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真回到家,犹豫之下还是找到了穗姨。
她在李丹生母的资料里看到,他妈妈的家乡是岚市偏远的一个小山村垌山村,如果她没有记错,穗姨的家乡也在垌山村。
孟真在厨房找到了穗姨,她正在剥嫩核桃,粗糙的手指剥的很细致。
这些核桃是剥给她吃的,穗姨知道她就只喜欢吃这种嫩核桃,所以总会时不时剥一些给她吃,说补脑。
她没进去,靠在厨房的拱门下看着穗姨,这些年穗姨也长出了白头发,她也不介意。
孟真一直不清楚穗姨的过去,穗姨不爱提起,只说过是妈妈救了她,她没有家人也没有家乡,如果哪天不需要她了,她就上街端盘子。
垌山村,同一个村子,穗姨认识李丹的妈妈李红秀吗?
穗姨好像察觉到了她,下意识抬头,瞧见她吓了一跳:“怎么悄默声的站在那儿?什么时候回来的?”穗姨站起身洗了手问她:“吃晚饭了吗?老爷子带兰树小姐在园子里画画,舒云少爷去公司了,晚饭给你留了,我热一下你再吃一些。”
她手脚麻利的热饭菜,嘴里还在念叨:“别总怕胖,你天天忙那么多事吃不胖……”
孟真过去从背后抱住了穗姨的腰,撒娇一样把脸贴在她背上,这些年穗姨就像她的妈妈。
穗姨的笑容就漫溢到了眼角眉梢:“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去客厅里坐着。”
“穗姨。”孟真还是决定和她说:“我在帮朋友找人,那个人是垌山村的,过两天我要去一趟垌山村,提前和你说一声。”她不想穗姨知道了误会什么。
穗姨手上的动作慢了一下,回过头来看她:“垌山村?是……我老家那个垌山村?你要去找人?”
孟真点了点头,把手机里赵照发给她的照片打开给穗姨看:“这个人,她叫李红秀,穗姨认识吗?”
穗姨看见手机里的照片愣了一下,又接过手机仔细的看:“李红秀?你、你……”她抬头看住了孟真:“你要找李红秀?”
“穗姨认识?”孟真看着她的表情,意识到穗姨一定认识。
是啊,垌山村并不大,如果是一个村子里的人怎么会不认识。
穗姨怔怔的点了点头,“认识……我们曾经是一个班的,但我只上了半年学。”她仿佛把过去一下子记起来了一样,“她学习很好,很爱扎两个辫子,我们老师说她能考进市里,她妈妈说砸锅卖铁也要供她念书,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问孟真:“你怎么要找她?她现在还在村子里吗?她应该考进市里早就离开村里了吧?”
李红秀这个人突然之间从一个名字,一张照片,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曾经存在过的小姑娘。
孟真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告诉穗和,李红秀死了,早就死在万里之外的甸海,死的时候还在念着要回故乡。
“我也不是太清楚她的事。”穗姨又看了一眼照片,“我十四岁就离开村子去外面打工了,没回去过。”
十四岁就去打工了,一个只读了半年的书,连字也认不全的女孩儿能做的工作只有苦力,没有人比孟真更明白这样的工作。
孟真也知道跟了妈妈之后,妈妈一直在教穗姨识字,现在穗姨已经认识了大部分的字。
她伸手又抱住了穗姨,“你在不开心吗?”
穗姨拍了拍她的手,笑着说:“没有,都是过去的事了,有什么好不开心的。”可她眼神里还是充满了遗憾,却不是为自己:“我只是想起了令君小姐,她救了我,如果没有她我或许早就被家里抓回去嫁个懒汉,生几个儿子,苦一辈子。可是她这样的好人……被害死了。”
她不想在真真面前重提往事,怕真真难过,就岔开话题。
孟真却说:“你能和我讲讲你和妈妈的事吗?”
穗和瞧着真真,她已经长大了,和她的妈妈一样美、一样好,是世上最好的孩子,如果令君小姐在一定会非常骄傲。
没什么好隐瞒的,穗和告诉了真真她家里三个女孩,一个弟弟,她的两个姐姐都没读过书,从小就帮家里干活,只有她读了半年还是因为那时候学校免费读书还管饭,后来大姐嫁人没人带弟弟,她父母就让她在家里带弟弟不许再去读书。
等弟弟大了,她就跟着同村人出去打工,赚的钱只留二十块自己吃饭用。
就算是这样,她十五岁的时候还被家里抓回去结婚,嫁给村里出了名的懒汉,就因为彩礼多,能给弟弟盖房,她不愿意回去就跑了,在外吃再多苦也不想回去,但还是被妈妈骗回去。
她就是那时候遇到的谢令君。
穗和跟孟真说起来时眼睛难得显露出神采,她说:“当时我从机动车上跳下去,跳到了大马路,就想着哪怕车撞死我也不回去,你妈妈和外公的车子差点撞上我,她从车上下来我抱着她的腿就开始哭,把她吓坏了,一个劲问我是不是撞倒哪儿了,要带我去医院,我爹妈追下车要抓我走,你妈妈就拦住他们,问他们是什么人……”
她想起那时的谢令君,眼圈红了红,谢令君当时压根不认识她,可是她护着她,宁愿闹到警察局也不让她爹娘带走她,后来令君小姐听了她的遭遇,问她愿意不愿意跟在她身边做陪读。
她其实压根不知道什么是陪读,只想着不被抓回去嫁人做什么都行。
令君小姐给了她父母一笔钱,让他们签了协议从今以后绝对不再逼她嫁人。
之后令君小姐才告诉她,那份协议没有法律作用,就是吓唬她父母的。
谢老爷也是个大好人,帮着打发了她的父母,甚至后来她父母又找来谢家要钱,也是谢老爷找人把他们吓唬走的。
穗和说,她当时记得很清楚,钱交给她父母时,父母脸上的神情好像在说:我女儿居然这么值钱。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也从来不想家,对她来说“家”是做不完的活,哭闹的弟弟,永远只能吃剩饭的地方。
而令君小姐带给她的,是做梦也不敢想的生活,是读书识字。
穗和快要落泪,可她还是对孟真笑笑,安慰她说:“我的事太不值当提了,我们村子里的姑娘都这样,你要找的李红秀家里也是这样,只是她妈妈带她好,跟她爹打仗也要让她读书,她也争气,我们班没一个考得过她。”
孟真听的心里难受极了,她到底是说:“李红秀已经去世了。”
穗和愣了一下,忙问:“怎么去世的?什么时候的事?”
“她十几岁的时候被拐卖到了甸海。”孟真和她说:“生下儿子几年后就过世了。”她死的时候李丹才六七岁。
穗和呆了住,好半天才伸手抱住了真真,心有余悸的喃喃的说:“幸好……幸好你和舒云少爷找回来了……”说着说着竟哭了:“她很聪明的,她是班上最聪明的,她妈妈为了让她念书天不亮就去干活……”
孟真回抱住了她,她不忍心告诉穗姨,李红秀甸海那几年过的多么生不如死,她已经精神失常,可她死之前还在和李丹说:她要回家,妈在等着她。
她也没办法告诉穗姨,这个世上没有“幸好”,她能够被找回来是因为又获得了一次重生的机会,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生,但她要抓住这次机会。
孟舒云的车子从大门开进来,他在车子里看见孟真的车停在车库里心就一片安宁,到家了,他知道真真和爷爷都在家里等着他。
如果他可以活的久一点,再久一点就好了。
可惜他在被绑架那一年就知道,他大概只能陪真真到她的十九岁。
园子里,爷爷和兰树姑姑正带着画板走回来,兰树姑姑对他招招手,眼神又飘开,和爷爷说:“小云回来了,真真回来了,我回来了。”
爷爷笑了起来,“是啊,都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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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孟真就联系了李丹,把赵照查到的所有信息都发给了他。
他很快回应:[方便我把她的东西送回去吗?你不用见我,我会自己回去,很快就离开。]
孟真明白,他是怕给她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直接让赵照给李丹订了周六的机票,打算好了陪他去一趟垌山村。
没想到周五下午,陆朝给她打了电话,问她明天方不方便来一趟市政府,方便的话他来接她。
孟真没有犹豫,当然方便。
章泊之前说过陆朝会找她,看来是要和她说正事了。
约好了时间,孟真又看了一眼李丹明天飞机抵达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多,开会是中午一点。
她上了车和赵照说:“明天你不用跟着我,替我去机场接李丹。”
赵照点了点头,又问:“需要我谨慎些吗?”
他说的委婉,但意思孟真明白,她和李丹那些事赵照是知道些的,他在问她需不需要谨慎些,避免别人知道她和李丹有联系。
“不用。”孟真说:“酒店我已经吩咐留了最好的,穗姨的父亲过世了,她待我那么好,我当然要替她尽点心,请最好的阿弥来替她的父亲超度。”
赵照从车镜里看了一眼小姐,穗和的父亲过世两年了,他有些担心在这个档口,有心人会利用李丹来坏了小姐的事,毕竟甸海吴威那件事如果去查很容易查到李丹身上。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孟真转着手上的佛珠说:“不用担心,要是有人有心去查我的事是防不住的,不如给他一个方向。”
赵照有些不明白小姐的意思,她好像知道谁会坏她的事?是故意让那个人去查李丹?可……这不是很危险吗?
孟真却很明白,她要做的不是谨慎防守,而是铲除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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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陆朝果然来接她了,他依旧穿了正装,请孟真上了他的车。
在车上和孟真聊天时,孟真才知道原来陆朝知道她的生日。
陆朝笑着说:“不只是我知道,今天开会的几位都知道。”
都知道?
孟真困惑,陆朝直接告诉她:“十八岁才可以入|党,我们在等着孟女士的加入。”
他的语气轻松,却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等孟真带了市政府的开会大厅,就更明白了章泊说让她心里有个底的意思。
除了周淮风在,之前接机的几位都在,还有文物部的部长赵茜,她是在场唯二的女性,年纪看起来和穗姨一般大,却没有一点白发,精神奕奕。
其他人一一和孟真握手,部长赵茜直接拥抱了孟真,笑着拍拍孟真的背说:“久仰大名,一直想见你,可算是见到了。”
孟真被她抱的一点也不紧张了,原本这样的场合她有些摸不着底,但见到赵茜就大概明白了。
开会的桌子上有她的名牌,说明是提起给她安排好了座位,就在周淮风的旁边。
她跟着周淮风落了坐。
周淮风怕她紧张,把她的水换成了饮料,低低和她说:“你们年轻人爱喝这个,别紧张。”
她谢过周淮风,看见陆朝坐在了赵茜旁边。
会议开始,屏幕上出现了一张金色大佛的照片,这尊金佛不正是国宝馆中遗失的另一个金佛吗?
周淮风一直遗憾没能把这尊金佛带回国,孟真还特意去查过金佛的资料。
当初金佛的收藏者把金佛拿出来在曼耳国拍卖,华国本来势在必得,可就在开拍前曼耳找了收藏者谈话,收藏者取消了金佛的拍卖。
现在金佛仍然收藏在那位收藏者的手上。
而此次的会议,就是希望能够在全奥会开幕之前,将遗失的金佛迎回国,将华国的历史长河填补完满。
会议从头到尾,没有特意让孟真做什么,她只是仔细在听。
会议结束后,赵茜部长留了她的联系方式,亲自送她上了陆朝的车,等孟真走了赵茜和几位领导又和周淮风开了个小会,除了谈了全奥会竞标的事,还谈了孟真入|党的事。
周淮风猜的果然没错,陆朝这趟亲自来云京接机果然另有安排,上面在等着孟真入|党,看来是要给她职务的。
全奥会竞标毫无疑问,非孟真莫属。
孟真对于他,对于云京都是再好不过的人才,是会为云京发展带来巨大正面推动的人,他自然不希望孟真受到丝毫影响,更不会允许其他人抹黑孟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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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孟真在车里看了一眼时间。
陆朝终于和她开口说了正事,有些事不方便在会议上详说,他需要私下和她谈。
他告诉孟真,那位金佛的收藏者是位在曼耳的华侨,他有心将金佛送还回国,但曼耳施压,他不得不试着以拍卖的方式归还,没想到还是被曼耳叫停了。
现在曼耳不断施压,希望他能将金佛赠与他们的博物馆。
陆朝也没有绕圈子,直接和孟真说过段时间他要去曼耳想尽一切办法接回金佛,玉佛手之事上面非常看重孟真,希望她能够协助他。
他把一份资料交给了孟真,是那位老先生的资料。
孟真打开来先看到一个名字——李章年。
“他也姓李。”她再往下看,看见这位老先生中年丧子,丧子之后开始痴迷念佛拜阿弥,花了很多钱才把这尊金佛从曼耳收藏家手里买回来,原本想着归还给华国,却几度被曼耳施压,甚至限制了他和他家人出国。
“也姓李?”陆朝好奇问:“你也认识姓李的?”
孟真看着这些信息,心里有一个念头逐渐被挑动,慢慢说:“这不是巧了吗?我在泰蓝的时候遇到过一位受泰蓝王尊敬的阿弥,他俗家名字也姓李。”
“是吗?”陆朝不信这些,却尊重泰蓝的文化信仰。
他又说:“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出这一趟差,为国家出差。”
“当然。”孟真收起资料看向陆朝,对他说:“我义不容辞。”其实就算陆朝不邀请她,她也会主动去做这件事,现在再好不过了。
陆朝看向了她,认真的说:“非常感谢你。”
孟真笑笑又说:“这件事或许请一位阿弥随行,会更好办。”
“哦?”陆朝挪走的目光又挪回来。
只见孟真手指轻轻拨动着文件袋的扣子,若有所思的说:“如果您信任我的话,我一定会办成。”
她抬起眼再看向陆朝那一刻,陆朝能看到她眼睛里的自信和笃定。
他喜欢这样的眼神,笑着说:“你尽管去做,我和今天会议上的所有人都是你的靠山。”
孟真笑了,她一定不辱使命。
陆朝把她送到了孟家门口就走了。
孟真却没有进去,她给赵照打了电话询问李丹现在在不在酒店?
赵照说:“他听您的安排,还在酒店。”
是,她安排好了,让李丹明天以阿弥的身份回垌山村做法事,去看他母亲曾经的家。
李丹总是会尽可能的不给她带来麻烦。
“好。”孟真挂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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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照那边正在给李丹安排晚饭,李丹不爱出门,也不会使用外卖这种app,赵照点了素菜给他。
外卖到了,赵照替他打开摆好。
他谢过赵照,坐在茶几旁用餐。
房间里很静,他吃的也很安静,总共四样素菜一个汤,他认真的吃着每一样。
两个大男人在寂静的房间里难免尴尬,赵照开口说:“需要我帮你打开电视吗?”
李丹顿了一下说:“不用了,我不习惯边吃饭边看电视。”随后又说:“如果你想看的话,我也可以。”
他的普通话不是太熟练,说起来一板一眼。
赵照就更尴尬了,他不是自己想看,是怕李丹尴尬。
可李丹就那么埋头吃饭,看不出丝毫情绪。
房门在这个死寂的时刻被敲响了,李丹手指一顿,下意识的抬起眼看向赵照,蓝色的义眼闪着光,另一只黑沉沉的眼凌厉如刀。
那一瞬,他的眼神凶相毕露,和方才安静打坐、安静吃饭的阿弥判若两人。
李丹放下筷子,摆摆手让他往里站,低声与他说:“我去开门,别让人看见你。”
他是孟真的司机,经常跟着孟真出入,被人看见和李丹在一起,自然会麻烦。
赵照躲到了一边,他看着李丹起身去开门,在想李丹到底“动”过多少人,才会这么谨慎,这么怕牵连小姐?应该不只是吴威和那对夫妻……
李丹在门口用普通话问:“哪一位?”
外面很快回应他:“孟真。”
李丹和赵照全愣了。
李丹立刻拉开了门,看见站在门口的孟真,她穿着衬衫和到膝盖的裙子,看见他也愣了一下,从头到脚的看了他一遍。
“你……”她还没说完,手臂就被李丹拉着拽了进来。
房门“砰”的在她身后关上。
李丹低头看着眼前的她,用甸海话问:“你怎么过来了?”
孟真望着他笑了,他一着急就会用甸海话。
他今天没穿僧袍,穿的是黑色的交领衬衫和宽阔的黑色裤子,看起来竟年轻了许多。
其实他也不过比她大一两岁而已。
但他总是活的小心翼翼,和上一世一样,他睡觉前要把门锁上一遍又一遍,因为他说,他杀他父亲时就是半夜趁他睡觉,用斧子砍死了他。
他怕有仇家也半夜找他寻仇。
上一世他常常说:“李丹不信阿弥,信金钱。”
抠门的李丹,嗜财如命的李丹,要攒钱去云京,最后却把他所有的积蓄给了她。
“不用担心。”孟真没挣开他的手,望着他用甸海话说:“这里是我的酒店,你非常安全,就算被人发现我来找你也没什么,你是阿弥,我请了你来云京。没有人规定,我不能请尊贵的阿弥来为我诵经助眠。”
壁灯下,她的眼睛被照出波光粼粼。
李丹垂眼看着她,才发现自己离她很近,还抓着她的手臂,忙松开了手,后退半步用甸海话说:“你要小心,不要和我走太近。”
孟真却故意似得又朝他走近一步,问他:“吃饭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让李丹听的耳朵发热,她……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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