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嘉喜曾经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当然,那也只是曾经。
在槐市这个地方待久了,或多或少也见过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比如某个夜间在北兴路上重新运行的13路公交。
这辆从前要经过他办公楼的巴士,由于与十字路口的油罐车相撞是爆炸了的,车上的三十多名乘客无一幸免,从此之后,公交公司就取消了13路这条线,那辆残损的公交也因不吉利被一同销毁了。可是他坐在计程车里回家的时候,分明看见了13路车,还是一副簇新的模样,里面乌泱泱坐满了人,只不过乘客的脸从窗外看来是黑黢黢的。
又比如说高中时他同桌抽屉里那封署名为美知子的情书。
当时他们几个男生一起兴奋地上天台围观表白,可直到晚自习结束了,女主角还没来。那时他们只以为是恶作剧,可隔天同桌就大病了一场。等他好容易康复回学校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美知子的情书翻出来烧了。诡异的是那封情书在被火舌舔舐的时候,分明滴下了一些红色的、浓稠的液体。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多到住在槐市的人几乎人人都能在茶余饭后说上几个“亲身经历”的鬼故事,这时候,槐市在外人的眼里就成了一座让人望而生畏的“鬼城”了。
外界对于槐市的解读有很多,虽然封建迷信要不得,可到底还是有人悄悄寻过一两个风水先生,想看这座城市究竟怎么了。结果卜卦的结论无一例外都是——邪。
槐市的名字源于这里曾经一片片茂密的槐树林。从解字的角度上来讲,槐字左右结构,从木从鬼,合在一起本有平安吉祥之意,只是上个世纪为了迅速发展,以牺牲环境作为代价将槐木砍伐了干净,槐字少木,便只剩木中之鬼。从那以后,槐市就有了与十年前相比显得古怪的连日阴雨和层出不穷的怪谈了。
可能也是由于这个原因,槐市的人渐渐少了起来。不说外地人,甚至许多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也纷纷去往外地学习、工作好似是要逃离这里。
看着身旁熟悉的人一个个离开,这也一度让邱嘉喜觉得有丝寂寞。不过他是不愿意离开这里的,倒不是说他恋家,也不是他胸无大志不想去更大的城市谋发展,只是单纯因为槐市的工作太适合他了。
作为一个胆大又社恐的矛盾星人,一份能够不和外人接触就能领到高薪的工作,一直都是邱嘉喜梦寐以求的。至于这个工作的地点是不是在远近闻名的“鬼城”,说真的,他不是很在意。
毕竟比起鬼,他更害怕人。
更何况近年来槐市的生活环境比起以往来说已经好上不少了。
曾经的槐市自杀率常年居于全国第一,自杀的热门场所经过网络发酵还演变成了“网红景点”,引得无数想要了结自己生命的男女竞相死亡打卡。那段时间的槐市街头,动不动就能看见飞驰的救护车,和道路上一滩滩黑红色的腥臭水渍。
好在后来有了“全球清洗”计划—利用最新的全息科技和传感技术,将意图轻生者投放进恐怖游戏中,用游戏中打造出的恐怖场景和濒临死亡时的真实痛感唤醒人的求生欲。
总之,这两年槐市的街道已经干净多了。
邱嘉喜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慢悠悠地喝了口咖啡,遥遥望了眼在夜幕下快速穿行的车辆,在扫到还未来得及拆除的13路公交站牌时,决定不能继续这么摸鱼了。
“今晚必不能加班。”他这么想到,很快振作精神投入到工作中去,没注意到手机屏幕因为一则突兀弹出的信息被短暂点亮了。
“今晚四点二十,叫醒你。”发这则消息的人,用了一条蓝鲸作为头像。
...
或许是邱嘉喜太沉浸于工作了,所以在被警察请去“聊天”的时候,他真是一脸懵b。
“我们的工作人员在追踪调查‘□□’社群时,发现你也在其聊天群组中。”
“什么?我没有加过这样的群...同志,你要相信我,我没有任何自杀倾向!”他顾不上社恐,只是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他知道臭名昭著的□□。这款反社会的游戏实际上是利用社交群,诱导心智不成熟或者需要寻求慰藉的成员,完成残忍的自残任务,挑战身体极限,最终带领他们走向死亡。简而言之,加入□□的人,几乎都抱有轻生的念头。
警察摇了摇头,将电脑转了过来,让他忽略左边部分密密麻麻的自残图片,只看□□群中赫然在列的他的名字。
这让他觉得荒唐,便有些着急地解释道:“不,我说真的,我也很意外。我不可能去加这样的群,我甚至没在群里说过一句话。我、我从小在槐市长大,您可以去调我的档案,我对我的生活状况满意极了,是不可能想着寻死的。”
“这正是疑点所在。”那人靠在审讯室的椅背上,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资料。
“邱嘉喜,男,24岁,10岁转入槐市就读于槐市一小,在槐市大学毕业后,就在本地一所公司工作。这也就意味着你在槐市待了起码有十四年了,我说的没错吧。”
“是...”
“那么这些年来...你从没见过什么古怪的事情吗?”对面的警察不再盯着计算机,而是紧迫地注视着他的双眼。
在安静到诡异的审讯室中,这让邱嘉喜紧张得手汗都出来了,“见过...”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那人问道:“据我所知,你的亲戚们,乃至亲生父母都离开槐市了,是因为那些‘古怪’吧。但你却留了下来。你不害怕?”
“是的。”邱嘉喜想了想那诡异的13路公交,他确定自己当时除了觉得不吉利,似乎没什么胆怯的情绪。
可对面的工作人员却叹了口气,很快地下了结论,“所以我们的判断是没有错的。面对这样的怪事,正常人是不可能感觉不到害怕的,除非那人不正常。比如说,他打算自杀。”
“不...”邱嘉喜觉得荒唐,他还想解释什么,可工作人员却没了听的兴致,直接打断了他:
“你不用再说了,说得再多也没有任何意义。实际上案子早在我审讯你的时候就已经定了,现在也不过是走个流程而已。你们这批□□的参与者,所有人都得参加全球清洗计划,这是上头的决策和命令。”
说完,他就径自收拾起了资料,只在放邱嘉喜走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放轻松,不过是让你玩一款比较真实的全息游戏。如果你能顺利通关八个关卡,你自杀的嫌疑自然就能被洗脱。参加计划本身并不会影响到你在现实的工作和生活,政府会对你的信息进行保密,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好吧。”事到如今,邱嘉喜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工作人员的态度如此强硬,就已经表明了这件事不管是不是个乌龙,也已经没有了容他置喙的余地。
何况,他不觉得参加“全球清洗”会给他造成多大的损失和麻烦,就当是玩了一场恐怖游戏,他连现实生活中亲身经历的怪谈都不怕,难道还会怕3d的?
这么想,他就觉得平衡了不少,也不给局里的其他人添麻烦,很自觉地就去采集室录了一套个人信息,又采集了血液样本。在拿到了一份封面写着“全球清洗”四个黑色大字的说明后,才离开了警局。
这时候,已经又是接近凌晨了。
他家离警局的距离不远,他也就没想着打车,毕竟槐市的夜晚总是特别的,几乎没有夜车司机,街道上也不见过路的行人。黑漆漆的城市下,就算有灯光,也显得昏暗阴沉极了。
在又拐过一个路口时,不远处的路灯突然不详地闪烁了两下,像是接触不良一样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邱嘉喜往那边迈去的脚于是就不动声色的收了回来,他知道,现在不太适合走过去了。
他站在没有灯光照到的暗处,四周虽然都是居民楼,可家家户户似乎都睡得很早,除了路灯提供的光亮,就没有任何的光源了。周围也很安静,安静到透出一丝诡异,甚至冬日里常见的风声也听不到。
他开始思考是应该待在原地还是转身回警局再坐个几分钟。但一想到回去很可能会面临工作人员“怎么又回来了”的吃惊询问,邱嘉喜就像被打败了一样捂了把脸,往后退了些,找个了方便观察的地蹲下了。
如果真出现了异常,他再跑回警局也不迟,他跑得快,没问题。
他是这么想的,却未料到,很快,整条道路上的路灯都开始闪烁起来,发出那濒临死亡的“滋滋”的声音。
灯光闪烁的频率变得疯狂,邱嘉喜也在这闪烁的灯光下开始朝着巷口疯跑。他都能看见警局那庄严的建筑,也能瞥见门口停放的几辆黑色警车了,可这时,世界突兀地暗了下来,仿佛所有的光都消失了。
邱嘉喜心中一咯噔,脚步却不敢停下。他只能凭着刚才的记忆继续向前奔跑,却没想,踢到了一个绵软却颇有分量的东西,瞬间摔倒了。
他摔得不轻,脑袋甚至有些晕眩,但却用力撑起手肘,想要迅速爬起。
原因很简单,他记得这条路上有多么干净,也清楚地记得在他摔倒的那一刹那他跌坐在那“东西”身上时的触感。
他摸到了乱蓬蓬的杂草和有弹性的皮面,他扑在那玩意儿上面的时候,觉得它的隆起都很有暗示意义。
虽然不太想承认,但他觉得,那应该是个“人”,或者可以说是“鬼”。
总之不管怎么说都太不吉利。
得快点离开,否则很容易会被这些脏东西缠上,邱嘉喜是很有经验的,等会儿到了警局还得去借把粗盐或者陈米才行。他甚至考虑到了这里。
但很遗憾的是,兴许是他起身太快,他又还头晕眼花的,这么一动作下来就干脆厥了过去,正好紧密地贴在了地上那人形的“不详”身上。
“......”似乎有什么东西发出了无语的喟叹。
头顶上的路灯在片刻后重新亮了起来,在闪烁了两三次后,开始持续而稳定地供给行人用以照明的光。
两三小时后,等到不远处警局的工作人员下班瞥见了这里,才将人事不省的邱嘉喜扶起。
“刚刚检查过了,是贫血和摔倒导致的晕厥,其他都没啥大问题。”
“贫血...若我没记错的话,他刚刚只采了一点指尖血。而在采血之前还显示红细胞数量正常...”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把他送回家吧。”工作人员沉默了片刻,“太晚了倒在槐市街头,还偏偏是这个地方,是会出问题的...”
他最后一句话似乎有些特别的含义,在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扫了一眼邱嘉喜摔倒的位置后,赶忙带着人驱车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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