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曦光映亮墙角的积雪,小雪霖迎来了人生的第三日。
还没睁眼的他,却能依顺本能,趴在娘亲的胸前嘬奶。
看着嘴儿一嘟一嘟的孩子,秦妧的心都柔化了,可再喜欢这孩子,也受不住身侧人的目光。
她抱着儿子转过身,用衣衫遮住了孩子的嘴,扭头嗔视一眼,“不许看。”
坐在一旁的裴衍失笑地摇摇头,想解释说自己是想看儿子是如何嘬母乳的,却想到这样的解释可能反而会使孩儿他娘不高兴,只能作罢。
凝着秦妧纤薄的背,裴衍心生怜惜,从绣墩坐到床边,扣住秦妧的肩头,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想要尽量减轻她的负担。
可再减轻都是泛泛的,为母则刚,为母会承受了比男子繁重数百倍的艰辛,譬如哺乳。若遇乳汁不通畅而引发炎症,以及涨奶时恰遇孩子厌奶,都会使女子的身体产生不良的反应。
近些日子,通过翻阅医书,裴衍多多少少有些了解,更为自责没有从头至尾照顾好她。
“妧儿?”
“嗯?”
裴衍环住她和孩子,轻轻地晃动起来,“没事,就是想叫叫你。”
见孩子松了口,秦妧用帕子擦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又将孩子递给身后的男子,随后才掩好衣襟,靠在叠起的被子上,笑看着裴衍不算熟练地为孩子拍奶嗝。
一下下力道很轻,拍得小雪霖舒服地直哼唧。
刚出生不足三日的孩子,皮肤有点红里透着微黄,很像糯米糕的面皮,胜在细腻有光泽。
看着小瘦猴一样的儿子,秦妧不禁怀疑,自己孕期吃的山珍海味都补到哪儿去了......
“夫君,雪霖好看吗?”
将孩子放进特制的小床后,裴衍中肯道:“为夫可以保证,咱们的孩子只有在出生时是丑的,日后就会被养的白胖白胖。”
没想到裴衍会承认自己儿子丑,秦妧轻笑起来,连带着耸动起肩头,震动了胸口,下一瞬前襟凸起的地方就湿了一片。
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秦妧愣了片刻,用手触碰,有些粘腻。
这回,她知道吃过的山珍海味都补到哪儿去了!
没等她唤来茯苓,裴衍率先走到衣柜前,取出一套崭新的寝衣,搭在小臂上,还以君子之仪,谦谦有礼地作了一揖,“容为夫为娘子更衣?”
遇见这种情况本就羞赧,床前的男子还以调侃的口吻戏谑她,秦妧气不过,坐起身躲过寝衣,又打落帘子,将人阻挡在外。
然情急之下,只打落了帷幔里的纱帘,以致身影嵌于其中,平添若隐若现的影绰感,更添冶丽的诱惑。
裴衍看了一眼熟睡的儿子,轻咳一声撩开帘子,在秦妧的小声惊呼中,做了有违君子之仪的事。
“裴衍......!”
晌午日光璀璨,裴衍从帘中出来,为自己倒了杯水,漱去了唇齿间的香甜滑腻。
帘中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稍许,秦妧掀开帘子,粉润着面颊喝下男子递来的温水。
“等儿子大一点,我会告诉他,他爹在他出生的第三日就夺食。”
裴衍一本正经道:“那要早一点儿告知,否则该听得懂了。”
差点被他的话呛到,秦妧推开杯子躺进被褥,再不想听那么荒唐的话,这是一个儒雅温润的人能讲得出的?
“夫君。”
忽然想到什么,她咬着被角扭回头,示意裴衍将她的胭脂盒拿过来。
不知她要胭脂作何,但裴衍还是照做了。
打开珐琅盒子,秦妧剜出嫣红的胭脂,笑着撸起裴衍的衣袖,非要在他的手臂上一展“文采”。
写下了“斯文败类”四个大字。
秦妧的字虽称不上龙飞凤舞,但好在隽秀工整,可此刻写出的字歪歪扭扭,惹笑了裴衍。
“嗯,谢夫人赐字。”
秦妧几不可察地哼一声,用他的袖子擦了擦手指,躺回被子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裴衍陪在一旁,背对妻子,面朝婴儿的小床,有着无尽的柔情,却要考虑回朝的事了。
昨日收到杜首辅的亲笔信,希望他尽快赶回皇城商议要事。既是要事,又不在信中提,说明是机密。而且近来,没有收到一封安定侯府的来信,可谓古怪。
既如此,那就再耽搁不得。
然而妻子刚刚生产,不宜长途跋涉,只能先留在乐熹伯府了。
后半晌,托付完乐熹伯和徐夫人,裴衍便独自收拾好包裹,放进了柜子里,没有让秦妧察觉。
等秦妧醒来,又喂小雪霖吃了母乳,才将朝廷的事如实相告。
没有哀怨或愤懑,秦妧搂住他的后颈,展颜笑道:“夫君尽管去扛起江山的担子,妾身会照顾好自己和雪霖。”
裴衍顺势抱住她,比之前三个月都要用力,也不介意被她染湿前襟。
因着秦妧刚分娩不久,不宜外出受风,三日后,小夫妻在客院的房门前道别。
秦妧依依不舍地攥着裴衍的衣衫,一再叮嘱他路上多加小心,回到侯府后也不要太操劳。
裴衍耐心地听着,一一给予了回应,“为夫都记下了。妧儿在此安心修养,待四个月后,等为夫来接。”
四个月,足够秦妧恢复,小雪霖也能壮实一些,可以带回皇城了。
将一支连夜雕刻的梅花簪插进秦妧的发鬟,裴衍于和煦春光中淡笑,清浅地道了句“好看”。
秦妧忍着泪意踮起脚,想要吻吻他,男子适时地附身,环住她的腰,与她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可再绵长,也是短暂的,身负重任的男子踏上了归程,在花絮纷飞的午日,消失在了秦妧的视线中。
再相见,就要立秋了,可眼下才刚刚步入盛春,似遥遥无期。
小雪霖在娘亲的怀里醒来时,无意中勾住了嵌有梅花的琥珀坠子,还捏着小小的拳头使劲儿地拽了拽。
秦妧轻轻掐开他的手,将系了红绳的坠子放进衣襟里,随后贴了贴孩子红红的脸蛋,柔声道:“这是爹爹送给娘亲的,雪霖不要拽坏了。”
小家伙皱皱脸,自顾自地乱动着,也不知听没听懂娘亲的话。
傍晚,徐夫人带人过来,将一个覆了红绸布的托盘放在秦妧面前,笑着解释说,这是湘玉城那边送来的贺礼,自己是外人,不好打开。
等徐夫人离开,秦妧兴致缺缺地掀开红布,确见了三份精美的玉质贺礼,还有三封书信,信封上皆写了“致吾儿”“致吾兄”的字样,显然是送给裴衍的。
婆母、裴家几位长辈以及八竿子打不着的姨娘们,都已送来了贺礼,按理儿说,收到公爹和叔叔们的贺礼也是正常,但一想起裴家兄弟的关系,秦妧盖上红布,让茯苓将贺礼放进柜子里,眼不见心不烦。
半月后。
湘玉城。
被关了多日的裴池住进了客房,但每日都无所事事,还要被陈叔的人看管,远不如在侯府时惬意自在。闲得发慌,他生出退意,想要与父兄商量,折返回皇城,可这一次,父亲那边没有同意。
裴池甚为不解,私下找到裴灏,聊起这事,“父亲定是不打算重用小弟了,那还留小弟在湘玉城作甚?”
裴灏递给他一小坛酒,“如今看来,从一开始,父亲就没打算将咱们送回皇城。虽不知父亲的用意,但总归不会有恶意,你先稍安勿躁,好好表现几日,等父亲的安排。”
“为今也只能这样了。”裴池颓废地灌了一口酒,斜看向兄长,“父亲最近挺看重二哥的啊。”
裴灏拍拍他的肩,“所以为兄让你好好表现,说不定也能触动父亲。”
安抚完弟弟,裴灏离开总兵府,打算抄近道去往校练场,却在中途遇见一位女子,女子一手牵着个小童,另一只手握着手杖,背影纤细,娉娉婷婷,在人群中很打眼。
可裴灏并非被她婀娜的身姿吸引了视线,而是那熟悉的侧脸......
周芝语!
另一边,快马加鞭赶回皇城的裴衍,让人先回侯府报平安,自己则风尘仆仆地抵达内阁。
当阁臣们见到裴衍时,没有往日的调侃或寒暄,个个面色凝重。
杜首辅屏退众人,独留裴衍一人。
“你休日这三个多月,陛下颇有微词,但歪打正着,反而救了你啊。”
已察觉出情况不妙,又联系起信上说的要事,裴衍还是维持着冷静,淡笑道:“还请阁老明示。”
杜阁老将一份密折递给裴衍,“这是湘玉城一名坐营官密奏的折子,看完你就明白了。”
裴衍顿了下,没有立即翻开折子,却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因果,也明白杜首辅为何不在信中讲明所谓的要事。
看完折子,裴衍捏住鼻骨,陷入了无限的思忖。
父亲在两次申兵被拒后,开始暗中招兵买马,其用意,不言而喻。
早已有了预判的裴衍,还是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少年时,印象中的父亲鲜衣怒马、杀敌无数,是何时放大了野心,又如何失掉了为人臣的初心?
任何拥兵自重、招兵买马的诸侯王,都会威胁到百姓的安居、江山的气运。这个道理,父亲不会不懂。所以,若他那名下属所言非虚,父亲是早就有了谋逆之心吧。
睁开眼,裴衍老在信中只字不提此事,是担心晚辈与家父沆瀣一气吗?”
杜阁老靠在椅背上,重重叹口气,“老夫若是怀疑你,就会在沿途布下兵力,以防你有狡兔三窟的可能。”
裴衍没有多疑,“圣上和阁老,是如何打算的?”
“那名官员的话有待考证,在此期间,你先停职回府,听候朝廷差遣吧。”
静默了会儿,裴衍起身,隔着书案深深鞠躬,“请阁老相信,时寒自入仕起,就以守护江山和百姓为己任。若是可以,请给时寒赴汤蹈火的机会,以证初心。”
杜阁老眼眶发酸地点点头,“来啊,先送次辅回安定侯府。”
两排侍卫鱼贯而入,身穿甲胄,腰配钢刀,整齐之中透着森森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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