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这一声大喝气势十足,对峙的双方无不转头看了过去。
女子生得高大,竟然比许多男人都高些,又盘着高耸的发髻,眉毛天生又粗又黑,鼻梁高耸,一双猫眼炯炯有神,提着一根削尖了头的长棍,下面飘着一大簇动物的毛发,颇有几分像红缨枪,整个人英气勃发。
她两步便走到车前,凌厉的眼神扫向车中人:“你没听到人家已经拒绝了吗,怎么还纠缠不休,真不是个男人。”
那人被这样骂了两回,下意识回嘴:“你说谁不是男人,我不是,难道你个大老粗是!”
然而说完这话他就闭了嘴,只因那棍身已经横在他脖子前,明明没有挨着他分毫,可他已经感觉到了那挥出来的阵阵风仿佛要刺穿喉咙。
“你就不怕我把你抓起来送官,这可是在长安城,天子脚下,哪里容得你这种女匪放肆,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他这两句话在几人看来只是色厉内荏。
女子见状笑道:“你现在知道这是在天子脚下了,我不想知道你是谁,你也别用身份压人。瞧,人家的车也来了,不比你这规格差,还是两辆,你不如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吧!”
说完,女子收回武器扣在腰间,护送着合德和飞燕坐上车。
那男子探出头来看,见她所言非虚,可实在没想到这两位绝色佳人是哪家公侯府上的女眷,看年纪也不像是未嫁的娇娘,一时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悻悻离开。
合德见人走了,笑着请女子进来坐:“多谢这位恩人,不知该怎么称呼?”
“你其实不用谢我,是你家的车来得及时,他怕的不是我的武器,而是你们的身份,我只不过是一个恰巧经过的人。”女子立在车前,没有接受合德的邀请。
“一个恰巧经过还路见不平,提枪相助的人。”
女子忍不住纠正:“这不算是枪,我随便弄了来练手而已。”
“那也该告知我姓名,咱们认识一下,不嫌弃的话就交个朋友。”合德再三坚持,眼神真挚。
女子不由得败下阵来,小声道:“我姓许,叫许淑君。”
并没有预想中的笑声,许淑君只听见合德的赞美:“好名字,淑,清也,正得配你这样的人物才是。”
这是合德第一次庆幸刘骜坚持教自己读书认字。
“是啊,这确实是个好名字,寓意极好。”一直温柔笑着的飞燕也出声附和。
许淑君见二人真诚不似作伪,当即豪爽地拍了拍她们的肩膀:“我还以为又会被人嘲笑,说我个女子舞刀弄枪还叫淑君。”
“这名字是你父母取的,所有人都得和名字一样才行吗?那如果从小起个好养活的名儿,二狗、大牛,这怎么算?”合德总是能说些让人忍俊不禁的俏皮话,歪理更是一套一套。
“认识你们很开心,早些回去吧,你们的家人可要担心了。”许淑君冲二人拱手道别,正要放下帷幔。
合德一把按住她的手,问道:“你就不好奇我们的姓名吗?”
“不好奇,你们这样的身份与我不同,就是知道了也没用,今后更没多少见面的机会,何必多增添一桩烦闷事。”她豁达开朗,并不在意,何况合德如果有心,自然早就说出来了,既然如此,那说明这名字最好还是不要知道。
合德突然笑出了声:“你这人好有趣,记住了,我姓赵,你可以叫我‘小照’。”
“我记住了,小赵,再见。”
回未央宫的路上,飞燕还是没忍住问道:“你就那么告诉她了,不怕日后有麻烦吗?她要有心,一定能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你竟然还说叫你小照。”
“怕什么,我觉得她不是那样有心机的人,没必要暗戳戳地探听,不过你谨慎也没什么错,谁知道我会不会有一天第六感失灵呢?有你在这儿耳提面命,我就能高枕无忧啦!”
“再说了,谁会知道‘小照’呢?”
飞燕倒不是担心许淑君会怎么样,而是生怕合德的性子终有一天会惹出事情,自己没资格约束她,可又不能不问。再加上如果不是合德,那她此时指不定在哪里,要是因为露馅儿被刘骜或者王政君发现,才是真的下场惨。
她以此安慰自己,不管有没有用,至少心态会好上许多。
由于路上的耽搁,两人几乎是踩着点回宫。合德本以为回了昭阳殿便能泡个澡睡觉,哪想如今殿门紧闭,透露出一股怪异。
她狐疑地用眼神询问紫蒲,只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走后面的小门。”就连说话的时候,她都不自觉压低声音。
四人刚到小门口,还没来得及说话,这门就从里打开了。
站在那里的正是刘骜本人。
他脸色不善,凛若秋霜,也不喊紫蒲几人起身,只拉起合德就往里面去。
这样严肃的刘骜很少见,因为合德的缘故,他甚至都很少在昭阳殿变脸。
合德思来想去,觉得可能是今天回城时遇到登徒子的事,不免疑心是暗卫偷偷遣人提前回宫禀报。
“夫君为什么这么生气,是我做错什么了吗?”她试探道。
“你刚才说什么?”
刘骜突然一句把合德说懵了,她明明说得那么清楚,怎么可能听不见,以为定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才惹到了他,便小心地说:“君上为什么生气呀,是合德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
“不是,不是这个。”刘骜快速否认,语气变了又变,只是不再像是生气,反而带了几分失落。
眼见合德没有察觉出来,刘骜只能小声道:“你刚才是不是叫我夫君了。”
她松了口气,眉眼舒展:“今日出宫,为了不叫人听出来,只能这样代称,君上总不能因为这个怪我。”
他的唇线紧绷,带了点不满把人拉进怀里,弄乱了她如云的发。
合德见状偷偷乐了,轻轻捏了他红透的耳朵,踮起脚道:“你这是害羞啦?夫——君——”
“唉!”他满意地应声,总算不像刚才那样别扭。
这样的他十分少见,合德也觉得新奇,可一想他方才的态度,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唯恐今后再也不能继续出宫玩耍。
合德正想着对策,不算太聪明的脑瓜子疯狂地运转着,到最后还是决定继续打直球,迂回政策实在不是她所擅长,更何况面对的还是一位从小在深宫中长大的帝王。
“夫君先前看上去似乎心情不愉,可是遇上什么难事,又或者是我惹你不高兴了,紫蒲他们还在门口没起身呢!”
刘骜见给合德换衣服的人变成了紫蕊,这才示意王德发去把人喊起来,又对合德说:“他们伺候得不尽心,否则怎么会叫你遇上那样的事情,我没有罚他们三个已经是看在往日服侍你的份上了。”
原来他说的是遇见那登徒子的事情。
合德心里有了数,也知道定是那些暗卫向他汇报,即使万般不自在,可还是笑道:“我并没有受到什么惊吓不是吗?遇到这样的人是谁也没有料到的,好在有个好心的女子帮了我。紫蒲他们几个比不得夫君的人功夫了得,但也对我忠心耿耿,是我叫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其实刘骜早就从暗卫那里把所有的事情都了解清楚,此番也不是为了惩罚紫蒲等人,而是为了训诫宫人和宦者,让所有人都得比从前更加谨慎,不能因为昭仪好心而有所怠慢,否则就是贴身宫人也不能饶过。
在刘骜心中,他的合德不会从前许皇后等人的驭下之术,那只能自己帮她整顿,反正前朝的事情也没有很多,他乐得为心爱之人操办一切。
“好好好,我知道你心疼紫蒲,但你这样怎么能有威信呢?好处给得多了,日后叫宫人都爬到你头上来。”刘骜点了点她的鼻尖,摇头无奈。
“紫蒲和紫蕊可都是从前殿出来的人,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事,你却连她都不信。”合德反驳着,对她们两个深信不疑的样子。
“你呀你呀,真是拿你没办法,非得我掰碎了一点点告诉你吗?懒成精了,连这最基本的都学不会。”刘骜嘴里抱怨着,可实际上乐呵得不行。
而合德正是利用了他这点心理,理所当然地既不费心费力,还能坐享其成。什么都抓在手上的人确实很厉害,但她又不是后宫之主,只需要管理一个昭阳殿即可,能让合适的人在合适的地方发挥才能就行,管得太多她又如何享乐。
瞧她现在活得多爽,吃喝玩乐样样来,还不用担心钱财问题,没有什么比当个宠冠后宫的昭仪更得她心。反正她从来到这儿以后就没得选,也没能耐推翻汉朝当个女帝,与其自我折磨,不如快活享受。
就连从前奢求的自由,也在一点点争取中,假以时日,她的生活会更加滋润。
想到这里,合德又开始撒娇耍赖:“好了嘛,我知道了,反正有夫君这样英明神武的人替我解决,我还担心什么。再说出去玩的事,明明是你失约在前,若是有你与我一同去,哪里会有今天这遭,夫君打算什么时候补偿我,再与我一起去游玩一番?”
“外面就这么好吗?”
合德没有正面回答,只轻声说:“君上去看了便知道,大汉国土如此广袤,又与西域等地互通,君上就没想过要亲眼看看?哪怕只是长安附近,也与宫里全然不同。”
刘骜年轻时也爱游山玩水,知道合德说得属实,可他似乎很久没有好好出去玩一趟了。
“你以为我不想啊,要不是这次有人突然找事,我肯定就和你去了,结果你还怪起我来,知不知道我可是为了帮你把事情压下去。”刘骜没好气地白了合德一眼,扬扬下巴让王德发把丞相所写的奏事文书呈上来。
整整两大卷竹简,摊开比合德都要高,密密麻麻的小字,还都是古隶书,让人看了就头大。
她回想起高考时被比自己还高了一个头的英语卷子支配的恐惧。
“……昭仪赵氏娇媚惑主、奢靡无度……望以褒姒、有苏氏女祸鉴之……”以她现在的水平,倒是可以从这潇洒圆润的字迹中看出是在骂自己,多亏刘骜当初的坚持。
“写这么多就是为了参我?”
“你好像并不生气。”刘骜有些惊讶,他本以为合德会大发雷霆,或者伤心到失语,哪想是这种无所谓的语气。
“生气啊,可是他用了四片竹简夸我美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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