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虞睦州没来，据说是公司临时有事。
“他一个当撒手老板的，还能比我们几个医生都忙？”秦白兰抬眼，把眼镜摘了下来。即使鬓边多了些白发，可看人时眉眼间的凌厉感一分不少。
“公司有人闹事，他一个管事的能不过去吗？”秦霜迟虽说在解释，但夹了一块鱼却也没放进嘴里，筷子紧夹着。
眉心也紧皱着，眼尾微微上挑，表情与秦白兰如出一辙，不笑的时候稍微平起眼看人，便有点像是在生气。
“反正等他这事处理完了，我就让他上门给你赔罪。”
秦白兰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下个月就是婚礼，他还在公司忙来忙去，连和长辈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就是因为婚礼才忙，我成天在医院忙来忙去，婚礼的事情还不都是他操办的。”秦霜迟将那筷子鱼塞到嘴里，叹了口气，“我知道您不待见他，但我都和他谈十年了，下个月都结婚了，你对人家态度好点行不行？别只顾着挑他毛病，也说他一点好。”
“那也得让他身上有让我夸得出来的地方，成天人影都见不着，上次来医院做婚前检查，匆匆忙忙送了个礼，过来打了声招呼，就走了。”秦白兰语气仍是不满。
“不然您还想怎么样？”秦霜迟筷子一放，饭也不吃了，就盯着秦白兰看，“还想让他在医院坐着，七步洗手换上刷手服直接跟您上手术台呗！”
“每次说他几句你就像护崽似的！”
秦白兰一摔筷子，饭桌上瞬间剑拔弩张。
在秦白兰这里，从来就没有丈母娘看女婿，只有越看越不顺眼，越挑刺越多。
季青柚一向安静，吃饭的时候也没几句话。
她静默地捡起了被弄脏的筷子送到厨房里，又拿了一双新的放在秦白兰碗上，夹了一筷子菜，继续坐下来安静地继续吃饭。
秦白兰和秦霜迟的架吵得快，气也去得快。
“行了行了，不说你，反正都要结婚了，我再怎么不满意也是你自己的事情。”秦白兰叹了口气，重新拿起筷子，又想起来一件事，
“前两天小酒到家里来看我了，提着大包小包，这孩子，这么久不见，我都认不太出来了，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到现在长开了，又漂亮又懂礼数，还陪我打了一下午斗地主，我说不耽误她时间吧，她说是特地请了两个月假回来休息的。”
“什么时候来的？”秦霜迟瞥了一眼季青柚，发现她吃饭的动作突然变慢许多，夹得那一筷子青菜也放在碗里没动。
秦白兰皱眉回忆，“27号吧。”
季青柚指尖微微动了动，没说话。
秦白兰又说，“她和她妈不是已经十多年没回来了吗，这次估计是为了你们婚礼回来的吧？”
“那不一定。”秦霜迟往季青柚那边扫了扫，“睦州和我说，小酒这次回来也没和他们联系，27号那天，小酒也来医院看我，和我说了说话，完全没提起她哥和她爸的事情。”
“难怪。”秦白兰点了点头，“我提到婚礼的事情，她说她妈身体不太好不回来了，我还听着难受，就算当年那事闹得难看，但也这么多年，我还以为她们也早把这事放下了。”
“你就别操这个心了，人不回来也正常。”秦霜迟说着，又冷不丁冒出一句，“你不会不想要睦州这个女婿吧？”
“我可没有不想要啊。”秦白兰皱了皱眉，“就是觉得他有时候唯唯诺诺，不太像样。”
“这样才好。”秦霜迟一下笑了，“我就喜欢我能管得住的。”
“说到底，虞家这两个孩子，我还是更喜欢小酒，姑娘家嘴甜会哄人，长得漂亮又大方的。”秦白兰念叨着。
秦霜迟慢悠悠开口，“那干脆我给您把小酒娶回来当媳妇？”
“去去去。”秦白兰嫌弃地撇了撇嘴，“别整天嘴上没把门。”
说着，她又看向在安静吃饭的季青柚，“你怎么今天这饭还没吃完？以前不是五分钟就吃完了吗？”
季青柚的视线在空中定格，好似在走神。
秦霜迟开玩笑似的说，“我听说她都和小酒见两次面了，小酒回来第一天就去找的她，您还是让我妹把小酒娶回来靠谱。”
“三次。”季青柚纠正她话里的数据漏洞。
秦霜迟摆摆手，“好吧，三次。看来还是你和小酒感情好。”
秦白兰感慨，“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大人带你们四个出去吃炸鸡，每次小柚都会有两个鸡腿吃，霜迟你们两个稍微大点，不和她们两个抢。小酒那时候多小啊，就知道让着小柚了，我问小酒为什么要把两个鸡腿都让给小柚，说她担心小柚弱不禁风的，不吃鸡腿一哭就昏倒了。”
秦霜迟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还不是她俩第一次见面那天，我们季医生吃了奶油过敏，一下把小酒吓到了。”
“医生说小柚再多吃一口可能就麻烦了。从那以后，小酒上哪都护着小柚，说是要对她负责，不能再让她过敏。”
季青柚喉咙有些发干，便拿起水杯喝了口水。
“是啊。”秦白兰说着，“那你们这些年都没联系？”
“……没有。”季青柚将水杯里的水一饮而尽，手指却还是紧紧攥着杯子。
秦白兰惋惜，“那可惜了，这次回来多联系联系吧，你俩那时候多好的朋友啊，上哪都黏在一块，你姐还说就算世界末日来了，也不能把你们俩分开。”
“说到底，你们没吵架吧？怎么突然就不联系了？”
“叮当——”
筷子掉落在玻璃桌面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季青柚发现自己紧紧攥在手里的筷子掉落，她怔了怔，抿了抿唇角，说，“我吃好了。”
“这么快？”秦白兰说着，“你这不还有没吃完的吗，而且鱼都没吃一口呢？今天不说浪费食物了？”
季青柚擦了擦嘴，“吃不下了。”
说着，她又收拾了自己的饭碗，放到厨房。
回到客厅的时候，她拿起外套，习惯性地将围巾戴好，发现留了一点褶皱后，她微怔几秒，指尖往回缩了缩，还是没将褶皱整理好，和秦白兰还有秦霜迟告别，
“科室晚上有聚会，我先走了。”
“你等等。”秦白兰叹了口气，起身拿了个钥匙出来，“听你姐说你最近挺累的，让你住得离医院近一点不听，自己又没个车。正好我这辆车不用，你拿去开。”
季青柚低眉顺眼，“不用了，妈。其实现在离医院也挺近的，才五公里。”
“就知道你不会要。”秦白兰没好气地捶了捶她的肩，又给她理了理围巾上的褶皱，“二十九岁的小脑袋瓜每天装那么多事。”
虽然嘴上这么说，秦白兰还是从卧室里拿了副手套出来，给季青柚戴上，念叨着，“外面挺冷的，我刚热好的，外科医生要保护好自己的手，知不知道？”
“……知道。”季青柚只觉得手心被裹得热烘烘的，还夹杂了一点秦白兰被窝里的味道，清淡的洗衣液香。
小时候她经常生病，秦白兰也就经常带着她一起睡，暖烘烘的被窝，有时候要钻进来一个虞沁酒，有时候又多一个秦霜迟。
季青柚垂了垂眼，“谢谢妈。”
“再说谢我一榔头敲你脑袋上。”秦白兰气不打一出来，“一家人说什么谢。”
季青柚“嗯”了一声。
秦霜迟又补了一句，“注意安全啊季青柚，聚会别太晚回家，别接触过敏源。”
极为寻常的嘱咐。
季青柚顿了顿步子，说了声“好”，便出了门。
秦白兰在门口看她上了电梯，才关门进来，轻叹口气，“这孩子也不知道随了谁，话这么少。”
“还能随了谁，还不是随你这个妈。”秦霜迟轻飘飘说着。
秦白兰没和她斗嘴，只说，“小时候也没现在话这么少，肯定是那时候小酒每天闹她，话就多一点。”
说着，她又有点不放心，
“我还是觉得她和小酒那时候吵了架，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不联系，又不是真的世界末日来了，通讯工具这么发达，怎么好端端的，就不联系了？”
秦霜迟懒洋洋开口，“那问题来了，你觉得以小柚这样的性子，能和小酒吵什么架？”
秦白兰愣了愣，“也是，她也挺让着小酒的，给别人讲题一遍就不耐烦了，给小酒讲题，十遍讲完还能讲第十一遍。”
“是吧，不过小柚性子也轴。”秦霜迟说着，笑了一下，轻声补了一句只有自己听到的话，
“架虽然吵不起来，但世界末日还是有的。”
正好还是2012年，那一年虞沁酒出国的那一年，和家里、和季青柚还有国内的每一个人断去联系的那一年。
传闻中，2012年12月21日，是玛雅历结束的那一天。
所以那天被传是世界末日。
秦霜迟那会在医院值夜班，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世界末日的第二天。
季青柚刚上大学没多久，来医院找她，当着她的面，吞下了一个草莓味的奶油蛋糕，那里面有奶油，是季青柚的过敏源。
季青柚说，“我知道我对奶油过敏，但是今天突然真的很想吃一次，你会救我的吧，姐。”
这是季青柚第一次那么任性。
不让做的事，知道不可以做的事，偏要做。
秦霜迟慌了手脚，带着季青柚去洗胃。
昏倒之前，季青柚紧紧攥着秦霜迟的袖子，紧阖着眼。
后来，季青柚再没这么任性过，也再没碰过奶油，也没吃过甜食，特别是草莓味的。
秦霜迟一直觉得，季青柚原本就是这样的性子，没什么情绪起伏。
可回过头去想，忽然觉得以前的季青柚好似并不像现在这般冷淡，也会有任性和孩子气的一面。
是从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呢？
秦霜迟回忆，发现就是那一年，万恶的2012，支离破碎的2012，分割人生轨迹的2012。
后来她才知道。
原来在某种意义上，2012年，真的是世界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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