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元元被推着往前走,脚下的步子不受自己控制,偏后颈上的手还拿捏着她。
她是不信贺勘这么精明的人,会看不出那姑娘的心思人家分明想和他搭话,说不准是瞧上了罢
“公子,你松开手。”孟元元小声道,被他这样捏着,总是有人往他俩看。
贺勘垂眸,便瞧见她后颈上的两点红痕,鲜艳如血。是他昨夜留下的,犹记得她当时的微颤与紧绷。
他置若罔闻,仍旧这样拿捏着她,看她平时袅袅的步子变得凌乱,面颊飞上娇俏的红晕。
“你适才还唤我作二郎,如今又改口”他笑,眼中难掩愉悦。
终于远离了那处石亭,贺勘这才松了手,就见着手里的人利索后退两三步,与他隔开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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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等淑慧,她去了朝裕院,”不等贺勘开口相问,孟元元先开了口,“身体好了些,她该过去一趟。”
贺勘嗯了声,也就知道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心中明白,这件事应当是孟元元教给秦程慧的,倒是能看出一些规矩。
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他想起另一件事“昨日淑慧与我说了秦尤的事。”
秦尤,便是秦家的大儿子。
孟元元没想到贺勘会主动说起这事儿,淡淡应了声“大概你走后的第二个月,他回的红河县。”
说起秦尤这人,她心里有些发闷,秦家两老那样好的人,怎能养出这样的儿子整日和一群狐朋狗友瞎混,当初秦老爷子发了火,把人远送去外地,不出人头地就不准他回去。到底在外面是混不下去,人灰溜溜的回了家,死活赖着再也不走。
“淑慧说,他欠了赌债,还真是出息。”贺勘冷哼一声,眼神淡淡,“你带她跑出来是对的。”
赌债只会越滚越大,到时候一定连累上家里人,家破人亡是
“嗯,”孟元元听着这些话,垂眸眼睫微微扇动,“除了欠债,还有一件事。”
“何事”贺勘问。
风擦过孟元元的前额,轻拂柔软的碎发“大伯,他把我抵在赌债契书上。”
终于说出来,胸口涌起难言的憋闷。有些事总是意料不到,谁能想到秦尤如此混账平日里见了面,她也会唤上一声大哥的,可对方并不拿她当家人。
短暂的静默,天越发阴沉下来。
“抵债”贺勘齿间送出两个字,心头升起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荒唐,“淑慧只说是债主追债。”
并没说什么拿人抵债之事,这话是真是假
孟元元依旧垂眸,双手端着拢在袖中“淑慧生着病,我没告诉她。”
若是跟小姑说出,还不知会不会跑去跟秦尤理论,万一再吓得病更重
“真是如此,”贺勘微抬下颌,看着偏东的高墙,那边正是红河县的方向,“我会处理。”
他说会处理,并没说如何处理。
孟元元知道士族手中有权,摆平赌债这。样的事很是稀松,想了想试探问道“若我不是秦家妇,他便卖不得我,对罢”
闻言,贺勘看进孟元元的眼中,薄唇动了动“如何不是”
这一问,让孟元元着实不好回答。回答是因为他回了贺家,不再是秦胥她现在也只是猜想,因为并不知道秦尤在契书上具体写的什么。
“他抵我的那张契书,可是真有效用”她转而这样一问。
贺勘收回目光,卷成轴的海图敲了下手心,大概在思忖这个问题“没看见具体,不好说。”
万一,有秦家某个长辈见证或者摁手印,那基本上就没跑儿了。当然,也有些放债人不管这些的,强行带走人,一样是没有办法。
余光中,女子静静站立,冷风轻曳长裙。贺勘想,亏着她是有些心思的,跑得快,旁的女子碰上这种事,十有慌得不知所措。
“没有,是刘四婶子偷着跑来与我报的信儿。”孟元元回道。
“所以,这事儿并不确定,”贺勘声音平淡,“好好照顾淑慧,我会让人去查。”
他当然会心存疑惑,毕竟秦家人和她之间选的话,他会选择前者,更何况当初给秦家留下的田产着实不少,全部败光
孟元元心中认知这点,便道“我写了信回红河县,等刘四婶回信,公子便知道了。”
贺勘嗯了声,算是回应。
想着还有别的事做,他便抬步想离开。
“公子,”孟元元跟上来两步,手轻轻往前一抬,“这是最新绘制的海图”
贺勘低头,见着她的手指正指着图卷,没想到她还认得这个。就连她刚才平淡的声音,此时亦多了几分惊喜。
惊喜一张海图
“是。”他道。
孟元元心口跳着,视线像是黏在了那卷图上一般“听说新图绘制海域更大,极小的岛屿暗礁也有标识,还有去往南洋和西洋的航线。”
听她条理清楚地说着这些,贺勘低头看着图卷,边上正明显露处“大渝海图”四个字。
熟悉海图的,一般除了驻守海疆岛屿的将士,剩下的就是航海之人。他记得,孟元元一直住在舅舅家,那户人家可和海没有丁点儿的联系。还是她别的什么人
到这儿,贺勘才发现,其实对这个妻子,他知并不多。
“新图的确是添了不少。”他道了声。
得到肯定回答,孟元元心中更是生出想看一看图的想法“我能看看吗或者,这图在何处能买到”
两人虽说是夫妻,但其实并没什么话说,如今因为一张海图,站在这儿已经有一会儿。
“你不能看,这图出自兵部职方司,外面也买不到。”贺勘手一垂,连带着那卷海图一起背到了身后。
遗憾从孟元元脸上一闪而过。若是职方司的,上头还会标记海防驻军之类,自然是不能随意让人看,贺勘有功名,加之家族培养,这张图从哪儿来也不难猜。
眼见他是要离去的样子,她往旁边一站,与人让出前行的位置。
贺勘瞥眼退站一旁的孟元元,方才还因为一张海图而不住的说话,如今又这样变得安静。
没再说什么,他迈步往前走去“兴安,我记得孟家原不是红河县人。”
听见问话,兴安快着跟上两步,回道“公子没记错,少夫人原是权州人,后来跟随母亲投奔的红河县舅父家。至于孟家,当初听了些零七八碎的,夫人的父亲早些年带船下南洋,再没回来。”
“这样啊。”贺勘轻轻一声,没再多问。
难怪,她如此在意这张海图,原是为她的父亲。航海风险巨大,那么多年没回来,怕是凶多吉少。
余光中,他看见兴安似是偷着摇头叹了一声“想说什么”
兴安没想到自己小小的举动被主子发现,只好说出“公子,你打算把少夫人送回去”
不怪他如此想,首先士族注重门第出身,孟元元与贺勘差距大了;如今,主子又问起夫人的家,这不是有打算吗
“送回去”贺勘脚步一慢,不禁回头望了一眼。
方才说话的地方,孟元元还站在那儿,冷风扯着她的衣裳,似乎要将她卷走一样。她也在看着他,确切的说,她是在看他手里的海图。欢呼声给员工吧,呼呼就。
觉察到他的回头,她才转身走开,重新站回到假山下。
“管好自己的嘴,”贺勘回过身,扫了眼兴安,“秦家双亲对我恩重如山,他们为我定下的妻子,我当然会照顾。”
兴安低下头,称了声是。
。
这厢,孟元元在假山下等了许久,也没见秦淑慧从朝裕院出来,不由生出几分担忧。
她衣着不起眼,站得又是人少之处,所以即便有人经过,也不会在意到她。
正在她想着要不要回去让秀巧去看看的时候,见到秦淑慧从朝裕院的垂花门下走出,身旁还有另一个女子,提醒着秦淑慧脚下小心。
秦淑慧朝着孟元元走来,脚步有些快,能看得出小姑娘在朝裕院中又多紧张,想出来。
“嫂嫂。”她到了孟元元身边,依赖的想挽上手臂。
孟元元连忙用眼神制止,随后看到了后面跟着过来的女子。挽着妇人的发髻,看样子能比她大一些年纪,虽然脸上温和笑着,但是微微扬起的下颌,还是能看出人心中的那点儿倨傲。
“慧姑娘可真是个妙人儿,我可等着一个说话投机的了。”女人笑声略显尖利,不由拿眼打量了孟元元一番。
秦淑慧脸儿一红,忙小声介绍道“安嫂嫂过奖。”
一声安嫂嫂,孟元元大约也就知道来的女子是谁了。安氏,秦家庶出二公子的夫人,就是贺勘的弟妹。
安氏拍拍秦淑慧的肩,啧啧两声“瞧瞧,多招人疼。”
嘴上说着,眼睛却在孟元元身上。旁人不知道什么,安氏是知道的,面前这个土气朴素的女人,就是贺勘在红河县的妻子,自己的妯娌。
对于贺勘的任何事情,安氏都是在意的。不为旁的,完全是自己男人的前程。贺勘没有回来的时候,家里重用自己男人,里里外外担着不少事儿,朝裕院蓝夫人的儿子到底太小,若是自己男人做得好,谁敢说将来担不起整个贺家
然而自从贺勘回来后,一切全变了。只因为有个嫡长子的身份,理所应当的接走了所有好处,尤其是老太爷,简直明晃晃的偏袒。眼看着所有辛苦的经营,成了竹篮打水。
所以在知道秦家有人来投奔的时候,安氏时时盯着这件事儿。心里一直想知道孟元元这个人,可是明着去轻云苑太扎眼,这等到今日才碰上。
孟元元只客气笑笑,点头而不接话。
安氏见人如此,心里转了转,又道“走,一起去安嫂嫂屋里喝茶。”
说着,就想去拉秦淑慧的手,后者毕竟年纪小,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孟元元抢先一步,上前给秦淑慧整理披风“到时辰吃药了,竹丫已经温过一回了。”接着,回身面对安氏,歉意道,“看来,只能下回叨扰少夫人了。”
安氏腹中编好的话没了用武之地,都知道秦淑慧身体弱,她拉着去屋里喝茶,这病倒了可就算在她头上了。
“那快回去罢。”她扯着嘴角笑了笑。
与安氏分开,孟元元扶着秦淑慧往回走,身后几步跟着吴妈。
“嫂嫂,你手这么凉,是不是一直等着我”秦淑慧攥上孟元元的手,她个头矮,仰着脸问道。
“我也没有事做,当成出来走走。”孟元元试着小姑娘在帮自己暖手,心中一热。
秦淑慧在孟元元身边,很是心安,小声道“朝裕院的夫人挺好的,还给了好些的点心,一会儿让人送过来。还有安嫂嫂,说我像她家里的小妹,还要叫我妹妹呢。”
小姑娘叽叽喳喳说着,把在朝裕院中的事倒了个赶紧。
孟元元不时回上一声。都说高门大院中是非多,她没有亲身经历过。但她知道,会说好听话的,不一定就是好人。这些,等合适的时候,交代秦淑慧才行。
“还有一件事,”秦淑慧两颊上带着红润,看起来心情很好,“蓝夫人说过几日贺老太爷做寿,让我也过去。”
前方就是轻云苑,天黑下来,一个家仆正举着挑竿,将点好的灯笼挂回门檐下。
“应该的,”孟元元笑,心道秦淑慧现在应该没那么排斥留下来,“等回去,你就准备准备。”
秦淑慧见到了轻云苑,终于挽上孟元元的手臂,依偎着走“要准备什么”
“很多。首先要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其次,该送一份寿礼,最后,好好打扮打扮。”
听了这些,秦淑慧眨眨眼睛“可我什么都不会。”
孟元元摸摸小姑娘的脑袋“所以,你该学起来。”
十二岁的秦淑慧,要学的东西很多,以后会慢慢成长;而孟元元自己也没白跑这趟贺家,是悲是喜的,总也从其中学到了些道理。
一切好像还算顺利,秦淑慧在慢慢融入贺家。
孟元元想,或许自己也可以着手一下自己的事。所以,平日里她也会打听一些外面的事。只是大宅里,女子通常出不去,不管是吴妈还是秀巧那儿,听到的都是零碎琐事。
这日,天气阴冷,风刮的厉害,摇晃着院中那株梨树,几乎从地里拽出来。
孟元元坐在窗前,手里正往衣裳上钉盘扣。她手指生得好看,一手捏着盘扣,另一手持着银针来回。
是一件杏粉色的圆领对襟短袄,很是娇俏的颜色,一看就是秦淑慧的尺寸。
竹丫端着针线笸箩过来,放在桌上就开始理红色丝线“娘子看看,这种红可配得上”
孟元元拿剪子绞断线头,短袄往边上一搁,伸手接过一把丝线,点头“正好的。”
手里顺了几下,她熟练地把丝线一道道往手上缠,后面一根粗线系紧,成了一圈,从桌上拾起剪刀,咔嚓下去成了一把穗子。
竹丫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只觉得孟元元那双手灵活得不像话。眼看着粗线引进纯银包扣中,一把丝线尽数纳入,再把准备好的琉璃定位珠穿上,行云流水的一番动作,精致的流苏穗子便做好了。
“娘子,你的手真巧。”竹丫有种赞叹,除了说好看,在找不出别的话。
孟元元拿穗子往短袄上一比,是很合适。秦淑慧虽算是贺勘的小妹,但毕竟不是贺家人,出席场合的衣着要很注意,不能过高,亦不能过低。
看见竹丫一脸惊讶,她活动了下自己的手指“我娘,做得更快。”
她的手指这样灵活,是因为弹阮的缘故。练得久了,一双手十分柔软。
“今日是不是进冬月了”孟元元站起身,一把推开窗扇。
冷风忽的窜进来,吹过她饱满的额头。
身后竹丫说是,贺家老太爷就是冬月寿辰,而且京城贺家大爷一直没走,就是想等寿辰过后动身。
孟元元不在意贺家有谁过寿,她想的是另一件事。冬月了,那么会有不少去远洋的大船回来,刚好她就知道洛州有户人家。
她要出去,去那人家中一趟,问问可有父亲的消息
孟元元知道士族手中有权,摆平赌债这样的事很是稀松,想了想试探问道“若我不是秦家妇,他便卖不得我,对罢”
闻言,贺勘看进孟元元的眼中,薄唇动了动“如何不是”
这一问,让孟元元着实不好回答。回答是因为他回了贺家,不再是秦胥她现在也只是猜想,因为并不知道秦尤在契书上具体写的什么。
“他抵我的那张契书,可是真有效用”她转而这样一问。
贺勘收回目光,卷成轴的海图敲了下手心,大概在思忖这个问题“没看见具体,不好说。”
万一,有秦家某个长辈见证或者摁手印,那基本上就没跑儿了。当然,也有些放债人不管这些的,强行带走人,一样是没有办法。
只是这些他没有说出来。
余光中,女子静静站立,冷风轻曳长裙。贺勘想,亏着她是有些心思的,跑得快,旁的女子碰上这种事,十有慌得不知所措。
“元娘,你确定大哥将你抵债可有亲眼见到契书”贺勘问,说到底这件事总觉离谱。
“没有,是刘四婶子偷着跑来与我报的信儿。”孟元元回道。
“所以,这事儿并不确定,”贺勘声音平淡,“好好照顾淑慧,我会让人去查。”
他当然会心存疑惑,毕竟秦家人和她之间选的话,他会选择前者,更何况当初给秦家留下的田产着实不少,全部败光
孟元元心中认知这点,便道“我写了信回红河县,等刘四婶回信,公子便知道了。”
贺勘嗯了声,算是回应。
想着还有别的事做,他便抬步想离开。
“公子,”孟元元跟上来两步,手轻轻往前一抬,“这是最新绘制的海图”
贺勘低头,见着她的手指正指着图卷,没想到她还认得这个。就连她刚才平淡的声音,此时亦多了几分惊喜。
等这些都过去,她就回去权州。那儿是大渝最大的港口,可以打听到更多海上的事情,而且她还有一件事要做,是母亲临终前告知的。
至于这一趟,也不是一无所获。郜居说,年前会有一艘下西洋的船回来,届时他会再去帮着打听她父亲的事。照这样看下去,她还需在洛州等些天。
次日,雪停了。
寒风依旧厉害,吹着江面起伏着波浪。渡船在水上飘摇,时起时落,载着船上的几人,往江北岸摇去。
与孟元元一起在船上的还有郜家姐弟。郜瓶儿是回夫家,手臂上挽着一个篮子,是郜夫人给她带上的东西;郜英彦去城北是有事,年底了有很多事要做。
郜夫人给孟元元带了个包袱,里面装的东西和郜瓶儿差不多,有些昨日做好的熏肉,也有些先前早就晒好的豆干、花生之类,说是让她带回去当个零嘴儿。
风大,但是过江还算顺利。
到了北岸,孟元元急着会贺家,正好郜英彦同路。天太冷,滴水成冰,他便雇了辆骡车。
终于,赶在晌午前,她回了贺家。
还是从她出来的那扇小门进去,可刚走进巷子,就见到竹丫等在小门下,一副焦急的样子。
“竹丫。”孟元元唤了声,脚下步伐不觉加快。
竹丫快步从小门下跑来,边跑边道“娘子,不好了,慧姑娘出事了。”
孟元元脚步顿住,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儿“淑慧”
“你快回去看看罢。”竹丫停下来,声音带着哭腔。
孟元元现在也没工夫问怎么了,赶忙往小门跑了进去,一路沿着回了轻云苑。
之前冷清的院子,如今忙碌了起来,婆子婢子,一个个的进出,端盆的,提水的隐隐的,轻云苑弥漫着一层低沉烦闷。
孟元元进了正房,正想去秦淑慧的卧房,恰逢一只手臂从内挑开珠帘,随即对上一双疏冷的深眸。
她身形顿在那儿,眼看贺勘从里面出来,脸色极不好看。
他看着她,薄薄的唇一动“你去哪儿了”
湖就从里面掉出两块了冷透的黑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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