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漫天满地覆盖无人的平原,白茫茫一片之中只有一处废弃的采矿工厂。


    废弃工厂之内的狭小器材室中又腥又臭,冷得出奇,角落里半人高的大狗笼子里关着三个脏兮兮的孩子,稍大一些的男孩蜷缩在角落里埋头抱着膝盖,他脚边是两个看起来更小些的男孩和女孩。


    男孩抱着昏过去的小女孩,着急地轻轻拍着她的脸:“别睡孟真,睡着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那小女孩看起来只有四五岁,巴掌大的小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嘴唇龟裂,已经没了呼吸。


    隆冬的天气他们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衣裤,脏兮兮地黏着污垢和血渍。


    “孟真醒醒……”小男孩眼眶发红还在不停地叫,试图唤醒已经断了气的小女孩。


    角落里年纪稍大的少年目光一直在小女孩身上,他的半张脸都埋在手臂里,卷长睫毛下是一双颜色很浅的眸子,偷偷看着叫不醒的小女孩,伸出手碰了碰她的鼻子。


    他记得妹妹讨厌他碰她,从不愿意叫他哥哥,和那些人一样背地里叫他老疯人、白脸鬼。


    他的手指很小心摸上了她的鼻子,没有呼吸,她的鼻子凉透了。


    妹妹讨厌他、厌嫌他,可他还是不希望妹妹死,这是他的妹妹,唯一的妹妹。


    醒过来、快点醒过来吧,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他手指轻轻抚摸在她冰冷的鼻头,心里一遍一遍祈祷,下一瞬耳朵里突然响起了“叮”的声音,有个陌生的声音在他耳朵里倒数:三,二,一……


    他指尖早已冰冷的鼻头突然涌出急促的呼吸,妹妹在他手指下猛烈地呼吸了起来。


    那一瞬间,他知道自己和什么东西达成了交易。


    昏暗光线下,小小的女孩儿睫毛颤动地睁开了眼。


    他慌忙收回手指,将脸埋进手臂里,妹妹不喜欢他碰她,不喜欢看到他。


    但她活过来了,那就好,就好,他愿意付出一切……


    ————


    “孟真你终于醒了!”


    孟真从混沌中醒来,太久没有做人让她不适应急促呼吸下的冰冷空气,和身上的疼痛。


    自从死后,她就莫名其妙附体在那把自杀时用的枪上,枪被她唯一的哥哥孟舒云贴身收着,她日日夜夜和哥哥在一起才明白这个世上唯一在意她,爱护她,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的人,原来是这个她从小讨厌、惧怕,甚至是不熟的哥哥孟舒云。


    只有孟舒云每一夜都在为她的死痛苦,他整夜整夜睡不着,坐在她的床边抚摸着手里的枪,他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她,没能赶去救她。


    直到有一天孟舒云用她这把枪杀了逼死她的所有人——继母姚丝丝、继母的儿子、女儿、她的亲生父亲孟兰芝。


    哥哥把这些人的尸体做成标本整整齐齐摆放在曾经的家里,对着她的照片说:“还差最后一个,欺负你的人就全死了,真真别怕,很快哥哥就能下去陪你了。”


    他带着她这把枪去找顾青,要杀了这最后一个欺负过她的人。


    可是哥哥不知道,她们活在一本名为《顶级豪门》的书里,而顾青是这本书中的男主,男主永远不会被男配杀死。


    哪怕孟舒云用自己的命和他同归于尽,顾青也被救下来,只有孟舒云孤零零地死在顾青精心打造的奢华露天泳池里,手里死死抓着这把枪。


    孟真在枪中痛苦得心胆俱裂,可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沉入泳池最底部,蓝色的水被孟舒云的血染红,这个巨大的如同希腊宫殿一般的露天泳池曾经是顾青为了补偿她而建造的,顾青知道她这个人奢靡、贪婪、粗鄙、自卑,只需要用昂贵的东西哄一哄就好。


    她以为她终于要死了,可是没有,她的灵魂穿进了很多快穿世界里,附体在女主的枪上、刀上、剑上……她也不记得自己究竟经历了多少个世界,只记得每个世界里女主都舍不得把她这把利器刺入男主的心脏,宁愿自己灰飞烟灭。


    她积攒了无数怨气,突然灵魂被从器物上抽走,传送进了一具身体里。


    一具小小的女孩儿身体里,她浑浑噩噩地适应着这具身体,渐渐听清四周的声音,有个小男孩儿一直在喊她:孟真、孟真。


    这个声音,是顾青,少年时的顾青。


    哪怕死再多次她也清晰地记得,顾青的声音。


    她……重生回了自己的身体里?


    不等她缓过来,不远处的铁门就被推了开。


    她模糊看见两个高壮的男人一前一后进来,关上铁门走到关着她的笼子旁。


    一只沾满积雪的脚踢了踢挨在笼子上的她:“先剁了孟家小千金的手指,孟大老板孟兰芝不是最疼这个小女儿吗?剁了她的手指录下来,不信孟兰芝不拿赎金赎人。”


    剁手指、狗笼子……久远的记忆重新涌现……


    笼子里的她被抓着脖子要拎出去。


    “放开她!”顾青死死抱住了她,发怒地吼着:“你们放开她!”


    “滚开小野种。”拎着孟真的男人抓住了顾青的头发将他按了回去,“你老子好歹是三大豪门的顾家,以为你还能值几百万,没想到你老子压根不承认你这个野种,十块钱也都不出!”


    顾青被重重摔回狗笼子里,额头撞出血来。


    浑噩的孟真被拎出去按在了脏兮兮的地上。


    “剁了她的小拇指。”一个男人拿着手机对着她。


    孟真终于恢复了神志,记起来这是五岁时她被绑架发生的事情,一伙绑匪绑架了她和六七岁的顾青,以及当时刚刚回国的孟舒云……


    “她的手指没用。”


    孟真听见了哥哥的声音,她努力地睁大眼睛,视力在一点点恢复,她模糊地看见笼子角落里的少年孟舒云。


    他很瘦,短发下是一双异常平静的眼,对绑匪说:“孟家早就没人在意她的死活了。我是孟舒云,你们应该听过我的名字,拿我的手指去找我爷爷,他不会跟你们讨价还价。”他伸出自己的左手,按在脏兮兮的土地上。


    孟真挣扎了起来,她想说话可是灵魂还没有适配身体,她无法控制舌头、喉咙。


    “孟舒云?你是孟家长孙孟舒云?”绑匪不可思议地骂了一句脏话。


    孟舒云可是被孟老爷子一手带大,寄予厚望的长孙,是唯一对外承认的孟家继承人!


    因为孟舒云从出生就患有癫痫,从小被孟老爷子带去国外治疗,几乎没有在国内露过脸,孟老爷子极其保护他的隐私,连张照片也没有泄露过,所以绑匪们根本没有认出来一块绑来的还有孟舒云!


    “他妈的发财了!没想到还绑到个金疙瘩!”绑匪粗暴地将孟真丢回笼子里。


    孟真被摔得一阵发黑,喉咙里才发出个“不”字,眼睛就被背后的顾青紧紧捂了住。


    “不要看!”顾青的声音在发抖。


    她听见了孟舒云短促的闷叫声,什么也没看见,只感觉有热热的液体喷在脸上。


    是血的腥味,孟舒云血的味道,她附在枪上时很熟悉他的气味。


    血在她脸上变凉,她仿佛打了个冷颤,灵魂归位。


    “不要看……”顾青抱着她浑身发抖地哭了。


    她在指缝里看见孟舒云的一节手指掉在笼子外,看见孟舒云抱着流血的手倒在角落里突然痉挛颤抖了起来,抽搐得嘴唇发紫吐出白沫来。


    他癫痫发作了,那副样子连两个行凶的男人也吓了一跳,慌忙抓了一块烂布塞进他的嘴巴里,防止他咬到舌头。


    没有多逗留,两个男人就带着孟舒云的手指和录好的视频离开了。


    腥臭的房间里只剩下孟舒云抽搐的声音,像濒死的鱼在旱地拍打。


    孟真挣扎着从顾青怀里伸出手,抓住了孟舒云嘴里的烂布用力拔了出来,不能堵住嘴巴,会窒息。


    “哥哥……”她喉咙沙哑,语调笨拙得像是刚学会说话。


    痉挛的孟舒云大口大口地过着呼吸,那双眼通红地盯住了孟真,他看见小小的女孩儿趴在顾青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这是她第一次叫他哥哥。


    是他吓到妹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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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过了多久,孟舒云恢复了平静,他依旧躺在角落里没有动,安静得像是死了一样。


    孟真这具身体太虚弱了,醒了一会儿就昏昏沉沉不太清醒了。


    门外突然响起“砰砰砰”的枪声。


    顾青立刻坐了起来。


    随后“轰”的一声爆炸铁门被炸了开,有人拿着枪冲了进来。


    “大少爷!”那人冲过来,孟老爷子派来救他们的人。


    孟真被从狗笼子里救出来头重脚轻,浑噩不清醒,只感觉顾青拉扯着她往外跑。


    才跑出门背后就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来救她们的那个人不知道是哪里中了枪,猛地将一把枪塞给孟舒云,倒在地上喊道:“往西跑少爷!过了吊桥有人接您!”


    幕天席地的大雪盖住了所有景象和道路,密集的枪声就响在她们身后,孟真快要烧晕过去,矮小的身体几乎陷在雪地里。


    一双手伸过来吃力地抱住了她,抱着她的手还在流血。


    是孟舒云。


    她立不住脑袋歪在孟舒云怀里。


    才跑出去没多远,顾青就发出一声惨叫倒在了地上。


    孟舒云慌忙停下来,抱着孟真扭头看见狼藉的雪地里顾青的右脚被生锈的捕兽夹死死地咬了住,鲜血喷涌在白雪里格外刺目。


    顾青倒在地上叫得惨烈,拼命地想要去掰开捕兽夹,可是怎么可能掰得开,这个大的捕兽夹一旦咬住整条腿都要废了。


    枪声“砰砰”追过来。


    孟真昏沉的脑子里翻涌了许多记忆,就是在这里,上一世的她没有丢下顾青,她哭着求孟舒云背上顾青一起走,如果顾青不走她就也不走,她抱着顾青死活不撒手。


    这一幕顾青每每提起来都会感谢她,也让她成了顾青的白月光,哪怕后来她流落在外,容貌被毁,变得再坏再不堪,顾青早已不爱她,也无法对她狠下心,依旧兑现诺言要娶她,直到后来她身败名裂自杀之后,顾青也再也没有娶妻……


    但,那又怎么样?装腔作势地深情!


    就因为在这里要救他,她才又被绑匪重新抓了回去,只有她一个人落回绑匪手里高烧失忆,又被几经转手卖了。


    因为这是她身为白月光女配该经历的剧情,她流落在外十几年,吃尽苦头,别说上学了,连一件没有补丁的衣服也没有,她没成年就去打工,为了保护自己被小混混划伤脸毁容……十八岁那年才被孟家找回去。


    那时顾青身边站着的是和他青梅竹马的孟璋,而孟璋是她继母姚丝丝的女儿。


    孟家早已是继母的天下,她的儿女才是孟家金尊玉贵的继承人。


    她格格不入,被取笑丑八怪,被笑话像保姆的女儿,原本对她还有愧疚的父亲也越来越厌嫌她,骂她像个泼妇,要将她送去乡下老宅养着,不许任何人提起这个女儿,就当她早就死了。


    她害怕再回到过去的苦日子,在孟家低眉顺眼,想要讨好爸爸,挖空心思想嫁给顾青,做豪门太太,可最后她被继母害得身败名裂自杀死在自己的婚宴上。


    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她好不容易重活一次,这一次她绝不要像从前那样,活得谨小慎微,努力讨好不该讨好的人。


    她的母亲才是父亲名正言顺的发妻,她和哥哥才是孟家的继承人。


    明明爷爷对外承认的继承人只有她和哥哥、明明她的哥哥在原文里可以成为云京只手遮天的掌权人、明明她可以肆意妄为地活一世,手不沾血毁掉所有欺负过她们的人……


    却被继母策划的这起绑架毁了一切。


    “砰”的一声枪响震彻雪原。


    孟真吃力地抓住了孟舒云的衣襟:“哥哥快跑……”


    孟舒云愣了一下,低下头看见怀里小小女孩儿苍白的脸和冻到发紫的小手,她已经烧得睁不开眼,可那只发紫的小手紧紧抓着他,沙哑地重复:“哥哥快跑……救他会被抓……”


    她好小,抱在怀里小猫似的脆弱。


    她明明是母亲拼着命生下来的宝贝,是孟家的小千金,爷爷的小小姐,可她却吃了这么多苦。


    孟舒云抬手将属下给他的枪丢给顾青,“拿着,你自己保重。”


    他抱紧怀里的小女孩转身跑在茫茫大雪里,像抱着自己命。


    孟真抓紧他的手臂,哥哥还是太仁慈了,把枪给了顾青……


    “孟真!”


    大雪中,小顾青挣扎着想起身追上她们,可腿疼得钻心,他倒在地上浑身发抖,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害怕,就像当初他被母亲丢在顾家,没有人喜欢他,没有人愿意和他玩,他像个很脏的小狗,被踢到角落里。


    只有孟真蹲在他眼前,歪头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你想和我们一起玩吗?”


    顾青分不清脸上是泪还是冷汗,“孟真!”他绝望地喊着,不要把他一个人丢下。


    “孟真!”


    孟真在昏迷之前听见顾青小兽一般的吼叫声,听见了久违的系统的提示声——[您在错过成为男主顾青白月光的机会,成为男主白月光之后您可以再想办法提前回到孟家,改变命运,这是一条捷径。]


    ——[警告:丢下男主,您将从白月光转变为恶毒女配。]


    就是这个系统音,在她上一世自杀的时候告诉她,她是这本书里男主的白月光女配,她逆袭成为女主失败。


    究竟谁才是这个世界里真正的女主?她的继妹?


    已经不重要了,她不稀罕做任何人的女主,顾青可以做这个世界的主人翁,为什么她不可以?


    她缩在孟舒云怀里听着他的心跳,附体在枪上时她就这么贴着他,她要哥哥活下去,要自己做这个世界的主人翁。


    如果做不到,她就毁了顾青、毁了这个世界。


    ——[叮,您已从白月光降级成为恶毒女配。]


    她不在意,恶毒就恶毒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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