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哄睡了雪霖后,秦妧在烛灯下,修复起裂纹的梅花簪,却是难以恢复如初。左右也被困在此地无所事事,她没有放弃,日复一日,终在十日后,将裂纹“抚平”,可没等她流露出欣喜,一道健壮的身影来到门前,叩响了门扉......
从湘玉城来到此地的御林军副统领,将裴衍中箭坠入护城河的消息带到了。
乐熹伯夫妇愣了许久,而秦妧直接晕了过去。
徐夫人惊呼:“妧儿!”
暮色四合,秦妧缓缓睁开眼,平静的仿若遇不到风的铜铃,不言不语、不声不响,就那么平躺着,只定时给雪霖喂些母乳。
夜深人静时,她会抱着雪霖看墨空的繁星,没有言笑,只安静地观赏着,似仰头就能让泪水倒流。
雪霖已长得又白又胖,咿咿呀呀像个小话痨。
看着乖萌讨喜的孩子,秦妧贴了贴他的脸,“雪霖要像爹爹啊。”
像爹爹一样独当一面,不惧荆棘,好不好?
她抱住雪霖,悲伤得无以复加,这一刻,也真正意识到,自己有多在乎裴衍。
灯火噼里啪啦地突突跳动,打乱了母子二人映在帐上的身影。
缓释完悲伤,秦妧将雪霖托付给徐夫人,想要同看管的侍卫头目商量一下,看看能否容她去湘玉城的护城河畔寻人。
那条护城河有多长,她寄予的希望就有多深,在没有发现裴衍的尸首前,她不会接受任何假设和猜想。
可就在侍卫头目犹豫着要不要放行时,久不现身的魏野忽然赶到,递给秦妧一封由承牧转交给他的信,一封裴衍的亲笔信。
当读完信函的最后一行字后,秦妧背过手,整理了许久的情绪,最后扶着廊柱坐下,又哭又笑。
晶莹的泪滴悬在鼻尖,“吧嗒”低落在鹅颈椅上。
魏野递上白帕,密聊了起来。
除了秦妧和魏野,谁也不知信上言明了什么,但次日一早,客院没了秦妧和魏野的身影,连同看守的侍卫......
徐夫人站在府门前眺望远去的一行人,心里默默祝福着,随后回到客院,抱起眨巴着大眼睛的雪霖,怜爱道:“等咱们四个月大,就去找娘亲,好不好?”
府中请了乳娘,暂时不用担心雪霖的“温饱”。
雪霖躺在徐夫人臂弯,咿咿呀呀地回应着,也不知是否听懂了。
裴衍中箭身亡的消息不胫而走,朝野上下震惊不已,那样一个风华绝代的男子,就这样早逝了,不禁令曾与之共事过的同僚们扼腕叹息。
当朝廷公布了这则讣告时,还处于牢狱中的裴氏宗亲们悲痛万分,裴悦芙哭倒在杨氏怀里,差点背过气去。
杨氏望着从牢窗中透入的一点点皎光,表情木木的,昔日施以精致妆容的脸庞显露出疲态,梳理整齐的高髻也松散开,一绺绺垂落在额前、鬓角。
等感受到衣衫被泪水打湿,她勉强撑起背脊,拍了拍女儿,“相信你大哥会逢凶化吉的。”
裴悦芙哭着摇头,“可讣告已经出了。”
是啊,木已成舟,也只能在无奈中寻求一线希望,也只有拥有希望才能苟且下去啊。杨氏闭上眼,感受着射入牢窗的光缕,不忍目睹裴氏宗亲被一拨拨押离牢房,送去清苦之地。
一旁的闻氏红肿着眼睛凑过来,抱着孩子使劲儿地磕起头,“请母亲代替裴池给儿媳一张和离书,请母亲成全!”
她不想为了一个到处沾花惹草、薄情寡义的男子遭受灭顶之灾,她想要与裴氏脱离干系,不想被发配流放!
杨氏没有强留,也不想拖累任何无辜的人,幸好杨歆芷早已离开侯府,没有受到牵连,“你能托人离开这里,就离开吧,为娘替老三向你说声‘抱歉’。”
闻氏的娘家早已着手上下疏通打点,接回闻氏不是问题,但......闻氏所诞下的子嗣,是没办法一并带走的。
窝在母亲怀里的裴悦芙,缠着手接过闻氏怀里熟睡的婴儿,摆了摆手。
闻氏忍痛看眼自己的儿子,留下了绝望的泪。
似有所感,正在小憩的裴池忽然惊醒,大喊着妻儿的名字,待反应过来时,懊恼地抱住脑袋。
再蠢笨也能想象,现今的裴氏族人正在遭受怎样的磋磨。
子夜梦醒,了无睡意,他拍开隔壁裴灏的房门,也不管裴灏是否被扰醒,揪着对方的衣襟失控道:“父亲此举,天理不容,咱们要在这里助纣为虐吗?!”
下眼睫青黛的裴灏扯开弟弟的手,用脚勾上门,麻木地坐在桌前盯着快要熄灭的烛台。
自从偷袭了裴衍,他总是夜不能寐,即便入睡,也会梦见少时兄弟三人并肩走在田野中的场景。
少时的他们,感情很好,是何时分道扬镳了?
见裴灏不讲话,裴池稍稍拔高嗓门,“二哥!”
“夜深了,别惊动父亲的人。”裴灏将十指嵌入头发,双肘杵在桌沿,纠结而痛苦。
“这些日子,我会派人去打听,母亲、悦芙、弟妹她们被押去哪里。”
裴池意识到什么,使劲儿地点点头,“好,咱们一起劫囚车。”
流放的囚犯,不少会遭受押解兵的施虐,尤其是女囚,自此命运颠沛。两兄弟达成一致,纵使有被抓的风险,也不能置至亲于不顾,他们做不到父亲那般冷血。
可他们担忧归担忧,却一直没有打听到母亲等人被押解的路线。
刑部大牢。
在宗亲们被一拨拨带走后,牢中只剩下杨氏、裴悦芙和才几个月大的男婴阿沐。
没有生母的哺乳,阿沐嘬着姑姑的手指,委屈巴巴地时常挤出泪豆子。
裴悦芙将他放在腿上,靠着最后一丝体力,想要逗他开心,可心里苦的人,又如何哄得了他人?
这时,房门被狱卒打开,母女二人紧紧依偎,流露出极度惊恐。
不知朝廷打算将她们发配到哪里......
狱卒引着四名押解兵进来,“就剩她们了,安定侯府大主母和嫡小姐,现在就出发吗?”
“是啊,赶着秋日前,哥几个还要回来吃蟹呢。”一名押解兵瞥了一眼被两名女子夹在中间的奶娃娃,笑着摸摸眉毛,走过去伸手去夺,吓得阿沐哇哇大哭。
杨氏欲拦,被押解兵一脚踢翻,“瞧瞧,世家养出的奶娃子可真是粉雕玉琢。”
裴悦芙紧紧抱住阿沐,张开就去咬押解兵的手,被押解兵扼住下巴,狠狠抬了起来。
男人叫骂两句,刚要掴巴掌,却被女子那张俏丽娇美的脸蛋吸引了视线,“乖乖,都说安定侯府的嫡系,无论男子女子,个个绝色,果然不假啊。”
狱卒赶忙咳了两声,“不能打歪主意啊,朝廷有人保她们的安危,出了事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真能在发配途中安然无恙的囚犯,一是运气好,二是够机敏,三是暗中有人保护。裴氏宗亲已全部被人保下,狱卒可不想闹出额外的糟心事。
押解兵自然不会在狱中动手,他们的“主场”是押解的途中,到时候就算把人折磨致死,也能借“囚犯生病”等理由搪塞过去。但就算囚犯活了下来,被送到目的地,也没什么机会回皇城,只能吃下哑巴亏。
将两大一小押上车,几名押解兵慢悠悠地出了城。等行了十来日彻底远离皇城后,几人对视一眼,打开关押裴悦芙的囚车,“去解手吧。”
说着,就强推着裴悦芙走进路边的树林中。
杨氏见势头不对,使劲儿地撞动囚车,却如困兽,于事无补。
裴悦芙双手双脚被缚,走起路来能听见锁链的碰撞声,她绷直着背脊,慢吞吞向前,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囚车上焦急的母亲。
“别耽误赶路,快点!”一名狱卒拿起刀柄,朝她的后腰狠杵一下,在听见女子的痛吟后,大笑起来,也不再顾忌羞不羞耻,原地解起腰带。
其余几个也不甘示弱,卑劣之态,刺痛了杨氏和裴悦芙的眼。
“跑,悦芙跑!”杨氏扯着嗓子大喊,撕破的声带快要发不出声音。
裴悦芙跑动起来,可手脚被缚,又被一群“饿狼”追逐,哪里能脱得了身。
在被几人摁在地上时,她奋力挣扎,央求着他们别在自己母亲的眼皮子底下。
几人□□连连,抓住她的脚踝和肩头,就要将她往更深的地方带。
而就在这时,一柄寒刀横贯而来,反射出刺眼的光。
随着一声杀猪般的嘶吼,抬起裴悦芙的四人里,有两人被寒刀削去双手,倒在地上打起滚,疼晕了过去。
令两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道飞影砍中了侧颈,血流不止。
“啊!!”
两人捂脖惨叫时,那道身影稳稳落在裴悦芙的面前。
裴悦芙仰倒在地,看着枝桠中透出的日光映在男子周身,愣愣地发不出声音。
一身玄黑劲装的承牧如巍峨的山,为惊恐崩溃的女子挡住了袭来的风。他慢慢蹲下,伸手碰了一下裴悦芙脚上的链子,在发觉女子止不住地哆嗦时,斜眸看向还在痛苦挣扎的几人,拔起斜插在地的鄣刀,顺势补了几脚,补在了头顶。
几人七窍流血,不知死活。
承牧持刀面向裴悦芙,在裴悦芙怯怯的目光下,砍断她手脚上的锁链,将人横抱了起来。
身材魁梧高大的男子,抱起裴悦芙,如同拎起一只小兔子般轻松。
裴悦芙缩成一团,凝着男子冷硬的面庞,对他之前的成见一扫而光,生出了浓浓的感激和信赖。
“承……将军。”
“嗯?”
“你是好人。”
承牧顿下步子,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囚车上,杨氏像在枯井中窥见了一束光,忍着鼻酸道了声“谢”。
承牧放下裴悦芙,劈开囚车,接过杨氏怀里的阿沐挂在臂弯,解释道:“我受先生嘱托,特来带夫人和小姐离开此处。”
先生......
母女二人对视一眼,都猜出了他口中的“先生”是何许人。
裴悦芙抓住承牧的手臂,哽咽问道:“大哥......在哪儿?!”
看了一眼抓着自己手臂的那双脏兮兮的小手,承牧没有躲开,直言道:“先生还有要事没有完成,无法与两位相见,望包涵。”
杨氏含泪重重点头,只要她的儿子还尚在人间就好。
片刻后,停放囚车的草地上空空如也,林中的四名押解兵也不见了影踪。
当天子得知囚车被劫时,只淡淡地叹了声,没有追究,外人无从知晓,杨氏母女是否被押去了清苦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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