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刘娥
没有子嗣她一样能为天下主!
刘娥眼皮微微一抬, 嘴角浮现一抹极淡极淡的笑。
——她与天幕的想法一致,真宗做的最正确的事情,便是立她为皇后。
“天幕乃神迹, 看问题的角度与寻常人不同,得出的评价自然与寻常人不同。”
刘娥收回视线, 瞧了一眼备受打击的赵祯, “备受世人推崇的太宗皇帝在她那不过土鸡瓦狗, 你的父亲又怎会有什么好的评价?”
她没有直白说真宗皇帝的不好, 也没有说天幕说得不对,而是以一个掌权者的角度一针见血敲打赵祯,“你为天下之主, 享天下供奉,大夫效忠, 不可因天幕的三言两语便心生沮丧, 荒废朝政,不问世事。”
“可……”
赵祯四神无主, “可天幕说宋朝的皇帝一代更比一代差,百年之后,我的评价只怕连父亲都比不上。”
“那又如何?”
刘娥眉梢微挑,笑了起来, “难道为了百年之后的几句话,便从现在开始做昏君?”
赵祯有些无措, “大娘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刘娥眸中精光微微一闪,“先帝们被贬得一文不值, 你心里不畅快是人之常情。”
“但天幕此时出现, 是对你我二人的一种警醒, 她能评价过往之事,便会预言未来之事,未来的大宋到底如何,我们且拭目以待。”
说话间,她对一旁宫人使了个眼色。
宫人会意,立刻让人研墨铺纸,将天幕之言一字不落记载下来。
周围人忙碌着记载天幕,眼神热切而期待。
但赵祯却没有他们这般期待。
太祖皇帝这般雄才大略的官家,在天幕那里不过尔尔,至于太宗皇帝与他的父亲,更是遭到天幕的无情嘲弄,不是驴车漂移的仓皇逃命,便是丧权辱国的澶渊之盟和封禅泰山之后让泰山地位一落千丈的贻笑大方。
——太祖太宗乃至他的父亲也不过如此,那么他呢?
是不是远比太宗父亲更为狼狈?让天下百姓捧腹大笑,甚至说上一句这般蠢钝如猪的官家如何配掌权天下?
想想那种可能性,赵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大娘娘,天幕辱我大宋官家太甚,若任由其发展下去,只怕对我大宋江山不利。”
“祯儿好见识。”
刘娥笑眯眯,“那祯儿是有法子让天幕停止,还是说能让天幕顺着祯儿的心思说话?”
赵祯被问住了,“这……”
“这简直是谬言!”
寇准气得直哆嗦,“太后不过一个女子罢了,如何能与太宗真宗相较?”
“真宗做得最错的一件事,便是将太后立为皇后,更给太后留下可以掌权的遗诏!”
“什么开创学田制度,广开言路和打击贪官,不过是大宋历代官家们都在做的事情罢了,如何把功劳全部归于太后身上?”
至于刘娥开创武举的事情,则被他自动忽略。
大宋的国策是文治,他并不觉得区区一个太后便能扭转大宋立国的根本国策。
“重文轻武?”
“开创武举?”
狄青眯了眯眼,心里有些异样。
作为大宋子民,他当然知道大宋是何等的抑制武将,更知晓这样的政策百年来乃至大宋灭亡都不会改变,可当听到天幕说刘娥开创武举撬动大宋重文轻武制度时,他心里突然有一种别样的情绪,一种是僭越是大逆不道的冲动——
这个该死的制度早就该随着制定人的崩逝而一同带进棺材里,而不是遗留下来祸害将士!
“重文轻武?眼下的光景,不重文轻武行么?”
晏殊长长叹气,“自黄巢起义之后,中原大地战乱不断,人人有梦想,人人想称王,是太祖皇帝力压群雄,平定战乱,建立大宋王朝。”
“武将一旦掌兵,心思便多了。”
“若不重文轻武,只怕中原大地会再次陷入战火之中。”
“唯有压制武将,让文臣掌权,才能长治久安,创建太平盛世。”
【自大宋建立的那一天起,圣明英主就跟宋朝皇帝们没什么关系,至于太平盛世,听文人们吹吹就行了,宝宝们别当真,宋朝盛世的水分跟赵光义这个垃圾能被评上宋太宗的水分一样深。】
【咱就是说,上一个太宗皇帝是唐太宗李世民,有这样的千古一帝在前面,宋朝的士大夫们是怎么敢给赵光义这个小垃圾评上太宗的庙号的啊!】
“……”
晏殊手一抖,差点把手里捧着的茶洒自己一身。
“咳咳咳咳!”
张耆剧烈咳嗽着。
——这哪是士大夫们的主意?分明是士大夫闻弦歌而知雅意,顺着太宗的遗愿和真宗皇帝的话给太宗皇帝上了个太宗的庙号。
虽说话是他们这些士大夫们提出来的,可主意都是太宗真宗的!
天幕要骂,也不该只骂士大夫,而是连太宗真宗一块骂上,这样才显得天幕公平公正!
吕夷简头大如斗。
——天幕若再这样说下去,大宋官家们的颜面便是荡然无存,而相应的,却是民心思太后,太后一手遮天,野心无限膨胀。
太后已有命人裁制龙袍的僭越之举,若再听天幕这般吹捧自己,只怕效仿武后的心便再也收不住了!
程琳忍俊不禁。
虽然笑话太宗皇帝有些不道德,但这件事跟他没关系,他全程没有参与,所以笑一笑这些谄媚弄权的士大夫很正常。
——骨气呢!尊严呢!士大夫的名声全被你们这些奴颜婢膝之徒搞臭了!
他就不一样了,铁骨铮铮敢于直言,若是他在朝为官,必然不会让那些奸佞之辈为了讨好官家便给太宗皇帝上这般过誉的庙号!
可惜小人弄权,奸臣当道,似他这般大才,竟不得太后重用,让他大好年华为之虚度。
程琳呷了一口茶,半真半假叹了一声,而后中气十足喊来自己的儿子与女儿,让他们放下手头的事情,与他一起来看士大夫们的笑话。
——天幕不要专注官家们嘛,士大夫什么的也可以讲一讲的!
把那些人的龌龊行径全部展现出来,这样官家与太后便能知道谁是真正的忠臣而谁是口蜜腹剑的佞臣了!
“祯儿不知。”
赵祯手指微紧,缓缓摇头,“只是,只是若任由天幕继续说下去,民心必会生变。”
说话间,他抬眸看了一眼刘娥,又飞快收回视线。
血缘是一个奇妙的东西,自从天幕说大娘娘不是他亲娘之后,他再面对大娘娘,心里便有些别扭异样。
以前大娘娘对他苛刻是望子成龙,是为了他好,但现在,他却觉得那是大娘娘并非他的生身母亲,所以根本不会心疼他所遇到的遭遇。
比如说小娘娘便与大娘娘完全不同,对他颇为宠溺。
他小的时候身子骨弱,大娘娘不许他吃海鲜等生冷东西,旁人畏惧大娘娘的威势,半点海鲜都不敢给他,他馋得跟什么似的,天天委屈得直哭。
是小娘娘心疼他的委屈,偷偷拿了海鲜给他吃,看他狼吞虎咽吃着海鲜,小娘娘便轻轻抚弄着他的发,笑得慈爱又和蔼。
但大娘娘永远不会这样。
大娘娘只会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他去做一件事,哪怕与他闲话家常,大娘娘的笑也是冷的,让生不出亲近之心。
赵祯撇了撇嘴,“若是失了民心,大娘娘的律法也好,政令也罢,只怕都推不下去。”
“不。”
刘娥挑眉,悠悠一笑,“失民心的是大宋的官家们,而不是我。”
“天幕继续说下去,是祯儿的政令推不下去,而不是我的。”
赵祯眼皮狠狠一跳。
——大娘娘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但他的思路完全跟不上大娘娘,他尚未来得及开口询问,便听大娘娘吩咐身边小宫人,“请吕相公,程左郎,邓国公张耆入宫。”
【说起真宗与刘娥的爱情故事,就不得不提一嘴张耆,给真宗刘娥穿针引线的媒人,就是他把刘娥献给真宗,让真宗从此恋爱脑上头,做了人生中最正确的事情——立刘娥为后。】
【但咱们的刘姐出身卑微,在封后的道路上可谓是一波三折,困难重重,别的不说,咱们先从她的出身说起。】
天幕之下,刘美心里打了个突儿。
他名义上是太后的兄长,但其实是太后的前夫,太后入宫之后,他这个前夫被太后提携,从龚姓改为刘姓,被太后认为兄长,成了太后唯一的亲人。
当然,这种事情只能糊弄一下不知根底的人,糊弄不了士大夫们,但太后为真宗皇帝诞下官家,如今官家又掌了权,士大夫们对他与太后关系的改变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为了官家的面子不拆穿他们。
可天幕既然从太后的出身说起,那他的身份岂不是要大白于天下?成为天下取笑太后的谈资?
赵祯陡然想起自己听过的风言风语。
——大娘娘的兄长并非兄长,而是大娘娘的前夫。
若是这样的事情被天幕当众挑破,大娘娘岂不是也颜面扫地?
与大宋的官家们一样,成为天下人讥笑嘲讽的存在?
赵祯眼皮微抬,不由得往刘娥脸上瞧了一眼。
此时的刘娥面色依旧不改,似乎丝毫不介意天幕将她老底全部揭露出来似的,面带浅笑,温和看着天幕,似乎颇为期待天幕后面的话。
这……大娘娘难道完全不怕?
“我行得正,坐得端,有什么好怕的?”
像是察觉赵祯心里的想法似的,刘娥的声音在大殿响起,“倒是祯儿,你该关注的不是这些事情,而是天幕闲话之际所吐露的治国理政之道。”
——那些话字字是珠玑之言,每一句都让人受益终身。
但赵祯心里却不这样想。
天幕哪里说什么治国理政之道?分明在嘲弄大宋官家!
他是大宋官家,更是天幕口中一个更比一个差的天子,被天幕这般侮辱嘲讽,他如何听得进去?
大娘娘听得下去,是因为天幕一味夸耀大娘娘的功绩,所以大娘娘能对那些讥讽的话视而不见,让他仔细听天幕的治国之言,可他根本不想听这些,他想弄清自己的生母到底是谁,现在是生是死。
可碍于大娘娘的盛威,他只能不情不愿道了声是,然后抬眼看着苍穹之上的天幕,心里盼着天幕少说两句大宋官家们的不是,多讲讲大娘娘的以前。
——最好将大娘娘如何将他夺到身边的事情讲得一清二楚,如何去母留子,如何瞒天过海,如何让他再也见不到他那可怜的母亲!
【众多周知,咱们的刘姐是个可怜人,自由父母双亡,孤儿一个,别的孩子还在父母怀里撒娇,她已经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父母,寄养在姥姥姥爷家里长大,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惨兮兮①。】
【等她年龄大了,就被嫁给银匠龚美为妻,龚美带着她从老家来到东京汴梁,想要在这里讨生活②。】
天幕之上,出现少女刘娥的身影。
第一次来到这样繁华的大都市,刘娥对汴梁的一切极为好奇,一双骨碌碌转的大眼睛仿佛永远不会累一般,惊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小娥,快跪下!”
贵人出行,龚美连忙拉着刘娥跪下,把她张望着的脑袋按在地上,压低声音与她耳语,“不要东张西望,这里跟咱们老家不一样,贵人多,咱们得罪不起。”
“知道啦。”
刘娥笑眯眯。
她虽被龚美按着头,但眼睛却偷偷瞄着前呼后拥的贵人车队。
贵人到底是贵人,赶车的奴仆都比她穿得光鲜,她身上是布丁衣服,奴仆却是崭新的衣料,身上甚至还有配饰装点着。
刘娥眨了下眼。
【东京虽然繁华,但赋税也很高,龚美很快便发现,凭借自己的手艺在东京完全活不下去,天人交战一番,把主意打在自己的老婆刘娥身上。】
【——他不行,但是老婆行啊!】
【于是乎,他把刘娥卖了,卖给张耆。】
【张耆见刘娥生得这么漂亮,瞬间生出奇货可居的念头来,再想想未来的真宗此时的韩王赵恒的喜好,二话不说把刘娥送给赵恒③。】
天幕之上,张耆再敬赵恒。
酒过三巡,赵恒兴致缺缺,略抿了一口便放下酒盏,手肘撑在椅座歪在椅子上,显然是对张耆今日的安排并不满意。
张耆会心一笑,跟着放下酒盏。
“啪——”
张耆抬手鼓掌。
播鼗声音传来。
紧接着,是悠扬婉转的歌声。
赵恒眼皮微动,来了兴致,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人未到,歌声便已到。
但唱歌之人并不着急出场,一曲唱罢,勾得赵恒心里直痒痒,而唱歌之人却仍未出现。
赵恒有些意动。
但他毕竟是皇子,若太急色,反倒辱没了自己的身份,于是他压了压心里的躁动,装作不在意似的转着拇指上的墨玉扳指,视线却时不时向歌声的方向飘。
香气袭来。
女人缓缓登场。
赵恒把玩扳指的动作微微一顿,瞳孔微微放大,视线之内再看不到其他东西,只看到刘娥在对他浅笑。
【毫无疑问,张耆送刘娥送到赵恒心坎里。】
【赵恒初见刘娥,那叫一个一眼万年魂不守舍,老爹交代的事情也不做了,饭也不好好吃了,天天跟刘娥在一起取乐。】
【宝宝们都知道铁血强送的另外一个特点,那就是身体拉胯,子嗣艰难,早死的跟绝嗣的皇帝一抓一大把。】
赵祯:“???”
什么叫身体拉胯子嗣艰难?!
刘娥会心一笑。
——真宗的身体的确不太行。
士大夫们齐齐鞠上一把同情泪。
也不知大宋是撞上了哪位太岁,自太宗时期便子嗣不顺,孩子生得多,可死得也多,若不是真宗身子骨好,皇位还真轮不到真宗来做。
太宗的子嗣已这般艰难,到了真宗这一代,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的难——只有官家一根独苗苗。
上天保佑,官家在子嗣上可别再出问题了!
——他们老赵家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啊!
【真宗跟刘娥待了这么久,也没待出个一男半女出来,可见老赵家的基因是真的不行。】
【虽然子女没生出来,但身体却是吃不消了,连亲爹赵光义都发现不对劲,招来真宗的乳母一问究竟。】
【这一问,便险些没把赵光义气个半死,你爹我在辛辛苦苦治国平天下,你倒好,跟女人一起玩乐!】
【处理掉!】
【赶紧处理掉!】
【要不然你就不是我的好大儿④!】
【真宗不仅是辽国的好大儿,更是赵光义的好大儿,一番纠结之后,把刘娥送回介绍人张耆的府上。】
【张耆是谁啊,人精一个,真宗给退回来,那必须好吃好喝供着啊,甚至还为了避嫌不敢回家住,另外买了一个宅子,跟刘娥分开住,生怕自己跟刘娥沾上关系引来真宗的不满⑤。】
“娘娘,邓国公张耆到了。”
小宫人踩着小碎步,快步走进殿向刘娥汇报。
刘娥眼皮微抬。
——来得这么快?
看来是在天幕出现的那一刻便做好了自己随时会被召进宫的准备。
天幕说得不错,这人的确是个人精。
刘娥笑了一下,回头看赵祯,“祯儿,我与邓国公有国事要商,你要不要一起过去?”
“既为国事,便由大娘娘拿主意好了。”
赵祯摆了摆手,心思全在天幕上。
——他对国事完全没有兴趣,此时的他只想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
刘娥眸中精光微闪。
很好。
有天幕传颂自己的功绩,又有这样好大儿,她若不学一学武后,那才是辜负彼时的天时地利人和。
没有子嗣又如何?
没有子嗣她一样能为天下主!
作者有话说:
赵祯:天幕是个好东西,我可以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了!
刘娥:天幕是个好东西,没有子嗣我也能登基为帝!
士大夫:????
①:《宋史·卷二百四十二·列传第一》:初,母庞梦月入怀,已而有娠,遂生后。后在襁褓而孤,鞠于外氏。善播鼗。
②:《涑水记闻·卷六》:龚美以锻银为业,纳邻倡妇刘氏为妻,善播鼗。既而家贫,复售之。
③:《涑水记闻·卷六》:张耆时为襄王宫指使,言于王,得召入宫,大有宠。
④:《涑水记闻·卷六》:美因纳后于太子,见之,大悦,宠幸专房。太子乳母恶之。太宗尝问乳母:“太子近日容貌癯瘠,左右有何人?”乳母以后对,上命去之。
⑤:《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五十六》:王不得已,出置耆家,耆亦避嫌,不敢下直。乃以银五百两与旻,使别筑馆居之。
第102章 刘娥
士大夫们是不是有病!
【揣摩真宗心意, 给真宗送一见倾心的刘姐,真宗左右为难时,又替真宗把这块烫手山芋揽过来, 让真宗没有后顾之忧,甚至为了避嫌, 还另外买了房子住。】
【咱就是说, 在会做人的事情上张耆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啊!】
刘娥抬眸看张耆。
张耆尴尬一笑, “这, 臣不过是为官家做事罢了,算不得会做人。”
天幕说官家便说官家,说完官家说他做什么?
——尤其是这种见风使舵的行为, 最好是一个字都不要提!
“不,我倒觉得天幕说得很对。”
刘娥摇头, 视线落在张耆因心虚而有些飘忽的眼睛上, “天幕如此盛赞邓国公,必有邓国公的过人之处。”
“没有没有, 绝对没有!。”
张耆眼神立刻不飘忽了,连连对着刘娥摆手,“臣只是做了臣的分内之事罢了,哪里能称得上——”
刘娥却直接打断他的话, “国公不必自谦,国公是怎样的人, 我再了解不过。”
“今日叫国公过来,是想问国公一件事。”
刘娥笑盈盈瞧着张耆,声音不急不缓, “我从一介孤女, 到现在的坐拥四海, 享无边富贵,若以常人来论,我该知足。”
“可是我这心里,却仍有一心愿尚未达成,此心愿压我心间良久,让我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国公是妥帖之人,若知我心愿,则必会帮我,只是不知,国公准备如何帮我?”
刘娥挑眉看张耆,眸光温柔,但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
张耆抬手擦了把额头上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冷汗。
太后问的不是他愿不愿意帮,而是问他如何帮,这意味着他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可问题是,他是大宋的臣子啊!怎能为了利益背叛官家?
张耆叹了口气,“太后,您这又是何苦呢?”
“您已是万人之上的太后,临朝摄政,号令天下,又何必为了一时私欲,去做那万人唾弃之事?”
“万人唾弃?”
刘娥轻嗤一笑,“不,被世人唾弃的人不是我,而是大宋的官家们。”
“……”
这话让人没法接。
——在天幕心里,大宋官家一个比一个昏聩,除了能给后人贡献笑料外,再无任何可取之处。
【所以真宗登基之后,这么会做人的张耆过得还是很不错的。】
【当然,刘姐执政的时代张耆过得更不错,仁宗天圣三年,拜为枢密使。】
张耆呼吸微微一顿。
——枢密使?!
太后竟将让他做枢密使?!
这可是他梦里都不敢想的美事!
寇准气结。
——张耆何德何能,竟敢官拜枢密使?!
晏殊心情格外复杂。
——会做人就是有好处,只知溜须拍马的人也能一步登天。
范仲淹被噎得一窒。
——胡闹!简直胡闹!
张耆这种毫无才干之人怎能做得了枢密使?!
【有的宝宝们对枢密使这个官职不太了解,up主这里延伸一下。】
【枢密使一职最早出现在唐朝后期,多为宦官担任,后来战争连连,枢密使又多为武将担任,军政大权一把抓,权力非常大。】
【到了宋朝的时候,宋朝严重的重文轻武让这个官职基本上都是文官担任,权力跟丞相差不多,可想而知这个官职的重要性。】
寇准、晏殊、范仲淹:他不配!
——张耆不配!
张耆捋了捋胡须,莫名心虚。
——虽说他也觉得他不配,但谁能拒绝枢密使的诱惑啊!
那可是枢密使啊,他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凭能力都无法做到的官职啊!
【说起枢密使,这里有一个很搞笑的事情,因为这个官职长期被士大夫们把持,所以当北宋早期的武将之光、武将出身的狄青做到枢密使时,他遭遇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排挤陷害。】
寇准、晏殊、范仲淹:???
——一介武将怎能做到枢密使?!
狄青:“???”
——他做到枢密使管他们什么事?!
【但狄青这个人太了解这些士大夫的德行,无论是做事还是做人都非常小心谨慎,不贪功,不好财,不自傲,那些武将们常有的毛病他是一丁点都没有,让士大夫们抓不到他的任何把柄。】
【可士大夫到底是士大夫,你鸡蛋里没骨头他也能给你找出骨头来,挑刺碰瓷的技术那叫一个绝!那叫一个让人叹为观止!】
【你狄青做人做事没问题,但你家的狗也没问题?不能吧?】
【你家狗是不是头上长角了?你家狗是不是多次有异光?这可是妖异之兆,大大的不吉啊!①】
刘娥:“……”
很好,在不做人的事情上士大夫们从来不做人。
这个叫狄青的武将,必会成为她的助力。
刘娥瞥了一眼亲信。
亲信会意,无声颔首。
刘娥收回视线,亲信与小宫人耳语一番,片刻后小宫人快步出殿,搜寻名叫狄青的武将。
小宫人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刘娥眉头微不可查蹙了一下。
北宋早期的武将之光?北宋?
汉与西汉与东汉,晋有西晋与东晋,那么宋,难道有北宋与南宋?
刘娥眼皮狠狠一跳,陡然明白天幕为何这般嫌弃宋朝。
——在不久的将来,宋朝必有一次生死之战,这场战事大宋输得无比彻底且窝囊,所以北宋为南宋,所以宋朝的官家一个更比一个垃圾,所以在天幕对宋朝的评价是一无是处,从官家到士大夫,听不出半点溢美之词。
刘娥手指微微收紧。
——这场战事究竟败得有多屈辱,才会让天幕对大宋这般厌恶?
张耆心头为数不多的心虚荡然无存。
他理了理衣袖,丝毫不意外士大夫们构陷狄青的话,甚至还觉得天幕有些大惊小怪,大宋自有国情在,太祖皇帝黄袍加身夺了郭荣的周朝天下,得位不正,自然忌惮武将,在对武将的态度上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让人意外。
哪怕他能力平庸,哪怕他靠着太后的裙带关系上位,但在士大夫心里,他就是比战功赫赫的武将狄青有资格做枢密使的位置。
【当然,这种狗有异象所以这个武将不能用的构陷只是一个开始,后面五花八门的栽赃更是让人见识生物物种的多样性。】
【庞籍、欧阳修、文彦博、韩琦、王举正等士大夫联合上奏,弹劾狄青不配,这里欧阳修的名气比较大,咱们只欧阳修不说其他,省得宝宝们血压飙升伤肝肺。】
欧阳修:“???”
不不不,这种事情不用提起他,天幕还是讲官家吧!
【别的不说,这种事情就应该直接上干货。】
【至和三年,欧阳修上书仁宗赵祯,把狄青再一次贬得一文不值——】
【臣窃见枢密使狄青……自其初掌机密,进列大臣,当时言事者已为不便②。】
【今三四年间,虽未见其显过,然而不幸有得军情之名。】
【且武臣掌机密而得军情,不唯于国家不便,亦于其身未必不为害。】
【国家从前难得将帅……如青所为,尚未得古之名将一二。但今之士卒不惯见如此等事,便谓须是我同类中人,乃能知我军情而以恩信抚我。】
【臣谓青不得已而为人所喜,亦将不得已而为人所祸者矣。为青计者,宜自退避事权,以止浮议。】
【这些话的大概意思是狄青他不配,他真的不配!武将怎么能掌枢密使呢,官家你糊涂啊!】
【狄青就是一水货,根本算不上名将,受军士爱戴是因为同期没有能打的武将,所以就显得他比较能打。】
【但他其实没那么能打,他就一泥腿子出身,水平垃圾得很,您重用他您就是瞎了眼啊!】
【虽然狄青的确立了那么一丢丢的功劳吧,但是他就是不配!】
【他是武将,我们大家都不喜欢他,他这个人要是有一点点的自知之明,他就该辞官归乡啊,而不是在做枢密使啊!】
狄青:“……”
拳头硬了。
天下百姓:???
士大夫们是不是有病!
【up主之所以不喜欢宋朝,是因为宋朝除了文学造诣外剩下几乎是一无是处。】
【在UP主看来,这个朝代最可怕的不是软骨症,也不是皇帝的昏聩,甚至不是靖康之耻,知耻而后勇,只要后面打回来了,宋朝依旧会被人吹得飞起。】
【而且这个朝代对自己的没点B数,连up主很喜欢的高风亮节如苏辙都说过“真宗皇帝亲御六师,胜虏于澶渊。知其有厌兵之心,稍以金帛啖之。虏欣然听命,岁遣使介,修邻国之好。逮今百数十年,而北边之民,不识干戈。此汉、唐之盛,所未有也。”这样的话。】
【士大夫们是真心实意觉得交钱保平安不是耻辱,而是吊打汉唐的一种行为,汉唐给宋朝提鞋都不配。】
【大胜西夏平叛南越的狄青如果换一个朝代,以他临危受命开疆扩土的战功但又谨慎谦逊的性格,封王拜相不在话下,而且还能落一个君臣相和的好下场。】
【但他到了宋朝是什么待遇呢?】
【是随意侮辱,是肆意践踏,是被名相韩琦骂出“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乃好儿”的千古名句。】
【宋朝什么高贵呢?】
【是怼天怼地怼空气怼皇帝的士大夫们最高贵。】
刘娥无声冷笑。
张耆摸了摸鼻子。
——是的,他是士大夫,天幕的话完全没毛病,士大夫们就是这样想的。
血气方刚的少年尚未修得未来的好脾气,狄青一脚踹开方才被他随手插在地上佩刀,低声骂了句脏话。
——如果没有他们这些军士们出生入死,哪来那些士大夫们在背后叽叽歪歪说将士无用?!
【更可怕的是这些士大夫文采斐然,高风亮节,但他们就是看不起武将,觉得能投降的事情干嘛去打仗?】
【觉得你们武将就是垃圾,能征善战屁用没有,我用钱就能买和平,所以要你们干嘛?】
天幕之下,百姓们破口大骂——
“我呸!”
“有钱买和平,你他爹的倒是出这个钱啊!”
“哪年的岁币不是摊在我们这些百姓身上?不是用我们的血汗钱去买和平?”
“我宁愿这些钱用作军费,也不白白送给辽国!”
“充作军费尚有打回来的时候,送给辽国只会成为未来辽国攻打我们的军费!”
【所以后来的狄青被仁宗赵祯一贬再贬,抑郁而终,死的时候才四十九岁。】
【宝宝们都知道秦桧害岳飞的原因,但宝宝们知道欧阳修乃至其他士大夫们构陷狄青的原因吗?】
【这就是宋朝最可怕的事情。】
【这个国家从上到下都是都是绥靖主义,都是投降主义。】
【宋朝不是没有出过将星,也不是没有过改变国运的机会,但当这样的武将出现时,他遭遇的是四面八方的打压与排挤。】
【让人绝望的是打压他的人并不是收受其他国家贿赂的卖国贼,他们个个高风亮节,赤胆忠心,打压他也并不是个人恩怨,排除异己,而是因为他是武将,他是能开疆扩土的武将,他的存在没有意义,他只会学习赵匡胤的黄袍加身,所以他必须死!】
【他们义无反顾走在亡国灭种的路上,并且觉得自己做的很对。】
【up主有一个极端汉唐粉姬友,她对宋朝的皇帝们的评价是有进取之心的皇帝死得早,剩下的全部没眼看。】
【至于士大夫,她的评价也不高——粉一粉文学成就就好了,其他的东西就别看了。】
作者有话说:
姬友:不要粉宋朝,会变得不幸。
如果非要粉,粉文学就好了,剩下的全都不要粉!!!
有一说一,我之前对宋朝好感度很高,背诵天团+杨家将+包青天的影响太深了,喜欢他们很正常
后来了解历史之后,我连环塌房!!!连环塌!!!除了包拯辛弃疾没塌,剩下全塌了!!!
包拯跟历史差距也很大,但没这么多骚操作,其他的让我塌到怀疑人生!!!
当然,写这种文不会主动黑他们,而且之前爱过,现在哪怕不爱了,也黑不起来,跟着史料走吧orz
①:《宋史·卷二百九十·列传第四十九》:青在枢密四年,每出,士卒辄指目以相矜夸。又言者以青家狗生角,且数有光怪,请出青于外以保全之,不报。
②:《论狄青札子》欧阳修,原文有点长,我就不贴了,有兴趣的宝宝们可以搜一下,就是一个开疆扩土的武将被贬得一文不值的故事,看完治好了我多年的低血压orz
第103章 刘娥
大宋官家不配为君!
【这里再延伸一下大宋对武将的歧视, 依旧是让人血压飙升的制度。】
【宝宝们都知道,古代有个刑法叫黥面,就是在脸上刺字, 到了宋朝这一代,只要是从军的人, 都要在脸上刺字。】
士大夫:“???”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有什么值得天幕单独拎出来说的理由???
军士们不约而同摸着自己身上的刺青。
——他们是军人, 是保家卫国的人!为什么罪犯的刑法落在他们身上!
【军士刺青的起源于唐末。】
【当时之所以有这个刺青, 是因为唐末中原大混战, 很多人不愿意当兵,被抓壮丁之后半夜逃跑,为了防止军士们逃兵, 就发明了刺青制度①。】
【这种制度是战乱时期才存在的东西,当国家归于太平, 刺青也应该随着战乱的消失而消失, 但是宋朝却没有消失,直到南宋灭于元朝的铁骑之下, 这个制度才随之消失。】
赵祯回神了。
——他的大宋,亡了?!
亡于元?!
士大夫们齐齐破大防。
破防的不是天幕把给军士们刺字翻来覆去说,仿佛军士们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破防的而是大宋亡了!
——亡于元朝的铁骑之下。
“不,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们每年给辽国送岁币,边疆之间无战乱, 怎么可能会灭亡?”
“让咱们亡国的人不是辽国,是元国。”
“元?那是什么国家?”
“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国家!”
“一个名不经传的国家,怎么可能把大宋给灭了?!”
“不重视将士, 不把百姓当人看, 这样的国家活该被人灭了!”
“就是。”
“哪位义士振臂一呼, 我肯定跟着他起义!我受够大宋的赋税了!”
【扯远了,咱们继续说狄青。】
【狄青早年犯过事,所以他脸上也有刺青,为了这些刺字,他没少受士大夫们的冷眼呵侮辱。】
【这个时候仁宗赵祯就出来做好人,就说爱卿啊,你看你脸上的刺青多碍事,要不想办法给去了吧,省得士大夫们再歧视你②。】
天幕之上,赵祯循循善诱,态度温和。
战功赫赫的将军本该意气风发,挥斥万千,可立在赵祯面前的男人却拘谨侍立着,察言观色的本领远比士大夫们强得多,他偷瞧了一眼赵祯,又飞快收回视线,措辞卑谦又小心,“臣不觉得这是一种侮辱。”
“官家提拔臣,并非臣的门第与家世,而是臣的才干。既为才干提拔臣,臣脸上有没有刺青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如果官家不喜欢,臣也可以药水去掉。”
他谨慎回答着赵祯的话,怕赵祯生气,又在话的末尾飞快补上一句。
“好一个狄大将军。”
刘娥面上笑意极淡,“都道君子可欺以方,咱们的士大夫们睚眦必报得理不让人,反倒是狄将军更为适合这句话。”
张耆尴尬一笑。
——他也是士大夫来着。
不过太后主动转移话题,不再逼问自己如何帮她,他还是比较开心的。
尴尬一瞬后,张耆迅速调整心情,顺着刘娥的话往下说,“狄将军是难得的君子。”
“所以,君子就得这样被人拿剑指着,拿语言侮辱着?”
刘娥冷冷看张耆,“甚至栽赃陷害,让他不得善终?!”
“……”
这话他要怎么接?根本没法接。
士大夫瞧不起军士是事实。
这个事实来自于官家的纵容,来自于大宋的立国不正。
除非官家更改大宋的立国之本,否则这个个事实永远无法更改。
张耆捋了捋胡须,十分好脾气打圆场,“唉,此事的确是他们做得太过。”
“可惜那个时候的老臣多半已经死了,否则老臣必是要劝一劝的。”
“狄将军乃当世名将,怎能受他们这般侮辱诋毁?”
张耆顺嘴说了一句,“他们难道不怕没了狄将军,辽人或者金人打过来吗?”
【狄青最终没有去掉脸上的刺青,最终也不得善终。】
【狄青的悲惨遭遇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而这般苛待军士的大宋,又得到了什么呢?】
【得到的是金人灭了辽国之后,大宋再给辽国岁币。】
【但钱能买到的和平不是和平,而是金人日渐膨胀的野心,随后金人南下,攻打大宋的国都汴梁。】
天幕之上,汴梁城凭空出现。
昔日繁华热闹的都城此时被金人围困,乱箭如雨,宋人节节败退。
官家宋徽宗仓皇退位,让位于太子赵桓。
赵桓成为新官家,商议如何抵抗金人的攻打②。
可金人攻势甚急,汴梁城内早已人心惶惶,就连此时朝中的士大夫们也如无头苍蝇一般,想不出半点办法。
——这个重文轻武的国家在这个时候自食恶果,无人可用。
“你们快想个办法啊!”
宋钦宗赵恒着急上火。
士大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说话。
——领兵打仗可不是朝堂之上耍嘴皮子,那是真的会死人的!
文臣武将分工不同,打仗的事情该交给武将做,而不是他们这些文臣。
众人齐齐看向既是枢密使又兵部尚书的孙傅,希望这位统领士兵的尚书能给出解决之法。
但是他们忘了大宋多年的重文轻武让兵部尚书也是进士出身的不懂兵的文人,说起兵法头头是道,可带兵打仗一窍不通,哪怕他身披盔甲在城楼上率领将士们抵御金人数日,在外人看来是个完全不怕死的兵部尚书,但本质上仍与这些文人没有什么不同,是个不怕死但根本不知兵的文人。
可再怎么不知兵,当众人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而官家也一脸期盼看着自己时,孙傅只得硬着头皮开口,“官家,臣这几日不仅领兵作战,更忙里偷闲遍阅群书,希望能找到破敌之法。”
“而这个破敌之法,也真的被臣找到了。”
“郭京杨适刘无忌,尽在东南卧白云。”
“官家,这是一句谶语,是一句能改变大宋命运的谶语③!”
像是溺水之人抓到救命稻草,孙傅不再紧张,抬头看向主位上的宋钦宗,声音变得狂热且笃定,“只要找到这谶语里的这几个人,大宋便能转危为安,再建太平盛世!”
啪嗒一声,赵祯手里的茶盏摔在地上。
——不是吧不是吧,金人兵临城下了,这些文臣不去琢磨怎么退兵,反而在这琢磨谶语?!
这种文人要之何用?
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这便是士大夫的退敌之法?”
刘娥懒懒挑眉,“害死了能征善战的狄将军,然后找几个人来施法,便能驱退金人的禽兽之军?”
张耆抬手擦额头冷汗,“这,每个朝代总有小人佞臣弄权,此臣亦是如此,是包藏祸心的奸臣!”
“但这种事情是他个人行为,娘娘不该因为他一个人的行为而觉得所有士大夫都是小人行径。”
“再者,似这般荒唐无稽之语,由他说出不过是贻笑大方,能骗得了自己,却骗不得旁人。”
“官家乃是圣明之君,断断不会听信他的胡言乱语。”
赵祯深吸一口气。
不气不气,这都是小人之语,做不得真,他未来的孙子们纵然蠢钝如猪,也做不出听信这种荒唐话的决议。
此人必会被他的孙子拉出去斩首示众,以安民心。
但下一个瞬间,天幕之上的宋钦宗赵桓大喜过望,忙不迭从御案后走下来,亲手将提出谶语退兵的孙傅扶起来,“爱卿果然是肱骨之臣,寥寥几语,便令我茅塞顿开,豁然开朗。”
“就依爱卿之言。”
宋钦宗重重拍着孙傅手背,一脸认真,“大宋便拜托爱卿了!”
赵祯眼前一黑,险些一头栽在地上。
“官家当心!”
小宫人眼疾手快,连忙把赵祯搀扶起来。
赵祯扶着小宫人的手,指着天幕上的钦宗孙傅大骂出声,“昏君!”
“蠢钝如猪的昏君!”
以好脾气著称的赵祯此时毫无温和模样,咬牙切齿大骂出声,“昏君佞臣,误我河山!!!”
“我大宋百年基业,竟毁于你们这群昏君佞臣之手!!!”
张耆彻底傻眼。
而此时的士大夫们,也一改对天幕指手画脚的行为,难得陷入沉默。
——他们是真的不知道如何退兵,而他们也无法评价钦宗与孙傅的行为。
荒唐吗?
荒唐。
但有其他办法吗?
没有。
当没有其他办法时,求神拜鬼似乎成了唯一选择。
天幕之下,百姓们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他们不懂政治斗争,也不明白士大夫们针对武将的原因,但再怎么不懂政斗,那句亡国灭种的话他们听得懂,那是一种国家灭亡、汉人不复存在的惨烈!
而哪怕汴梁危在旦夕,大宋生死存亡之际,他们的官家想的不是问策武将,而是听信文臣的所谓的谶语!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什么?
是因为大宋官家不配为君!
是因为“投降派”的士大夫们根本不懂领兵打仗!
更是因为明明有能打带的武将,却被人陷害,不得善终,哪怕此时有将,官家也不会委以重用!
这样的大宋,这样的昏君庸臣,哪里值得他们供奉效忠?!
【咱就是说,大宋的百姓是倒了一百八十辈子的血霉了,摊上这么一群奇葩皇帝和臣子!】
【更为嘲讽的是这位叫孙傅的士大夫不是奸贼佞臣,而是忠心耿耿的忠臣!】
【他是当世名臣,一句“祖宗法惠民,熙、丰法惠国,崇、观法惠奸”传为当世名话!】
【在钦宗被金人掳走之后,他多次上书金人,恳请金人放回钦宗。】
【但金人怎么可能放走钦宗?不仅不放,还索要太上皇宋徽宗,皇后,太子,王子和公主。】
天幕之上,出现金人跋扈且傲慢的身影“他不能再做你们的皇帝了。”
“你们的皇帝换了,换成我们的人。”
作为枢密使的孙傅此时再无之前的傲气,震惊之后,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三下四恳求着,“这,这如何能行?”
“官家是大宋的官家,是天下百姓的官家,纵然一时决断错误,但也是我们的官家啊!哪能为了一时的过错而把官家废了④?”
“你们如果废官家而改立异姓王,这跟逼我们去死有什么区别?”
【这个时候孙傅是怎么做的呢?】
【他先把太子藏起来,而后找了一个跟太子长得像的人代替太子,然后杀死这个人,再杀死一群宦官,造成一种宦官要把太子送走的假象。】
【然后他带着这群人头去找金人,说有人偷送太子,已被他杀死,希望这样能保住太子,保住大宋皇室的血脉,以图未来再兴大宋。】
【但他依旧没能保住太子。】
【太子被金人掳走,金人不要他,他说自己是太子太傅,当与太子生死与共,于是强行跟随太子去了金人那里。】
【第二年,他死在金人朝廷,再后来,他追赠为开府仪同三司,赠谥号为忠定。】
【这样的一个人,你能说他是奸臣吗?】
【不,他对大宋忠心耿耿,不惜以死保护太子,甚至最后为了太子而死。】
【这样的一个人,他是何等的高风亮节,何等的忠君爱国,一整个文人气节拉满。】
【可也正是这个高风亮节忠君爱国文人气节拉满的士大夫,他一手促成汴梁城破,让北宋就此灭亡。】
赵祯愣在当场。
——北宋,亡了?亡了?!
是的,亡了。
天幕不会骗人,也没必要骗人。
——大宋的确亡了,亡在昏君之手,亡在文臣之手,亡在重文轻武打压武将的制度之上!
“不,不。”
赵祯麻木摇头,“大宋不能亡,不能!”
“大娘娘呢?大娘娘在哪?”
像是想到什么,他终于回神,抓着身边的宫人焦急问道,“我要见大娘娘!大娘娘一定有办法!”
“大娘娘是天幕唯一盛赞的人,她一定能改变大宋灭亡的惨剧!”
“北宋灭亡?”
“徽宗钦宗二帝被掳?”
好一会儿,张耆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悲怆而绝望,“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刘娥淡淡看着天幕,神色不悲不喜。
——在天幕将大宋称为北宋的时候,她已经想到这种事情的发生。
张耆掩面痛哭,不能自己。
“你今日哭到明,明日哭到后,哭瞎了眼睛便能把金人哭死吗?”
刘娥懒懒抬眉,平静说着曹孟德当年刺董之际说的话。
刺董之后,曹孟德迎来属于自己的时代。
而她的时代,乃至武将甚至无数人的时代,将因天幕的预言而到来。
——官家无用,臣子无力,只有她与武将才能救大宋。
张耆动作微顿。
刘娥的话温和但有锋芒,锋芒如剑锋,刺得他不由自主抬起头,缓缓看向主位上的刘娥。
那人已不似初见时的年轻,眼角眉梢有着岁月的痕迹,但时光不曾侵蚀她的美貌,反而给她添上一种岁月沉淀后的从容平静,那是一种天塌下来她也能撑得起的举轻若重,在这个夸夸其谈的瑰丽又荒诞的世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她从不是士大夫们心中完美无瑕的皇后太后。
但她却是天幕盛赞甚至她的存在被誉为真宗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她能救大宋。
须臾间,张耆反应过来。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从座位上起身,一撩衣摆跪在刘娥面前,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地板,“娘娘,这种惨剧断然不能发生!”
“只有您才能救大宋,您快救救大宋吧!”
作者有话说:
赵祯:这种人怎么是忠臣!!!我大宋的忠臣怎能沦落至此!!!
孙傅:谢邀,我很配,我的谥号是忠定!
话说我写的文争议这么大的嘛?姬友说我好像又被挂了orz
①:《宋史·卷一百五十二·兵考四》:唐末士卒疲於征役,多亡命者,梁祖令诸军悉〈黑詹〉面为字,以识军号,是为长征之兵。初募时,先度人材,次阅走跃,试瞻视,然後为〈黑詹〉面,赐以缗钱衣屦而隶诸军。
②:《宋史·卷二百九十·列传第四十九》:青奋行伍,十余年而贵,是时面涅犹存。帝尝敕青傅药除字,青指其面曰:”陛下以功擢臣,不问门地,臣所以有今日,由此涅尔,臣愿留以劝军中,不敢奉诏。”
③:《宋史·本纪·卷二十三》:徽宗诏皇太子嗣位,自称曰道君皇帝,趣太子入禁中,被以御服。泣涕固辞,因得疾。又固辞,不许。辛酉,即皇帝位,御垂拱殿见群臣。
④:《宋史·列传·卷一百一十二》:金人围都城,傅日夜亲当矢石。读丘浚《感事诗》,有“郭京杨适刘无忌”之语,于市人中访得无忌,龙卫兵中得京。好事者言京能施六甲法,可以生擒二将而扫荡无余,其法用七千七百七十七人。朝廷深信不疑,命以官,赐金帛数万,使自募兵,无问技艺能否,但择其年命合六甲者。
⑤:《宋史·列传·卷一百一十二》:及废立檄至,傅大恸曰:“吾惟知吾君可帝中国尔,苟立异姓,吾当死之。”金人来索太上、帝后、诸王、妃主,傅留太子不遣…傅曰:“我宋之大臣,且太子傅也,当死从。”是夕,宿门下,明日,金人召之去。明年二月,死于朔廷。绍兴中,赠开府仪同三司,谥曰忠定。感谢在2023-05-18 22:55:18~2023-05-19 23:57: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04章 刘娥
你们到底忠的谁的君?爱的谁的国?!
【但当时的北宋是真的无药可救吗?】
【不, 北宋有无数次自救的机会,但被钦宗与士大夫们完美闪避。】
天幕之上,备受文人打压的武将们看孙傅不去守城, 而是为了应验谶语满世界找人,心头不由得一惊。
——孙傅不懂兵, 但他们这些武将却是知道的, 若再任由孙傅这样胡闹下去, 只怕汴京不日便会被金人攻破!
武将们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心里有了主意。
“末将原为偏裨同去守城。”
武将们极尽卑谦。
但被孙傅招募的郭京却颇为不屑,“你虽高大勇猛, 但会死于第二年正月。”
“似你这样晦气的人只会连累我,我要你何用?①”
【北宋再一次丧失自救机会。】
天幕之下, 百姓们群情激愤——
“昏君!”
“小人!”
“佞臣!”
“你们要死自己去死, 为什么要带着我们一同下地狱!”
【对于北宋百姓来讲,北宋灭亡之后, 他们生活在人间炼狱。】
【但炼狱也分很多种,北宋的女人生活做在最惨烈最生不如死的炼狱,如果她们能选择,我想她们会毫不犹豫选择不要生活在北宋, 不要做北宋的臣民。】
“我不是女人,我也这样想!”
“我不想生活在北宋!我不想做北宋的臣民!”
“这样的昏君佞臣根本不配享受百姓的奉养!”
【但宝宝以为百姓们就是最惨的吗?】
【不, 比他们更惨的人是北宋的宫妃公主与命妇。】
【北宋的辣鸡男人们凑不够金人要的银两,将女人折现给金人,史称靖康之耻。】
天幕之上, 再次出现汴梁城。
与旧日的繁华不同, 现在的汴梁城被金人所掌控, 就连昔日巍峨威严的皇城此时都笼罩在金人的阴影之下。
金人将领大刺刺坐在大宋天子才能坐的龙椅之上,怀里搂着钦宗颇为宠爱的宫妃,宫妃瑟瑟发抖,求助的目光落在跪在金人将领面前的钦宗之上。
钦宗根本不敢与她对视。
男人的头垂得低低的,眼睛半阖着,仿佛什么都看不到似的。
而那些日常骂她祸国殃民让钦宗远离她的士大夫们,更是眼不见为净,对她的遭遇漠不关心,他们唯一关心的,是她的身份。
——她是钦宗的人,她被金人所辱,便是钦宗的奇耻大辱。
宫妃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美人,你在看什么?”
金人将领扳过宫妃的脸,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你们宋人皇帝窝囊得很,有什么好看的?”
“还不如跟了我,与我同享富贵。”
宫妃绝望闭眼。
“我要金一千万锭,银二千万锭,再要绢帛一千万匹。”
享受之后,金人将领心满意足,对钦宗与士大夫们吐出一个数。
士大夫们愣在当场。
——这简直是天文数字,他们怎么可能拿得出这么多的钱!
“你言而无信!”
从万人之上的天子沦为阶下囚的钦宗尚未习惯身份的变换,听到金人将领的狮子大开口,便脱口而出,“你不是说——”
然后声音戛然而止。
——他是皇帝,他要脸,他无法当众说出将自己的宫妃折成银钱送给金人将领的话。
而此时理智也占了上风,他终于想起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宋朝皇帝,而是卑贱如泥的金人阶下囚。
他没有资格与金人讨价还价,金人捏死他,如捏死一只蝼蚁一样,他需要足够卑躬屈膝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于是他连忙止住未说完的话,把他垂得低低的,极尽卑谦与讨好,甚至对金人用上了敬语,“您当时不是这样说的。”
“您当时说的是——”
“我当初的确答应你,将女人折成银钱,但一个女人能折几个钱?”
金人不耐烦打断钦宗的话,“你得送更多女人,身份贵重的女人,人多了,才好跟你一起算钱。”
“一个两个的女人有什么意思?还不够零头。”
钦宗面如土色。
身份贵重的女人?
那他的妻子女儿岂不是要遭遇金人的毒手?!
像是回应他的话,金人嚣张的声音响起,“帝姬和王妃每人算你一千锭金,宗姬一人五百锭金,族姬一人二百锭金,宗妇一人五百锭银,族妇一人二百锭银,贵戚女一人一百锭银②。”
“大宋皇帝,我够意思吧?”
“荒唐!”
赵祯破口大骂,“这种条例如何能答应!”
杨太妃四神无主,“这、这……怎么会这样?”
“这个所谓的钦宗到底是谁的儿子?”
扬国大长公主一拍桌面,“亡了大宋不算,难道还要将公主宫妃们送给金人取乐?!”
驸马柴崇庆斜了一眼公主,摊了摊手,“这不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吗?”
“官家连自己都保不住了,公主宫妃们可不就任由金人糟蹋吗?”
“你闭嘴!”
扬国大长公主气急败坏,“都是你们这群男人惹出来的祸,对抗不了金人,便把头一缩,把女人给推到前面!”
“公主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见扬国大长公主动了气,柴崇庆这才不情不愿说了句软话,“咱们又没有子嗣,这些事情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咱们过好咱们自己的日子便好了,百年之后的事情,就留给百年之后的后人来解决。”
“国公凭什么以为我能拯救大宋?能解决百年之后的事情?”
刘娥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头的滔天怒火。
她不是不愤怒金人的贪得无厌,更不是不愤怒钦宗的昏庸和臣子的无能,而是愤怒无用,只会伤肝,与其愤怒尚未发生的耻辱之事,不如好好保重身体,以图来日的崛起。
——比如现在,她要做的是退居幕后,让官家士大夫们三跪九叩请她出面,只有这样,她的变法也好,她的政策也罢,才能顺利推下去。
而不是如以前那样,与士大夫们勾心斗角,耗于无休止的内斗之中。
刘娥看向张耆,“我只是一个太后,一个僭越的太后,朝野上下对我颇为不满,纷纷上书要我还政祯儿,退居后宫。”
“既是如此,大宋江山的命运便该交付在祯儿手中,而不是我的手里。”
“大娘娘!”
廊下的少年快步走进殿,一边走,一边抬手擦眼泪,“金人这般行事,简直猪狗不如!”
“您怎能眼睁睁看着我们的大宋沦落到这种地步?”
“是啊,娘娘,您不能不管啊。”
张耆也终于反应过来,连忙劝道,“娘娘,生死存亡之际,您又何必与那些迂腐的士大夫们计较?”
“计较?”
刘娥眸中冷光闪过,但须臾之间,她又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后,“不,我是有自知之明。”
“士大夫们瞧不起女人,更瞧不起我。”
“他们不会允许我在这个时候出头,更不会由一个女人来主宰大宋的命运。”
“他们觉得只有他们才是正确的,就如天幕所言——义无反顾走在亡国灭种的路上。”
“既然他们想走,我又何必阻拦?”
刘娥拢袖,声音不咸不淡,“我年龄大了,活不到那个时候,膝下更无一子半女可以延续我的血脉,所以百年之后靖康之耻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何必插手这件事?”
赵祯愣在当场。
——他探查生母的事情,到底还是伤了大娘娘的心。
“送客。”
刘娥拢袖闭眼。
“娘娘——”
张耆还想再说什么,但已经被小宫人们请出殿外。
刘娥避不见客。
无论是张耆苦苦哀求,还是赵祯派人传话,她都一概不见。
赵祯有些坐不住。
他再怎么年龄小,再怎么不懂事,但也知道当一个国家灭亡之际,臣子可以选择忠于新朝,摇身一变成为新帝宠臣。
就如太祖皇帝取代郭周的时候,又有几位臣子为了郭周誓死抗争呢?
国家灭亡与否,对臣子有影响,但不大,大的是天家皇室,等待他们的结果是无比惨烈的。
如郭周,如靖康之耻,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所以他看到靖康之耻的反应远比臣子们大,再怎样好脾气的也无法平静面对自己的国家灭亡,自己的子孙后代备受侮辱。
——那是他的后人,他的子孙后代!
“我该怎么办?”
赵祯四神无主,寝食难安,“大娘娘不见我,士大夫们信不住,我到底该怎么办?”
小宫人眸光微闪,温声劝道,“官家,您的确伤了大娘娘的心。”
“但大娘娘养您一十四年,待您如亲子,这么多年的情分哪能说舍就舍去?”
“您跟大娘娘认个错,再耐心哄一哄大娘娘,说不定大娘娘便会心软了。”
“认错?哄大娘娘?”
赵祯唉声叹气,“可是大娘娘现在连见我都不愿,我哪来的机会去跟大娘娘认错?”
“但大娘娘只有官家这么一个养子,再无其他子嗣,大娘娘殚心竭力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官家?”
在没有子嗣几字上,小宫人咬得格外重。
说者有心,听者更有意,赵祯眼皮狠狠一跳,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大娘娘若有亲生儿子,或者父皇还有其他子嗣,那么大娘娘还能做出废他立其他人的事情来。
可是没有,所以他是大娘娘唯一的选择,而大娘娘,也是他唯一的依靠。
“大娘娘这般为了官家,不曾想官家为了几句话便与大娘娘生分,大娘娘哪能不生气?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呢,更何况大娘娘?”
小宫人的声音仍在继续,“但大娘娘膝下只有官家一个儿子,又有一十四年的养育之情,哪能真的舍得与官家断了母子情分?”
赵祯重重点头,“是的,大娘娘肯定舍不得我,我也离不开大娘娘!”
“我明白了,我一定会跟大娘娘认错,把大娘娘重新哄回来的。”
赵祯绞尽脑汁求见刘娥,但刘娥依旧不见赵祯,不仅不见,甚至还在次日早朝的时候宣布还政赵祯。
【被徽宗退位让贤的钦宗答应了金人的提议,以女人折现给金人。】
【皇帝与士大夫们受些脸面之辱,而女人所承受的,却是实实在在的金人的禽兽之举。】
哪怕她们拼尽性命活下来的,等待她们的不是族人的嘘寒问暖,而是男人们嫌弃甚至怨毒的目光,仿佛她们不应该活下来,而是在遇到金人的时候便一头碰死保全自己的贞洁。】
属于官家的龙椅被金人所做,伺候官家的宫人们瑟瑟发抖跪在地上,貌美的小宫女用泥污把脸涂得漆黑,试图躲过金人的魔掌,但完全没用,金人揪着她的脖子将她从人群中扯出来,在大殿之上便开始行禽兽之举。
——毫不避讳,肆无忌惮。
没有宫女能逃脱这场炼狱。
昔日等级森严的皇城成了吃女人的魔窟。
而皇城之外的汴京也没有好到哪去,随处可见烧杀抢掠,随处可见尸堆如山,随处可见死不瞑目的女子与嚎啕大哭的孩子。
孩子的哭声引来金人的不满,刀尖一挑,便将小孩开膛破肚,鲜血喷了自己一脸,金人哈哈大笑。
“哟,两脚羊?”
另一个金人凑过来瞧了一眼,“这种两脚羊细皮嫩肉,可比女人好吃多了。”
“分我一口?”
“分分分。”
金人熟练割肉。
“禽兽!”
“魔鬼!”
“我们到底做了什么孽,招来了这样的昏君佞臣和一群豺狼虎豹?!”
天下百姓悲恸大哭。
士大夫打压武将的政斗波及不到他们。
官家士大夫与辽人签订的澶渊之盟让他们赋税增加。
如果只是赋税增加,他们还可以勉强忍受,不是真的过不下去,谁愿意铤而走险去谋逆造反呢?
但现在完全不同。
他们现在不造反,等待后人的便是昏君佞臣折腾朝政,是金人南下攻破汴京,是妻女被金人取乐,是孩子被金人充当粮食。
——是一场让人生不如死的人间炼狱!
他们不怕死。
但怕自己的后人在炼狱之中挣扎求生。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是日,各地百姓揭竿而起,起义的战火燃烧在大宋的每一块疆土之上。
是日,各地官员征调军士,镇压叛乱。
是日,官员们募集军士的调令一道道颁下,但却无人从军。
百姓们早已对大宋君臣丧失信心。
——功劳如狄青都不得好死,他们这些人又能落到什么好下场?!
哪怕立不世之功,其结果也不过是士大夫们排挤辱骂。
哪怕在汴梁被围大宋危在旦夕的时候,他们的官家想的不是问策武将,是放着武将不用,是听信文臣的所谓的谶语!
既然昏君佞臣相亲相爱,那就让他们相亲相爱好了!
他们这些卑微如蝼蚁的子民便与他们彻底割席,重新成立一个属于他们的国度!
“把女人折为银钱送给金人?”
无数公主宫妃命妇抬头看着天幕上挣扎求饶的女人的脸,声音颤得厉害。
那是她们的后人,她们的模样里与她们有着几分相像。
因为太过相像,她们甚至生出一种被糟蹋践踏的人是她们的错觉。
可比这种错觉更扎心的是不是她们。
是她们视为掌上明珠的后人,或许是她们孙女,或许是她们的外孙女,养于锦绣之中的娇娇女就这样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北宋的天子与士大夫们以无数女子之命,换取了皇帝与士大夫们的苟延残喘,得以活命。】
【那些没被士大夫们送给金人的女子们,她们就逃过一劫了吗?】
【不,并没有。】
【靖康之耻后,士大夫们觉得女人被自己送走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情,其丢人远比徽宗钦宗二帝□□上半身给金人行牵羊礼更为耻辱,他们不去琢磨如何壮大自身,消灭金人一雪前耻,琢磨的而是女人的贞洁。】
【靖康之耻之前,寡妇再嫁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靖康之耻后,士大夫们大力提倡妇女舍生命保贞节,几乎把我打不了金人但我还打不了你们女人写在脸上。】
“王八羔子!你们这群丧良心的王八羔子!”
死一般的寂静之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
紧接着,安分温顺的女人们开始不安分起来。
她们频频出现在各个场地,私下仿佛在图谋着什么。
有男人看不过去,便对自己的夫人道,“你想这么多做什么?”
“你不过是一个女人,难道还想代替男人来保家卫国?”
“保家卫国?呵。”
女人冷笑,“你们男人有什么资格说保家卫国的话?”
“你们这些所谓的士大夫的性命,以及后来的南宋的国祚,难道不是我们女人用命乃至用身体换来的吗?”
【说句偏激的话,后来的南宋百年国祚是这群女人用命用身体换来的,那些官家那些士大夫但凡有丁点良心,都得给她们立碑刻字,四时祭祀。】
【但他们没有。】
【他们开始疯狂打压女人,一如他们曾经打压武将一样。】
【女人的行动受限制,思想受限制,彻底沦为男人的附属品。】
【以至于后来贞洁成为检验女人的唯一标准,没了贞洁的女人要被族人肆意虐杀浸猪笼。】
刘娥眸光微冷。
——这些没用的男人也只有这点本事了。
“大娘娘!”
赵祯不顾礼仪焦急呼唤刘娥,“大娘娘怎能在这个时候抛下大宋不管?”
“我本是一介女流,不该干涉朝政。”
刘娥深吸一口气,强压心头无名火,“当初临朝称制,是因为官家年龄小,而今官家越发大了,我便该将万里江山托付于官家手中,让官家君临天下,位尊九五。”
“如此,方不负真宗待我之厚重。”
“娘娘贤明。”
刘娥声音刚落,便有一士大夫出列回话,“而今天幕预警,大宋百年之后必有大祸,此大祸来得突然,未尝不是女主干政牝鸡司晨的缘故。”
刘娥眼皮微抬。
——找死。
但她并未阻止士大夫的话,只把目光落在她的好大儿身上。
差不多了。
她好大儿的好脾气即将被这些空谈误国的士大夫们消磨殆尽,而之后,便是她众望所归的改革,乃至改变历史。
赵祯微微一愣。
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种生死关头,这些士大夫们想的不是如何避免未来的靖康之耻,而是催大娘娘退位。
可大娘娘退位之后呢?朝政谁来管理?
是被天幕点明一代更比一代差的他?还是空有忠心但却只会误国的士大夫们?
——这些所谓的忠心耿耿的士大夫们,什么时候才会真正为国家为百姓考虑!
士大夫的声音仍在继续,“娘娘肯还政官家,便是拨乱反正,让未来祸端消弭于无形。”
“荒谬!”
张耆气得直哆嗦,“未来的祸端跟娘娘有什么关系!分明是小人弄权才会让金人攻破汴京!”
“小人弄权?”
“不,分明是武将无用!”
“若武将能抵挡金人的攻打,我大宋官家怎会沦落至此!”
“天幕一口一个重文轻武,可若是武将有经天纬地之才,我大宋官家怎会弃他不顾?分明是武将们徒有虚名,所以官家才会重文臣而轻武将。”
“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是真宗——”
“你还有脸提我父皇!”
赵祯再也忍不住,抓起御案上的东西狠狠砸在地上,“父皇签澶渊之盟时,你们何时劝过?!”
“父皇执意封禅泰山时,你们又曾谏言?!”
“父皇耗费国力应验天书之际,你们又在做什么?!”
“你们这群空有虚名的士大夫,你们所谓的忠君爱国到底是忠的谁的君?爱的谁的国?!”
“你们的直言敢谏为何永远出现在鸡毛蒜皮的事情?在关键时刻却从不出现?!”
作者有话说:
赵·破大防·祯:我再听信你们一句话,我就是脑子有坑!!!
恩,赵祯悟了,明白士大夫们靠不住,能靠得住的是自己的大娘娘刘娥,所以后面就是紧抱大娘娘的大腿求带飞,然后自己摇旗呐喊做气氛组23333
最后给宝宝们分享一个开心心的事情,我这期!终于!上了一个不错的榜单!!!
嗷嗷嗷嗷,我太开心了!!!!
这个榜单跟三大没得比,我这么兴奋多少有点没见识,但这本题材比较敏感,很好的榜单木得上,所以现在能上这个榜单我已经非常知足了!!!
恩,我一定好好码字!不辜负宝宝们的追更和编编给的榜单!!
①:《宋史·列传·卷一百一十二》:有武臣欲为偏裨,京不许,曰:“君虽材勇,然明年正月当死,恐为吾累。”
②:《开封府状》:帝姬、王妃一人准金一千锭,宗姬一人准金五百锭,族姬一人准金二百锭,宗妇一人准银五百锭,族妇一人准银二百锭,良家女一人准银一百锭。
第105章 刘娥
太后要重用武将!
大殿之中陷入难得的寂静。
在这个官家说一句朝臣便要在细枝末节的事情上怼十句的大殿, 没有人回答赵祯的话。
士大夫们像是震惊一贯好脾气的赵祯竟一改往日的温和对他们破口大骂,又像是在震惊赵祯竟把所有事情推在他们身上。
——他们只是臣子,只能劝诫, 却阻挡不了官家做决定。
签订澶渊之盟也好,封禅泰山也罢, 乃至天书之事都是真宗皇帝的一意孤行, 他们做到了直言敢谏的分内职责, 但却做不到更改真宗决策的事情。
就好比他们当初阻拦真宗封后刘娥, 他们据理抗争了,可结果呢?
出身卑微,便抬举她的娘家, 哪怕前夫也改成她的兄长,没有儿子, 便给她送一个儿子, 绞尽脑汁也要封她为后。
真宗若是把琢磨给刘娥封后的事情用在治国理政之上,又怎会出现澶渊之盟封禅泰山这种让人贻笑大方的事情?
“官家此言差矣。”
一位士大夫出列, 手持象笏向仁宗道,“签订澶渊之盟之际寇相公苦苦相劝,可结果是什么?是真宗听信小人谗言,误以为寇相公要拥兵自重, 所以寇相公不得不同意签订澶渊之盟。”
“更有甚者,还说出百万之下可直接答应的话。”
“若不是寇相公私下威胁曹利用, 只怕澶渊之盟的岁币会更多。”
“不错,正是这个道理。”
“澶渊之盟如此,封禅泰山亦如此, 甚至天书之事都是真宗的一意孤行。”
“我们身为臣子, 有劝诫的本分, 但却代替不了真宗决定任何一件事,若真宗能看破这些事情的关键,又怎会做出这些荒唐之事?”
越来越多的士大夫们出列进言。
在直言敢谏冒犯天颜的事情上,士大夫们从来争先恐后,一道道声音响起,最终汇成一句——
“官家,此三事乃真宗决策,与臣下无关。”
赵祯手指微微收紧。
他才十四。
若生在寻常百姓家,这个时候还是个孩童,但他生在赵宋,此时已是登基两年的官家。
这些年里,他习惯了被士大夫们劝诫,习惯了大娘娘替他做决定,甚至习惯了大娘娘挡在自己面前缓解士大夫们生冷冰硬的进言。
可当时大娘娘一言不发,而士大夫们咄咄逼人时,他突然发现自己没有独面士大夫们的能力,尽管此时的他处于震怒之中,斥责士大夫们的话张口便来,甚至愤怒之下连手边的东西都摔在地上。
但当士大夫们一个一个出列,细数父皇的过错失,那些暴起的怒火像是遭遇一场春雨,顷刻间灰飞烟灭。
好像是这样?
好像与士大夫们没什么关系,而是一切都是父皇的过错?
可又不是这样。
父皇并非真正的昏聩之君,父皇也有想平息战争想治理好国家的心,是这些士大夫们误了父皇!
“你们胡说!”
赵祯紧紧握着拳头,“父皇才不是这种人,是你们口蜜腹剑,是你们欺上瞒下!”
但他的声音刚落,殿内便响起士大夫们的声音——
“官家,臣忠心耿耿,日月可鉴,怎会做出欺上瞒下的小人行径?”
“官家此话将臣的颜面置于何地?”
“官家,臣宁死不辱!”
士大夫跪在承明殿。
一人又一人,直至跪满整个大殿。
赵祯愣住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士大夫们跪倒在地,绝对的臣服,可又绝对的不服,仿佛他是史书上的暴虐之君,所以才让这些人全部跪在他面前。
赵祯有些喘不过气。
他潜意识觉得自己好像是错了,否则士大夫们不会这么做。
可理智又告诉他,他没有错,错的是拿着一腔忠君爱国之心的士大夫们在误国。
“你们这是做什么?”
攥着的拳头松开又握紧,握紧又松开,几息之后,赵祯声音软下来,“快起来,都快起来。”
但士大夫们并没有起来。
他们仍跪在原地,痛哭流涕哭诉着自己的忠心热血被辜负。
赵祯身体僵了一瞬。
每当他彷徨无助时,他总是习惯性求助自己右边的大娘娘。
今日也不例外,他又一次把目光看向这个护着自己多年的大娘娘,想从她身上得到答案。
但他忘了今日是大娘娘宣布不再临朝称制,而是把朝政全部交还于他的日子,当他求助的目光落在大娘娘身上时,大娘娘浅笑看着他,但却一言不发。
——她不再像旧日那样母鸡护小鸡似的把他护在身后,而是让他自己面对士大夫们的狂风骤雨。
赵祯有点慌乱。
“大娘娘,您快说句话啊。”
他不顾臣子们在哭诉,小声向身边的刘娥道。
刘娥笑了一下,“官家,您是大宋的天子,这些事应由您来决断。”
“大娘娘,我虽是官家,可您是我的大娘娘!”
赵祯彻底慌了,方才刻意压低的声音此时因为慌乱而有些急促不安, “您临朝称制也好,身着龙袍也罢,您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只要您别放弃大宋,您做什么都成!”
捶地嚎哭的士大夫们愣在当场。
——他们的官家怎能将朝政大权拱手相让!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宝宝们以为拿女人折算成银子送给金人便是奇耻大辱了吗?】
【不,更为耻辱的在后面,在男人身上。】
天幕之上,再次出现徽宗与钦宗的身影。
这一次他们不再身着龙袍,而是□□着上半身,手里牵着羊,在金人的哄笑之中跌跌撞撞走进金人大殿。
养尊处优的两位天子细皮嫩肉,尤其在粗狂金人的衬托下,更显得两位天子的皮子细腻莹白,再配以惊慌失措的面容,让不少金人生出逗弄之心。
“虽然老的老,小的小,但这张皮子不错。”
“啧啧,怪不得你们宋人盛行龙阳之好。”
金人将领们挤眉弄眼,“换换口味?”
“换!”
徽宗钦宗面如土色。
赵祯微微一愣,原本靠向刘娥的身体险些栽在御案。
——这是他的子孙!他的后人!怎能受金人这般侮辱?!
士大夫们如遭雷劈。
公主宫妃命妇们冷笑不已。
感同身受是世界上最荒唐的词汇。
不疼在自己身上,他们永远不会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而现在,是时候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尝受一下女人们所遭遇的痛苦。
【我们不要高估战争时期的人性。】
【当一个国家不复存在,等待所有人的是一场灭顶之灾,女人悲惨,男人也逃不过。这些豺狼虎豹追求新鲜与刺激,当女人不能给他们带来这些时,他们的手便会伸向男人身上。】
天幕之下,无数男人愣在当场。
——禽兽!猪狗不如!
士大夫们险些握不住手里的象笏。
赵祯小脸煞白。
刘娥神色淡淡。
扬国大长公主无声冷笑,“该!”
【这场由男人招来的灾难,最终落在男人身上,任谁都要说一声活该。】
【但这只是后人的推测,没有充足的史料来证明赵宋的男人也遭到金人的玩弄】
【当然,还有一种说法是赵宋的男人们嫌丢人,把这段史料给删除了。】
【各种说法不一,有兴趣的宝宝们自己可以找资料看一下,up主这里就不多延伸了,咱们继续说靖康之耻。】
但这样的话并没有安慰到天幕之下的人。
无数男人破口大骂,士大夫们手脚冰冷,而方才求助刘娥的仁宗赵祯,此时犹如雕塑,半日没能回过神。
【北宋虽然灭亡,但大宋并没有亡,回过神来的赵构与士大夫们迁都临安也就是现在的杭州建立了南宋。】
【在这个时候,天降奇才岳武穆,力挽狂澜,收复失地,爆锤金人,重塑河山。】
天幕之上,两军交战,金人大败,向北溃逃。
逃跑过程中,几个金人交头接耳,“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如果有岳飞在,咱们跟宋人的仗就没法打。”
天幕之下,接连遭受赵宋重创的百姓们像是抓到救命稻草,眼里重新有了光亮——
“有岳飞在,是不是我们就能收复失地,洗刷靖康之耻?”
“肯定能!”
“他打仗那么厉害,肯定能带着咱们打回去的!”
“不止打回去,那些侮辱过咱们的金人都得死!”
“可是,咱们的官家不是重文轻武吗?”
“官家和士大夫们会不会打压岳飞?”
“不会!”
“肯定不会!”
“以前打压武将丢了汴京,还弄出靖康之耻,都已经吃过这种亏了,官家士大夫们肯定会长教训的。”
“不仅不会打压岳飞,还会重用岳飞,把岳飞奉为上宾!”
“毕竟南宋现在只能靠岳飞了!”
【可惜,在赵宋的君臣在吸取教训的事情上从来不吸取教训。】
【岳武穆挥师北伐,势如破竹,但宋高宗赵构和宰相秦桧却一心议和,连下十二道金牌强行召回岳飞,然后以“莫须有”的罪名杀了岳飞。】
天幕之上,刀斧手行刑。
鲜红的血迹洒在空中,染红整个苍穹。
天幕之下,九州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刘娥慢慢合上眼。
赵祯剧烈喘息。
狄青面无表情擦拭着自己手里的刀。
扬国大长公主悲凉发笑。
——这便是赵宋的官家!赵宋的丞相!
杨太妃扶着小宫人的手,缓缓走出寝殿。
“这绝对不是我的后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祯疯了一般把御案上的东西扫落在地,“我没有这样的子孙!”
“我没有!”
士大夫们无人接话。
偌大承明殿只有赵祯声嘶力竭的嘶吼。
这位一向好脾气的年轻官家像是被天幕之上的景象逼疯了,摔了御案上的东西还不算,当小宫人过来劝他时,他一脚将御案踹翻在地,甩开小宫人的手,跌跌撞撞走到大殿中央,抬手指着两侧站着的士大夫,嘶哑着声音发问,“这便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治出大敌当前却以莫须有罪名冤杀武将的结果?!”
但是这一次,士大夫们却没有与刚才一样反驳他的话。
狄青抑郁而终,死了便死了,太平盛世时死几个武将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南宋不同,岳武穆是南宋唯一的希望,这样的武将死了,等待南宋的是又一次的靖康之耻,又或者说是彻彻底底的亡国灭种。
“你们对得起大宋子民吗!”
赵祯问士大夫,也在问自己百年之后的后人。
但没有人能回答他。
他跌跌撞撞自言自语,仿佛疯了一般。
小宫人跟在他身后,想去搀扶他,却被他一把甩开。
周围无人敢与他答话,他知晓自己的问题无人能回答,于是转过身,看向珠帘后的刘娥。
他的大娘娘仍与旧日那样,神色不悲不喜,一脸平静看着他。
靖康之耻也好,莫须有冤杀武将也罢,似乎不能让这位被天幕盛赞的掌权者有任何情绪波动。
——她没有子嗣,更没有亲人,亡国灭种与她没有半点关系,她完全可以如她所说的那般,还政于他,安享晚年。
“祯儿,你是官家,不可在群臣面前失了礼数。”
似乎是觉得此时的他过于狼狈,珠帘后的大娘娘开口提醒他,“回来,坐在你的位置上。”
一如过往岁月里的无数次。
每次他行差踏错,他的大娘娘便会将他拉回正途。
也一如父皇在位时做的那些荒唐事。
无论父皇怎样荒唐,大娘娘总有法子将一切回归正常。
天幕说得对,立大娘娘为皇后是父皇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
而大娘娘的才干,也远超赵宋的官家们,所以父皇会把他交给大娘娘,让他成为大娘娘的儿子,让大娘娘来教导他。
大娘娘没有辜负父皇的期待。
无论是他,还是大宋江山,大娘娘都照顾得很好。
“大娘娘!”
往事浮现心头,赵祯看着珠帘后的刘娥红了眼,“大娘娘,您苦心教导我十四年,待我如亲子,您怎能舍我而去?”
刘娥轻轻一叹,“我并非舍你而去,而是官家长大了——”
“不!”
赵祯打断刘娥的话,“我没有长大,我还是大娘娘的祯儿。”
他仿佛又回到小时候,那时候的他被太傅训诫,受了委屈的他跄跄踉踉向大娘娘的地方跑去。
大娘娘不太会安慰他,但却会给他分析原因,让他下次不再被太傅批评。
——他希望现在的大娘娘还是这样。
赵祯的速度越来越越快。
他冲到刘娥面前,挡在两人中间的珠帘被他拨开,他伸手握住刘娥的手,声音急切,“哪怕大娘娘与我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但在我心里,大娘娘便是我的亲娘!”
“大娘娘,您不要走,祯儿只有你了。”
赵祯再也忍不住,抱着刘娥的手嚎啕大哭,“大娘娘,您不要走,您若走了,祯儿怎么办?大宋江山怎么办?”
“祯儿,这是承明殿,不可这般没分寸。”
刘娥轻抚赵祯的发,声音温和。
“我有分寸!”
赵祯抱着刘娥的胳膊不愿意松手,“我比任何时候都有分寸,那些人根本靠不住,我唯一的仰仗是大娘娘!”
“我全听大娘娘的!”
“大娘娘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不会再听那些人的话了!”
刘娥眼皮微抬,“祯儿,你是官家,你怎能全都听我的话?”
官家两字让赵祯豁然开朗。
——如果大娘娘是大宋官家,那么靖康之耻也好,冤杀岳飞也罢,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
且大娘娘没有子嗣,她只有自己一个养子,虽对他严苛,但却是真心实意为他好,这个世上,只有他与她是最亲的人,所以待她百年之后,她仍会将江山交付在他手中。
既然这样,那他对大娘娘又有什么不放心的?
“大娘娘,我是官家,但更是您的儿子,永远与您一颗心的儿子。”
赵祯吸了吸鼻子,一脸认真,“您放心,我不会让您有后顾之忧的。”
说完这句话,他抬手擦了把眼泪,深吸一口气,扭头殿内的士大夫道,“那种冤杀功臣的官家根本不是我的后人!徽宗钦宗二帝更不配是赵氏子孙!”
“与其将大宋江山传给这种祸国殃民的后人,还不如让大娘娘效仿武后行事!”
“大娘娘能保住大宋的万里江山,而那些人,只会将大宋江山带入无边地狱!”
士大夫们彻底傻眼。
——今日不是太后还政官家的日子吗?怎么突然变成官家让太后称帝的日子?!
“官家,不可!万万不可!”
“太祖九死一生才打下这万里江山,官家怎能拱手相送?”
“正是因为太祖九死一生才打下万里江山,我才不能让后人去糟蹋。”
赵祯道,“我不交给大娘娘,难道要交给后人去糟蹋?交给你们这些士大夫来误国?”
“我是为了江山社稷才要交给大娘娘。”
“你们若想跪,那就跪下去。”
“但我不会再听你们的话。”
刘娥微微一笑。
——她养祯儿十四年,终究没有白养。
是日,一向好脾气的赵祯在承明殿大发雷霆。
是日,赵祯力排众议,请奏刘娥效仿武后行事。
是日,士大夫们拒不承认赵祯的行为,静坐承明殿抗议。
是日,杨太妃宴请宫妃公主与命妇。
是日,刘娥调动禁军,提拔武将。
是日,准备跑路参加起义军的狄青被上峰拦下。
“狄青对吧?”
上峰伸手拍了拍狄青的肩膀,艳羡又期待,“甭管你是不是天幕所说的狄青,但你的好日子来了!”
“太后降旨,所有符合年龄的狄青全部要去汴京——太后要重用武将!”
作者有话说:
赵祯:大娘娘,我很乖的,求带飞QAQ
狄青:那啥,我也挺乖的,给个机会让我带你们飞?
第106章 刘娥
军风军纪肃之一清。
“太后不仅要重用武将, 更要重用我们这些妇人。”
杨太妃放下酒盏,声音温柔,“太后虽把持朝政多年, 但士大夫的势力根深蒂固,非一朝之力便能拔除。”
“再者, 若将士大夫们全部清除, 朝廷便会陷入瘫痪, 国家进入停摆, 这不是太后想要看到的局面。”
“诚然,太后有着远超常人的野心,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九五之尊位置, 不被士大夫所容,更不被天下人所接受。”
“但是他们忘了, 太后没有子嗣, 更没有亲人,百年之后的靖康之耻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亡国灭种对她来讲不过一个遥远的词汇,她完全可以袖手旁观,看赵宋江山被昏君佞臣带入无底深渊。”
“可她没有。”
“她不忍看到百年后的靖康之耻,不忍看到女人沦为物品被糟践, 更不愿看到生灵涂炭,命悬一线。”
“她有野心不假,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靖康之耻就在不久的将来,我们的后人无人能够避免, 若不能扭转乾坤改写历史, 等待我们后人的是灭顶之灾!”
“我们必须联合起来, 追随太后,帮助太后夺权,彻底坐稳天下之主的位置。”
宫妃公主命妇们你看看我,我望望你,谁也没有接话。
——女人们联合起来夺权,这是她们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
众人没反应,但杨太妃并不着急。
她们被规劝被豢养了太久,野心这个词汇离她们太远,可靖康之耻离她们很久,灭顶之灾更是就在未来,哪怕保护子孙后代的本能,她们也会联合起来,反抗这个对女人极其不公的赵宋王朝。
杨太妃的视线在众人身上游走。
忽然间,一道凌厉视线吸引她的目光,她顺着那人的视线看去,是往日里与太后颇为不睦的扬国大长公主。
这位扬国大长公主性格跋扈,与端庄贤淑没有半点关系,早年不受太宗皇帝宠爱,后来真宗登基之后,对这位不服管教的妹妹也不大喜欢,可饶是如此,这位不得圣宠的公主还是将驸马压制得退一射之地,善妒刻薄,不许驸马沾染任何女人,驸马无后,只得抱养兄长的儿子作为嗣子。
杨太妃眼皮微抬。
——她有一种预感,这位与太后素来不睦的扬国大长公主会在这件事情上帮助太后。
“太后早就该这般做了。”
扬国大长公主冷笑一声,“皇兄昏聩,官家无能,太后若再不站出来主持大局,只怕大宋江山等不到百年后的靖康之耻,现在便能亡于各地的起义军手里。”
“大娘娘,各地起义不断,您看该怎么办?”
赵祯宣布放权之后,仍有不死心的士大夫们把奏折递到赵祯手里,对于这些奏折,赵祯直接拿给刘娥,“现在大宋民心尽失,募兵都募不到,这仗怕是不好打。”
“乌合之众,不足为虑。”
刘娥笑了一下,在奏折上写下批示之后,小宫人立刻拿走派发。
赵祯却没刘娥这般平静,少年天子抄着手,颇为担忧瞧着生杀予夺的大娘娘,“大娘娘,真的不足为虑吗?”
“外有起义军来势汹汹,内有士大夫们不听调令,再这么僵持下去,咱们的赵宋江山怕是要完了。”
“不会。”
奏折批阅完毕,刘娥从御案后起身,赵祯殷勤伸手去扶,刘娥便扶着他的手,缓缓从殿内走到殿外。
她在赵祯身边安插很多暗线,这些人会在不经意的时候点醒赵祯,比如说她没有子嗣,比如说她没有亲人,哪怕她做了皇帝,未来的赵宋江山还是他的。
毕竟他是她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儿子,唯一可以依靠的人,而她,也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这些人潜移默化让赵祯无比信任她,再加上天幕的预警,一向好脾气的赵祯大发雷霆,不顾士大夫们的阻拦,也要将朝政全部交在她手里。
——当然,这只是一句漂亮话,此时的朝政原本就在她手里,赵祯才14,说句不中听的话,他是她手里的傀儡,无论他交还是不交,她都是赵宋江山的掌权人。
只不过赵祯的话让她日后行事再无忌惮,甚至可以更进一步。
——那个她宵想良久的位置,终有一日会被她攥在手中。
刘娥指着殿外的场景,声音越发温和,“祯儿,你看。”
赵祯顺着刘娥的手指看去。
宫灯盏盏,禁卫林立,时有飞蛾掠过,撞入宫灯之中顷刻间化为飞烟。
而远处巍峨的宫墙,与宫墙之下开到荼馀的花儿却在宫灯的映照下彰显着盛世太平的皇城景象。
——毫无疑问,这里是人间最为繁华的所在。
赵祯不免有些伤感,“可惜百年之后,这里会在金人的铁骑之下化为焦土。”
“不,我让你看的是另外一个东西。”
刘娥牵着赵祯的手,来到一盏宫灯前,“你瞧,这是什么?”
又一只飞蛾被烛火所吸引,扑棱着翅膀,不住向宫灯撞去。
可烛火外是宫匠们精心制作的灯罩,隔着华美灯罩,飞蛾根本靠近不了烛火,一下又一下,撞在灯罩上撞得极为狼狈。
但尽管如此,飞蛾依旧没有放弃寻找火光的本能。
撞了多次之后,飞蛾终于开始吸取教训,它不再直直撞向灯罩,而是顺着灯罩四处查看,终于,它找到灯罩顶端的一点空虚,毫不犹豫顺着空虚飞入宫灯。
“嗤——”
又一缕青烟飘过,飞蛾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祯睁大了眼,“飞蛾扑火?”
“对,飞蛾扑火。”
刘娥颔首,“功名利禄是火,而士大夫,是飞蛾。”
“只要火光在,便能引来源源不断的飞蛾。”
“狄青,你知道你这种行为是什么吗?”
起义军劝狄青, “是飞蛾扑火!”
“太后不过是一个女人,一个上了年龄且没有子嗣的女人,哪怕她现在在朝里说一不二,打压士大夫提拔武将,能让你过上几年好日子,但她能活多久?她的治国之策能维持多久?”
“等她死了,便是人亡政息,到那时,咱们武将还是落一个被士大夫们排挤歧视甚至构陷的下场!”
“你是活生生的例子,岳武穆更是前车之鉴!”
“这样的赵宋根本没救了!”
“你现在去投奔太后,就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飞蛾扑火?”
狄青摇头,“不,太后不是火,我更不是飞蛾。”
“一个能被天幕盛赞的人,一个能在士大夫们的联合之下依旧推行提拔武将新政的人,她绝不会让大宋走上原来的老路,更不会让大宋再有靖康之耻。”
“她能改变大宋,也只有她会改变大宋。”
【岳武穆冤死之后,南宋偏居一隅,再无改变政局的可能。】
【一句暖风吹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写尽执政者忘记国仇家恨的苟且苟安的懦弱心态。】
【话题扯得有点远,咱们继续聊刘姐。】
【真宗晚年大搞天书,把朝政托付给刘姐,但宝宝们都知道,刘姐出身卑微,不被士大夫们所喜,当初真宗立刘姐为皇后时,就遭到了大臣们的一致反对,如果不是真宗坚持+刘姐手段过人,她还真做不了这个皇后之位。】
【但当了皇后之后,她的位置就稳固了吗?】
【并没有。】
【那些瞧不起她的士大夫们,时时刻刻琢磨着如何将她拉下后位,尽管她“生”下了真宗唯一的儿子,尽管她处理政事周谨恭密,极得真宗倚重①。】
天幕之上,士大夫们聚在一处,似乎在图谋着什么。
【真宗天禧三年,太白昼现,卦象女主昌②。】
【这个时候真宗病重,刘姐权势过重,真宗心里就有点不舒服,怕自己死后刘姐威胁赵宋江山,于是就跟自己的心腹说,自己想让太子监国③。】
【宰相寇准盼星星盼月亮盼的就是这么一天!】
【得到消息后,寇准立马进宫见真宗,沟通废刘姐立仁宗然后真宗为太上皇的事情。】
【寇准到底是做了多年丞相的人,心思比较缜密,怕刘姐知道之后这件事做不成,于是瞒着刘姐仁宗,让杨亿连夜秘密起草仁宗监国的诏书。】
【可刘姐是什么人?你们在我眼皮子底下合谋废我,是不是把我想得太废物了?】
【这件事被刘姐得知之后,刘姐找真宗,真宗立刻认怂,说自己不记得自己跟寇准有这样的约定,一推二五六,把锅全部推给寇准,刘姐就顺水推舟,撸了寇准的丞相,任命丁谓为新的丞相。】
【宝宝们是不是觉得这个故事有点熟悉?】
【有没有高宗李治与上官仪密谋废武皇,被武皇得知之后反杀上官仪的味道?】
【对,就是这个味。】
【我其实真的很不懂宋朝的史官,他们到底是想突出刘娥武皇的跋扈狠辣,还是想说高宗李治与真宗赵恒是个垃圾?】
【当然,真宗肯定是垃圾,这个毋庸置疑。】
【李治废武皇的事情没有发生过,真宗密谋废刘姐的事情也存疑。】
【最直接的原因就是真宗废是废了点,但人家不是傻子,赵大怎么上的位?别人不清楚,身为后人的他难道不清楚?】
【赵大欺负孤儿寡母上位,建立大宋江山,真宗但凡有丁点脑子,都不会做出废刘姐让这个时候才9岁的仁宗赵祯主持朝政的事情来。】
【孤儿寡母还能被人篡夺皇位呢,把刘姐给废了,让9岁的仁宗当政,这不是要拱手让江山吗?】
【真宗只是废物,但人家不是傻子啊!】
【说句不中听的话,在这些士大夫眼里,真宗是头猪吗?这么好糊弄的吗?】
赵祯:“……”
父皇才不是那种人!
这些人果然都靠不住。
他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把他当亲儿子养的大娘娘。
赵祯一脸热切看向刘娥。
【刘姐果断把寇准一贬再贬。】
【三年后,真宗驾崩,留下遗诏权取皇太后处置④,这句话给了刘姐临朝称制的资本。】
【但在刘姐临朝称制之前,她还需要再除掉一个人——丁谓。】
【这个被她当刀使除去寇准的人,此时野心迅速膨胀,想架空刘姐,自己独揽朝政。】
【可刘姐是谁?】
【一个从底层爬上来的人,人心权术被她玩得明明白白,丁谓的野心刚暴露,就被刘姐给收拾了,本来想把丁谓赐死,但士大夫们集体求情,刘姐便退了一步,把丁谓罢相,没收家产发配海南岛。】
天幕之上,丁谓抄家流放。
紧接着镜头一转,再无对手的刘娥垂帘听政。
【咱就是说,刘姐的心就是善,如果换成武皇,那丁谓肯定能喜提九族消消乐。】
【但这里是宋朝,是刘姐当政,所以丁谓只是流放,九族的性命也保住了。】
【从这里我们就能看到唐朝和宋朝的画风完全不同,唐朝是一言不合就兵变逼宫,但宋朝就比较含蓄了,大多是文斗,构陷流放什么的,从不讲究斩草除根斩尽杀绝。】
“大娘娘的意思是……”
赵祯看了又看面前的大娘娘,犹豫不定,“这些士大夫们全部——”
后面的话太过残忍,他没敢说,而是做了一个斩首的手势。
刘娥笑了笑,“祯儿,重文轻武是国策,若想改变国策,非雷霆手段不可。”
“你害怕吗?”
赵祯抿了抿唇,因烛火映照而亮晶晶的眼眸一点点暗淡。
“我害怕。”
赵祯扶着刘娥的手,声音有些低沉,“可若大娘娘觉得雷霆手段是对的,那大娘娘便只管放手去做,我绝不会阻拦大娘娘的政策。”
刘娥婉儿,抬手拍了拍赵祯手背,“瞧你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将士大夫们杀光屠净呢。”
“放心,你的大娘娘没有这般心狠手辣。”
“这些人高高在上,不知人间疾苦,若不让他们吃些苦头,他们根本不知道百姓为何物。”
刘娥抬眸看向苍穹之上的天幕,“让他们种地去吧。”
“种得好的有饭吃,种不好的饿着。”
“……”
对于宁死不辱的士大夫们还不如一头撞死来得痛快呢!
【寇准与丁谓两大权臣都被刘姐顺利除掉,刘姐迎来自己临朝听政的时代。】
【这一年刘姐53岁,而仁宗11岁,如果换成其他朝代,那就是孤儿寡母,好欺负得很,但刘姐凭借自己的手腕扭转这种的局面,让士大夫们俯首称臣。】
“种地?我不去!”
“我是大宋的臣子,而非农夫!”
“不去?好说。”
“您先饿一天,等您什么时候想种地了,您再喊我给您送饭。”
“你——”
“岂有此理!”
荒山之上,士大夫们骂骂咧咧。
而剩下的士大夫们,则对刘娥言听计从,再没有最初的嚣张跋扈。
但发配荒山开荒的士大夫们太多,仅存的士大夫们并不能正常维持朝廷的运转,刘娥双管齐下,提拔武将,再召集公主宫妃与命妇,让她们做一些简单琐碎的事情。
仅存的士大夫们气得跳脚,一部分人攻击武将,一部分人攻击妇人,这个说武将不配,那个说妇人不知廉耻,天天在承明殿吵得昏天暗地。
可吵得虽激烈,炮火却分散得很,武将没有被他们压下去,妇人更没有被他们骂走,反倒是士大夫越来越少,开荒种地的人越来越多。
“天亡大宋!”
“天亡大宋啊!”
新来开荒的士大夫抬手指天,破口大骂。
“新来的吵什么吵?”
已经开荒月余时间的士大夫们一脸不耐,“再不去种地,我们这群人都被你连累的没饭吃!”
——该死的连坐制度,只要有一个人不去开荒,他们这群人都得挨饿!
荒山上的麦苗欣欣向荣,而汴京城更是形势大好。
旧制度被摒弃,新的制度重新塑造,武将们有了应有的待遇,军风军纪肃之一清,声势浩大的起义军接连被招降,打散之后编入军队,等待为国效忠。
“娘娘,这位叫狄青的少年在武举中大获全胜,其他的叫狄青的人全是他的手下败将。”
小宫人殷勤向刘娥引荐,“以奴婢之见,这位定是天幕盛赞的那一位狄青了!”
“哦?狄青?”
刘娥放下奏折,抬头看被宫人领进来的少年,“未来大破西夏收复南越的人?”
作者有话说:
狄青:是时候展现真正的实力了!
赵祯:求带飞!
历史上的赵祯真的是一个耳根子很软的人,而且对刘娥也真的很孝顺。
刘娥让他当堂拜寿,士大夫说有损天子威严,不让他拜,他二话不说就拜
刘娥穿龙袍,士大夫们上书骂,他说大娘娘穿龙袍没啥,就一孝顺孩子+耳根子软,大娘娘说啥就是啥
当然,他的好脾气行为还有被皇后抓伤脸,被包拯喷一脸唾沫星子,被臣子们忽悠当初太后想废你,是我们保住了你的皇位,你得好好对我们之类的
他的仁宗庙号功绩配不上,但脾气绝对能配得上2333
①:《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七十九》:帝朝退,阅天下封奏,多至中夜,后皆预闻之。周谨恭密,益为帝所倚信焉。
②:《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九十三》:天禧三年,辛卯,太白昼见,占曰:“女主昌”。
③:《宋史·卷二百八十一·列传第四十》:时真宗得风疾,刘太后预政于内,准请间曰:”皇太子人所属望,愿陛下思宗庙之重,传以神器,择方正大臣为羽翼。丁谓、钱惟演,佞人也,不可以辅少主。”帝然之。准密令翰林学士杨亿草表,请太子监国,且欲援亿辅政。已而谋泄,罢为太子太傅,封莱国公。
④:《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九十八》:乾兴元年,戊午,上崩於延庆殿。仁宗即皇帝位。遗诏尊皇后为皇太后,淑妃杨氏为皇太妃,军国事兼权取皇太后处分。
第107章 刘娥
“莫不是要收回燕云十六州?!”
“臣不知。”
狄青拜在刘娥面前, 额头抵在柔软地毯,“臣唯一知道的是,太后力排众议提拔臣, 臣便誓死相报,百死无悔。”
少年声音清亮, 带着这个年龄段独有的意气风发, 那是一种尚未被打压排挤的锐气, 敢于天公试比高。
但卑谦的态度与进退有度的话语, 又无声向人昭示着另外一件事——他清楚知道自己的一切来之不易,由哪怕功高盖世,但也会被构陷得抑郁而终, 变成现在的一步登天,被太后委以重用, 所以他更懂得珍惜, 给他一点点希望,他便能还太后一份满意的答卷。
刘娥微拢衣袖, 轻轻一笑,“好一个誓死相报,百死无悔。”
“但你年纪轻轻的,何必把死不死的挂在嘴上?”
刘娥起身, 小宫人殷勤来扶。
她便扶着小宫人的手,缓缓来到狄青面前。
少年此时深深拜在地上, 只留一个倔强清瘦的脊背给她,她笑了下,摘下指上的护甲, 俯身对少年伸出手, “起来。”
狄青有些意外。
——他万万没有想到, 太后会亲自来扶他。
有些难以置信,狄青慢慢抬起头,太后的手就在他面前,等待着他去握。
或许是怕指上的护甲伤到他,太后连护甲都已摘下,只有一双保养得极好的手,在日头的映照下泛着莹白如月光的颜色。
狄青怔了怔。
——他一介粗鄙武夫,何德何能让太后亲自来搀扶他?甚至连指上的护甲都卸掉?
“哎哟,狄将军都高兴傻了。”
小宫人打趣儿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狄将军,还愣着做什么?快起来呀!”
狄青回神。
顿了顿,他握住太后的手,慢慢站起身。
等他彻底站起来,才发现太后其实个子很高,他虽然才十六,但个子已经长成,比寻常男人都高出一大截,更何况寻常女子?
但太后站在他面前,却没有他俯视寻常女子的那种感觉,她不比他低多少,且又戴了冠,气势便更足,挑眉看着他时,像是在欣赏出色的后辈。
不是审视,也不是打量,而是带着几分长辈对晚辈的好奇,目光温柔又和煦。
——太后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好相处。
不刻薄,更不狠辣。
与市井传言的凶神恶煞完全不同。
“谢太后。”
狄青垂眸敛眉。
“是个知礼的好孩子。”
刘娥莞尔,松开狄青的手,继续往前走,“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与你这般大时,礼数也比旁人周全些,所以能被真宗所喜,有今日临朝称制的尊荣。”
“狄青,我希望你与我一样,未来掌千军万马,享盛世荣光。”
刘娥止步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少年,“而不是立下不世战功之后,却死于士大夫们的攻讦陷害。”
狄青呼吸陡然一顿。
他慢慢抬头,太后立于阳光之中,面上有着恬淡微笑,这一刻她不是太后,他也不是等待她提拔的臣子,而是同样被士大夫们排挤不惜的人,待他们走过沼泽,踩过泥泞,以世人不容的雷霆手段将朝中庸碌之辈清洗大半后,他们才能沐浴这方寸的阳光。
他们必须成功,也只能成功。
——因为他们无路可退。
士大夫们已被清理,重文轻武的国策已经被改写,如果这种情况下他们仍不能将未来欺压灭亡他们的金人消灭殆尽,那么等待他们的,是史书工笔的讨伐,是天下百姓的谩骂。
狄青闭了闭眼。
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拱手向刘娥道,“臣必不会辜负太后重托,重振军威,踏平蛮夷!”
【刘姐当政期间,天下晏然,百姓富足,一改真宗执政期间因天书运用而将国库挥霍一空的荒唐。】
【随着商业的快速发展,携带不方便的银钱无法满足商贾们交易流通,这个时候咱们的刘姐吸取四川当地商贾们私自发行的交子经验,在四川开始试行发行官方交子,也就是纸币的一种。】
【最开始交子只有一贯到十贯,再后来改成五贯和十贯。从交子金额的更改,可以看出太平盛世之际商业的发达。】
天幕之上,再次出现汴京城楼。
这一次不再是被金人攻打得千疮百孔的可怜城楼,而是喧闹繁华的大街,与四处叫卖的商贩。
商人们的交易不再是让下人们抬着重重的钱币招摇过市,麻烦不说,而且还不安全。
交子的发行让他们以纸币便能购买货物,极大方便了货物的流通。
天幕之下,远离战火纷飞的商贩们捋须颔首。
“交子的确是个好东西。”
“以前买东西不仅要雇人抬钱,还要雇人防止劫匪来抢钱,现在好了,自己揣着交子就能买东西。”
“虽然需要交些手续费,但这点手续费哪有雇人花的钱多?”
“每年拨给军队的钱并不少,但军队的战斗力却从未提升。”
刘娥问狄青,“狄卿以为如何?”
狄青想也未想便拱手答道,“臣以为,这些钱并未到军士们的手里。”
“哦?”
刘娥懒懒挑眉,“既如此,你便彻查此事,以正军纪。”
是日,平民出身的狄青被太后委以重用。
是日,每年花费巨额财政养着的军队迎来大清洗。
是日,是日,军队风气肃之一清。
是日,少年为将,平叛战乱。
是日,大捷。
“大娘娘!您果然没有看错人!”
赵祯得知狄青大捷,从小宫人手里抢走捷报,一路小跑来寻刘娥,“狄青胜了!大胜!”
“咱们大宋已经很久都没有赢得这么痛快的胜仗了!”
刘娥接下赵祯递过来的捷报,略扫几眼后,便放在御案前。
被天幕盛赞的绝世悍将当然不是庸碌之辈,声势浩大的流寇反贼遇到他只有望风而降的份儿,否则只会落一个被斩草除根的下场。
她并不意外狄青的大捷。
倒是她这位好儿子的反应更让她意外,横冲直撞,跟小孩似的。
刘娥伸手给赵祯理了理因跑得太快而有些松散的鬓发与衣襟,“都是当官家的人了,怎还毛毛躁躁的?没半点稳重样子。”
“这可是大捷!”
赵祯任由刘娥给他整理,胸口微微起伏着,声音激动得很,“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这么痛快的战事!”
“现在能看到了。”
赵祯的衣襟,刘娥松开手,“不止现在,以后也能看得到。”
赵祯欣喜若狂,“是的,咱们的大宋再也不是任人欺辱的大宋了!”
小宫人们忍俊不禁。
手舞足蹈高兴了好一会儿,赵祯对刘娥赞不绝口,“大娘娘,还是你有法子,如果换成我,我是没魄力力排众议提拔武将的。”
“在天幕口中,我对狄青并不好,他最后抑郁而终,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赵祯叹了口气,“我远不及大娘娘。”
“祯儿,帝王之道,乃霸王道杂之。”
刘娥轻轻摇头,“往日我专注朝政,对你疏于管教,你的太傅不是大儒便是士大夫,让你对其他家一概不知。”
“今日之后,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
“儒家要学,到家法家兵家更要了解。”
“对于治国理政,哪家好用便用哪家,而不是被一家所困,好好的一位天子学成了书呆子。”
赵祯听到读书便头大。
但大娘娘开口,他只有应承的份,“是,我一定好好学。”
刘娥瞥了一眼赵祯的兴致缺缺,哑然失笑,“祯儿,大娘娘已经老了,总有一天会离你而去,你需得在大娘娘崩逝之前学会做一个好皇帝。”
“不会的!”
赵祯心头一酸,连连摇头,“大娘娘还很年轻,大娘娘不会离我而去的!”
刘娥莞尔,“傻孩子。”
“我才不是傻孩子。”
赵祯小声嘟囔,“我只想让大娘娘长命百岁。”
他说的是真心话,他真的希望大娘娘能长命百岁,永远庇佑他,庇佑大宋子民。
如果不能长命百岁,那,如武皇一样长寿也行啊,活个九十一百岁,让他走在大娘娘前头,而不是大娘娘走在他前头。
——他想象不到大娘娘崩逝之后他独自一人面对朝臣的场景。
但大娘娘的话还是给他提了一个醒。
大娘娘今年五十五岁,虚岁已经五十六,若不注意保养,怕是真的没几年好活。
赵祯抿了抿唇,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新奇注意,他在朝政上面帮不了大娘娘的忙,但他可以搜寻天下名医,让名医大家们给大娘娘延年益寿啊!
说干就干!
晚间辞别大娘娘之后,赵祯便以自己的名义下了一道诏书。
眼下大娘娘大权独揽,但他毕竟是一国之君,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下诏不需要经过大娘娘的批示,于是他写完诏书,便让小宫人们拿去昭告天下。
久不下诏的官家突然降诏,在荒山上开荒的士大夫盼得头发都白了盼得就是这一天。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更何况官家?
他们就知道官家忍不了太后多久,迟早有一日会明白太后包藏祸心,而他们才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鉴!然后与太后决裂,风风光光将他们迎回朝!
士大夫们高兴得连手上的活都不愿意再干,呼朋唤友去看贴在荒山告示栏上的告示,然后在看到告示内容后,气得投奔太后的心都有了。
——天子下的竟然是遍寻名医给太后养身体的诏书!
天子昏聩!
天子愚昧!
天子不堪为君啊!
哀嚎声此起彼伏。
“嚎什么嚎?”
“地里的活干完了吗?在这儿嚎!”
“快去干活!要不然今天都没饭吃!”
“狄将军,我们吃完了,咱们什么时候发动总攻!”
亲兵一股脑把馒头全部塞到嘴里,仓鼠似的两架鼓鼓的,口齿不清问主位上的狄青。
狄青放下碗筷,忍俊不禁,“先把你嘴里的东西咽下去。”
亲兵二话不说,立刻梗着脖子咽下嘴里的东西。
但一口气吃得太多,他噎得直翻白眼,身边的人见状,连忙递给他一碗水,他接过水,咕噜咕噜往肚子里灌,一碗水见底,他这才感觉自己不那么噎。
“多谢。”
亲兵抬手擦了擦嘴,把碗还回去,不停追问狄青,“狄将军,您快说呀,咱们什么时候发动总攻?”
狄青眉梢微扬,“子时三刻。”
是夜,狄青夜袭,叛军全军覆没。
是夜,大宋境内最后一股叛军被狄青消灭。
是夜,斥卫飞马传信,捷报传至汴京。
“大捷!”
“又是大捷!”
扬国大长公主极为兴奋,“嫂子,这位狄将军不愧是以武将之身做到枢密使的人,竟在短短的时间内把所有的叛军全部消灭了!”
刘娥颔首,“是个能征善战的好苗子。”
“岂止是好苗子?”
扬国大长公主一脸骄矜,“有他在,我看燕云十六州迟早也能收回来。”
“燕云十六州?”
刘娥笑了一下,“你倒敢想。”
“有什么不敢想的?”
扬国大长公主轻哼一声,“以前咱们就有把燕云十六州收回来的希望,是父皇战败吓破了胆,阿兄又一味听取小人谗言,这才让辽人白白占据燕云这么长时间,更威胁咱们这么长时间。”
“嫂子,你难道不想收回燕云十六州?”
扬国大长公主搁下分拣完毕的奏折,以手撑脸,抬眸问刘娥。
刘娥一脸平静,“我在等一个人。”
“谁?”
“曹玮。”
“曹玮?”
扬国大长公主颇为意外,看了又看面前的刘娥,“他不是与嫂子素来不睦吗?”
不仅不睦,还惨遭党争的牵连,寇准罢相时他被贬官,丁谓罢相的时候他更被一撸到底,去荒无人烟的崖山做了参军。
但刘娥并非赶尽杀绝之辈,知晓他军功盖世,半年后,便让他做了华州观察使和青州知州。
——当然,这两个官职完全无法与他之前的官职比。
刘娥轻笑,“那是以前。”
“娘娘,曹知州回来了!”
廊下传来小宫人尖细的声音。
刘娥放下奏折,“宣。”
“娘娘宣曹知州入殿——”
小宫人高声唱喏。
“将军,听说娘娘将曹知州从青州召回来了。”
亲兵一边纵马往汴京赶,一边向狄青挤眉弄眼,“曹知州是一代名将,将军更是战无不胜,娘娘将你们俩凑在一起,怕是要有大动作啊!”
另一名亲兵来了兴趣,“大动作?”
“莫不是要收回燕云十六州?!”
“必是这个原因!”
“国内叛乱已平,大宋再无威胁,只剩下燕云十六州还在辽人手里。”
“若不是燕云十六州,还有哪个地方值得将军与曹知州一同前往?”
“一别经年,曹卿可好?”
刘娥淡淡看向风尘仆仆的男人。
“咳咳——”
曹玮轻轻咳嗽着,态度已不复当初骄矜,头低低垂着,对刘娥颇为敬畏,“谢娘娘挂念,臣一切安好。”
“安好?”
刘娥摇头,“我瞧着曹卿并不好。”
曹玮手指微微一紧。
“曹卿出身将门世家,先父曹彬官至枢密使,谥号“武惠”,何等尊荣权重?”
“可曹卿家世如此,却依旧不被士大夫所容。”
“寇准不喜你,丁谓排挤你,寇准罢相,你被贬官,丁谓罢相,你又被贬官,明明家世无双,自己又功高盖主,却落得这般凄凉下场。”
“任谁见了曹卿,都要说一句委实可怜。”
曹玮呼吸微微一紧,“娘娘——”
“但现在,我却可以给曹卿一条青云之路。”
刘娥俯身,将地上的曹玮搀起来,“狄青不日便会抵达汴京,曹卿与他一起北上,收复燕云十六州可好?”
曹玮瞳孔骤然收缩。
燕云十六州,多么熟悉又多么陌生的一个字符。
它是武将朝思暮想的渴望,更是武将们梦里都不敢触碰的东西。
——官家无心收复,武将们纵有一腔热血,却也无处施展,只能生生压在心头,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岁月里消耗折磨。
而现在,这个地方他梦里都不敢想的地方被刘娥轻而易举托付,只待狄青还京,他便能披甲挂帅,北击辽人,收复失地。
曹玮眼眶微微发热。
——有生之年,他竟还能以宋将的身份踏上燕云十六州。
曹玮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臣必不辱使命!”
“很好。”
刘娥眼皮微抬,“此战干系重大,曹卿与狄卿出兵之际,便是我御驾亲征之时。”
“太宗惨败高梁河,真宗有澶渊之盟之辱。”
“而我,不成功,便成仁。”
“我要燕云十六州必须收复,要靖康之耻永远不会发生在华夏大地!”
作者有话说:
曹玮:收收收!我就是死,我也要死在燕地上!
狄青:我就不一样了,我希望我长命百岁,再为华夏建不世之功!
讲真,我不是很理解士大夫们的脑洞
狄青出身卑微,他们欺负狄青
曹玮将门世家,亲爹开国名将,官至枢密使,追封中书令和郡王,夫人是同为开国名将的潘美的女儿,家世那叫一个牛。
曹玮不仅家世厉害,而且自己还能打,放在其他朝代妥妥的权臣,但在宋朝依旧是被人欺负的小可怜,寇准罢相他被贬,丁谓罢相他也被贬,明明自己从不参与党争,但却是党争的最大受害者23333
第108章 刘娥
狸猫换太子
【尽管刘娥对大宋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其功绩在历史上也能排得上号,但她是女人,一个应该待在后宫之中的女人, 当她身着龙袍临朝称制时,她的名声便不会再好。】
【尽管她执政期间没有恶行, 没有戕害朝臣宗室, 尽管她的政绩突出, 吊打大半大宋皇帝, 可她是女人,一个有野心的女人,所以她被抹黑被污名化就成了一个必然。】
【一个赫赫有名的摄政太后, 经过文人墨客的扭曲抹黑之后,刘娥从临朝称制十余年天下晏然的太后形象, 变成一个陷害忠良的恶毒反派。】
【比如说狸猫换太子里的恶毒皇后, 再比如说铡美案里的恶毒太后,在民间小说与戏剧中, 刘娥一直以反派BOSS的形象活跃在广大舞台之上。】
天幕之上,出现真宗来回踱步的身影。
身为皇帝却没有儿子继承皇位,真宗愁得吃不下饭,对着月色长吁短叹。
“官家, 大喜!”
小宫人一路小跑,欣喜若狂向真宗道, “刘妃与李妃同时被太医诊出有孕,官家后继有人了!”
真宗喜不自禁,“好, 太好了!”
“她们俩谁先生下皇子, 便立谁为皇后!”
天幕之下, 大宋百姓一头雾水。
——不是,官家立皇后这么儿戏的吗?!
士大夫:“……”
这么荒唐的剧情是谁想出来的!
真宗虽昏聩了些,但不至于在立后的事情上这么荒唐!
武将保持沉默。
——他们哪敢对官家的事情指手画脚?
不过再怎么不指手画脚,他们对真宗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那是一位与圣明天子没什么关系的官家,生平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是立如今的太后为皇后。
立后既然是真宗一件最正确的事,那便说明立后之事是经过他深思熟虑的,而不是一拍脑袋便决定的。
——天幕在胡扯,真宗绝不可能说出谁先生下皇子便立谁为皇后的话。
当然了,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真宗爱美色是众多周知的事情,但掰着手指数一数真宗的后宫,哪有什么叫李妃的人?
“李妃?”
赵祯眉头微蹙,问身边伺候的小宫人,“父皇身边有叫李妃的宫人吗?”
小宫人瞧了一眼赵祯,又飞快收回视线,一边给身后人使了个眼色,一边摇头回答赵祯的话,“没有。”
身后之人悄然离开宫殿,快步向刘娥所在的地方狂奔而去。
杨太妃抬手遣退来报信的小宫人,脸上满是担忧,“姐姐,李美人的身份怕是藏不住了。”
刘娥手持御笔蘸朱色,不甚在意,“藏不住便藏不住?”
“有什么好担心的?”
“狄将军,官家不会为了这位李妃与太后娘娘闹起来吧?”
亲兵心有戚戚,“如果这样的话,咱们还能北上收复燕云十六州吗?”
“应该不会吧?”
“太后已降诏,由曹将军为主帅,狄将军为先锋,三日后出兵北伐。”
“现在什么都准备好了,总不能为了这件事便让大军按兵不动吧?”
“那可不好说。”
“太宗真宗做的荒唐事还少——”
“闭嘴!你不要命了!官家都敢评价?!”
狄青扫了一眼亲卫,叽叽喳喳的亲卫们瞬间安静。
“将、将军,属下不是有心的。”
评价官家的那个亲卫期期艾艾认错。
狄青声色淡淡,“三十军棍。”
“是。”
亲卫连忙退下。
其他亲卫你看看我,我看看,最后推出一个胆子比较大的亲卫。
胆大的亲卫看了又看狄青的脸色,小心翼翼试探道,“将军,咱们——”
“先去寻曹将军。”
狄青微眯眼,声音低沉。
“太后已降诏,三日后出兵北伐。”
曹玮将狄青一行人迎进府,开门见山道,“而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纵然官家与太后闹起来,也不能更改大军开拔的时间。”
“那便好。”
狄青稍稍松了口气,“既如此,末将便按照将军的命令来安排。”
“无论谁来寻末将,末将的计划都不会为之更改。”
然而话音刚落,他忽而发觉主位上的曹玮欲言又止,刚刚放下的心再度提了起来,皱眉问了一句,“既不会影响大军出行,曹将军又为何满腹心事?”
“此前太后有意亲征的事情已被我飞信告知边疆将士,将士们无不期待,士气空前高涨。”
曹玮叹了口气,“而今天幕将她去母留子的事情全盘托出,官家再怎样好性,可当牵扯到自己亲生母亲,官家还是会与太后大闹一场。”
“官家与太后大闹,其结果无非两个,一个是太后娘娘趁现在此时威望甚高,废官家而另立新君。”
“另一个便是太后做出妥协,安抚官家,追封官家的生母。只是如此一来,太后的权柄必会大大削弱,一个不能大权独揽的太后娘娘,若前线战事受挫,她还能力排众议让我们继续北伐吗?”
狄青眼皮狠狠一跳。
——他也在担心这件事。
曹玮抬手掐了下眉心。
他比狄青年长三十多岁,历经太宗真宗两朝,算上太后执政的这些年,他已是三朝老臣,若非大宋重文轻武极度打压武将,他这样的家世又这样的战功,必会成为一手遮天的权臣。
可正是因为武将在大宋不得重用,又因为士大夫们党争夺权,他这位武将成为党争的最大受害者,明明战功卓越,却一贬再贬,最惨的时候被贬到流放地,过着茹毛饮血的蛮夷生活。
多年的官海沉浮让他太清楚执政者对政局的影响,若是在平时,执政者左右不定,民生政策便会随之改变,造成劳民伤财的后果,给盛世太平画上短促的休止符。
对于延绵百年的王朝来讲,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谁能保证一个朝代永远是圣明天子?
纵是明君频出的西汉,也有汉武帝晚年的巫蛊之祸,所以执政者的政策改变,肯定会对王朝造成一定影响,但这个影响不足以让大宋从现在的太平盛世顷刻间便走到王朝末年。
可战时便不一样了。
执政者发出的每道命令都关系着成千上万位将士的生死,更有甚者,会左右战局的成败,而一场战局的成败,也会关乎到这个国家的命运,是收复燕云十六州,让孱弱被欺负的大宋达成汉唐的成就,从此傲立于世界之巅,还是一蹶不振,甚至让辽人挥师南下,让靖康之耻提前到来?
曹玮心里乱得很,“无论是太后废管家另立新君,还是对官家做出让步,都会让朝政陷入动荡。”
“而汴京一旦动荡,而前线的军心则必然不稳,粮草辎重都会被影响。”
“尚未开战,便后院起火士气大跌,这可是兵家大忌!”
“大军开拔在即,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做出后院起火的事情来,让大娘娘分心,更让前线将士军心不稳。”
赵祯揪着衣袖,垂眸拒绝小宫人劝他去问大娘娘的事情。
小宫人有些闹不清赵祯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可是官家这样闷在心里也不是法子啊!”
“依奴婢来看,官家还是早些与大娘娘说开为好,大娘娘心地纯善,未必会做出伤害官家亲生母亲的事情来。”
“大娘娘的确善良,可这件事跟其他事情不一样。”
赵祯摇了摇头,再次拒绝小宫人的提议,自己琢磨天幕的话,“李妃,我生母姓李,父皇——”
赵祯声音微微一顿。
片刻后,他猛地站起来,脱口而出,“我想起来了,父皇的确有李姓妃子,但这位娘娘是大娘娘追封的宸妃,而非父皇在世时封的。”
“去岁病重时被大娘娘封为宸妃的那位娘娘,你可还记得?”
赵祯问小宫人。
小宫人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记得。”
“可惜这位娘娘命薄,刚被太后娘娘封为宸妃,第二日便薨了。”
“对。”
想起生母,赵祯声音有些低沉,“当时我还纳闷,这位娘娘并不得父皇宠爱,哪怕曾为父皇诞下一位公主,也不过被封为才人罢了。”
“后来小公主夭折,父皇在大娘娘的劝说下封这位娘娘为婉仪,再后来是顺容。”
“这般不被父皇所宠爱的一个人,大娘娘何必在她病重时将她封为宸妃?”
“而今看来,是因为她是我的生母。”
赵祯吸了吸鼻子,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不错,她的确是你的生母。”
廊下传来刘娥的声音。
赵祯心头一跳,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泪,勉强挤出一丝笑,起身去迎刘娥,“大娘娘,您怎么过来了?”
“来看看你。”
刘娥瞧了一眼赵祯微红的眼眶,“我一直在等你来问我,谁曾想你一直不来,我便只好来寻你。”
刘娥开门见山,赵祯想起自己从未相认的生母,声音有些哽咽,“大娘娘,以前的事情过去便过去了,您不必再向我解释,我都明白的。”
“您虽将我从生母身边抱走,可您视我亲子,对我敦敦教导循循善诱,纵然生母在我身边,只怕也未必能做到您这种程度。”
【毫无疑问,作为诡计多端的反派,咱们的刘姐用一张剥了皮的狸猫换走了李妃所生的儿子,并命令宫女寇珠勒死太子。】
【寇珠不忍,偷偷把太子交给真宗的心腹太监陈林,陈林把太子藏在食盒里,送给八大王养在膝下。】
【李妃生下妖孽,被真宗打入冷宫,而刘妃则成功诞下太子,被封为皇后。】
【但刘妃生的太子没过几年便夭折了,真宗无法,只得抱养八大王的孩子作为嗣子,而抱养的这个孩子,便是当初被送走的李妃之子。】
天幕之上,八大王给狄娘娘使了个眼色,狄娘娘会意,着人将李妃之子领到真宗面前。
或许是父子连心,又或许是其他原因,真宗见了这个男孩便心生欢喜,当即便道,“就这个吧。”
【于是乎,当初被送走的李妃之子兜兜转转还是成了太子,并在真宗崩逝之后顺利继位,成了大宋新天子。】
【而多年之后,李妃找到铁面无私的包拯,诉说自己的冤屈,成功认子,恢复身份。】
【对于害自己母子分离的刘妃,怒火攻心的仁宗要将刘后扔进油锅里活活炸死,被包拯劝住,最后赐刘妃白绫一条让她自尽。】
天幕之下,百姓们看得津津有味。
——还别说,这跌宕起伏的故事他们爱看!
就是这个故事好像跟他们的官家没什么关系。
故事里的官家大权独揽,但他们的官家是出了名的傀儡皇帝,朝政大事皆由太后娘娘做主。
故事里的官家在得知真相之后要将刘妃受尽折磨而死,而他们的官家若是敢对太后使小性子,太后脾气上来了,废官家立新君的事情也不是做不出来。
赵祯眼皮狠狠一跳,瞬间跪在刘娥面前,“大娘娘,在我心里,您就是我的亲娘,我哪敢把您放在油锅里炸的道理?”
“这个故事定是文人为了挑唆你我关系所撰写!故事里的仁宗与我完全不同!”
【当然,这个故事只是个故事,套了仁宗与刘姐的壳,写了一个跟他们关系不大的小说。】
【历史上的真宗对刘姐挺情深义重的,他想立刘姐为后,但刘姐没有生育能力,且出身低微,不被士大夫们所容,真宗没有办法,便宠幸刘姐的侍女,侍女产子之后,他将孩子抱给刘姐,对外宣称是刘姐所生,然后顺理成章把刘姐封为皇后。】
【而生下仁宗的侍女,只是被真宗封为县君,依旧不被真宗所喜。后来真宗崩逝,仁宗生母病重,刘姐将她封为宸妃,以皇后之礼下葬。】
【关于仁宗,这里还有两个很有意思的事情。】
【历史上的仁宗一直不知道刘姐不是自己的生母,在刘姐崩逝之后哭得死去活来,这个时候燕王赵元俨就跑过来告诉仁宗,说哎呀官家你别哭了,太后根本不是你生母,你生母是早就被太后害死的李宸妃①。】
【需要注意的是,这位燕王赵元俨是八贤王的原型,但没有八贤王那么宅心仁厚,这位燕王因位高权重,被刘姐颇为忌惮,但他知道自己不是刘姐的对手,刘姐临朝称制时,他装疯卖傻自保,刘姐崩天了,他立刻挑出来挑拨仁宗和刘姐的关系。】
【仁宗听完勃然大怒,一边赶赴停放生母灵柩的洪福院,一边派兵包围刘姐的便宜兄长的住宅,一旦查明自己生母是死于非命,就把刘姐的便宜亲戚们全部给噶了。】
【为了查清真相,仁宗强行开棺验尸,打开棺木之后才发现,自己的生母竟是以皇后之礼下葬的,且以水银浸泡,尸身不腐。于是仁宗愧疚万分,感慨了一句人言岂能全信?】
【仁宗遣散包围刘宅的士兵,并亲自给刘姐上香,说自此以后,大娘娘清白分明,没有谋害我的母亲。】
【且在这件事之后,仁宗给刘姐上了章献明肃的谥号,要知道宋朝皇后的谥号一般是两个,刘姐第一个上四字谥号的皇后,而仁宗的生母与养母杨太妃皆是两个字的谥号。】
【刘姐上四字谥号之后呢,宋朝就形成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摄政太后,皆上四字谥号。】
刘娥眼皮微抬,伸手将地上的赵祯搀起来,“你的孝心我当然知道。”
“但我也的确愧对你的生母。”
“你若想对你生母家人做出补偿,我绝不会阻拦。”
【第二件有意思的事情,就是关于仁宗生母的事情。】
【因为生母在世的时候仁宗一直没有与生母相认,仁宗便深感愧对生母,为了减轻自己的愧疚,仁宗疯狂弥补自己生母的娘家人,不顾女儿的意愿,将自己唯一的孩子嫁给生母的侄子李玮。】
【但福康公主并不喜欢这位长得极丑的驸马,而驸马对公主也不好,俩人婚后成了一对怨偶,公主险些被逼疯。】
【在又一次的争执之后,公主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日子,夜叩宫门,希望自己的父亲能为她做主⑤。】
【但被她视为救命稻草的父亲,并没有为她做主。】
【她夜叩宫门引来士大夫们极大的不满,弹劾的奏折如雪花一样飞在仁宗面前,仁宗为了给士大夫们一个交代,命令公主继续与李玮生活⑥。】
【公主和离不成,疯疯癫癫,多次自尽。】
【公主的生母苗贵妃心疼自己的女儿,恳求仁宗降旨和离,但仁宗心中对生母愧疚,并未答应。】
【后来李玮的兄长上书和离,仁宗这才同意让公主与李玮和离。】
【而好不容易跳出火坑的公主却因为和离之事又一次遭到了士大夫们的弹劾。】
【司马光直接上书,虽然驸马有错,但公主一定就没错嘛!】
【司马光的一顿直言敢谏让仁宗连连称是,不仅斥责了公主,更重赏李玮,赐金二百两⑦。】
【咱就是说,这得亏是宋朝,作为皇帝唯一的孩子,待遇比同皇太子还落了个这样的下场,要是换成汉唐时期的公主,哪怕她不是皇帝唯一的子嗣,哪怕她待遇不咋地,如果驸马敢在公主面前作,公主能把驸马的骨灰都扬了。】
【至于受了委屈找亲爹告状被弹劾?和离被弹劾?】
【别开玩笑了!唐朝的安乐公主会告诉你什么叫宰相出自她门下,她指哪宰相打哪,哪怕亲爹有儿子,但不影响她想当皇太女。】
【两相对比,宋朝公主不是一般性的惨。】
【而仁宗,在面对士大夫的时候是彻彻底底的被压制,连自己唯一的孩子都护不住。】
作者有话说:
刘娥:…这种补偿还是不要有了。
赵祯:???我只有一个女儿???还被欺负成这个鬼样子???
第109章 刘娥
“官家只是无子,并不是无后。”
“……”
刘娥静了一瞬。
——拿自己唯一女儿去补偿生母亲族的方式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半息后, 她抬头看面前尚未回过神的赵祯,“祯儿,方才天幕所讲, 福康公主是你唯一的子嗣,位比皇太子。”
“但你为了你心中的愧疚, 为了士大夫们向你施压的压力, 你对公主的惨剧视而不见, 甚至成了压死公主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大娘娘。”
赵祯终于回神, “我怎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可转念一想,这的确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他对生母充满愧疚,但子欲养而亲不待, 生母已逝,他只能补偿生母的家人。
如果李家人有才干, 他大可提拔他们, 当他们没有才能,无法胜任高官厚禄的话, 那么与天家皇室联姻便是最好的选择。
一旦李玮娶了公主,那么李家人便是皇亲国戚,而他的公主享受皇太子的供奉,那么也就是说李家人也一同享受。
这是最好的补偿方式, 让李家人与公主成为利益共同体。
但问题是公主不喜欢李玮,李玮对公主也算不得好, 要不然公主不会夜叩宫门,求他来给她主持公道。
再然后是公主想和离,他碍于对生母的愧疚和士大夫们的压力, 不许公主和离, 直到公主疯疯癫癫几次自杀, 他才勉为其难允许公主和离。
然而公主的和离再一次激怒士大夫,铺天盖地的弹劾让他根本招架不住,他只能再次补偿李家人,再次训斥公主。
——这样的他的确不是一个好父亲,他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
赵祯六神无主,“她是我唯一的子嗣,唯一的女儿——”
赵祯声音戛然而止。
——所以他没有儿子?他绝后了?!
赵祯瞳孔骤然收缩。
——这不可能!
“官家无后而终?”
曹玮敏锐捕捉到事情的关键点,“那造成靖康之耻的徽宗和钦宗是谁的后人?”
狄青饮茶动作微顿,“必是官家过继来的皇嗣的子孙。”
“断然不能让这位皇嗣登基为帝。”
曹玮眸色微沉,“否则哪怕我们收回燕云十六州,这两位昏聩之君也会酿成另一种的靖康之耻。”
狄青微眯眼,往嘴里送了一口茶,慢慢思索道,“天家宗室众多,在天幕没有告知徽宗与钦宗是谁的后人的情况下,我们找这位皇嗣如大海捞针。”
“与其大海捞针,不如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少年声音微顿,手里的茶盏放下了,抬眸看曹玮,此时的曹玮也在看着他,两人视线相撞,狄青声音微凉,“阻止官家过继宗室子嗣,不许任何宗室子登基为帝。”
“……”
这是他们大宋武将能做到的事情吗?
大宋的武将什么时候有了能左右官家意志的权力?
曹玮哭笑不得,“你说起来轻巧,可做起来却难于登天。”
到底是年少气盛,狄青比他敢想,更比他敢说。
——阻止官家过继宗室子是他们这种备受打压的武将能干成的事情吗?
但凡他们有丁点苗头,朝堂之上的士大夫们的唾沫星子便能把他们淹死。
曹玮抬手揉了下眉心,“官家没有儿子,不去过继宗室子,赵宋现在便能亡于官家这一代。”
“徽宗钦宗与靖康之耻发生在百年之后,咱们不能为了百年之后发生的事情现在便让官家绝后,让赵宋现在便灭亡。”
“这是因噎废食。”
曹玮看了一眼面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再说了,这种事咱们也做不到。”
“狄将军,你不会以为重文轻武的国策会彻底更改吧?”
“太后已老,能有几年执政时间?”
“待她崩逝,便是人亡政息。若官家强势,或许还能继承她的政策,但官家素来耳根子软,在士大夫们的诘问下连自己唯一的女儿都护不住。”
“这样的官家,怎么可能会一直延续太后的治国方针?”
狄青皱了皱眉。
曹玮伸手给狄青续了一盏茶,继续说道,“少年热血,这是好事。”
“但作为过来人的我要劝一句,不必对太后百年之后的大宋抱有太大希望,官家守不住太后的政策,武将被委以重用的国策不会延续你的一生。”
“若天佑大宋,太后娘娘长命百岁,你我在收复燕云十六州之后,还能再为大宋开疆扩土。”
“若天命不在宋,太后过早崩逝,那么你我二人便该急流勇退,万不可与士大夫们争一时长短。”
“功名利禄虽好,可也要有命享受。”
“狄将军,与其在士大夫们的构陷下抑郁而终,不如辞官归野,畅游天下。”
狄青手指紧紧攥着茶盏,难得陷入沉默。
理智告诉他,曹将军爱重他的将才,所以才会与他一见如故,拿他当心腹,推心置腹与他说这些肺腑之言。
他的话字字珠玑,都是为他好,他应该遵从他对他的推心置腹,太后活着时一往无前,太后崩逝后立刻辞官,不给士大夫们攻击自己的机会,这样才不会让自己英年早逝,抑郁而终。
可情感又告诉他,不对,不是这样的。
身为臣子,身为将才,他应当以国家兴亡为己任,无论执政者是谁,他都不能改变自己报效国家的心。
狄青眉头紧锁。
半息后,少年紧蹙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来,手里的茶盏被松开,他抬头看向一心为他打算的曹玮,“曹将军,末将与您的想法不同。”
“末将虽不喜孔夫子,但孔夫子有一句话说得很好——虽千万人,吾往矣。”
曹玮眼皮狠狠一跳。
——他劝不住狄青。
这位天生将才的少年,注定在大宋的国策上撞得头破血流,不死不休。
“官家只是无子,但并不是无后。”
狄青迎着曹玮惋惜视线,声音不急不缓,“官家膝下有一位福康公主。”
曹玮呼吸微顿。
“太后才情无双,治国理政更是远超男子,太后如此,焉知公主不是如此?”
狄青继续道,“太后能临朝称制,甚至更进一步。那么为官家之女的福康公主,又为何不能效仿太后,延续太后的政策?”
曹玮手指微微一抖,险些打翻手边的茶壶。
——他知晓狄青胆大,更知晓少年热血无双,可不知道这位少年居然连公主为帝的事情都敢想!
“狄将军莫不是在说笑?”
曹玮看了又看狄青,“是,太后临朝称制,更有私制龙袍的僭越之举,倘若我们能顺利收回燕云十六州,那么太后必会效仿武后登基为帝。”
“但太后登基的前提是什么?”
“是天幕的盛赞,是天幕所言大宋的官家一个不如一个,是大宋官家重文轻武的政策导致靖康之耻,北宋为之灭亡。”
“所以当太后打压士大夫提拔武将,又将燕云十六州收回时,她的威望会空前高涨,甚至在临终之际位尊九五也不是让人不能接受的事情。”
“可福康公主有什么?有懦弱的官家为父皇?”
生平第一次,曹玮对官家用上了贬义词,“还是被驸马逼疯逼到自杀的脆弱心理?”
“作为天家公主,哪怕官家对驸马家心存愧疚,不会为她出头,但也不至于被驸马欺负到这般田地。”
“这位福康公主,毫无太后绵里藏针的杀伐果决,若她为天子,只怕还不如官家做得好。”
狄青斟酌片刻,“天幕说这位福康公主是官家早期唯一存活下来的公主,那便意味着官家晚期还有公主降生?”
“既如此,将军不妨看一下其他公主。”
“……”
曹玮头大如斗。
再多的公主也不可能好吗!
唐朝公主的地位那么高,不一样没有公主继位的例子?
唐朝尚且如此,更何况女子地位远不如前朝的宋朝?
【可惜福康公主生在宋朝,是宋朝的公主,而不是唐朝。】
【尽管早年仁宗生病的时候她日夜守在仁宗身边,散发赤足向上天祷告,只要仁宗能好起来,她什么都愿意去做,哪怕以身代过她也愿意。】
【可惜这么至纯至孝的公主,她的一生还是被仁宗被驸马李玮给毁了。】
【福康公主在这场痛苦的婚姻里消磨半生,年仅三十二岁便薨逝。】
【一个被史书记载幼警慧,性纯孝的公主,就这么过早凋亡在风华正茂的年龄。】
狄青眼前一亮,“将军,幼警慧,便意味着福康公主幼年机警聪慧,性纯孝,便是说她善良孝顺。”
“这位公主的资质是非常好的,若能得太后娘娘的教养,未必会长成被驸马欺负的小可怜。”
赵祯慢慢从没有儿子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然后再次被天幕的话击到崩溃。
“她……福康,我……”
赵祯双手捂脸,声音悲怆,“她那么孝顺那么乖巧,我怎舍得将她嫁给了李玮!亲手毁了她的一生!”
刘娥眼皮微抬,“既如此,便换个法子补偿李家。”
“如果宸妃在世,她未必舍得为了一个不怎么联系的侄子毁了自己亲孙女。”
“大娘娘!”
赵祯情绪崩溃,抱着刘娥大哭出声,“我对不起福康!我对不起我的女儿!”
刘娥抬手,轻轻拍着赵祯的后背,“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你想补偿李家,但我觉得公主更应该补偿。”
刘娥眸中精光微闪,“若她还能降生在你的膝下,你得好好对她,莫让她再被旁人欺负了去。”
——幼警慧,性纯孝,是个好苗子。
祯儿无子,便意味着造成靖康之耻的徽宗与钦宗并非祯儿的子嗣,而是其他宗室过继来的皇嗣的子孙,但赵宋宗室那么多,在天幕没有给出准确的人名之际,想要找出徽宗的祖先无异于难于登天。
况纵然找到了,不过继这个人,去过继其他宗室子,但其他宗室子的资质就一定好吗?就一定不会酿成靖康之耻吗?
赵宋的官家,赵宋的男人,已被天幕不止一次贬低嘲讽,说他们一代不如一代。
既然赵宋的男人如此不堪,那为什么未来的官家一定要在男人里找呢?祯儿只是没有儿子,并不是连女儿都没有。
“祯儿,若福康公主仍为你的女儿,你会如何补偿她?”
刘娥问赵祯。
赵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断断续续,“我再也不会让旁人欺负她。”
“若士大夫们再次弹劾她呢?”
刘娥问得不着痕迹。
士大夫三字狠狠触动赵祯被天幕折磨得遍体鳞伤的心。
“士大夫?”
赵祯抬手擦了擦眼泪,温和面容陡然蒙上一层狠厉,“他们误国更误了我的女儿,我怎会再相信他们的话?!”
作者有话说:
伸出试探的小脚脚,大概还剩几章就完结了~
回头一看,我居然一口气写了五十多万字,我真棒!
第110章 刘娥
放手一搏。
“如果咱们的官家是位杀伐果决的铁腕君主, 在官家无后公主聪颖又得太后精心教导的情况下,官家或许能力排众议立公主为皇太女。”
“但没有如果。”
“咱们的官家懦弱没有主见,连士大夫们弹劾公主的压力都承受不来, 又怎能做到不顾一切也要立公主为储君的事情来?”
曹玮长长叹气,“立女子为储君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是与宗法为敌, 与天下士大夫们为帝, 莫说官家能不能承受得住来自天下人的压力, 单只说这种事情的可能性,只怕官家在梦中都不会想。”
“太匪夷所思,也太天方夜谭, 这不是官家敢想敢做的事情。”
“狄将军,我劝你还是歇了这种心思。”
曹玮闷头饮茶。
他如何不知道狄青心里在想什么?
他在害怕太后崩逝之后人亡政息, 士大夫们重新得势, 而武将们则退回备受士大夫排挤构陷的位置,燕云十六州纵然收回, 也不会成为大宋继续向北方扩张的屏障,反而会因为不懂军事的士大夫们的干涉和官家昏聩再次落入辽人之手。
真宗能做出战胜之后给辽人送岁币买平安的事情来,作为真宗的儿子的仁宗,未必做不出这种事。
而无论什么事情都要插上一手的士大夫们, 则必会在这件事情上也要占据话语群,然后用他们神奇的脑袋做出一些让武将们眼前一黑的事情来。
所以无论是为了自己, 还是为了大宋的将来,狄青都会想办法让太后的政策延续下去,让不懂军事的士大夫们不要再对武将们指手画脚, 也让一代不如一代的赵宋男人们远离官家的位置。
——男人不行, 那便换女人试试。
男人的官家们出了徽宗钦宗, 出了靖康之耻这种奇耻大辱,女人官家们再坏也坏不到这种程度。
既然女人官家们再坏也坏不到男人官家的程度,那么为什么不剑走偏锋,试一试将女人推到皇位呢?
——同为女人的刘娥刘太后,她做得便比男人官家好百倍。
“扪心自问,我也曾动过你的这种念头。”
曹玮道,“可惜,咱们是大宋,咱们的官家更不是铁腕帝王。”
“官家不是铁腕帝王,但太后是。”
狄青凌厉眉目轻眯,“太后有称帝之心,对于士大夫们来讲,这是僭越,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古往今来,莫说女子登基为帝,就连临朝称制的女人百年之后都会遭到清算。”
“西汉的吕后,满族皆灭,子孙无存,甚至被废去祭祀,被废去皇后之位。”
“再看东汉,邓绥邓太后乃古今皇后第一人,但她死后又得了什么好下场?不一样被执政者清算,落一个宗族被灭的下场?”
“唯一例外的人是武后。”
狄青眸色陡然幽深,“以女子之身登基为帝,将不是自己子嗣的天家皇室屠戮一空,唐朝后面的天子皆是她的儿孙,自然不会蠢到清算自己的祖宗,捏着鼻子认下她这位祖先。”
“但太后没有这般好命。”
“官家并非太后所生,太后活着还好,太后百年之后,其政策其评价其身后事都会大受影响。”
或许是太后改变了大宋重文轻武的国策,又或许太后让他少年之际便平步青云,而不是像天幕所说的那样,哪怕他立下不世之功,等待他的依旧是士大夫们的排挤与官家冷遇。
太后改写赵宋历史,更改写他的一生乃至无数武将的一生,热血酬知己,他的一腔热血注定要为这位太后而流淌。
狄青眼皮微抬,目光落在曹玮脸上。
两人视线相撞,曹玮清楚看到他眼底撞死南墙不回头的执拗。
“可若是官家之后的天子是太后嫡系,太后力排众议才换来她位尊九五,那么哪怕是为了维护自己继位的正统,她也会延续太后的政策。”
狄青声音缓缓,“所以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太后都不会让官家过继宗室,而是精心教养福康公主,让自己的政策得以延续,让自己的身后事能够体面,让自己百年之后不至于落个被废去宗庙祭祀的下场。”
曹玮呼吸为之一轻。
狄青一锤定音,“所以将军,在阻止宗室入嗣的事情上,从不是只有武将在螳臂当车,而是有太后主持大局。”
“太后坐镇后方,而我们,只需为太后冲锋陷阵便可。”
“当我们收复燕云十六州,当我们大破西夏,当我们收复岭南,当大宋的疆域在我们的戎马为战下能够与汉唐比肩,那么太后便有足够的资本来册立公主,将那些有可能酿成靖康之耻的宗室男人们永远排除在官家之外!”
“福康委实可惜,若她是个男子,必能强那些闹出靖康之耻的徽宗钦宗百倍。”
杨太妃叹了口气,无心再整理奏折,“可惜,她是女子,便只能落个疯疯癫癫短折而亡的下场。”
扬国大长公主眼珠微转,“天幕是女人,不一样凌驾在万物之上,有通天彻地的大法力?”
“而嫂子也是女人,治国理政远超皇兄与官家。”
杨太妃看了一眼扬国大长公主,“公主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官家没有儿子,而福康是官家早期唯一的子嗣。”
扬国大长公主笑得意味深长,“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断没有这种可能。”
杨太妃秀眉微蹙,“姐姐临朝称制又私制龙袍已是僭越之举,眼下姐姐掌权,士大夫们不得不折腰求全,可若是姐姐一朝崩天,等待姐姐的必是抹黑造谣,将她描绘得如同话本上的跳梁小丑一般。”
“不错,不仅是小丑,更戕害皇嗣陷害忠良,最后被官家赐白绫自尽。”
被杨太妃打断自己未说完的话,扬国大长公主并没有恼,而是难得笑眯眯地顺着杨太妃的话继续往下说,“嫂嫂只是临朝称制着龙袍便得了这种待遇,既如此,那为何不再进一步,直接将那个位置拿下来?”
“拿下那个位置,再立公主为下一代的继承人,彻底根除自己百年之后被清算抹黑的可能。”
“公主登基而非藩王入嗣,便能避免徽宗钦宗这种昏君的诞生,这样一来难道不是两全其美?”
杨太妃心中一动。
荒唐是荒唐了些,但的确是个好办法。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着实难以实行——士大夫们怎会容忍姐姐登基为帝,甚至立公主为储君?
杨太妃摇了摇头,“不行,你这种法子是把姐姐架在火上铐。”
“士大夫们本就对姐姐颇为不满,若是让他们知晓姐姐有称帝之心与立嗣之举,他们怕不会一头碰死在承明殿,让姐姐遗臭万年。”
“嗐,你在想什么?嫂嫂现在便已经遗臭万年了。”
扬国大长公主不以为然,“狸猫换太子里的恶毒太后,铡美案天幕虽还没说,但也不是什么好故事,嫂嫂在那里面多半也是小丑一个。”
“名声已毁,又无族人生死荣辱为负担,嫂嫂何不放手一搏?”
“反正最坏的结局也不过是被史官被文人大骂特骂,与现在没什么区别。”
“祯儿,士大夫们的话听听便好,不必往心里去,治国理政需要你自己拿主意,而非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
刘娥扶起赵祯,轻拍少年手背,“福康公主的悲剧并非士大夫一力促成,你自己的态度才是让公主陷入绝境的真正原因。”
赵祯吸了吸鼻子,“是我对不住她。”
“是我耳根子软,没能保护她。”
“若,若她还能投胎成为我的女儿,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她,将世间美好全部捧在她面前,再也不会让旁人欺辱她。”
“你能这样想,那便最好不过。”
刘娥瞧了一眼赵祯,“前几日选秀入宫的那几位嫔御,你意属谁做你的皇后?”
“是张氏,还是郭氏?”
赵祯尚未从一手造就女儿悲剧的自责中走出来,无心与大娘娘讨论立后的事情,宫人殷勤奉上帕子,他伸手接过帕子擦拭着自己脸上的泪痕,胡乱说了一句,“这种事情大娘娘做主便好了。”
“我才十四,哪里懂什么册立皇后的门道?”
刘娥眼皮微抬。
张氏貌美而郭氏姿色一般,若立张氏,祯儿则必会沉迷女色,让原本便不怎么好的身子骨更加雪上加霜。
但看现在的祯儿模样,似乎对女色并不上心,既然不上心,便不会在温柔乡中迷失自己。
——当然,也有此时的他心绪不佳,不愿与她讨论宫妃的原因。
刘娥笑了笑,“张美人是左骁卫上将军张美的后人,模样又生得好,不如立她为后?”
“一切全凭大娘娘做主。”
赵祯颔首,不甚在意。
刘娥莞尔,“既如此,便以张氏为后。”
立个貌美的也好,早些给她生个孙女让她教养。
当然,还有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原因,她现在打击士大夫提拔武将,若皇后出自武将之后,哪怕日后她的筹算竹篮打水一场空,张氏的出身也会让她天然与武将一派,护着武将,不让士大夫们对武将斩尽杀绝。
天子无故不得废后,这是传承百年的体统规矩。
士大夫是一群死读书又认死理的人,只要张氏做得不是太过,他们都会捏着鼻子认下这位皇后。
是日,刘娥欲立张氏为后的消息不胫而走。
是日,武将们欣喜若狂,士气大涨。
——皇后是出自武将之家,只要她能顺利生下继承人,那么哪怕太后崩逝武将们的待遇也不会太差。
太后这是真心实意为他们在打算。
打压士大夫还不算,还要再送他们一道来自皇后的靠山,他们何德何能竟得太后如此爱重?
狄青眸色微深,“将军,末将必会送太后位尊九五。”
“而那位聪慧决绝的福康公主,也定会继承太后遗志。”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但曹玮已明白他的意思。
士大夫们认死理,但武将又何尝不是士为知己者死?
太后的这番举动,足以让狄青乃至无数将士为她出生入死,肝脑涂地。
——而他,也是其中一个。
曹玮闭眼再睁开,声音不急不缓,“狄将军,该出发了。”
是日,大军开拔。
是日,太后御驾亲征。
是日,狄青首战告捷,亲斩敌将头颅献于太后帐前。
血淋淋的敌将头颅被狄青奉于三军主帐,随军同行的士大夫们受不了这个气味与画面,纷纷跑出主帐,在外面干呕不断。
一番昏天暗地的呕吐之后,士大夫们有气无力埋汰着狄青——
“这乃是蛮夷行事!”
“杀敌便杀敌,何必这般辱尸?割了那人的头颅送给太后?”
“太后不过一妇道人家,如何受得了这般血腥场合?”
“且等着吧,太后必会勃然大怒,重重斥责狄青。”
“到那时,太后便会想起我们的好,这一汪血一汪血换来的和平,哪有岁币来得容易方便?”
士大夫们互相搀扶着,净面之后重新回到主帐。
账内的武将们见他们归来,不由得轻嗤一笑,眼底尽是轻蔑。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往日武将们如过街老鼠一样被士大夫们人人喊打,但现在,武将们竟敢嘲笑士大夫?
士大夫们一身傲骨,岂能被这种势力小人所欺压?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当下便有一位士大夫冷声质问。
但他话音刚落,便被身后之人拉住了。
——今时不同往日,在太后面前还是给武将们留着点面子,否则开辟荒山的队伍又会再添一人。
率先开口的士大夫被人一拉,想到了荒山上吃不好睡不好的同僚们,只得勉强压下心头的无名火,狠狠瞪了一眼嘲笑他的武将,憋憋屈屈收回视线。
他才不是欺软怕硬,他这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狄青做出进献人头的血腥事,武将们的好日子马上便会到头了,他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成为气头上的太后的出气筒。
——太后被这颗人头惹出来的火,当发在武将身上才是。
秉着这种心理,士大夫理了理衣袖,恭敬向刘娥进言,只待刘娥开口,他便立刻让人将这群人全部拿下!
士大夫试探出声,“娘娘,这颗人头——”
“这颗人头当以石灰防腐,八百里加急送至汴京,让官家乃至朝臣们都看一看,这便是辽人的头颅,而辽人也并非不可战胜。”
然而被他寄予厚望的太后却略显激动打断他的话,让他的一番打算狠狠落了空,“狄将军,你做得很好,当为三军表率,再为大宋立不世之功!”
作者有话说:
士大夫:天啦撸!你只是一个女人,你怎么不怕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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