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人的野心不是一天便会膨胀的,她也一样。
当她被丢到感业寺,被迫出家为尼,当她饱受世间冷暖,当她在感业寺再度遇到李治,当她替李治斗赢了王皇后萧淑妃,甚至那些以长孙无忌为首的门阀世家也被她踩在脚下,她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一张张趋炎附势的脸,她开始思考。
——为什么那个位置一定要男人才能做?
为什么她的能力远在男人之上,却要困于后宫,甚至要在感业寺自生自灭?
为什么她的儿子们远远不及她,她却仍要将万里江山交到他们手里,而她只能在后宫里过上所谓的含饴弄孙的生活?
不,不应该这样。
老天既给了她野心,又给了她足够撑得起野心的能力,那么她便不该困居后宫,更不会将锦绣河山拱手相让!
否则她的能力,她的野心有何意义?
男人能做的事情,她能做。
男人做不到的事情,她更能做。
她要让这个天下知晓,让后世史官们知晓,让千百年后的百姓知晓——她要在盛世太平的时候夺了李唐的江山!
她要做前所未有的女皇帝!
她要整个神州大地匍匐在她的脚下!
她要钳制在女人身上的锁链统统消失不见!
谁说只能男人当皇帝?
谁说只能女人去和亲?
这个世界的规则,本就不该一成不变。
她要重新制定这个世界的规则,哪怕最终失败,她的存在也会给后人启迪,野心不是男人专属的东西,权力更不是。
武曌换上衮服。
——凌驾于日月之上,她很喜欢这个名字。
“圣人皇后豫王太平公主到——”
廊下传来小宫人尖细的声音。
武曌缓缓抬眉,“宣。”
“宣圣人皇后豫王太平公主入殿。”
小宫人唱喏。
【而将各地叛乱全部平息的武皇,此时也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很多人说晚年的武皇非常昏聩,任用酷吏,残害朝臣与宗室,甚至为了两个微不足道的男宠,连自己的亲孙子都能下令杖杀。】
天幕之上,小宫人尖着嗓子宣召——
“邵王重润,继魏王延基私议圣人,是为大不敬。”
“圣人降旨,杖责一百,打完为止。”
李显老泪纵横,跪在台阶前不断磕头哀求,“阿娘,是儿子教子无方,是儿子的错,求您绕过重润吧!”
“我与香儿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若死了,您叫香儿可怎么活啊!”
“阿耶不必苦苦哀求。”
“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那些话是我说的,我领罚便是!”
“姑母!姑母饶命!”
“延基自由体弱多病,如何受得住一百杖责啊!”
“阿耶,阿耶救我!”
“行刑——”
“砰!”
宫苑之内,鲜血长流。
而此时的永泰公主府,永泰公主惨叫声连连,那是动了胎气才会有的痛苦哀嚎,如濒死的小兽,绝望而悲恸。
“阿姐,你不要吓我。”
安乐公主握着永泰公主的手,声音不住颤抖,“阿兄不会有事的,驸马更不会有事!”
“你不要怕,他们都会回来的,都会回来的!”
“你安心生孩子,把孩子好好生下来就好!”
“阿姐!”
“阿姐——”
·
天幕之下,韦香儿脚步微顿。
——那是她的儿子,活活被廷杖打死。
他那么年轻,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意气风发,宁折不弯,临到奄奄一息闭上眼,也不曾求饶半句。
天家皇室应有的风骨与威仪,在他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那也是她的女儿,她捧在掌心的女儿,动了胎气,一尸两命,冰冷躺在床榻上,被另一个女儿抱着恸哭。
李显六神无主,“怎么会这样?”
“阿娘怎会杀重润?”
“仙蕙,仙蕙怎会死!”
“阿娘......唉。”
李旦长长叹气。
太平公主眼皮狠狠一跳。
——三兄先死原配发妻,再死嫡子,四兄的发妻与宠妾也尽皆遇害,那么她呢?
她真的做到了独善其身,终其一生不曾死至亲?
不,她不信。
她的驸马是表兄薛绍,而薛绍的兄长薛顗与琅琊王李冲关系极好,阿娘登基为帝,李冲必反,李冲若反,薛顗焉有袖手旁观之理?
或替李冲招兵买马,或帮助李冲传送情报,总之断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李唐江山被阿娘篡夺。
阿娘这般精明的一个人,而做了这些事情的薛顗,怎会逃过阿娘的眼睛?
阿娘必会杀薛顗以肃清朝纲,而作为薛顗弟弟的薛绍,也必然会被连累。
——杀鸡儆猴,不外如是。
若他不是驸马,或许还能逃过一劫。
可他偏偏是驸马,啧必然会被阿娘拎出来杀一儆百。
所以,薛绍必死。
太平手脚冰凉。
武曌将兄妹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因太过震惊,他们此时连她身上换上了天子衮服的时候都无暇注意。
她的血腥手段,到底还是吓到了娇生惯养的兄妹三人。
但她并不后悔。
因为这是位尊九五之路的必然,孤家寡人,孑然一身。
但权力的滋味如此迷人,哪怕高处不胜寒,她也能一览众山小。
“怎么,你们很意外?”
武曌平静出声。
兄妹三人齐齐回神。
回神之后,他们才发现此时的阿娘身上穿的并不是平时的衣服,而是只有天子才能穿的天子衮服。
——阿娘已不满足天后的位置,她现在便要登基为帝。
野心昭然若揭。
兄妹三人齐齐震惊。
偌大宫殿静得能听到针落在地上的声音。
武曌静静看着她的儿女。
李显是愤怒,李旦是悲痛,而她的好女儿是痛苦绝望。
这些她十月怀胎九死一生生下来的子女们,到底还是与她离了心。
“阿娘!”
李显悲愤出声,“重润不止是我的儿子,更是您的孙儿啊!”
“您怎能——”
“我能。”
武曌平静打断他的话,“妄议圣人者死。”
她的声音平静而和缓,没有任何起伏,但却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压得李显有些喘不过气。
可那毕竟是自己最爱重的儿子,如今就这么惨死在自己面前,他心里再怎么害怕,还是缠着声音开了口,“您是圣人,他便是圣人的孙子!”
“还是说,您当了圣人,便要断情绝爱,不分青红皂白杖杀自己的孙子吗!”
“汉景帝冤杀栗太子,汉武帝尽屠卫太子一党,只有宣帝侥幸逃生。”
武曌道,“而我们的太宗皇帝,更是有玄武门杀兄屠弟的事迹。”
“但青史不会对他们的血腥手段着墨太多,而是大肆宣扬他们的圣明仁和。”
“景帝有文景之治,为汉武帝的远征匈奴打下坚实的基础。”
“而武帝有驱除匈奴,重振汉家威仪的丰功伟绩。”
“至于太宗皇帝,则更不必说,贞观之治永传后世,被千年后的天幕时代赞为皇帝中的级,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太宗皇帝是所有人的白月光。”
“评判一个皇帝的标准,从来不是他的手段有残酷,他的手上沾满亲人的鲜血,而是他执政期间可曾让利于百姓,可曾为王朝打下大片江山。”
“所以,我杀孙有何不可?”
兄妹三人心头一惊。
——是啊,有何不可?
哪怕杀了孙子,她依旧是极其出色的帝王,一个注定流传青史的帝王。
哪怕再怎样被史官们污蔑抹黑,她的宏图伟业依旧存在,她依旧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女皇帝。
——正如天幕所说,实绩在手,笑看疯狗。
“阿娘为帝,儿媳心悦诚服。”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韦香儿缓缓跪在地上,低低开口,“今儿媳请奏阿娘,当荣登大宝,改国号为武周。”
武瞾淡淡看向韦香儿。
那是一张同样野心勃勃的脸,更是一张不甘人下的脸。
太过锋芒毕露的脸容易惹人生厌,但是,她喜欢。
——野心这种东西,从来不应该被男人所占据。
【这是女性执政的必然。】
【权力斗争不是请客吃饭,更不是过家家,是累累白骨堆出来的东西。】
【如果对这件事轻拿轻放,那便意味着武皇软弱可欺,一个年迈且软弱可欺的帝王,又是一个女人,等待着她的是什么,我想宝宝们都能够猜得到。】
【所以她毫不犹豫选择杖杀李重润与武延基,尽管他们一个是她的亲孙子,一个是她的侄孙子。】
天幕之上,小宫人小跑着来报,“圣人,邵王与魏王死了。”
“知道了。”
满头银发的武瞾缓缓合上眼。
【天威难测。】
【武皇虽老,但余威仍在,仍是那个让人不寒而栗的武皇。】
【是以,天下承平,朝野安宁,直至她病得快要死了,都无人敢挑战她的权威。】
天幕之上,本该出现在朝堂之上的武皇又一次没有出现。
朝臣百官们议论纷纷,却无人敢上前问小宫人原因。
【直到武皇病得起不来,数日不曾上朝,文臣武将乃李显兄妹三人都不能见到她,所有事情皆由张易之兄弟俩代为通传时,以张柬之为首的丞相终于按捺不住,振臂一呼,发动宫变。】
【此时的武皇已缠绵病床多日,但当卫士们冲进她的房间,她撑着精神问为首之人,为首之人仍慌忙跪地请罪,说自己并非谋逆,而是怕张易之兄弟两人弄权祸国,所以才恭请武皇退位,扶持太子登基。】
【这,就是帝王之威。】
【虎虽老,不可欺也。】
天幕之下,武曌扶着上官婉儿的手起身,“既如此,朕便上承天命,下应进言,登基为帝,改国号为周。”
“至于皇太子之位......”
武曌目光从自己的三个女儿身上扫过,而后悠悠一笑,“不论男女,能者居之。”
太平眼皮狠狠一跳。
“朕极为前所未有的女皇帝,便该创立前所未有的制度。”
武曌道,“女帝,有一,便有二,生生不息,传于后世。”
【好啦,这就是武皇的全部内容了。】
【因为时间有限和某些不可描述原因,up主只讲一部分,还有很多关于武皇的事情没有讲到,宝宝们如果想深入了解,可以自行查阅资料。】
【无论是《旧唐书》还是《新唐书》,又或者把武皇黑得体无完肤的《资治通鉴》,都非常值得一读,是我们了解武皇的最好也最直接的手段。】
【需要注意的是几本书因成书时间不同,朝代作者不同,所记载的内容也大不相同,里面的内容需要我们自行甄别。】
【某些一看就很扯淡的事情宝宝们当个笑话看就好了,不用放在心上。】
【咱们武皇是皇帝圈的顶流,被人造谣抹黑很正常,但无论他们怎么诋毁,都掩盖不了武皇在男权时代登基为帝的事情,更掩盖不了在盛世太平之际改朝换代的事情。】
【中华上下五千年,只此一个武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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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发出一周后,谭笑笑打开后台。
别的视频上了推荐位原地飞升,赞与评论蹭蹭蹭往上涨,她的视频依旧被丢在角落里,除了几个入戏很深的历史粉活跃在评论区,再没有其他人点进来。
谭笑笑整个人趴在电脑桌,长长叹气。
——爱怎样怎样,但这个系列的视频她会全部做完。
谭笑笑深吸一口气,从电脑桌上爬起来,开始下一个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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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裹儿......啊!”
“阿兄.......阿兄与延基还没回来吗?”
永泰公主李仙蕙颤着声音问安乐。
“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了!”
安乐公主李裹儿死死握住李仙蕙的手,不住安抚道,“阿姐,你放心,他们肯定会回来。”
“阿耶与阿娘都已入宫求情,还有武家的人!”
长宁公主道,“祖母哪怕不看在阿耶阿娘的面子,也会看在武家人的面子——”
“不。”
永泰公主轻轻摇头,聚满眼泪的眼睛已有些涣散,“他们不会回来了。”
“他们会回来!”
安乐声音急促,“阿姐,你什么都不要想,你只需要把孩子平安生下来便好!”
“剩下的事情交给阿娘与阿娘......还有我!”
“我一定会护着阿兄与表兄的!”
“两位公主,您快些出去吧。”
产婆们急切道,“七娘快生了,您若不走,奴婢们没法帮七娘。”
安乐连忙松开永泰的手,拉着长宁公主起身,“你们必要保阿姐母子平安,否则你们便跟阿姐陪葬。”
“是。”
产婆们忙不迭说道。
房门啪嗒一声被关上。
房间里传来一声又一声的惨叫。
李重福焦躁在外面走来走去,“裹儿,现在可怎么办才好?”
“阿耶阿娘入宫一整天,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七娘又是这个样子,她若有个好歹,咱们怎么跟阿娘阿耶交代——”
“啪!”
清脆巴掌声响在偏殿。
李重福声音戛然而止。
男人不敢置信捂着脸,慢慢抬头看向面前的女孩儿,“裹儿,你打我?”
长宁公主此时也吓了一跳,连忙去拦安乐,“裹儿,你冷静一下。”
“我打的就是你。”
安乐公主拨开长宁公主的手,指着李重福破口大骂,“你以为阿兄死了,未来的太子之位便能落到你头上?”
“你做梦!”
安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阿兄死了,还有我与几个阿姐!”
“我死了,大唐江山拱手相送又如何?!”
“这万里江山纵然被我拱手相送,纵然被他人改朝换代,也落不到你李重福的头上!”
满殿皆惊。
满殿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中,只剩下兄妹几人粗重的喘/息声。
“裹儿,我并非告密之人——”
李重福艰难开口。
安乐却完全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尖锐打断他的话,“李重福,你最好日夜叩头祈祷,祈祷阿兄能平安归来,祈祷阿姐平安无事。”
“因为阿兄阿姐若是有了意外,我定会让你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
“裹儿,你怎能这样说话?”
长宁公主心惊胆战。
但安乐没有再说话,她转身出殿,走进风里。
“裹儿,你去哪?”
长宁公主连忙追出来,“外面乱得很,你不要乱跑!”
但已来不及。
安乐纵身上马,身影消失在永泰公主府,半刻钟后,她来到太平公主府。
“你求姑母?”
轻裘宝马的少年像是听到什么再好笑不过的事情一般,笑得直不起腰,“阿姐,你凭什么以为姑母能救阿兄?”
“姑母的第一位驸马在姑母怀孕即将生产之时被祖母赐死。”
“姑母连自己挚爱之人都救不了,又怎会救得了阿兄?”
“阿姐,我劝你还是给七姐找个好一点的稳婆,”
李隆基懒懒挑眉,眸间全是冷色,“又或者说,给七姐备上棺木一具。”
“连这点事情都撑不过来的女人,有何资格做我李氏儿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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