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出了长安,合德万没有再进去的想法,何况整个长安九市里能逛的不过就是东西二市,其余的地方不光是她自己,连刘骜都避之不及。
长安城内外风光不同,与后世更是大相径庭,就是同几十年前相比也略有不同。
王青看着四周的农田桑田,家家户户都是秋日丰收的盛况,不远处是横贯东西的渭水,看不到源头,瞧不见去处,就像他自己。
只略一低头,就能看见合德带着明媚笑意的脸庞,他不懂她在笑什么,突然就察觉到一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又是那个阿千。
王青回望过去,对方黑白分明的眼珠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即使是随意的站姿,可总是巧妙地护住了合德的要害。
不过,王青本来也没有打算做什么,他是来示好,来投诚的,偏偏正主根本不在乎,只顾着眼前除了生机,一无是处的村中景观,作为保镖兼打手的那个倒是盯得紧。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今后不出意外,还要共事很久。”既然对方不肯开口,只能由他打破僵局。
可惜阿千并没有把他当回事,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导致两人之间气氛的紧绷。
还是没有说话。
就在这两句话的功夫下,合德远远又看见一个庄稼汉,那人手上捧着个大竹篓,里面黑压压一片,应该就是金秋的收获。
“老人家!”合德直接跑了过去,因为穿着普通农妇的衣裙,上身短襦,下身裙摆只到小腿肚,里面的裤子腿被绑带束紧不影响行动,只是鞋履中垫了几片软布,是紫蕊生怕她走多了路磨得脚疼。
头上只插了两支荆笄,其余半点装饰全无,可素面朝天也掩盖不了她生来的好颜色。
那老汉停下脚步看她,显然有些怀疑她的来历,但还是应道:“怎么了,姑子?”
“这些,哇,原来你们还种葡萄呢!”合德低头看老汉怀里的竹篓,每一颗葡萄都有鹌鹑蛋那么大,虽然沾了不少尘土,可瞧着就甜滋滋。
她还想再问,就听老汉道:“姑子不是这儿的人吧,还是快快离去比较好。”
“为什么要走,我可是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有趣的地方,走了好半天都没遇上几个人呢。”
“你们三个不会都是外乡人吧?这儿可是皇家宫苑,你长得这么好看,小心皇帝把你带走,我可是听说了,前不久天子才带着人来这里游玩,姑子你快快离开吧。”老汉放下竹篓就要再劝,阿千率先王青几步赶了过来。
可合德完全没有注意到,或者说也顾不上阿千,只问那老汉:“老人家,你说这皇家宫苑是什么意思,那建章宫不是离这里有好一段距离吗?”
“哎呦,你还真的什么都不明白啊!”老汉一拍大腿道,“这个地儿是上林苑,这边这些田地是先帝赐给我们的,东边、南边、西边的边边上的地也都是今上赏的哩!”
“上林苑……”合德懵了,她知道上林苑,从前也听邻里说过,只知道在长安城外,想着避开宫殿园林等建筑走便是,哪里想得到这成片上千上万亩看不到头的农田也归属其中。
“怎么了,赵娘?”王青这才赶到,就见合德失了魂的样子。
“哎呦,我说你们几个,不认得也不该随便过来玩耍,这田就这么四四方方,有啥个看头哩,要是被宫里的人看到,你家这两个娃子都得被带了走。”老汉葡萄也顾不得管了,推着他们,指着与他们来路相反的方向说。
王青听得分明,也知道合德发愣的缘由,只好解释道:“老叔,我们不是走错了,谢谢你提醒,只是这里早就分给了你们,那便算不得是上林苑所在的范围了。”
“不算吗,可是我们这里常有宫里的人来往,我这葡萄也是种了准备卖到宫里去的。”老汉被说得糊涂,他本就上了年纪,对很多事情听不太懂,但对穿着良好的宫里人还是能分得清楚。
合德总算回过神来,也因为王青的解释心下稍定,问道:“卖到宫里,怎么个说法呢?”
“我也不大懂,只是去岁有宫里头的贵人来说,有位美人喜欢吃葡萄,陛下便要我们这些居住在这里的人种葡萄代替赋税,有的多的也可以得到钱,本来没个指望能成,更不当回事,可有一两家正巧去岁种了些尝鲜,听了这话,也不吃了,全往长安城里送,咱们这才相信是真事。”
王青和万事不管的阿千都看向了合德。
她有些无奈,以为自己随口一句话竟然能叫刘骜真的落实下去,还情愿把百姓上交的税和粮食都换成她想要的葡萄。
可问题是她就一张嘴,一个肚,哪里吃得下这么多。
这中间不会搞错了吧?
“那也犯不着这么许多,老人家你怕不是记错了吧?”合德不想认下这个,她倒是不怕被人骂一句妖妃,只单纯不想被人觉得自己是个超级无敌大胃王。
明明在她的身高来看,这体重身材非常正常,非常好,这么说得好像她很能吃,很壮硕一样。
她光脚有165,常年精准控制在110斤,上下浮动不超过2斤,虽然比起娱乐圈内大多数高挑美人矮了些,重了些,但她又不追求幼态和瘦弱的体型。何况她的肉是公认的会长地方,就是前两个月吃多了,坐下有些小肚子,近来也都靠着运动减了下去。
哪个见过她的人能不夸句好身材呢?
“嚯,我哪个晓得,反正宫里要我们就照办,这也挺好,家家户户今年和明年的屯粮都不差喽,不用担心会饿死。”老汉不能理解,也不愿去理解,见几人不走,知道再劝没用,可还是忍不住又提上两句。
合德皱眉道:“虽然老人家你夸我好看,可我不过一个普通老百姓,皇帝哪里看得上我,况且他都有了美人,怎么会把我与阿千带走。”
王青想要阻止没阻止成功,这阿千是从不管外头的风言风语,可他心里清楚得很,刘骜在民间的名声并不如何,尤其是将飞燕与合德相继纳入宫中后,空前地跌入了低谷。
“哪个皇帝不好美色,赵皇后和她妹妹一进宫,从前的许皇后就废啦,听说许家也被贬离了京城呐!”老汉抱起竹篓离开,又冲他们摆摆手道别。
“赵娘,其实……”王青想到了自己曾经写下的谩骂合德与飞燕的文章,欲言又止。
哪想合德抬头冲他一笑:“我虽然从未参与过朝堂上的事情,可我也知道,许家的事儿是他们咎由自取,外人不懂,才往我和姐姐头上泼脏水。”
“你能这么想就好,别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老头就……”他稍感欣慰。
可合德还没有说完:“呵,这不正遂了王氏的意吗?你们外戚之争,却把我们这对无辜弱女子牵扯其中,不愧是王氏呀!”
王青只感到憋闷和冤枉,可他确实是王氏的一员,又曾经被王氏当作对付她们姐妹和试探刘骜态度的棋子,即使现在早就成了一枚废棋。
他无法反驳,更不想替王氏与合德辩驳。
三人在田间行走,合德的速度不快,可裤腿上还是溅上不少泥点子,鞋底也有些磨损,多亏了紫蕊心细如发,才不至于走不了路。
王青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自己今日的目的尚未达成,又被突然冒出来的老汉打断,他生怕这一变故会导致合德本就没有确定的心更加抗拒。
但是他都已经做好决定,都已经走到这一步,若是放弃了,那此生估计也再没有其他可能爬起来的机会。
这宫中,只有赵合德有着作天作地还让刘骜宠爱万分的本事,他早先多有打听,也知道赵飞燕自合德入宫后恩宠全无。
他本想以此为筹码去投靠飞燕,毕竟在他的认知里,宫里的女子就是该为了帝王的恩宠而努力,即使和平共处,也该是雨露均沾,不能分到一杯羹的情况下,独占就是会引起众怒。
可惜不光合德和刘骜是现存少见的奇葩,连最有竞争力的飞燕也是。
而最终让王青下定决心的,还是前几日螃蟹宴那道赏下的蒸蟹和葡萄酒。
四下再无其他人,虽然有阿千在合德身侧,可这位是不管其他也不会随意打小报告的主,总比等回宫后要面对紫蕊、紫蒲要好。
王青最终下定决定要向合德投诚,正在酝酿着情绪和措辞,就见跑上田埂的女子转身冲他招手。
“喂,你怎么这么慢啊,再不来,我让阿千带我走啦!”
思绪被打断,他只能快步上前。
“怎么了赵娘,是有想去的地方了吗?”王青好脾气地问道。
合德摇头,指了指房屋田舍后的葡萄藤说:“你先前写的文章里是不是提到了葡萄一事,我是不懂什么农桑啊经济啊,刚才那老伯说的话有些怕也只是人们口口相传,夸大和误传的可能性很大,未必符合实际情况。”
“但有一句你该是听清楚了的吧?他说了,这两年不缺粮,不怕饿死。”
王青也是头一次知道从前属于上林苑的农户们还担此重任,思及刘骜与王氏之间的纠葛,便也不算奇怪。
只是,以葡萄抵押本该上缴的粮食和税,哪怕不是全部抵掉,哪怕对于农户们而言这两年能够喘口气,甚至还会得到余钱,可对整个国家而言并不是好事。
“你看看你,连这点小事都藏不住,眼睛里写得明明白白,难怪身为王氏之人都混不出个头来。我就是再不懂事,也知道这种行为极为荒唐。可据我所知,君上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干不出这样的事,或许是有人误传,或许是有人从中作梗。”
“今天的事情我会和君上说明白,但是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可逆转,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对吗?”
王青躬下身子应道,可眼睛还是不由自主落在合德身上,她不是个蠢得只知道利用恩宠享乐的人,不论她想要如何,这都是他最好的表忠心的机会。
“唯,臣明白,请昭仪放心。”他会做好这其中一切,而他的身份也非常适合来做这件事情。
合德见他没有先前那样笨笨傻傻,轻笑一声道:“看看,你又忘了,这里虽然曾经属于上林苑,可已经不在宫中,你该叫我什么,嗯?”
那从嗓子里震动而出的字重重砸在王青的心上,让他想起了两人初遇的那次。
“赵娘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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