱口,就得变卖点家产补贴家用。有那么一个人,成份不错,但有黄疸肝炎,还有口臭,他想追柳连枝的女儿沈庆仪,可沈庆仪不答应,他因妒生恨,就把柳连枝给举报了”

    口臭,会传染的黄疸,追女孩子不成就举报人家的母亲。

    虽然林白青还没明说,但所有人目光齐齐投向马保忠。

    二十年前的事情,还是告密,查证据应该很难。

    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人过留踪雁过留痕,大家直觉,楚春亭这样的大人物亲自上门,应该是来兴师问罪的。

    马保忠在看到楚春亭的那一刻,就明白,麻烦上门了。

    不过作为一只合格的马屁精,他有的是臭不要脸的精神。

    他知道自己被戳穿了,但他想把事情压下去,就只能假装听不懂。

    捧着元瓷上前,他说:“楚老,其实我早想把这只瓷器交给您了,古玩不讲价格讲缘份,要不您开个价意思一下,以后这只瓷器,就由您收藏了?”

    害的别人家破人亡,以为一只瓷器就能顶了?

    现场十几号人,面面相觑,也无比好奇。

    当然,大家心里都有预判,一件二十年前的事情,顶多不过一句话的事,楚春亭有证据吗,如果没有的话,马保忠肯定不会承认吧。

    他愿意把家里最珍贵的瓷器送出去,已经是求饶的态度了。

    那楚春亭呢,这位在东海市能叫人闻风丧胆的大佬,他会收下瓷器,就此了了事情吗,还是说他今天非要追着马保忠问个明白?

    在大家想来,这事儿想要问个明白怕是不容易。

    设身处地,站在马保忠的立场上想一想,刚刚当上所长,爱人又是大领导,他岳母还是柳连枝,马保忠也是有身份有背景的,那么一桩小事,赖着不认,他楚春亭又能怎么样?

    当然,现场没有人了解楚春亭,也不了解他的行事作风。

    如果了解的话,他们就不会那么想了。

    可怕的沉默,顶多不过一分钟,但现场寂静的可怕。

    ……

    终于,楚春亭示意,让林白青把电话坐机拿过来,当场拔了个号码,摁了免提,不一会儿电话被揭起,里面的人正是马保忠请都请不到的马厅长。

    他说:“楚老,您有什么吩咐?”

    楚春亭鼻息一声哼,问:“文化厅有个叫马保忠的,听说是你的人。”

    马厅长回忆了一下才说:“名字挺耳熟,应该是我们系统的人吧,我查查。”

    “人不对劲,我建议你让纪委查查他!”楚春亭对着话筒说。

    随着他的话音落,现场所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做生意的还好,但凡在政府有点名头的,谁不怕纪委查。

    刚才大家还在想,楚春亭是不是要跟马保忠打场嘴仗。

    好家伙,人家直接搬纪委了!

    当然了,这就是楚春亭,在东海市跺跺脚,地皮都要抖三抖的人物。

    他之所以狠辣,就是因为他的行事风格,是一般人所想象不到的。

    电话里,马厅长笑着说:“楚老的眼光肯定没问题,您是咱省厅的荣誉顾问,我们的工作就该您来监督,您要觉得人有问题,我这就向上打申请。”

    现场又是一片倒抽冷气声。

    楚春亭目厉,眉竖,环顾一周,就见满场子所有人,皆是一副恨不能有个老鼠洞,自己好钻进去,躲起来的瑟瑟发抖,显然,全都被吓惨了。

    唯独马保忠脸上还有笑,怀抱只元瓷,笑的跟哭似的。

    对手也要讲水平的。

    水平太差的对手只会让人觉得恶心,腻歪,恨不能一脚踢开。

    刚见马保忠时,楚春亭以为这就是个垃圾,窝囊废,想一脚踹死。

    但看他死到临头还能笑得出来,倒是生了几分顽心来。

    他对着电话里说:“让你的秘书来东海制药,我随时有事要他办。”

    马厅长说:“好好好,我马上派人过去。”

    随着电话咔嗒一声挂掉,楚春亭的目光扫向马保忠,名场面发生了。

    马保忠仿佛被抽了筋骨似的,步履蹒跚,一步步挪到酒柜前,颤着手掏钥匙,随着爱人沈庆霞的一声惊呼,他打开柜子,从中又捧出一只元瓷来。

    加上手中这只,两只元瓷,是这栋房子里最精美,也最具价值的两样文物了。

    马保忠依然笑的像哭,上前,缓缓跪到了地上,捧起了瓷器,颤声说:“其实您不给钱也行,楚老,这两件瓷器和您的缘份到了,东西您直接带走吧。”

    多年前的一桩举报案,就算查出证据来又能怎么样,顶多遭两句臭骂。

    马保忠不会少一块肉,也不会少一根骨头。

    但让纪委查他就不一样了,要是查出刑事案件来,他不但要丢工作,还要坐牢的,那意味着,从此他要身败名裂。

    这两只元瓷是柳连枝手里最珍贵的古玩。

    但她为人清高,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就把它送给了沈庆霞夫妻。

    随着近几年古玩市场兴起,它的价格水涨船高,它的价值越来越高。

    这也是马保忠最钟爱的东西了。

    但此刻他只想楚春亭能收下它,把事情了了算了。

    楚春亭坐在轮椅上,又瘦又枯一小老头,可这小老头不怒自威,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目光跟看死狗似的:“刚才为什么不承认?”

    马保忠上下牙打着磕,说:“主要那时候我还太小,不懂事。”

    “原来是因为不懂事呀,呵呵……”楚春亭在笑,但笑声格外渗人,顿了顿,又说:“但做错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有刑事案呢,你就去服刑,要没有的话……”

    语顿,他低头看马保忠:“我都要查你了,你不可能没有刑事案,对吧。”

    马保忠从骨子里打了个冷颤,哆嗦了一下。

    楚春亭这种人真想让谁坐牢,有的是人脉,也有的是手段。

    有罪则罢,没罪,他也能给你栽一个。

    马保忠手里只有两只瓷器,这也是他最珍视的东西,他款款将它们放到楚春亭的膝头,虽然明知已经没有希望了,但总还想努力一下。

    当然,他以为今天闹腾到这一步,就结束了。

    他二十年的努力付之一炬,文研所的风光没了,他要去坐牢了。

    但其实刚才不过序幕,接下来的才是最重要的事。

    回头拍了拍孙女的手,楚春亭的声音忽而变的沙哑,柔和,就连目光也在瞬间变的慈祥,紧紧盯着马保忠,像哄孩子似的,他说:“现在,我家青青要问你一些话,我希望你能诚实,坦诚,配合。”

    所以,他还有一线希望,可以不用坐牢吗?

    马保忠连忙表忠心:“我当然配合,我一定配合。”

    楚春亭扬头,目光示意马保忠往后看。

    马保忠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就看他儿子马佳被妻子沈庆霞搂着,俩人站在厨房门上,一脸惊恐。

    他再楚春亭,明白了,楚春亭是不可能放过他了,而他接下来的态度,直接关系着儿子的生死。

    “配合,我一定配合,好好配合您。”他跪在地上,只差磕头。

    ……

    接下来才是林白青最关心的事。

    沈庆仪到底去哪儿了,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林白青没有直接问,而是先说:“马保忠,你小时候得了慢性黄疸肝炎,因为是传染病,同学,朋友们都特别排斥你,你当时找谁帮你看的病?”

    马保忠抽了一下唇,没说话。

    “是我师父顾明,对不对?”林白青又说。

    马保忠再抽了一下唇,轻轻点头,算是承认了。

    他跟林白青一样也得过黄疸肝炎,但不一样的是林白青是急性,他的是慢性。

    林白青再说:“当时我师父跟你讲,鸡骨草可以治你的病,但鸡骨草是一种野草,而且市面上大多是药性很差的毛鸡骨,真正的野生鸡骨草只有安阳县的深山里头才有,所以你当年经常跑安阳县挖鸡骨草,对不对。”

    马保忠又点了点头。

    也确实,事实就是这样的。

    顾明当年去安阳县,就是去挖鸡骨草的,半路碰上林白青,就把她救了。

    马保忠也一样,为了治病,当年经常跑安阳县挖鸡骨草。

    林白青再说:“安阳县有个偷渡的卡口,经常有人冲卡偷渡,前往港城,你知道沈庆仪日子非常难过,想离开东海,就给她出主意,说会帮她找机会,帮她偷渡去港城,对不对?”

    马保忠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因为他确信他和沈庆仪之间联络的,但凡提到偷渡,离开二字的信都是阅后即焚,没有留过一封,他不知道林白青怎么会知道的那么清楚。

    当然,告密的事不过一句话,他没想过在二十年后能被翻出来。

    商量偷渡一事,只属于他和沈庆仪的单线联络,他也没想到会被翻出来。

    在一瞬间,马保忠心想,是不是沈庆仪回来了。

    并把这些事告诉了林白青。

    他下意识去看门口,看这间屋子里所有的人,想找到沈庆仪的身影。

    ……

    其实原来林白青也不确定,把尚在襁褓里的她埋到树林里,要弄死的人会是马保忠,还是从顾怀尚那儿偷来的情书让她把这事确定了的整件事的。

    在那封情书里,马保忠写了一句:我明天又要去挖鸡骨草了,你的事我还会帮你去看的,等你想通了找我。

    当时他就是借着挖鸡骨草,去打听偷渡的事情了。

    林白青又说:“如果当时不是顾明指路让你去安阳县挖鸡骨草,你很可能会因为肝炎而死,即使不死,也会转为乙肝,一生难以治愈,按理你应该感恩我师父,感谢他指了一条明路才对。但你非但不知道感恩,还在发现偷渡途径后,就拿它吊着沈庆仪,哄着她,骗着她,然后,等她因为刑满释放而不得不回东海市时,骗她说可以送她去港城,而等她到了安阳县之后,你把她的孩子丢树林里了,她人呢,你把她弄哪儿去了,你把她给杀了?”

    这一句句的,打的马保忠僵愣在原地,半天都没有说一句话。

    现场有很多人,其实在这种气氛下,大家是可以悄悄溜走的。

    但没有人想走,甚至,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打岔。

    所有人都想继续听下去。

    沈庆仪,曾经东海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资本家大小姐。

    关于她的恋爱,婚姻,各种经历都是个谜,人们议论纷纷,也都是说她是被她的母亲柳连枝给逼死的,也是因为这个,柳连枝一直被人们诟病。

    结果沈庆仪竟然是马保忠害死的?

    马保忠还在原地愣着,突然,只觉得眼前有道光一闪,一时间他没反应过来是什么,等他看清楚的时候,就见沈庆霞手里的水果刀上流着血,他的脸上凉凉的,他一摸,满手的血,这时他惊觉,他的脸被划破了。

    沈庆霞扎完了还不解恨,又一刀,朝着马保忠的胸膛扎了过去。

    这当然不行,要闹出人命来可就麻烦了。

    有人拉沈庆霞,有人在推马保忠,还有孩子大哭着,喊妈妈别打了的哀求声。

    但沈庆霞仿佛疯了一样,水果刀胡乱挥舞,划破了一个试图拉她的,客人的手,再一刀,不小心划破了自己的胳膊,但她还不停歇,还在往马保忠身边突。

    听起来也太可怕了,她的姐姐那么漂亮,那么聪明,一身书香气质的姐姐。

    因为是地富反坏,怕人说她奢靡腐化,沈庆仪在洗澡时连香皂都不敢打,用的是碱面,但她的皮肤是沈庆霞这辈子见过女孩子里最细的,最白的。

    她的性格也很好,虽然经常被拉出去批,可只要一被放回家,她就笑呵呵的。

    她顽强,坚韧,乐观,豁达,虽然生活很苦,但从来没有抱怨过命运,也没有自怨自艾过。

    那么好的姐姐,却被她的枕边人给害死了?

    沈庆霞是个特别感性的人,她是深爱着丈夫,但她更爱姐姐。

    而她之所以爱他们,是因为她觉得他们优秀,值得被爱。

    在听说马保忠告密时她就已经觉得不可思议了,再听说沈庆仪也是被他害死的,整个人就失控了,她连连挥舞着刀,吓的所有人都躲了起来。

    眼看着,刀要扎马保忠身上去了。

    不过就在这时林白青走了过去,眼看沈庆霞刀乱挥着,她轻轻抬手,不过轻碰了碰沈庆霞的胳膊,只听哐啷一声,水果刀已经落在地上了。

    沈庆霞还想往前突,林白青一个反手将她一只胳膊拽过来,沈庆霞的脚还想踢出去,她伸腿一套给勾了回来,又将沈庆霞打个转,推进厨房,关上了门。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关上门再看马保忠,她问:“沈庆仪是被你弄死了吧,你把她埋哪了?”

    马保忠下意识摇头:“没有,我没有。”

    楚春亭声哑,抬眉反问:“马保忠,你儿子小小年纪,怎么就缺了条胳膊?”

    马保忠迅速回头看儿子,儿子的胳膊目前还在,但要被楚春亭盯上,以后就不好说了,他也慌的不行,但他依然否认:“我真的没有害过沈庆仪。”

    “那孩子有十五了吗,现在就坐轮椅是不是早了点?”楚春亭再说。

    马保忠彻底崩溃了,扑通一声跪下了:“楚老,求您了,不要动我儿子。”

    楚春亭冷冷盯着面前死狗样的男人,扯唇,冷笑。

    ……

    “活有人死有尸,哪怕化了,也有一具白骨,沈庆仪人呢?”林白青再问。

    马保忠脸上的血流到了胸膛上,白衬衣被浇红,浇透,形容可怖。

    终于,他疲惫的摊开双手说:“其实不是你说的那样的。”

    是的,虽然林白青猜对了脉络,但事情的真相不是她说的那样。

    当年马保忠确实喜欢给女孩子写情书,但不是因为他爱她们,而是因为自卑。

    他因为肝炎而被同学排挤,孤立,男同学他不敢惹,就整天给女同学写信。

    他知道大多数女孩子接到信都会扔掉,或者交给老师,但他无所谓。

    算是一种恶作剧吧。

    很多女孩子接到他的信,怕染上传染病嘛,都会被吓的尖叫,花容失色。

    他就喜欢看她们被他吓到瑟瑟发抖的样子。

    但沈庆仪跟别的女孩子不一样。

    读书时,她是全校男同学心目中的白月光,也是马保忠心头的白月光。

    如果说他这辈子真心喜欢过某个女孩子,除了沈庆仪没别人。

    也是因为嫉妒沈庆仪跟楚青图悄悄好上了,他恼羞成怒才举报的古玩交易。

    但他只想害楚家,害楚青图,没想过要害沈庆仪。

    后来沈庆仪受牵连去了边疆,他为了追着去,第一个响应报名,想去当知青,但被他爸走后门跑关系拦了下来。

    再后来楚青图就追着沈庆仪去了。

    那时候马保忠就知道,他俩在边疆肯定在一起了。

    马保忠也收心了,跟唯一愿意搭理他的沈庆霞结了婚。

    而关于偷渡,也不是马保忠诱惑,骗的沈庆仪,是她自己主动想走的。

    当年逃港潮汹涌,想偷渡去港城的人特别多,楚春亭的小儿子楚青集就是抱了个汽油桶子凫过去的,有活生生的例子,大家就会有信心。

    而据沈庆仪在信里说,她在边疆时每天都会练习憋气,游泳,就是为了练好体能,有朝一日能偷渡去港城。

    她刑满释放,回东海时楚青图还没有死,虽然她没明说,但马保忠暗猜,应该是她先带着孩子过去,等楚青图刑满释放了再偷渡去找她,夫妻团聚。

    如果说马保忠在沈庆仪的事情上有什么错误的话,那就是,他也低估了当时偷渡潮下的残酷,他误导了沈庆仪,让她也觉得那是件很容易的事。

    当时也没什么组织,大家都是自发的,有船就上船,没船自己想办法,凑足一批人,只要人够多,彼此壮胆子,大家手拉着手,结起伙来一起冲。

    就在沈庆仪下车的那天晚上,马保忠听说的消息是,有一条船上人差不多凑齐了,正好天气也适合,今晚就能走,他遂帮沈庆仪带路,带着她去找船了。

    沈庆仪为人谨慎,怕万一出了事,自己死了倒是没啥,才几个月的孩子要出事,就让马保忠抱着孩子先躲着,她先上船看看情况,评估一下偷渡的安全性。

    如果船不安全,她就先不走了,回家,如果船是安全的,她就带着孩子走。

    也跟马保忠交待好,万一她要出了事,他把孩子抱回家,交给她妈。

    那天晚上下着大暴雨,海上风特别急,因为在那种天气下一般联防队,边防和民兵是不会出巡的,所以大家都以为是个偷渡的好机会。

    但谁知道沈庆仪刚到船上,岸上的人就接到消息,说联防队和边防,民兵集体出动,来抓人了。

    而在那种情况下,大家不是不跑,而是要抓紧时间跑。

    所以大概沈庆仪都没反应过来船就开了。

    海上风又大,浪又急,据说出海的船全翻了,人,大部分也都死了。

    沈庆仪是游过去了,还是掉海里溺死了,马保忠也不知道。

    但在岸上的他也很麻烦。

    有大规模的潜逃分子,边防队是要在沿岸整体搜查,排查的。

    一旦在外面抓到没有介绍信的可疑分子,就地劳改。

    马保忠倒是有单位开的证明,能证明自己是来挖鸡骨草的。

    但孩子怎么办?

    谁会信他一个大男人,三更半夜,抱着个三个月大的婴儿来挖鸡骨草?

    眼看边防队搜来了,他想了个办法,拿树叶把孩子给盖了起来,想着等边防队盘问完,他再去把孩子从树叶底下刨出来,抱回家去。

    但等他接受完边防队的盘问,去树叶底下刨孩子时,孩子已经不见了。

    也不知道是被野狗叨走了,还是被人捡走了?

    一个才几个月大,襁褓里的小婴儿,马保忠甚至没看过她的样子,丢了!

    回到家,马保忠没敢跟任何人提这件事。

    当然,因为俩人是单线联络,柳连枝都不知道这件事,所以也没人把他和沈庆仪的走失联络在一起,她还认为女儿应该是故意躲起来了,这些年一直在固执的寻找着女儿。

    一开始马保忠很害怕,怕楚青图从边疆回来就会戳穿他,找他的麻烦。

    但不久后就听到消息,说楚青图也去世了。

    自此,沈庆仪的事就彻底被埋没了。

    ……

    等马保忠讲完,现场一片哑寂。

    楚春亭两道黯红的眉毛竖着,目光梭打,看看马保忠,再看看他儿子马佳。

    看他倒无所谓,可马佳是马保忠的独生子,唯一的儿子。

    楚春亭看孩子的目光叫马保忠胆寒。

    壮着胆子,他说:“我觉得庆仪肯定还活着。”又说:“她打小水性就特别好,在边疆时又是生活在水库边上,天天练习游泳的,即使溺水了,肯定淹不死。”

    第70章 装神弄鬼

    (切闸断电,让他有再多阴谋诡计都使不出来)

    不管别人信不信, 马保忠一直坚信沈庆仪还活着。

    她可不是娇滴滴的,菟丝花一样的女孩子。

    她在边疆时会调配农药,能维修机械,是农场里的技术骨干。

    而且她从小水性就特别好, 又在边疆的水库里天天练, 不可能被淹死的。他倾向于她应该在港城另组了家庭, 过得挺好, 所以才不联络家里的。

    但现场所有人面面相觑, 皆觉得这是妄谈, 楚春亭也是一声冷嗤。

    又不是三天五天, 一个月两个月,而是整整二十年。

    如果沈庆仪还活着,为什么不跟家里, 跟母亲联络, 她还有女儿,一个为人母的怎么可能就那么随便把女儿丢下, 从此再不找她。

    而且如果她成功到了港城的话,柳连枝都找了好几年了, 怎么会找不到。

    大家虽然不说,但心里都有一个共同的看法, 沈庆仪肯定已经死了。

    马保忠又说:“人肯定还活着,楚老, 要不我去港城吧, 陪我岳母一起找。”

    楚春亭抽唇:“好啊,你想什么时候走?”

    马保忠没想到楚春亭会答应的这么爽快, 连忙说:“我马上就可以出发。”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楚春亭说的意味深长。

    现场所有人虽然没说话, 但一看马保忠这就是想跑。

    林白青也觉得很可笑, 马保忠是想去找人吗,他是想跑,真要想找人,前二十年他就把事情说出来,动员大家去找人了,何至于等到今天。

    她不明白楚春亭为什么要答应,也觉得他不应该这么傻才对。

    正好这时门铃响,站在门边的人开了门,马厅长的秘书小祁进来了,乍一看现场狼籍满地,吓了一跳,再看马保忠满脸是血,深深吞了口唾沫。

    “楚老。”他上前跟楚春亭打招呼,问:“您有什么事要吩咐?”

    楚春亭手敲着轮椅背,垂眸,长时间的沉默着。

    这时林白青还没把马保忠给沈庆霞下乙烯雌酚的事说出来,但敲着椅背,突然,楚春亭抬起头说:“我跟文研所的老所长还算有点交情,他最近得癌症了。”

    祁秘书说:“不止他,他们单位好几个癌症,大家都说文研所大概风水出了问题。”

    楚春亭笑:“以我看,80%的风水都是装神弄鬼,去,把那个鬼揪出来。”

    林白青注意看,就见马保忠没被血浸透的肤色瞬间变的煞白。

    所以不止沈庆霞即将得癌,文研所的所长也得癌了?

    答案呼之欲出,肯定是马保忠干的。

    但楚春亭脑子转的也太快了吧,就好像,当他看到马保忠这个人时,他已经猜到对方会干些什么,并且能立刻找到手段来收拾他。

    秘书点头:“我打电话通知公安厅,让他们来侦破这个案子。”

    “亲自去一趟吧,他们会重视点!”楚春亭说着,又示意林白青拿电话。

    林白青把他推到了电话旁边。

    既然沈庆仪的事讲完,她也就打开厨房门,把沈庆霞放出来了。

    打开厨房门,沈庆霞手里拿着菜刀,双眼赤红。

    林白青说:“别胡闹了,把刀放下,我还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

    沈庆霞的身体已经糟透了,从现在开始肯定要长期吃药,不过好在只要停止摄入毒素,她的身体就会好转。

    有前面的铺垫,现在即使跟沈庆霞讲马保忠杀人了,她都能接受。

    她现在也只有一个想法,送马保忠坐牢。

    就是倾刻间的事,林白青想过马保忠会跑,但因为他是跟儿子站在一处的,而且搂着儿子,哭的稀里哗啦的,她以为他是认识到错误了,悔过了。

    而且她觉得一个人遭遇了那么大的变故,此时应该是懵的,应该不会那么快就想到反击的办法,但她没想到的是,马保忠还真就跑了。

    楚春亭在打电话,保姆在打扫着屋子。

    林白青正在跟沈庆霞讲乙烯雌酚的事,因为样品是她非法获得的,不能作为有效证据,但是可以作辅证。

    马保忠下毒也不是一回两回,祁秘书已经去公安厅了,沈庆霞再通知一下保卫科,就现在就能把马保忠控制起来,他逃不掉的。

    沈庆霞也想打电话喊保卫科,但电话楚春亭占着,她就一边盯着丈夫,一边听林白青说话,而马保忠呢,搂着儿子,此刻还在哭,跟儿子说着后悔什么的。

    因为他怀里搂着儿子,且不说别人,林白青都放松了警惕。

    但正所谓无毒不丈夫,也就转眼间的事,他儿子还没反应过来,本来搂着他肩膀的爸爸却突然猛的一把把孩子推向玻璃柜,在众人的惊叫声中他冲进厨房。

    这是一楼,窗户开着,他跳上窗户还不忘把汤煲和菜全踢下来。

    而等林白青追过去时他已经跳出窗户了。如果他是跑步,林白青能追到。

    但他有车,沈庆霞的车就停在外面,拉开车门上车,转眼之间,他扬长而去。

    林白青虽然有双飞毛腿,但她跑的再快也追不上汽车。

    沈庆霞在打电话通知保卫科,可现在通知有什么用,马保忠已经没影子了!

    ……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谁都没想到。

    试问,谁能想到一个做爸爸的,会狠毒到去撞破孩子的脑袋?

    场面很可笑,因为不论沈庆霞还是林白青,抑或楚春亭,哪怕家里的保姆都知道马保忠肯定会跑,但他们有点蠢,眼睁睁看着人从眼皮子底下溜了。

    沈庆霞在此刻终于切身体会了什么叫个欲哭无泪。

    都不用别人责备她,她自己都觉得无自容。

    她深爱了二十年的丈夫,她一直认为母亲嫌弃他是母亲的问题。

    但现实是残酷的,真相是血淋淋的。

    事实告诉她母亲才是对的,她往家里引了头狼。

    一个为了逃跑,连自己的孩子都敢下狠手的白眼狼。

    在此刻,估计她连想死的心都有。

    倒是儿子马佳挺懂事,一直说:“妈,我好着呢,妈你别哭了,我很好的。”

    救护车来了,医生以为他们要救的是孩子,结果突然呕的一声,沈庆霞开始吐了,不停的呕吐着,吐了会儿,双眼翻插直接晕过去了。

    望着一团乱糟糟的局面,楚春亭摇了摇林白青的手:“我饿了。”

    已经晚上七点半了,老头奔波了半天,又累又饿。

    从东海制药出来,大厂旁边嘛,有一排溜的饭馆,林白青问:“想吃啥?”

    楚春亭摆了摆手,却说:“叫辆车,先回家吧。”

    街上黄面的多,随便一招手就会停,林白青虽然瘦,但毕竟练功夫的,手劲儿大,都不用司机帮忙,先抱楚春亭再收轮椅,转眼已经上车了。

    安排老爷子上了车,看到有家肠粉店,在不带餐盒的情况下,大家都是荷叶外面配报纸,林白青就打包了两份,有了几根竹签,拿着路上吃。

    一老一小,在胶皮味弥漫的车里吃的津津有味。

    但终于还是楚春亭忍不住,问:“马保忠跑了,你好像一点都不着急。”

    林白青翻了个白眼,反问:“他难道不是你故意放走的?”

    楚春亭忽然放声大笑,倒吓了前面的司机一大跳。

    林白青不知道这老头准备怎么搞,但她得感慨一句,他是真聪明。

    早在进门前他应该就记了沈庆霞的车牌号,当马保忠要跑时他正在打电话,给电话里的人报的,恰是沈庆霞的车牌号码。

    所以,早在进门前,楚春亭就知道马保忠会跑。

    在把事情讲完后,本来祁秘书可以拿电话报案的,但楚春亭故意把他支走了。

    林白青可以电话报案,可当时楚春亭握着电话,她就耽搁了一会儿。

    那一会儿,就是楚春亭放来让马保忠跑路的。

    马保忠很聪明,看到有漏子就钻,就拿上钥匙跑路了。

    但他要不跑,去公安局还能落个文明执法,可他好死不死的,非要耍小聪明,要跑路。

    楚春亭可是混道的,道上有的是人。当马保忠跑出去,不正好落他手里了?

    端着一盒肠粉,笑着笑着,楚春亭的笑声里渐渐就带上抽噎了。

    二十年前马保忠也就十八.九岁,还是个半大毛孩子。

    那样的小毛孩子,楚春亭压根注意不到。

    可谁能想到,就是那么个孩子,害的他那么优秀的儿子去了边疆,又死在边疆了呢。

    楚春亭可不是善茬,他是活在人间的恶鬼,最擅长的就是报复。

    从现在开始,他要马保忠知道一下,什么叫来自恶鬼的报复。

    林白青本来想送老爷子直接回家的,但他却说:“青青,带我去趟顾明家吧。”

    “不要。我师父要在天有灵,看到你会不高兴的。”林白青说。

    楚春亭刚着了一场大气,但此刻心情大好,哼哼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吧,我肯赏光去他那小破房子,顾明即使死了,也会觉得蓬荜生辉。”

    这死老头,但凡张嘴说话,总能气的林白青想暴打他一顿。

    ……

    今天招娣是正常班,早早就回家了,顾培居然也回来的挺早。

    他在厨房,招娣则在西屋看电视。

    招娣虽没见过,但听穆成扬说起过楚春亭,楚春亭一来就说想上厕所,招娣推上老头儿,就去上厕所了。

    林白青一碗肠粉没吃饱,肚子还有点饿,就想再做点饭吃。

    但进了厨房,就见顾培已经在洗锅了。

    他自己作息很按时间,到点了就要吃饭,要休息,也不喜欢别人不按时吃饭,而且还动不动就会发脾气,目光梭过去,林白青就有些怕。

    顾培也在看妻子,一看她目光躲躲闪闪的,不用说,又没吃饭。

    揭开米饭锅,里面还有半锅白饭。

    他从蛋篓子里翻了颗鸡蛋出来,要往碗里磕,林白青顺手接了过来。

    已经很晚了,再做饭太麻烦,炒两碗炒饭对付一下。

    边切菜,林白青就把今天发生在沈庆霞家的事跟顾培讲了一遍。

    从情感上来说,她当然希望沈庆仪还活着,但理智来讲,沈庆仪活着的可能性并不大,否则的话,如果她真像大家形容的那么强悍,怎么都能找回家的。

    所以林白青虽然不愿意说出来,但她还是倾向于,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

    顾培听完,说:“如果长时间溺水而导致缺氧性的大脑损伤,是会导致失忆的,如果她没有死,却不回家,只有一种解释,因为大脑损伤而失去记忆了。”但他旋即又说:“但这种失忆大都是短期性的,通过治疗,或者大脑的自愈,就可以逐渐恢复部分记忆,全盘丢失记忆且长达二十年的,我目前还没见过。”

    人体,尤其人的大脑,构造非常精密,但也会得各种各样的病,而之所以医学分科中有个学科叫疑难杂症,就是因为很多病是医生都无法解释。

    乐观推断,如果沈庆仪还活着,就只有一个可能,因为长期溺水而致大脑缺氧性损伤,失忆了。

    失忆症,影视剧里的狗血法宝。

    但现实里的失忆症并没有影视剧里那么温情,美好。

    轻微的失忆症大多不会影响人的基本生活,而且能很快恢复。

    但要是长期恢复不了的,基本都会伴有严重的大脑损伤,人的精神健康也会受影响,简而言之就是,大脑没那么好,有可能人的精神已经不正常了。

    如果沈庆仪真有可能活着,林白青希望她能像影视剧里那样,虽然失忆了,但大脑没有严重损伤,不会影响到正常生活,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里能平平安安,幸福快乐的生活着,要那样,就算一辈子都找不到她,林白青也觉得很好。

    当然,人该找还是要找的,活要见人,死了,也要找到她的骸骨。

    ……

    油热了,下鸡蛋炒成蛋花,再把米饭放进去,洒一把葱花,转眼饭就出锅了。

    林白青正要盛饭,窗外响起招娣的声音:“姐,咱家钥匙在哪,楚爷爷想进正房看看。”

    “一会儿等我忙完再说。”林白青说。

    她家正房可不是楚春亭想进就能进的,那得有条件。

    答完话,林白青刚回过头,却碰上顾培的眼睛,晶晶亮的。

    他仿佛早有预谋,看她下意识想躲,手从另一边抚了过来,吻过来,用舌尖撬开她的唇,先是小心翼翼的吮吸了一下,旋即呼吸变粗,又恶狠狠的,贪婪的吮了一口,俩人的牙齿碰在一起,磕出声响来,林白青被他弄疼了,很疼。

    但因为他是第一次,她不敢打扰,闭上眼睛等着,以为他还有下一步的行动。

    不过顾培却猛然停住,扭过头,温声说:“去吃饭吧,厨房我来收拾。”

    他向来是个特别自信,沉稳的人,但只要跟她有肢体接触就会变的很慌张。

    这又让林白青担心一个问题,真要同床,他的生理功能会不会有障碍。

    障碍有可能是生理性的,也有可能是心理性的。

    而就顾培这种生涩的行为,林白青估计他障碍的可能性非常大。

    当然,提前让他放松一下心情,那种可能性就会变小。

    盛了两盘蛋炒饭,林白青要出门,又蓦的回头,声音甜甜的:“培。”

    顾培愣了一下,大概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林白青也满身鸡皮疙瘩,但她柔声说:“你刚才吻的可棒了。”

    顾培没回头,但后背陡然一僵,挺的老直,估计他也被肉麻到了。

    林白青吐了吐舌头,又说:“晚上早点睡。”赤.裸裸的诱惑和邀约。

    但再一回头,她就看到招娣站在她面前。

    要了命了,她刚才说的话妹妹应该全听到了。

    招娣一直以为姐夫是个花的,没想到姐姐居然比他还花,尴尬极了,恨不能有个鼠洞能立刻钻进去。

    林白青被妹妹撞破,也很不好意思,转口问:“楚老呢?”

    招娣说:“在院子里呢,他说想进咱家正房看看。”

    楚春亭有生以来第一次来顾明的家,正在院子里四下打量,一脸沧桑与落寞。

    林白青端了饭出来,也是想让楚春亭给顾明低个头,就说:“您想进堂屋看看也行,但你得给我师父上柱香,再磕个头。”

    楚春亭抽唇:“我楚春亭此生,父母都没跪过,上柱香可以,磕头不行。”

    林白青把饭碗怼到他怀里,说:“生了您这么个逆子,您父母肯定很开心。”

    “那当然,我光宗耀祖了。”楚春亭说。

    “一般人可生不出杀老子的儿子来,你能,你真是光宗耀祖。”林白青反唇。

    这可是在顾明的家里,这老头于个死者都没有该有的尊重,林白青想想抽他一巴掌。

    当然,他语气这么不恭敬,林白青不会让他进正房的。

    接过碗,一碗炒饭而已,楚春亭端在手里,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脸色瞧着更落寞了。

    林白青不习惯站着吃饭,回西屋吃去了。

    正好顾培从厨房出来,楚春亭问他:“顾培回来多久了?”

    顾培算了算:“半年。”

    楚春亭说:“这院子不算好,巷子太深,屋子太潮,住着不舒服,我听说你们单位最近在建电梯楼,电梯楼舒服,也适合我们青青住,但你应该分不到吧。”

    军医院目前还是福利分房,确实有建电梯楼,但分房有各种限制,顾培是分不到的,他目前住的是单位的老楼,65平米的两室一厅。

    “只要你想要,我可以帮你打声招呼,分套房子不算难事。”楚春亭说。

    顾培皱眉头 ,冷冷盯着坐在轮椅上,又瘦,又嚣张的老头。

    老头敲着椅背,又说:“青青这回装修药堂花的钱可不少,四万多,你都没替她付掉,还挂着账,当然,钱我可以帮她付掉,但咱老祖宗有句话叫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家青青在你们顾家受的委屈可不止一桩,而你呢,衣食住行,哪一样能叫青青满意?”

    招娣迄今为止还不知道姐姐的身世,听了一头雾水。

    顾培是被迫结的婚,结婚后兢兢业业,一直在努力做个好丈夫。

    结果这老头一来就挑他毛病,还把他挑了个一无事处?

    他这啥意思,想干嘛?

    林白青已经吃完了,端了碗出来,说:“顾培同志,你先把楚老送回去。”

    顾培点头:“好。”

    楚春亭还不想走,捧着碗说:“青青,我饭还没吃。”

    林白青一把夺过了碗:“这饭应该不合你胃口吧,正好我没吃饱呢,我吃。”

    楚老头心机是很深沉,做事也总有异于常人的手段。

    但他毕竟行动不便,还想多挑拔点事非的,但顾培轮椅一推,就把人送走了。

    这一招好比切闸断电,让他有再多阴谋诡计都使不出来。

    ……

    顾培去送人了,正好事情也水落石出了,林白青洗完澡出来,就把关于楚青图和沈庆仪两的关系,以及她当年是怎么被马保忠埋树叶下面,又怎么被跑树林里撒尿的林有良捡到的,以及再后来,得了肝炎后又怎么被去挖鸡骨草的顾明碰上,并将她带回城的事,详详细细跟招娣讲了一遍。

    缘份就那么奇妙。

    当时的黄疸肝炎在医院属无治之症,马保忠得了肝病,就去找顾明。

    顾明指路,让他去找野鸡骨,他因为找鸡骨草而发现了偷渡点,于是诱着沈庆仪去偷渡,害了沈庆仪。

    同样,依然是顾明,在七年后,也是为了挖鸡骨草,又碰上林白青,救了她。

    听起来是巧合,偶然,但恶如马保忠,一直在做恶,善如顾明,一直在行善。

    林白青之所以会被顾明救,并非巧合,而是因为这世上,善良的人总比恶毒的更多。

    其实在老家,大家都知道林白青是捡来的,所以招娣并不觉得意外。

    但她也没想到姐姐的身世居然会那么复杂。

    刚才楚春亭一直在嫌弃顾培,招娣听不懂,觉得莫名其妙的。

    此刻才恍然大悟,他是爷爷看孙女婿,啥也不是,是在挑毛病呢。

    且不说他,要说沈庆仪去了哪里,招娣有个想法:“姐,为啥只在港城找呀?”

    又说:“咱村当年偷渡跑出去的人可多了,但当时港城抓的可严了,抓到偷渡的人就要遣返,所以大家都是到港城歇一歇脚,就下南洋去了,有好些人一去南洋十几二十年,直到近几年才敢跟家里联络,要不你要张沈妈妈的照片,咱把它寄到南洋去,让村里人在南洋一带帮忙打听打听?”

    乍一听,林白青觉得招娣想的有点天真,但转念一想,她说的其实是对的。

    柳连枝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女儿,先是从边疆到铁路沿线的各个下车点慢慢走访,打听,但她打听一直是一大一小,两个人,所以没有问到情况。

    前几年到了港城,也是在打听女儿和孙女俩人的下落,而且不比港城繁华,南洋各个小国家都比较闭塞,不够发达。

    柳连枝是基于女儿是健康的,聪明能干的,强悍的,就认为她不可能去那种地方。

    但万一沈庆仪真因为溺水而大脑损伤,丧失记忆,然后随大流下南洋了呢。

    所以真要想找到她,最好,且最快的办法就是在南洋各国登寻人启事。

    不管沈庆仪是生是死,这个办法都能帮他们尽快找到答案。

    也罢,等柳连枝回来,林白青就跟她商量,正式登寻人启示,找人。

    转眼顾培送完人回来了,俩人也就不说了,招娣也回自己房间去了。

    ……

    顾培关好院门,又将屋子门关了,坐到了床沿上,看上去有点不大高兴。

    林白青估计他是因为被楚春亭打击了一顿才不高兴的,坐起来说:“楚春亭想让我回他家去,但不敢明着跟我提,就会先朝你们顾家发难,这才开始,他应该还要折腾三爷和五爷,用逼迫的方式,逼着你们大家劝说我回他家。他说的那些事你不要放在心上,也别理他就完了。”

    顾培点了点头,说:“我懂。”

    但旋即又解释说:“关于药堂的装修费,我以为那笔钱你更想自己付。”

    四万多块钱顾培是有的,但他基于对林白青的尊重,所以没有过问过钱的事。

    “嗯,那笔钱我会自己付的,毕竟灵丹堂只属于我自己。”林白青随口说。

    但一说完,她又觉得不妥。

    她对灵丹堂,因为丢过一回,总有一种护崽式的心理,不想让任何人染指。

    但她这样说,恰好暴露了她的自私心理,顾培要是小心眼点,是会对她有想法的。

    还好,他好像并没有生气,一双沉如墨玉的眸子,长时间的望着她。

    林白青心跳的怦怦的,突然想起自己睡了半天头发有些乱,遂拿手捋了捋,柔声说:“睡吧。”

    灯下看美人,古人描述灯下的东方少女,会用晚霞,珠玉,琥珀做比喻。

    顾培从小读的诗多,但他想象不到那样的女孩子会是什么样子。

    不过只要看到林白青,那些古诗就具象化了。

    她纤细又圆润的胳膊,翘挺又肉感的臀,蜜桃一样饱满,又带着甜意的唇。

    顾培总能在看到时,找到一句诗来对应。

    他扼住了脑海中的胡思乱想,又说:“对了,听说马保忠从家里逃出去后被车撞了,据说卡在车里整整卡了半个小时才被交警弄出来,两条腿应该全废了,目前在军医院接受治疗。”

    林白青一噎,心说果然,楚春亭惹不得。

    要真像大家猜的,马保忠给单位领导,给妻子都投了毒,在已经致领导得癌的情况下,法院肯定会判处死刑,但他也不过去坐牢就好了。

    这下可好,腿都被撞断了,还卡车里半个小时,白白疼了一回,以后残废着双腿,要再坐了牢,还不得被牢里的人给欺负死。

    林白青拉了丈夫一把:“不说这些了,早点睡吧。”

    顾培脱鞋坐到了床上,又说:“对了,今天我回家时,看到门上有一封信。”

    “信,哪个单位,还是个人寄给我的?”林白青问。

    顾培今天没有拆自己的被子,撩起妻子的被窝躺了进来,温声说:“卫国。”

    顾卫国?

    要不是顾培提起,林白青都忘了世上还有这号人,以为他死了呢。

    顾培先关了灯,躺到妻子身边,语气依然很温柔,又说:“他说他在港城炒股赚了十万港币,写信问你,要不要他掏钱帮你把装修费付了。”

    林白青一愣,心说楚春亭想帮她付装修费还有一说,他顾卫国算老几?

    她了解顾卫国的心理,他并不是真的想掏钱,而是去港城赚了几个臭钱,想要显摆一下。

    林白青笑笑也就完了。

    但顾培显然很生气,而且明显吃大侄子的醋了。

    前段时间他还言之凿凿,说一段良好的关系不应该草草开始,而是应该相互更了解一点。

    但今天,他好像因为争风吃醋,这就准备草草展开俩人的关系了。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躺在她身边,却迟迟没有下一步的行动。

    林白青想让顾培放松一点,遂蜷身过去,试探着轻声问:“你是不是那方面有障碍?”

    她可是个好医生,生理方面她能帮忙,心理方面,她应该也可以。

    但顾培本来还好好的,听完这话,猛然侧首,黑暗中眸子两道寒光,打在她脸上。

    林白青初时没反应过来,一细想,糟了。

    她忘了一个最基本的道理,男人,是最讨厌别人说自己不行的!

    作者有话说:

    小培培:她说我不行!

    作者:行给他看。

    实在对不起,今天晚了太多,对不起了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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