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泪水
首都星的暴雨连下了三天, 审判日也难逃暴雨雷鸣。
圣殿审判所,枢密使与旁听主教们已经入座,教皇柯虞山坐在座位上, 并没有对这场审判表现出多少兴趣。
他听闻那名年轻的雌虫大闹莫缇市, 甚至害死了一名尊贵的雄虫, 就知晓今日的审判不会轻易善终。
雄虫保护协会的会长巴塞洛缪就坐在他的对面,神色阴沉。
圣殿早就被戒严了, 数百名精锐军雌把守,甚至有觉醒者在其中, 审判者们与审判长奈尔·曼斯菲尔德也都在场。
参与审判的权贵们不必担忧自己的虫身安全。
柯虞山不动声色收回打量的视线, 静静听审判所之外传来的声音。
夏玄穿着紧身的拘束衣,整个虫都被困在了里面。他被审判者以近乎屈辱的姿势押送至审判台, 四方皆是投下来的打量视线。
他的内心出乎意料平静。
项链吊坠紧贴着他的心脏,给了他莫大安慰,两日的精神识海混乱, 也让他过分起伏的情绪强行镇定下来。
修缮完毕的中央广场上响起准点的钟声。
审判所之内, 圣殿大主教西泽站起了身。
审判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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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泽。”赵兰泽一身黑色西装, 有些局促地和若泽打招呼。
按照雄虫保护协会规定, B级雄虫是不能和未婚雌虫随意见面的, 然而赵兰泽目前掌握了赵家大半的资源, 雄虫保护协会根本不敢对他“指手画脚”, 也不敢随意提一些意见。
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任由他去。
“坐吧。”若泽坐在转椅上,脚一蹬地, 从实验操作台处滑到了赵兰泽面前, 顺带踢开脚下的杂物, 不知道从哪儿拉了一把软椅给他。
他们见面的地方是若泽在卡赛庭机关的住处。
房子内部叫若泽装修成了小型实验室, 几乎没有落脚的空间,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材料与实验设备。
赵兰泽进来时,都得踮脚尖。此刻见到那把神秘出现的软椅,疲惫的眼里还是不可避免的露出惊讶。
“你要喝什么吗?”若泽打开操作台下的小冰箱,问赵兰泽,“栗果果汁喝不喝?还是说要纳斯酒?”
赵兰泽眼尖,瞟到小冰箱里带着碎肉的异兽骨头,诚恳地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不是很渴。”
“可惜。”若泽随口道,取出一瓶纳斯酒,撬开瓶盖灌了一口。赵兰泽看他那副模样,总有点担心他会变得像他老师那样。
听闻卡赛庭机关总长罗德里克是个嗜酒如命的雌虫,目前已经从首都军校知名校草的位置跌落,成为邋遢的中年雌虫一枚。
若泽抬了抬眼皮,放下酒瓶道:“我也就这几天压力大才喝酒,别把我和老师相提并论。”
似乎意识到编排虫并不对,即使没说出口也一样。赵兰泽不好意思地笑笑,和若泽道歉:“抱歉。”
若泽摆摆手,并不纠结这种小事情,他朝向赵兰泽坐好,才和他聊正事:“宁丹臣有没有和你说过今天这个情况之后要做什么?”
赵兰泽抓了抓头发,脑子里闪过一大堆宁丹臣讲过的废话和废话之中的重点,最后缓缓摇摇头:“没有。他什么都说。我雌父那里也没有消息,他也没来找我雌父。”
若泽烦躁地灌了一口酒,夏玄在审判所被审判,他在外面没有半点办法。
能让夏玄活着就不算简单事,怎么活着就不在他能控制的范围内。坎伯兰的控制权还没有完全到他手里,想使用特权都没用。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夏玄祈祷,希望这场审判有所善终。
“不过,宁先生好像讲过炸药什么的。”赵兰泽忽然开口道。
若泽眼皮一跳:“什么炸药?”
“对。”赵兰泽点点头,“他说临走前要降下天罚,哪里能炸就炸哪里。”
若泽默默放下酒瓶,表情难以言喻:“他不会又要开炸了吧?”
事实证明他想的并没有错,在审判结果最终敲定前,奎努因机关发生严重爆炸,好在伤亡并不惨重,大多数虫都活了下来。
但研究觉醒实验标本的资料全部损毁,光脑内保存的也一并被清空了,负责觉醒实验标本的核心研究员一个没留,全死了。
消息以极快的速度送达审判所与若泽的住处,两方虫的态度不尽相同。
反应却是如出一辙。
“为什么炸了?!”
只不过若泽纠结的是,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发生爆炸,宁丹臣就不怕自己算错了时间?
赵兰泽坐在若泽身边看消息,也是一脸震惊:“为什么就炸了?”
“你得问宁丹臣,不能问我。”若泽疲惫地叹了口气,几乎想不到什么话来评价宁丹臣这番离谱操作。
那些资料他甚至都不用担心彻底消失,宁丹臣一定用了某种方法提前将资料保存完毕。
审判所,一名身着黑色大衣的雌虫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压低声问身后传话的副手:“为什么会突然爆炸?!”
副手一张脸极其严肃,无声摇了摇头。
这个问题他也没法回答。
整个机关就像是埋了炸药,趁总长出差,副总长参与审判会议,悄无声息爆炸偷了家。
审判所内的气氛登时变得诡异起来,主位的大主教和屏风后的枢密使们神情难辨,不约而同看向审判台的夏玄。
几个清楚原委的枢密使双眼微眯,想起了那名被他们处决的灭世者。
对方是强行架高夏玄的地位,让他们必须好好“留下”夏玄。
这是一个警告,也是一个威胁。
一片死寂中,忽地有虫低低笑出声,幸灾乐祸完全不加掩饰,极其嚣张。
奎努因机关的副总长都不用猜,就知道嘲笑的虫是谁。
塞缪尔今日没有来审判所,也就没有虫敢劝诫罗德里克。
他身后的年轻雌虫是塞缪尔的下属,此刻站在罗德里克身后苦着一张脸,看样子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又困于自己的身份,不敢在大佬云集的审判所上真哭出来。
“真惨哈哈哈哈哈哈。”罗德里克坐在屏风后,笑得前仰后合,动作幅度太大,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还是身后的下属帮扶一把,才没真的摔倒。
奎努因机关副总长一张脸黑成锅底,如果不是因为枢密使在场,他很可能直接冲到罗德里克面前狠狠给他一拳。
圣殿大主教西泽轻轻敲了敲桌面,强行制止了罗德里克的笑声,才让整场审判重回正轨。
他走下高台,在夏玄面前站定,俯下身对夏玄道:“孩子,你拥有了一张免死牌。”
夏玄仰起头看他,却被身后的审判者用枪托砸了下头,被迫俯首。
西泽不在乎他的态度,只是平静地讲述一个事实:“你的处决命令会收回,但赎罪避不可免。向主神祈祷,恳求原谅吧。”
夏玄低着头看花纹密布的审判台,忽地笑出声。
他的嗓音沙哑,在过分安静的审判所内,显出几分压抑惊悚感来。他抬起头紧紧盯住西泽,唯有那双松石绿眼瞳不在束缚之中:“主神也不见得会谅解各位。”
倘若主神真的存在,又怎会在灭世预言即将实现之时,不愿露面降下神谕。
夏玄唇角勾起讽笑,就主神是否存在这一问题根本没有讨论的必要,他只是想借着这句话,质问西泽背后的圣殿与枢密院而已。
西泽抬抬手,制止了夏玄身后审判者的动作。
他注视着年轻雌虫眼里的嘲讽和怒意,内心仍旧是平静的:“你在未来便会知晓我们所做出的决定,究竟正确在哪儿了。”
夏玄被粗暴地推倒在一边,审判所的最终审判下达,他的未来在这一刻被确定。
这场审判的具体情况并没有外传,包括最终的审判结果,若泽也是在罗德里克返回卡赛庭机关后,才从老师口中得知部分内容。
“算了,好歹活下来。身份能不能存在反而不重要。”若泽叹了口气。
夏玄这个身份将被永远剥夺,连同部分记忆被删除,赫格拉斯帝国从今往后只有一名没有任何军衔的觉醒者。
编号“Ⅰ-8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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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还没醒……”
“也该醒了吧?都很长时间了……”
耳边似有不停歇的絮絮叨叨,他听的头疼,挣扎着要开口叫人闭嘴,双唇却像是被黏连住,完全张不开。
心脏隐隐约约传来刺痛,仿佛曾受过重伤。
他的意识在黑暗里游走,却难以见到半点光芒。低语还在继续,他开始挣扎,调动全身肌肉,最终也只能让食指轻微动弹。
低语在他能够控制手指的瞬间变为惊喜的叫声,他听见有人喜极而泣呼唤医生,还有人在拼命呼喊他的名字。
“宁丹臣。”声音由远及近,重复次数越来越多,音量也逐渐增大,“宁丹臣,宁丹臣!”
他的意识终于挣脱黑色的囚笼,眼皮轻动,最后奋然睁开。
引入眼帘的先是白色的天花板,紧接着才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不是我说,你这‘睡美人’睡得可真够久的啊!终于舍得醒过来了?”周若明探头看他,撇撇嘴毫不留情吐槽。
“若……明……你……”宁丹臣气若游丝地说,好半天才把后半句话说出来,“……你好吵。”
周若明:“……”
“你一醒来就是这个态度?”他悻悻坐回病床边的座椅,谢之桃和孟采宜去叫医生护士了,他就坐着负责看宁丹臣。
以及摸出手机给张颂龄打电话通知宁丹臣已经醒了。
半个小时后,检查结束的宁丹臣被通知身体健康,再住个几天就能痊愈出院了,宁丹臣自己神智也恢复得差不多,能好好问周若明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张颂龄和宁哲骁他们在赶来原海的路上。
“你敢信吗,你自己从一楼楼梯摔下去,就四阶台阶,你就这么滚下去,然后保持昏迷状态一个月。”
周若明提到这事时还有点匪夷所思。
宁丹臣这么一大高个,腿一迈都有四阶台阶,是怎么做到把自己绊倒滚下去,摔成长期昏迷的。
他至今都想不明白宁丹臣是怎么做到的。
不光是他,谢之桃和孟采宜,乃至宁家父母也想不明白。
最后只能归结于邪门。
宁丹臣被孟采宜扶起来靠在床头,同样满脸写着不可思议:“四阶台阶?长期昏迷?”
周若明和谢之桃一同点头,表示这个说法没有问题。
监控录像都还在。
宁丹臣晃了晃头,心脏的刺痛感还是很强烈。
他总感觉自己忘了什么事情,但又觉得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忘的。他看向周若明:“现在是什么时间?”
周若明看了眼时间:“十二月二十四号,快四点了。”
他说出日期时,宁丹臣的心脏抽动一下,带着刺痛愈加深入,他的脸色刷的一下变白了。
“学长你还好吗?”谢之桃注意到他不太正常的情况,出声问道。
“我总感觉我自己忘了什么事情。”宁丹臣缓缓道。
周若明大惊失色:“不是吧,四阶台阶还能给你摔失忆啊?不能啊,医生都说了没有任何问题。”
孟采宜坐在一边看天花板发呆,一看就是半夜赶稿了。
“会不会是,论文没写?”谢之桃小心翼翼道。
毕竟宁丹臣昏了一个多月,积攒一堆作业没写也是正常。
宁丹臣浑身一僵背后发毛,结合心脏抽痛的情况,谢之桃说的很有可能是真的。
“那就是作业没写完。”他笃定道。
张颂龄和宁哲骁是晚上六点多才到的病房,望见清醒过来,正在和周若明孟采宜插科打诨的宁丹臣,张颂龄眼泪刷的一下就掉了下来。
宁丹臣满脸惊恐,下病床连滚带爬到张颂龄面前安慰她:“您别哭啊,我这不是活着吗?”
“混账小子,你吓死我了……”张颂龄到底顾忌他身体刚恢复,不敢下重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宁丹臣平时坚持锻炼的好习惯给他带来了好结果,至少躺病床一个月,还不至于到弱不禁风的程度,能站起来活动。
他是纯昏迷了一个月,什么方法都试了,就是醒不过来,今天奇迹般地醒来,给了所有人一个惊喜。
“宁丹臣,你和我讲清楚,你是怎么做到从四阶台阶上摔下去昏迷那么久的?”张颂龄见他身体没有问题,眼泪也止住了,总算想起来这个严肃离谱的问题。
宁丹臣全然是茫然的,他的记忆就停留在自己要去做某件很重要的事,然后就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此后再无记忆,即使在昏迷过程中,他就像是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境里是超现实的能力与事件。
他甚至看到了虫子成人。
宁丹臣眨了眨眼,决定将这段混乱的梦境从记忆里踢出去。
他记不起来细节,就说明并不是很重要的东西。
宁丹臣开始坦然地听张颂龄和宁哲骁的劝告,末了,张颂龄以一句“你要不去拜拜”做结。
“妈,我总感觉这句话你好像和我说过。”宁丹臣若有所思道。
太熟悉了。
同样的病房,同样匪夷所思的受伤原因,同样的求神拜佛言论。
张颂龄疑惑脸:“你这学期也就出了这一次意外,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了?”
那应该是错觉,宁丹臣想。
住院部的探视时间截止到晚上八点,张颂龄他们也就是来确认宁丹臣的身体情况,看完没有问题后就离开,并不打扰宁丹臣休息。
病房内安静下来,他走向卫生间,望见镜子里略显消瘦的自己时,竟从那张脸上看出一丝陌生。
宁丹臣双手撑着洗手台,缓缓眨了一下眼睛,镜子里的人同步眨了眨眼,深棕色的眼瞳却泄露了几分难过。
他愣了愣,试图扯出一抹笑将那份不知缘由的难过掩盖过去,却发现还不如不笑。
扬起的嘴角弧度慢慢抻平,他望着镜子里那张面孔,后知后觉发现,他的身上出现了他并不清楚的变化。
就像是多承载了一段“不属于”他的经历。
宁丹臣皱了皱眉,对这种超脱他控制范围的变化感到不适应,却没有产生能被称为厌恶的排斥情绪。
说明他本人对这段变化接受良好,甚至有不舍的情绪。
水流轻拂过他的掌心,宁丹臣关掉水龙头,回病床上继续躺着。
原以为昏了一个月,他今晚不会太早睡着,却没想到沾上枕头没几秒,他的眼皮就自动合上,强制他进入睡眠当中。
这次的梦境远比昏迷时的要清晰真实,他甚至能看清周边环境。
宁丹臣环视四周的悬浮城市,头顶飞掠而过的飞行器,内心是诡异的平静。
有种见过多次并不会感到惊讶的感受。
他沿着街道前行,路上看到了众多外观神秘的“人”,头发五彩斑斓,眼睛五颜六色,给他这个土生土长的地球人带来极大的色彩震撼。
徒步几百米后,身侧的景象突然换了一遍,周边的建筑坍塌,换成了荒无人烟的郊外。
宁丹臣四处张望,对寸草不生的郊外有些疑惑。郊外的最前方有一片旺盛的森林,森林之外的土地什么都没有。
连沙漠都称不上,这里只有石块和泥土干裂的泥土。
远处忽然出现一道身影。
宁丹臣在梦境里视力也是一如既往的好,立马看清了对方身后那对巨大的蓝紫色翅翼。
环境昏暗都掩盖不了翅翼的光华。
他情不自禁往前多走了一步,试图将那道身影看得更加仔细,却只看到了满目的伤口与鲜血。
宁丹臣脚步一顿,那道身影转过头,面容却是模糊不清。
四周的环境重归黑暗,他猛地睁开眼,心脏泛着刺痛。
窗外天光熹微,宁丹臣的脸颊上传来湿意。他抬起手,是尚未干涸的眼泪。
第142章 想见你
奇怪, 我是泪腺这么发达的人吗?
宁丹臣抽纸擦掉眼泪,在心里疑惑问自己。他打开手机看了时间,才凌晨四点多。
梦境里的陌生“人”让他大脑困意全消, 他住的是单人病房, 索性坐起身思考那个“人”到底是谁。
仅仅是一个背影就让他感到熟悉。
他坐在床上想了半天都没想到对方的身份, 只能当做梦境离奇,尽管离奇到让他梦中流泪。
这个时间点, 让他再睡也不可能,他干脆打开手机看自己这一个月疏漏的信息。
手机主页壁纸纯黑色, 仔细看看还能看出一个人影。
宁丹臣抓了抓头发, 对自己昏迷前的品味感到奇怪。
一张能隐约看出人影的黑色图片设置为壁纸,看得不会瘆得慌吗?
手机桌面在他的指尖翻动, 他打开相册,看见了被命名为“X”的文件夹。
里面全都是隐约能看出人影的黑色图片。
宁丹臣:“……”
全选中一共有一千来张,极其惊悚。
那些模糊的人影甚至还是不同的角度和大小。
宁丹臣按下熄屏键, 倒回去看手机锁屏。他先前看时间时并没有多注意背景, 现在调回去看, 照例是一张黑色背景夹杂模糊人影。
他仔细对比了一下“X”相册里一千来张照片, 勉强能下结论, 这个模糊人影可能是同一个人。
身形大致能比对出来, 容貌却是一团糟, 就像是被画上了一团乱七八糟的黑线, 根本看不清楚。
他退出相册,又把手机检查了一遍, 翻到桌面最后一页, 一个软件图标几乎与黑色背景融为一体。
如果不是那对蓝紫色的蝴蝶翅翼, 宁丹臣根本不会发现那个软件。
图标下面甚至没有标注软件名称。
他戳了一下图标, 手机界面安安静静,压根没有跳转。
这种情况下一般都会认为手机卡机,宁丹臣再次点击软件图标,这次指尖问往旁边戳了一下,手机桌面翻页,软件不动如山。
手机没卡,就是这个软件有问题。
他长按图标,连个卸载选项框都没跳出来,折腾一半天,最后突然冒出来一句话:【该软件暂时不支持卸载。】
宁丹臣暗自嘀咕道:“强买强卖的流氓软件……”
他打开周若明的聊天框,一大早折腾好友:【若明,我昏迷的时候,有谁动过我手机吗?】
现在是上午六点整,周若明同学居然是秒回消息:【你今天那么早?】
下一条信息紧跟而至:【只有我帮你给手机充电,其他人没动过你手机。】
宁丹臣昏迷那一个月,手机都是周若明保管的,没电了就充个电。
他摔倒又有监控录像在,完全能证明是意外事故,也就没有人要查他手机。
张颂龄和宁哲骁更不用提,他们对孩子的手机并不感兴趣。
因此他的手机就没有经过第三人手。
宁丹臣噼里啪啦按手机键盘:【我手机里好像多出很多奇怪的东西。】
周若明大概在洗漱,回消息的速度慢了点:【你昏迷前自己弄的吧,摔个四阶台阶别真把脑子摔坏了。】
宁丹臣那脑子好用,可不能真出问题。
【那应该是我自己留的。】发完消息后,宁丹臣退出聊天软件,返回桌面认真看那个图标上的蓝紫色蝴蝶翅翼。
他盯了很久,最终将这对翅翼的模样和梦中见到的那一对联系了起来。
梦里那对蓝紫色翅翼似乎也长这样。
宁丹臣心里产生了深切的疑问。
他昏迷之前到底在做什么?
这种不受掌控的遗忘感让他抓耳挠腮很是难受,但他偏偏束手无策,手里头的线索不够他倒推一个月前发生了什么。
那一千张带人影的黑色图片不知道能不能复原。
复原成功,好歹能知道那个人影到底是谁,他为什么对人念念不忘,还存了一千张照片。
在医院发呆也没多少意思,他身体没出大问题,索性起床换衣服去办理出院。
张颂龄昨天来病房时给他带了衣服,宁丹臣脱下身上的病号服,低头却看见自己胸口接近心脏的位置有一道疤。
疤痕面积很大,看样子是某种体积较大的冷兵器造成的贯穿伤。
低头看并不清晰,他走进卫生间,对着镜子,将那道伤疤看清楚了。
他转过身,后背同样有一道疤。
心脏在这时开始泛起细细密密的刺痛,被武器刺中的痛感似乎从他的记忆深处被翻了出来。
宁丹臣低下头,单手撑着洗手池边缘,他的头也跟着开始痛。
他轻轻晃了晃,走出卫生间拿手机,给自己胸前的伤口拍了张照片发给周若明:【我胸口上的伤疤是哪儿来的?】
周若明过了很久才回了句:【卧槽,你这伤哪儿来的?】
能把平时基本不讲脏话的周若明逼出脏话来,可见他身上这道伤有多严重。
【送你进医院可没有出现这道伤,护工今早给你换衣服的时候我就在旁边,也没看到你有这伤啊!】
这道伤疤是宁丹臣醒来后才出现的。
【我换衣服的时候才看到。】
宁丹臣套上毛衣,抽空给周若明回了条消息。
一道突然出现在心脏的陌生伤疤,手机里一千张陌生的照片,无法卸载的软件。
他昏迷前到底在做什么?
医生昨天来确认他身体情况时,并没有对他可能失忆的情况进行说明,他的大脑并没有任何问题。
宁丹臣理好行李,自己办理出院手续,回到学校时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所有的问题像是猫爪一样掻动他的内心。
“嗯?你今天就出院了?”张思逸正在整理课本,一回头就看见宁丹臣走进宿舍。
宁丹臣点点头,将行李包放到椅子上:“身体没有什么问题,就出院了。”
他打量这间宿舍,两张床铺是空着的。
“思逸,我们宿舍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吗?”宁丹臣疑惑道。
他总觉得应该是四个人。
“吕寻临出去实习,在外面住了。就剩我们两个在宿舍。”张思逸道,“而且你平时也很少回来,在外面租房住。”
他关心道:“你身体真的没有事?”
怎么这些都忘了,不会真摔到脑子了吧?
“哦,在医院昏了一个月,对有些事情模糊不是很正常。”宁丹臣收回打探的视线,不动声色问道,“不过,我们宿舍只住了三个人啊?”
张思逸从笔筒里抽出一支水笔,他还有专业课要上,边往宿舍外走,边回答宁丹臣:“我们大一分宿舍那会儿就只住了三个,别人都是四人间,我们宿舍还空出来一张床。”
他和宁丹臣道了声别,关上宿舍门。
宁丹臣抚过自己书架上的书,视线却落在那张积灰的床铺上。
那里应该有第四个室友的被褥。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让他心下一惊。
从他昏迷醒来后,记忆里不合常理的部分反复跳出来提醒他,提醒也不完全,就像是刻意勾起他的好奇心一样。
让他产生明明站在人群中,却有与所有人格格不入的感觉。
宁丹臣看了眼课表,他今天一天都没有课,相当于一个拥有大量作业没完成的闲散人员。
他还记得张思逸和他说,他在外面租房住的事情。
宁丹臣拿着手机和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钥匙,站在公寓门口,难得有些犹疑。
他对公寓地址没有印象,然而走出校门时,却很自然过马路绕进一个小区,最后上电梯站在房子门口。
昏迷前的生活,仿佛是另一个“宁丹臣”经历过的,与他完全没有关系。
他带着疑惑,打开了房门。
公寓内一个月没住人,地上全是灰,空气中还有浮沉。房租和水电费他都是提前交的,房东也就没有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给他发消息。
宁丹臣没有换鞋,直接走进客厅,打量这间公寓。
家具是他习惯的品牌,除了脏,能看出之前生活过的痕迹。
他走进卧室,衣柜里的衣服并不多,可见之前他只是把这里当做自己的暂居点,并没有常住的打算。
相比较起来,宿舍的布置才像是经常住的模样。
他平时还有课,也没有实习的打算,张思逸又是生活习惯很好的舍友,大学三年,宁丹臣和他基本没有闹过矛盾。
租房的原因忽然显得奇怪起来。
宁丹臣抓了抓头发,先找人复原那一千张照片,才在卧室里找了张椅子,掸掉灰坐下,思索自己租房的原因。
思来想去半天,他也只能得出自己昏迷前在干见不得人的勾当,才会租房子,便于做事。
“我真干混账事儿了?”宁丹臣低声喃喃,手机铃声却在此刻适时响起。
是周若明。
“你身体没事了吧?”他问道。
宁丹臣的下巴搭在椅背上,懒洋洋地应了声:“没事。除了想不起来有些事情而已。”
周若明一惊:“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想不起来就说明不重要——”宁丹臣拖长音道。
周若明撇撇嘴,心说这可不一定。
也可能是很重要的事情,才会让你忘记。
他也就在心里想想,没有说出口叫宁丹臣听见:“对了,你在不在学校,回来给我工作。你知不知道你昏迷的时候有多少东西积攒起来!”
宁丹臣拉开手机,懒散道:“喂,喂?我听不见啊若明,这里信号不好,喂?”
挂断键被毫不留情按下,他两根手指捏住手机一角晃晃。
刚出院就要上班未免太残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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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知道来。”周若明冷笑一声,双手抱臂靠着椅背,谢之桃坐在一边同样的姿势,给副主席助威。
嘴上说着出院第一天不工作不上班,下午两点多,宁丹臣还是一路晃悠到学生会办公室去了。
“所以这不是来了吗?”他拉开椅子坐下。
原海大学一月底放假,现在十二月底,差不多一个月学期就要结束,后面还有期末周,学生会的工作并不多,只不过周若明在宁丹臣昏迷的一个月,担了所有担子,现在正主回来,自然要把所有的工作还回去。
宁丹臣把周若明桌上的文件全部划拉到自己这边,以不符合他平时工作习惯的效率开始处理那一堆计划书。
“怎么又要写工作计划。”他翻了几页文件,又拎起那一份策划在周若明面前晃了晃。
周若明在在赶论文,抽空看了一眼:“你问学校。一天到晚增加工作量,我也不知道。”
“行吧。”宁丹臣打开电脑,一旁的谢之桃说道:“宁学长,明天下午还要参加那个精神宣讲会议……”
敲键盘的手一停,宁丹臣认真道:“我现在辞职怎么样?”
周若明有气无力说:“加油,下学期就能换届了。”
他们一月还有部分活动要举办,期末周前要召开述职评议会议,主席团和秘书处只会忙上加忙。
饶是宁丹臣工作效率已经很高,处理完堆积的东西也要将近七点。
食堂没剩多少吃的,他将桌面的东西收进抽屉,从位置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去不去吃饭?”
周若明和谢之桃还在奋笔疾书,也不知道在书什么。
估计就在等他这话,他一说完,周若明立马站起来道:“走。”
宁丹臣:“……”
三人去校外吃了晚饭,宁丹臣的公寓没收拾,今晚没法睡人,直接回了宿舍。
张思逸见他进门还有点惊讶:“你今晚不外宿?”
“房子一个月没住都是灰,没法睡,明天还得找钟点工过来清理了。”宁丹臣脱下羽绒服搭在椅背上,手机屏幕亮起,那些复原的照片有结果了。
【你那照片很古怪,没法复原导出,但是能大概看清楚是什么样子的。】
【视频文件】
视频文件下载成功后自动打开,宁丹臣看着和电脑屏幕上一片漆黑中慢慢浮现出模糊的蝴蝶翅翼图案。
人影黑发,容貌模糊,但隐约能看出优越的五官线条,长得并不难看。
宁丹臣给对方回了条“知道了”的信息,再次打开了那段视频。
方才能看见的蝴蝶翅翼,又只剩下漆黑模糊的身影。
只有一次观看机会。
宁丹臣关掉手机,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入睡后他再次梦到了那个长着蝴蝶翅翼的“男人”。
这次的场景不再是郊外,而是充满科技感的实验室。
宁丹臣不自觉参观周边环境,在心里称赞。他往前行走,那个“男人”就躺在一个装满溶液的透明舱体内,背后的蓝紫色骨翅伤痕累累,无力地垂在他的身后。
身上也全是伤口,部分皮肉外翻,甚至能见到白骨。
宁丹臣下意识皱起眉头,胸口的疤开始痛了,某种可被称为怜惜的感情忽然出现在他的大脑中,他像是不受控制那样往前迈了几步,手掌贴着舱体外壳,去抚摸那张看不清相貌的脸。
一个穿着白大褂,同样看不清脸的银发“男人”从实验室深处走到舱体边,看动作,应该在和舱体里的男人说什么话。
宁丹臣听了大半天,也只能听到一片安静,就知道自己的梦境是消音版本。
舱体内的“男人”似乎被他吵醒了,轻轻抬了抬手。
宁丹臣站在原地,想知道看不清脸的“男人”要做什么。
不过抬手的动作似乎耗空了他的力气,接下来他躺在舱体内一动不动。银发“男人”离开,背影很无奈。
宁丹臣站在舱体边,看着“男人”身上的伤口被逐渐治愈,却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疤痕,指尖克制不住颤抖,像是要去抚摸那些伤疤。
梦境中似乎有一阵微风袭来,代替他轻抚过那些伤疤。
他被微风轻柔地推出了梦境。
醒来时天光大亮,脸上毫不意外又有湿意。他抽出一张纸巾,熟练给自己擦眼泪。
一低头,就看见张思逸站在床下,眼神有些难以言喻。
宁丹臣:“……做噩梦了。”
张思逸了然地点头,能把宁丹臣都吓哭,说明这梦的确有点东西。
“很迟了,今早还有课。”他提醒道。
宁丹臣晃晃头,乱糟糟的头发更乱了。他换了衣服下床洗漱,拿起课本跟张思逸去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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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的时间过得异常快,在一大堆作业和工作的包围下,宁丹臣连梦都少做了,摸鱼都不敢摸,一划水,旁边就是副主席周若明虎视眈眈。
“回家机票买好没?”周若明戳了戳宁丹臣。
谢之桃就是本市人,行李都不用理,提个包坐公交车就能回家。
宁丹臣和周若明是舟杨市人,还要买机票。
“我早买了。”宁丹臣道,周若明凑过去看了眼他的机票时间,惊讶道:“你这次这么早回去啊?”
宁丹臣瞥了他一眼:“不然呢,学校又没事情了。”
期末考结束就能走人了,他在学校里待着也没事情做。
周若明坐回自己的位置,打开手机订机票了。
期末考试结束那天,宁丹臣提着一个小行李箱登上回家的航班,到家打开家门,张颂龄和宁哲骁一个都不在家。
“王姨,我妈我爸呢?”宁丹臣换鞋子进家门,他拉着拖鞋走进厨房。
王姨正在备菜,听见他声音转过身惊喜道:“少爷回来啦?”
她关掉水龙头,擦干净手去给他切水果:“先生和夫人还没下班呢。”
宁丹臣也就是例行问一句,和小学生放学回家见到爸爸问妈妈在哪,见到妈妈问爸爸在哪一个意思。
晚间餐桌上,下了班的张颂龄和宁哲骁一句话定了宁丹臣的寒假生活。
“去公司实习。两点一线的生活总不会再出事儿了。”宁哲骁低着头,和张颂龄嘀嘀咕咕。
张颂龄煞有介事点头,十分同意他这番话。
宁丹臣有前科,青春期把家里锁撬了个遍她还记着,寒假没事干,跑去外面玩极限运动可不行。
被议论的本人就坐在他俩边上,一脸无奈。
加上他四阶台阶都能摔出一个月昏迷,张颂龄和宁哲骁是真不敢让他在外头太闹腾,直接提溜到公司上班。
于是第二天一早,宁丹臣就开始了他的社畜生活。
这一干,就是一整个寒假,周若明约他出门,他都腾不出时间。
他爸是把他往死里压榨,实习生也不行。
宁丹臣从来没有那么想念过学校。
原大的宿舍就是他的避风港。
知道开学时间那天,宁丹臣理好行李第一时间跑回学校,坐在宿舍的椅子上时,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生活还是太平淡了一点。
就像是少了点什么东西,之前的生活应该很热闹。
他的手机壁纸还是一如既往的黑色背景带模糊人影。
不换壁纸的原因他说不上来,潜意识告诉他不应该换掉,换掉之后有什么后果是他无法预估的。
索性就留着壁纸。
胸口的心脏偶尔会泛起刺痛,只有在他做梦梦见那对蓝紫色的蝴蝶翅翼时,才会痛感强烈。
他甚至已经习惯那种疼痛。
进入大三下学期后的时间就像开了加速器,宁丹臣在极其平静的气氛里结束了整个大学生活。
周若明和谢之桃保研成功,两个人准备在象牙塔里再待个几年,反倒是宁丹臣,一毕业就赶回舟杨市继续当他的社畜了。
他大四这一年基本没怎么回过学校,开题答辩和毕业答辩回去一趟,之后的时间就一直在公司各个部门打转工作。
“你加油。”周若明拍拍他的肩,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宁丹臣:“……你这还不如不说。”
有大四一整年的忙碌打底,他对摸鱼划水的热情几何倍数增长,就算每天累得要死要活也拦不住他想划水的心。
只不过有宁哲骁盯着,那颗蠢蠢欲动的心还是被迫压了下去。
**
一年后。
“宁总早。”“宁总早啊!”
打招呼的声音此起彼伏,宁丹臣一一回应后往办公室走。
助理陈和生是宁哲骁安排到他身边的,和他说完一天工作安排后,还留了句祝福:“宁总,生日快乐。”
“啊?今天我生日?”宁丹臣压根不记得自己生日,打开手机看日期,八月七号,的确是他生日。
他成年过后就没怎么过生日了,十八岁以前张颂龄心情好就亲自下厨给他做个蛋糕,心情不好就给他买个千层切块。
但他又不吃甜食,于是十八岁之后,连千层切块一并被剥夺了。
到他生日这天,就是他和张颂龄商业互吹的时间。
今早张颂龄出门早,他也要上班,母子俩没有进行友好的商业互吹行为,宁丹臣也就没记起自己的生日。
“谢谢你的祝福,去工作吧。”宁丹臣笑道。
他打开电脑开始处理工作,胸口处的伤疤却在此时冒出痛意。
那道伤疤在他开始工作后像是突然陷入了沉寂,再也没有痛过。
包括那个瑰丽的梦境与陌生熟悉的人影,同样没有出现在他的生活当中。
他的眼皮跳了跳,移动鼠标的手动作一顿。
心里闪过某种并不算好的预感。
他认真工作到午休时间,去茶水间时,听到两名下属正在讨论热搜新闻。
“不是,这个是特效还是假的?”
“动物从园内逃出?有长成这样的野生动物吗?”
“还伤了行人……”
“什么野生动物?”宁丹臣好奇问道。
两个下属收起手机和他打招呼:“宁总好。”
打完招呼后才和他解释看到新闻,顺带把页面打开给他看:“舟杨野生动物园有只凶兽跑出来了。”
“凶兽?”宁丹臣看了眼新闻照片,那个凶兽只有模糊的身影,“没有具体名称吗?”
“官方没讲,就说是凶兽。”给他看新闻页面的下属说,“可是哪有长这样的动物啊?身上长着八只眼睛,背上还有两对黑色的翅膀。”
她一边说,一边找了个网友拍的视频给宁丹臣看。
拍摄者一开始大概只是在拍短视频,却没想到那只逃窜的凶兽突然出现在他的镜头之中。
的确和下属口中描述的一样。
那根本不是什么野生动物,而是只怪物。
宁丹臣的心跳了跳,胸口的疤又开始痛了。
视频还没播放到结尾,忽然就黑屏无法观看了。下属收回手机,八只眼睛、漆黑翅膀的话题和搜索关键词全都是不予显示,只有一个野生动物逃窜出园的热搜挂在话题榜上。
“肯定有猫腻啊。不会真的是什么怪物吧?”
“或者实验体?不然压话题压那么快?”
“那个,宁总你还好吗?”两个下属聊了一会,忽然注意到宁丹臣苍白的脸色,开口担忧道。
宁丹臣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胃抽了一下,我喝点热水缓缓。”
他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后就回办公室坐着。胸口的伤疤越来越痛,就像是烈火烧灼。
方才看到的怪物给他异常熟悉的感觉。
他应该在哪里见到过。
宁丹臣低着头,捂住心口,那道伤疤的疼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连带着大脑也跟着剧痛无比,被束缚封存的记忆像是要从最深处一股脑涌出来。
他陷在办公椅里,脑子里全是那只凶兽的模样,某个拥有蓝紫色蝴蝶翅翼的人也紧跟着出现在他的记忆里。
半晌过后,他才从剧痛中缓过来,后背衬衫几乎被冷汗完全浸湿。
办公室里开着空调都没用。
宁丹臣撑着桌面站起身,去一旁的休息间换衣服。
到了下午,伤疤还是会时不时冒出疼痛戳他一下,扰得他下午的工作效率持续走低。
望着电脑上的文件,宁丹臣叹了口气,决定提前下班。
他走出电梯到达一楼大厅,边往公司外走边给司机发消息。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离开望向马路,瞳孔猛然放大。
中午见到的那只凶兽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市中心,在大街上横冲直撞,直接朝着明琛的集团大楼冲。
喇叭声与尖叫响彻整条街。临近下班时间,人流量和车流量增长,那只凶兽嘶嚎怒吼间把一名路人撞飞出去。
身上猩红的八只眼睛骨碌碌转动,却是直直看向宁丹臣。
那只凶兽是冲宁丹臣来的!
来不及了。
宁丹臣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他就站在路口,意识到这点时,迅速将一旁还呆傻站着的路人从这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怪物面前猛然推开,自己则找死一般手无寸铁拦在它身前。
他似乎能嗅到凶兽口中腥臭的热气,以及遽然逼近他脖颈的利齿!
平时锻炼的好处这时显现了出来,宁丹臣身体快脑子一步,猛地抽过一旁保安亭内的甩棍横挡在凶兽口中,直接卡在了利齿之间。
他看准方向,转过身就跑。
凶兽是冲他来的,要尽可能将它引到人流量少的地方。
他穿着西装上班,行动受限也不影响他狂奔。
后脖颈似乎能感受到凶兽吐出的气息,胸口伤疤的疼痛却在不合时宜的情况下冒出头。
他的脑子里隐约浮现某个身影,连带着对方的姓名。
口袋里的手机因剧烈运动掉了出来,砸在地上掀起灰尘。身后凶兽穷追不舍,利爪即将划上他后背时,天地间乍然掀起刺眼亮光。
宁丹臣被迫因刺目白光背过身遮住双眼。
半晌后,硝烟散尽,一个人挡在了他身前。
说是人也不尽然,对方背后是大张的如同钢筋铸就的蝴蝶翅翼,在日光下熠熠生辉,透着冰冷的机械美感,双手成利爪。
几秒之内,那只凶残的凶兽便被屠戮殆尽。
对方甩甩手上的血,转过身看向他。
逆光而来的身影昭示着某种超出自然的强大力量。
那双松石绿的眼眸带着某种无机质的冰冷,瞳孔呈现野兽那般的竖针状。
宁丹臣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狂跳,那一刻肾上腺素飙升,他遏制不住震颤的心情。
脑海里隐约的姓名逐渐具体。
他的嘴唇张合,下意识念出了那个名字:“……夏玄。”
作者有话说:
因为急着让他们见面,所以用了下时光穿越大法!
一些保护者身份的倒转,很喜欢这样的场面
但是宁丹臣西装狂奔是真的很狼狈,虽然很帅()
今天的标题是三个字!
第143章 习惯
凶兽在黑发“人”的利爪下被撕成碎片, 血肉横飞,宁丹臣却没有任何惧怕的意思。
他眼里闪烁着兴奋,明显对梦境中多次出现的“人”很感兴趣。
松石绿的兽瞳仅仅是看了他一眼, 又转过身应付不知从何而来的畸形凶兽。
对方似乎觉得一只只斩杀太过麻烦, 站在原地轻轻抬手, 某种不可言说的威压登时降下,所有凶兽的攻击一滞, 紧接着哀嚎倒地。
一时间,地上全是凶兽的尸体。
紧张的猎杀气氛一扫而空, 四周安静下来, 连行人车辆都没有经过。
凶兽尸体如粒子般消散不见,黑发“人”将利爪上泥泞的血肉甩干净, 身后绚丽夺目,钢筋般的蓝紫色翅翼收拢,最终消失在身体里。
利爪也跟着褪去鳞甲, 恢复成人手的模样。
他穿着一身深黑色军装, 布料上还隐约有金线绣制的模样。
宁丹臣站在他的身后, 期待他再次转身。
他胸口的伤疤隐隐作痛, 梦里模糊不清的容貌终于清晰, 对方转过身, 黑发凌乱, 兽瞳般的松石绿双眸紧紧盯着他。
脸颊略显消瘦, 五官线条清晰凌厉,嘴角抻平, 冲淡了容貌中明艳的那部分, 只剩下冷峻, 细细看去, 眉宇间还有几分消散不开的阴郁。
“……夏玄。”宁丹臣喃喃,再次说出了那个名字。
对方没有惊奇,也没有否认的意思,沉默地打量他许久,才开口说道:“宁丹臣。”
宁丹臣微微挑眉,对他的知晓自己名字这件事有些惊讶:“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夏玄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有怀念,也有担忧与哀伤。
他尚未明白一个对他而言是陌生人的家伙,眼里为什么会有那些复杂的情绪,对方的身体忽然动了动,脱力般往前倾了倾。
宁丹臣心下一惊,眼疾手快接住对方,将“人”接了个满怀。
他的手搭在夏玄的背上,却摸到一片粘稠的湿意。
宁丹臣抬起手,掌心是一片艳红。
对方受了重伤,失血过多才昏迷。
他的脑子里忽然轰得一声响,捡起地上的手机,打横抱起夏玄就要往路口冲。
宁家在附近有一家私人医院,把夏玄送到那里治疗要保险一点。
至少身份这一关不用担忧。
**
“都是些皮外伤,包扎好就没事了。昏倒是因为没力气。”医生和宁丹臣说完后就离开了。
宁丹臣应了声好,走进病房。夏玄那身军装脱下来叠好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衬得他更加虚弱。
伤口包扎后,他的呼吸也跟着平稳不少,现下睡的极深。
宁丹臣搬了把椅子坐到一边,胸口的伤疤不再隐隐作痛,闹腾一阵后偃旗息鼓,安分待在他的胸前。
他用视线去描摹夏玄的五官,无数次梦境中,对方只让他看见了蓝紫色的翅翼,连张正脸都没有。
就让他好奇了两年。
如今亲眼见到,心底却是久久不散的酸涩。
他不知道酸涩与心疼的感情从何而来,包括现下,他的大脑里出现了自己不应该忘了夏玄的念头。
可他分明不认识对方。
宁丹臣叹了口气,从西装口袋里拿出手机。
手机在剧烈奔跑的时候摔到地上,如今贴着的钢化膜爬上道道裂痕。
他摁亮开关,却见锁屏壁纸逐渐成像,一张清晰的照片取代了之前的漆黑模糊人影。
那是夏玄穿着军装的照片,不知道要去做什么,脸上还带了点稚气,但整个人的气场却是向上的。
和病床上躺着的这个,睡着时眉间依旧紧皱,脸上有挥之不去的郁气,简直判若两人。
手机解锁,桌面壁纸也同样恢复了,是夏玄的睡颜。
和锁屏的夏玄大概是同一个年龄。
宁丹臣的视线重新落到病床昏睡的夏玄身上。
他昏迷前一定和夏玄有过相处经历,只是他昏迷后,和夏玄的联系就断开了,看夏玄的状态,他们之前的关系应该挺不错。
离别的这些年,夏玄经历了什么?
宁丹臣像是要把这两年所有的好奇都投注到夏玄身上,坐在病床边反复推测夏玄的身份与过往经历,不仅如此,还要猜自己和夏玄经历过什么,感情才会如此深厚。
他想的入迷,没注意到夏玄轻轻动了动的手指。
“宁丹臣……不要去……”他发出呓语,眉间紧皱,挣扎着要呼唤对方回来。
宁丹臣被他忽然的梦呓震回神,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我哪里都没有去。”
安慰是下意识的行为,连宁丹臣都不能解释这种近乎肌肉记忆的动作。
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才对。
掌心的温度似乎让夏玄平复下来,梦呓减轻,最后只剩下清浅的呼吸声。
宁丹臣松了口气,却没有收回手的打算。
他的手指轻轻拍着夏玄的手背,默默安抚夏玄不安的心。
空出的手看了眼时间,宁丹臣想起自己先前给司机发了消息,下一秒,司机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怕打扰夏玄,他收回手,走出病房接电话:“喂,赵叔,你来医院门口等我,就……”
他的话语被病房门隔绝,只剩下模模糊糊几乎听不清的声音。
对夏玄而言却不是难事。
和司机说好后,宁丹臣挂断电话重回病房,却见方才还昏睡的夏玄已经睁开了双眼。
“你要离开了吗?”他的嗓音干哑,说话便显出几分别扭滞涩,一字一句极其缓慢开口。
有些字的发音甚至很不熟练。
宁丹臣坐到他身边,坦然点点头:“嗯,等会就走。”
那双松石绿眼瞳本就没有多少亮色,他话音刚落,就愈发暗淡。
夏玄沉默地偏过头,一言不发。
他似乎只是单纯好奇问问。可脸上的失落却有不作伪。
宁丹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认为他感到失落。
夏玄面无表情他都能脑补出来对方隐藏的情绪。
病房内只剩下沉寂。
宁丹臣理了理凌乱的衣领和袖口。他穿西装狂奔,跑完一身衣服凌乱。整理仪容后,他慢吞吞开口问夏玄:“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夏玄的眼睛动了动,轻移后,望向他,在宁丹臣等待中开口道:“要。”
回答得很笃定。
宁丹臣看着那双多出几分亮色的松石绿眼瞳,心里有一丝轻松。
夏玄这个状态肯定不好带他回家,他给张颂龄打了个电话,核心主题就是自己今晚不回家了。
张颂龄警觉问道:“你今晚要干嘛?不是飙车打架吧?”
宁丹臣失笑道:“妈,我今年是25岁,不是15岁,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就行,别做危险的事啊,挂了。”张颂龄嘱咐完干脆利落挂断电话,完全不在乎宁丹臣要去做什么。
只要不违法犯罪不危及生命,张颂龄向来是不管他的。
宁丹臣收起手机,夏玄这个状态,只要好好休养,养养皮外伤就好,其他倒没有多大问题。
他在市中心有一套公寓,有时候在公司加班晚了,就去那里将就一夜。
让夏玄借宿应该也不是什么问题。
今天那个凶兽从动物园逃离的新闻已经消失了,网络上所有的视频照片包括关键词也一扫而空,宁丹臣看了眼,已经没有人关注这件事了。
夏玄和那些凭空出现的凶兽,就这么离奇地消失在大众面前。
就像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其中调停,阻止异世界的存在过度暴露于现实之中。
晚间时分,宁丹臣带着穿病号服的夏玄回市中心的那套公寓。
客卧随便收拾一下就能睡人,相比较起来,主卧环境更加舒适,宁丹臣把主卧换了套被褥,给夏玄睡了:“你今晚睡这里。”
夏玄面色苍白站在主卧门口,目不转睛看着宁丹臣,声音沙哑问道:“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明明对他那么好奇。
宁丹臣正在套被子,西装外套叫他丢到一边,身上只有一件白衬衫,袖口挽至小臂。
他抖平被子,无所谓道:“你愿意说吗?”
夏玄见到他的第一面,眼神里就带了极其复杂的感情,对方认识他,他们之间的渊源还不浅。
那种依赖不是一朝一夕能养出来的。
宁丹臣拉起被罩拉链,心想,如果他问,夏玄肯定会全盘托出,甚至还会事无巨细。
但他总觉得这些问题应该是他自己努力去想起来的。
他昏迷一个月后,明明什么问题都没有,却感觉自己与周围格格不入,现在想来,大概就是记忆断片的问题。
还是完整一大段记忆中,被强行抽走了一段。
“你身上还有伤,过来躺着。”宁丹臣向他招招手,没过几秒却像是想到什么,啧了一声后,走上前打横抱起夏玄,直接把对方抱到了床上。
“是我想的不周到,你现在行动不便。”他做的很顺手,完全没有生疏的意思。
明明没有记起来夏玄是谁。
夏玄被他抱住时全身都僵硬了,后背沾上柔软的床铺,他低声开口:“这点伤没有关系,不必紧张。”
“这点伤?”宁丹臣站直,垂眼看他,扬眉一字一字说,“你知不知道那道伤的面积有多大?”
夏玄回避他的视线,语气平淡:“我习惯了。”
他早就习惯了,更何况这次受伤也是意外。
不过一次意外换来与宁丹臣见面,也不算亏。
尽管宁丹臣并不知道自己是谁。
夏玄想着,心口却像是被一道郁气堵住。
他怎么能忘了我呢?他忍不住在心里质问。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习惯的。”宁丹臣似乎是叹了一口气,右手动了动,还是没有抬起来冒昧地搭在夏玄的头顶。
毕竟他俩现在还在“陌生人”范畴,只是过往的彼此很熟悉而已。
这句话对夏玄而言很是熟悉,宁丹臣不止一次对他说过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只是……”他嗫嚅着,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宁丹臣却在这时突然蹲下来,抬眼看他:“晚餐想吃什么?”
大概是觉得站在那儿太有压迫感,宁丹臣选择蹲下来,让病人放松一点。
“我什么都可以。”夏玄说。
宁丹臣挑了挑眉,示意他清楚了。
他站起身,往厨房走,走到主卧门口时,忽然转过身夸奖夏玄:“你的翅膀很好看。”
夸完也不管夏玄是个什么反应,趿拉着拖鞋去做饭了。
夏玄靠在床头,表情呆滞,好半晌才彻底反应过来,苍白的脸染上红晕,而后蔓延至白皙的脖颈。
整张脸都红透了。
在虫族,夸一名雌虫的骨翅好看,是有隐喻含义在的。
尤其是,当夸赞者是一名雄虫。
宁丹臣虽然不是雄虫,但雄虫也没有区别了。
公寓是中央空调,主卧内制冷温度正好,夏玄却像是泡进了热汤。
不知道自己口头耍流氓占便宜的宁丹臣打开了冰箱。
几根蔫掉的葱可怜巴巴躺在冷藏柜里。
宁丹臣:“……”
忘记这里只是个临时住所,很少买菜了。
手机屏幕上碎裂的钢化膜他已经撕下来,亲自下厨的念想因为冰箱空荡荡破灭,他打开外卖软件,点了清淡口饭菜做晚餐。
晚餐暂时没着落,宁丹臣又跑回主卧。
先见到的就是整张脸通红,热意未消的夏玄。
宁丹臣眨眨眼,万分不解。
空调温度也不高,脸怎么这么红?
夏玄脑子里还是宁丹臣的那句话,见他站在主卧门口,脸更加红了。
宁丹臣:“???”
“空调温度是不是太高了,要低一点吗?”他问道,“但你身上还有伤,不好再低了。”
夏玄摆摆手:“现在正好。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宁丹臣了然地点点头,又说道:“冰箱里没菜,我点了外卖,可能还要一会儿才能送到。”
夏玄应了声好,被子下的手却不自觉地扣动掌心,直至划出一道又一道红痕。
和失忆的宁丹臣相处对他而言是件很困难的事。
他有太多问题要问,然而面前的宁丹臣不能给出一个答案。
对方甚至连他的身份都想不起来。
连名字都是无意识喊出,尽管宁丹臣叫他姓名时很熟练,但夏玄还是能看出他脸上一闪而过的不适应。
就像宁丹臣能透过他平静无波澜的面孔猜出他遮掩的心思,他也能从宁丹臣变化的眼神里看出隐瞒的情绪。
他们之间实在太熟悉了。
宁丹臣坐在书桌前,低头看手机回邮件,夏玄的角度正好能看清他的侧脸。
他身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宁丹臣却好像和之前一样没有多少区别。
只不过看上去更成熟,掩藏情绪的能力更强一些。
夏玄用视线去描摹他的容貌,眼前闪过的却是宁丹臣被长.枪捅穿心脏,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此后的三年时间里,那个场景成为了他的梦魇,他不敢睡得太深,睡得太深,就意味着那一夜会重复在梦境中播放。
他不敢去看那具在他怀中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
喉间像是被诸多石块堵着,他的呼吸不畅,窒息的痛苦忽然攫住他,让他动弹不得,就像一尾跃上岸的鱼。
夏玄的身体克制不住痉挛,他的意识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种状态他再适应不过。只要抽离自己的意识,身躯就会慢慢平复下来。
他已经习惯了。
直到他被人拥入怀中。
一只手捂住他的口鼻,宁丹臣贴着他的耳朵低声说道:“夏玄,放轻松,呼吸,慢慢来……”
被迫抽离的意识回归身体,他克制不住挣扎,却被身后的男人紧紧锢在怀中。
“没事了……夏玄……没事了……”宁丹臣柔声说,双唇轻擦过他的发梢。
夏玄想,怎么会没事呢?
吸气声逐渐放缓,痉挛的身体重归平静,他在宁丹臣的怀里,手却紧紧攥住了床单。
夏玄在静谧的卧室里听见一道并不同的声响。
一下又一下,健康有力。
那是宁丹臣的心跳声。
作者有话说:
笨蛋情侣谈恋爱咯!
第144章 恋爱
那是夏玄很久没有听见的声音。
他的眼前一片模糊, 天花板的灯光摇摇欲坠,像是下一刻就要掉落。
身后是温暖的怀抱,宁丹臣有力平稳的心跳声让他紧张悬吊的心情忽的冷静安宁下来, 他的声音喑哑:“我没事了。”
宁丹臣干巴巴应了一声, 松开搂住他的手, 重新坐回书桌前,软椅调转方向朝着他:“刚刚是想到什么了吗?”
夏玄刚才的状态明显不对劲, 接触到刺激源的应激状态。
他虽然大部分注意力都在回复邮件上,但还是能注意到夏玄沉默的注视。
所以盯着他发呆的夏玄, 是因为他才联想到刺激源进入应激状态。
夏玄藏在被子下的手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看着宁丹臣,只是默默摇头, 并没有开口回答的意思。
宁丹臣也不好强迫他回答问题,公寓门铃在这时响起,他起身离开主卧去拿外卖, 回过身, 夏玄已经下床站在客厅里了。
“在床上吃饭也可以的。”宁丹臣说。
夏玄轻咳几声:“太麻烦了。”
他接过宁丹臣手里的袋子, 走向餐桌的步伐完全看不出受过伤的模样。
雌虫的身体恢复能力强悍, 皮肉伤对他们而言也只是包扎后休养一段时间, 并不影响行动。
宁丹臣关于这部分的记忆早就遗忘, 夏玄身材高大, 步伐再有力, 落进他眼里就是个虚弱的病号,还是得好好照顾的类型。
外伤可以养好, 但心伤就不知道了。
他将饭菜从袋子里端出来, 暗自思索夏玄过去经历了什么。
才会从过往的青涩自由变成如今枷锁缠身阴郁的模样。
“我……”夏玄拿着筷子, 忽然开口道, “我叫夏玄。是一名雌虫,来自赫格拉斯帝国。”
宁丹臣手上的动作一停,知道夏玄是愿意开口说他的事情。
只不过雌虫又是什么?
这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
他反复回想做过所有梦里,与“雌虫”相关的资料,最后试探开口:“虫族?”
本体是虫子,外观和人类相似的种族。
宁丹臣对虫族所有的印象都来自星际争霸里的虫族,夏玄这样的虫族,对现在的他的确很稀奇。
夏玄矜持地点点头,宁丹臣支起下巴问他:“所以你是怎么穿越到人类世界的?”
赫格拉斯帝国,名字一听就是异世界的存在,再加上夏玄身后的生长出的翅翼,他与人类社会格格不入。
“你在叫我的名字。”夏玄不敢注视那双深棕色的眼瞳,低头去看碗中没有浮油的鸡汤。
宁丹臣一怔,面对凶兽时大脑中闪过的名字,直接把虫召唤来了。
“所以你认识我,以前跟我关系应该还不错……”他思索道,对那段没有,但应该存在的记忆十足好奇,“我和你以前经历过什么吗?”
这回轮到夏玄怔愣了。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离开,离开之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宁丹臣,因此想抓住相处的每分每秒,又私心希望失忆的宁丹臣能记起他,对他有点印象。
可叙述过往于他而言是件极其困难的事。
三年前的那场审判,夏玄的记忆被剥夺大半,头一个月几乎和行尸走肉般。
觉醒者要反复进行觉醒实验,每一次的精神污染都是一次巨大的折磨,对夏玄而言,那却是最幸福的时候。
他能在精神污染中窥见被剥夺的记忆。
圣殿给他做了精神力手术,强行剥夺了他的过往与情感。
但夏玄在觉醒实验的精神污染中找回了丢失的一切。
只不过精神污染对他的精神识海造成了重创,让他完整叙述出来成了件难事。
与宁丹臣相处的那些记忆都是混乱的,他没有办法说出口。
夏玄望着宁丹臣认真的眉眼,最后千言万语也只剩下一句简单的话:“我不记得了。”
宁丹臣倒没有失望,他对这种情况适应良好,不是所有问题都能找到答案。
他想了想,还是换了个问题:“那我以前和你是什么关系?”
胸口的伤疤和夏玄有关,才会在他想起夏玄的名字时隐隐作痛。
宁丹臣清楚自己的为人,一个普通的朋友绝对不值得他留下一道致命伤。
照片甚至还被设置成壁纸。
他的脑子似乎被这两年的工作填满了,一时间思绪没有拐过弯,也就没联想到“恋人”的关系上。
这个时候看着夏玄苍白的面容和低垂的眉眼,忽然心灵福至,七拐八拐的脑回路突然绕到了正确道路上。
夏玄安静喝鸡汤,心里却在斟酌该怎么回答。
耳边就听见宁丹臣自己给自己解答了问题:“反正不是朋友。把你忘记前,我和你是不是在恋爱?”
夏玄手里的陶瓷勺子啪嗒一声掉进了碗里。
宁丹臣听着那清脆响声,眼皮跳了跳,心说不会是他单恋人家,他和夏玄就是朋友关系。
“没在恋爱?”他试探性地说,后面又低声嘀咕,“不对啊,谁会把朋友的睡颜设置成壁纸啊?”
这个朋友关系真的纯洁吗?
“咳咳咳咳……”夏玄控制不住剧烈咳嗽,宁丹臣放下推测的心思,轻拍他的后背顺气:“喝汤不要这么急躁。”
他一开口,压在夏玄头上的阴云忽然就散了。黑发雌虫哑着嗓道:“没有恋爱。”
对宁丹臣的心思,早就随着那句没能说出口的告白藏在了最深处。
若泽说的话没有错,宁丹臣已经结束他的任务,生活平静,不会有异兽虎视眈眈,也不会有帝国权贵暗自与镜源种规划谋取他的性命。
夏玄对现在的宁丹臣来说,才是最大的危险。
宁丹臣撑着下巴歪头看夏玄,他这两年人彻底长开,读书时期的轻浮因为工作被压了下去,换上沉稳的皮囊。
他本就生得一副好皮相,桃花眼看向夏玄时,眼里全是温柔笑意。
夏玄叫他看得脸红,头几乎要埋到碗里。一米九几的个头,却把自己蜷缩成一只鹌鹑。
宁丹臣眼里笑意加深,轻而易举用这样的方式判断了之前的关系。
看来不是单恋,而是双向暗恋,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
至于为什么没能捅破那层窗户纸,他简单分析了一下两年前的自己。
估计有什么外界原因困住了他。
他自己不会是恋爱路上的绊脚石,一旦下定决心,表白确定关系恋爱一条龙,绝不拖延。
“汤要冷了,先把汤喝了。”宁丹臣心里有了盘算,对埋头不看他的夏玄说道。
夏玄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匆忙捡起陶瓷勺喝汤,安安静静把晚餐全部吃完。
晚餐结束后,一人一虫将桌面收拾干净,夏玄低头看了眼身上的家居服,对宁丹臣有些局促问道:“我可以洗个澡吗?”
宁丹臣正在给袋子打结,闻言说道:“你身上还有伤,不能沾水。”
他现在对雌虫的身体没有多少概念,夏玄却能感觉出身后的伤口已经恢复大半,对他说道:“军雌的身体,恢复能力很强,皮外伤很快能愈合。”
宁丹臣顺口道:“那你们虫族的身体素质还挺好。”
事实上,是只有雌虫的身体素质优越而已。
雄虫身体娇贵,肩不能提手不能抗,唯一有力气的时候,是惩治雌君雌侍。
夏玄没有和他说明这一点,低声问道:“浴室……在哪?”
他站在宁丹臣面前,全身都散发着尴尬的气息。
夏玄对自己身体有数,宁丹臣也不好拦着他,真不让他洗澡,直接带他去了主卧。
赫格拉斯帝国有清洁舱,也有泡澡,洗浴用品没有什么区别,宁丹臣和夏玄说了句热水调节方向,还没讲完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
他关上浴室门,走去客厅接电话。
按他大学时期的性格,估计手机一下班就静音,任谁都不可能找到他。如今工作之后,想任性静音都没辙。
一通电话打下来,等他处理完所有工作,半个小时过去了。
宁丹臣挂断电话,主卧浴室却是静悄悄。他心下一惊,生怕夏玄在浴室里昏迷。
他随手将手机扔到茶几上,走进主卧敲了敲浴室的门:“夏玄,你还好吗?”
浴室里安安静静,宁丹臣敲门的动作急切了一分:“夏玄?!”
他在心底说了句抱歉,准备直接开门捞虫,浴室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夏玄尴尬地站在他面前,全身都被热气熏了一遍,白皙的肌肤透出红意。
身上只围了条浴巾。
“那个……衣服……”他抿抿唇道。
宁丹臣临时被一通电话叫走,匆忙间只给夏玄留了条浴巾,其他的一概没准备。
“我的问题,忘记给你了。”宁丹臣难得出现一点羞赧的情绪,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夏玄。
他自从想通和夏玄之前的可能关系后,看夏玄都带了点不可言说的情感。
他转过身朝向衣柜,翻出一套新的睡衣。
夏玄比他高,体型也比他要大一点,他的睡衣穿在身上会小。
“你勉强穿下,可能会有点紧,等会儿我让人送衣服过来。”他将睡衣递给夏玄,视线飘了飘,却落到了夏玄小臂的一道暗沉的伤疤上。
宁丹臣皱了皱眉,冒出头的羞赧因为这道伤疤被死死摁了回去。
他抓住夏玄的手腕沉声问道:“这道疤哪里来的?”
似乎是意识到这样太凶,他又放缓语气解释:“不是质问的意思。”
夏玄的指尖瑟缩了一下:“斩杀异兽的时候,无意间被伤到了。”
他的心里多了几分忐忑,疑心宁丹臣觉得难看,于是匆忙拉下睡衣衣袖:“都是陈年旧事了,不用挂念。”
宁丹臣偏移的视线落到夏玄的身上。
睡衣扣子没扣拢,因此他能轻松看见军雌胸膛上纵横的伤疤。
大大小小,每一道都代表着夏玄过往的苦难。
“那这些呢?”宁丹臣问道,他的指尖碰上那道从左胸口到小腹的伤疤,“这些……是因为什么?”
作者有话说:
喜剧人宁丹臣。
这两个,一个蠢蠢欲动手痒拆窗户纸,一个手忙脚乱糊窗户纸。
*宁哥心疼了
第145章 疤痕
夏玄的肌肤因宁丹臣的触碰产生战栗, 他情不自禁后退一步,尴尬地拢上睡衣:“小伤而已。不用太担心。”
胸前这道伤,当时在密林之中, 条件有限, 只能进行简单处理, 后来就留下了伤疤。
帝国的医疗舱疗愈伤疤很简单,但他那个时候不知出于什么心思, 将疤痕留下了。
对于那一刻的他而言,伤疤是刺激他精神的兴奋剂, 就像觉醒实验中的精神污染。
他需要这些东西对他麻木的大脑产生刺激, 反复逼迫自己游走在死亡与疼痛的边缘,只有这样, 夏玄才能切实感受到自己是活着的。
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宁丹臣手指勾了勾,收回触碰那道伤疤的手。他对夏玄的记忆一片空白,在界限之内的话并没有权利说出口。
能给夏玄拥抱, 对夏玄说出亲密安慰的话, 是那个拥有完整记忆的“宁丹臣”, 而不是现在这个记忆缺失的“宁丹臣”。
他看着夏玄一颗颗扣上睡衣的纽扣, 尴尬地抬手抓了抓头发:“我让他们送衣服过来。”
给夏玄的就一套睡衣, 内裤都是他全新未穿过的, 尺寸应该不太合适。
向来对“羞耻”没什么概念的宁丹臣难得觉得房间内充满尴尬的因子, 忙不迭转身跑路去客厅了。
临走前还贴心地带上了主卧的房门。
门锁咔哒一声响关上, 夏玄慢慢撩起衣袖,看小臂上狰狞的疤痕, 最后还是苦笑一声, 放下了衣袖。
他不知道失去记忆的宁丹臣对他身上的伤疤有什么看法, 但总归是丑陋的。
放才那个反应, 明显是被吓到了。
雄虫向来不喜欢军雌,尤其是军雌身上还有伤疤时。
宁丹臣是人类,但夏玄还是不可避免将他当做了雄虫,认为他也会害怕。
黑发雌虫坐在床边低着头,头发湿漉漉地搭在头顶,发梢挂着水珠。
他拿毛巾擦了擦头发,倦意却在这时袭来,让他就这么靠着床头睡了过去。
客厅内,接过助理手里衣服的宁丹臣将东西放到了茶几边,在客厅内转了一圈后还是觉得不对劲。
没记忆就没记忆,又不是不能找回来。
肌肉记忆骗不了人,都两年了,他还能下意识对夏玄做出一些亲密举动来,足够说明过去与夏玄的关系。
宁丹臣行动力一流,为了找回那段空白被删除的记忆,从夏玄的嘴里套话是有必要的。
他走到主卧门口,抬手敲了敲门:“夏玄?”
主卧内安安静静,宁丹臣拧动门把手,打开一条门缝,却见夏玄靠在床头,正在熟睡当中。
宁丹臣首先看到的是他的头发。
夏玄洗完头只是简单擦了一下,根本没有把头发吹干。
主卧内还开着空调,就这样靠在床头睡,一晚上过去,不发烧,也得小感冒。
宁丹臣对军雌的身体素质没有具体概念,但看到夏玄身上那些致命伤后,倒是有了模糊的想法。
饶是如此,也不能阻拦他叫醒夏玄吹头的想法。
“夏玄?”他轻轻捏了捏夏玄的肩膀,尝试把雌虫叫醒,“头发还湿着,先起来吹个头发。”
黑发雌虫朦朦胧胧睁开眼,模糊的视野范围内是宁丹臣温柔的眉眼。
他睡蒙了,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三年前的夜晚。
卡赛庭机关宿舍内,昏黄灯光下是宁丹臣注视他的平静双眸,耐心倾听他口中所说的一切。
夏玄的心跳空一拍,他抬起手勾住了宁丹臣的脖子,将下巴搭在了宁丹臣的肩膀上。
突如其来的拥抱叫宁丹臣愣了愣,旋即他俯下身,配合着回拥夏玄。
他温暖的掌心正巧搭在夏玄后背的蝴蝶骨上,再往旁边挪一寸,就能隔着睡衣布料,感受到薄薄皮肉下嶙峋的脊椎骨。
夏玄看着体型高大,健壮有力,实际上全是骨头,身上就挂了层单薄的皮肉。
宁丹臣在抱他去医院时就感觉出来了,一米九几的个头,在他怀里轻飘飘的,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不清楚夏玄在这个时候想到了什么,能连带着让他也感受到几分熟悉的感觉。
宁丹臣在简单的拥抱里,脑海中闪过一些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
就好像他们以前也在卧室中相拥,头顶是暧昧的灯光,怀中是分明的温度。
耳边是平静的心跳声。
环境静谧,夏玄也逐渐回过神,天花板上不是昏黄灯光,卧室内的装修布置也与卡赛庭机关的宿舍有很大出入。
他松开搂住宁丹臣的手,却被宁丹臣抱得更紧了。
“夏玄,”宁丹臣的声音有些低沉,“我觉得我们的确需要好好谈一谈。”
然而这个“好好谈一谈”,还是放在了给夏玄吹干头之后。
宁丹臣拿着吹风机,调节好热风后给夏玄吹头发:“会不会太烫了?”
夏玄沉默地摇头,握住了宁丹臣的手腕:“我可以自己来……”
“我都拿在手上了,你是客人,不用推辞。”宁丹臣轻轻拨弄他的头发,右手的吹风机全方位摇摆。
夏玄直觉宁丹臣说的那句话有点问题,脑子却被宁丹臣那句漫不经心的理由糊住了。
可见“来都来了”对雌虫也有影响力,尽管宁丹臣没有直白说明,但话就是那个意思。
夏玄松开握住宁丹臣手腕的手,坐在床上乖乖任由男人吹头发。
他的发质偏软,头发很柔顺,是能在之间滑落的程度。宁丹臣吹干发根,热风扫过发尾,低头看去时,夏玄又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吹风机的声音并不响亮,又是热风,他的动作轻柔,夏玄又受了伤,昏昏欲睡简直再正常不过。
头发吹干后宁丹臣拔掉吹风机,小心翼翼扶着夏玄躺下,替他盖好被子,道了声晚安后就离开了主卧。
他离开后,方才沉睡的夏玄睁开了眼睛,松石绿眼瞳一片清明,不见半点困意。
许久后,他叹息了一声。
**
第二天一早,夏玄睁开了眼睛,床头柜上的闹钟显示时间六点半,他还是没有离开人类社会,回到赫格拉斯帝国。
帝国内部早就大乱,也不知道若泽能不能控制好。
他掀开被子起床,打开主卧门才发现宁丹臣已经起了。
“不准备再睡会儿?”宁丹臣正在厨房煮粥,听见门锁响动的声音转过头问道。
夏玄走到他身边道:“够了。”
他的眼下却是一片青黑,很明显昨晚没睡好。
宁丹臣看了眼问道:“床不适应?”
夏玄失眠到凌晨四点,六点半醒来,满打满算也就睡了两个半小时。
宁丹臣离开后,他就很少能睡一个完整的觉。幸运的时候能睡两三个小时,状态不好就是失眠到天亮。
睡两个半小时,对现在的他而言足够奢侈了。
“床很舒服,我自己的问题。”夏玄的指尖碰上自己的眼下。
他望向灶台上砂锅里的粥,问道:“你今天要去上班吗?”
夏玄清楚宁丹臣的习惯,除非有要紧事,不然不可能早起。
宁丹臣手里的长勺搅动砂锅内的粥,闻言淡淡道:“今天不上班。”
“今天不是工作日吗?”夏玄在幻境构筑的人类社会中也学到不少东西,工作日他能分的很清楚。
床头柜上的电子闹钟写着今天是周四。
宁丹臣看了眼粥的程度,关掉了灶台,:“请假了。”
他从碗橱里取出两只碗,盛了两碗粥出来。
“我昨晚想了很久,沟通还是有必要的。”他将粥端到餐桌上,又从冰箱里取出几碟小菜,和蒸笼里的烧麦小笼包一同端到餐桌上。
宁丹臣靠着餐桌站在夏玄面前,双手撑着桌沿,是一个很自然放松的姿势。
夏玄却与他相反,整个虫无比拘谨。
“昨天……已经谈过了。”他说。
潜台词是已经没什么好谈的。
宁丹臣往前倾了倾身,拉进了他和夏玄的距离:“我可不认为那是‘谈过了’。”
夏玄语焉不详,关键问题就含糊其辞,那不是宁丹臣想要的答案。
明明是该一同拥有的记忆,却只有一方记住了,无论对谁都算不得公平。
宁丹臣的声音充满了蛊惑意味:“你不觉得只有你自己记住很不公平吗?要不要考虑‘报复报复’我?”
夏玄的睫羽微颤,眼神不明显地波动,下意识偏过头躲开宁丹臣的注视。
逃避装鸵鸟装的很流畅。
宁丹臣换了种说法,转而开始剖析没失去记忆的自己:“记忆丢失在‘我’的意料之外。通过对你的态度来看,过去的我应该很喜欢你。”
过分自然的亲密行为足以证明这一点。
夏玄惊了一惊,猛烈咳嗽出声,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期待多年的回答会不合时宜地出现在现下的谈话中。
宁丹臣还在分析。
无论哪个时期的他,都能精准地坑到过去的自己。
两年前的宁丹臣和两年前的宁丹臣又不是同一个人,他分析起来毫无压力。
对自己心理状态的把握让他轻松剖析出过去的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这也就让听了一耳朵两年前宁丹臣内心戏的夏玄从一开始的局促,变成了现下的麻木。
他清清嗓子,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为什么一定要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
现在的平静生活来之不易,夏玄并不想破坏宁丹臣现下的平和。
“为什么?”宁丹臣扬了扬眉,“我只是想找回重要的东西而已。”
不重要的记忆他平时就会清理掉,两年前昏迷的那一个月一定出了什么情况,才会让他把这段神秘的重要记忆遗忘。
甚至还有可能是外力因素,强行从他的大脑中剥离这段记忆。
夏玄低声喃喃:“重要的……记忆?”
“那段记忆对我很重要,才会让我念念不忘好奇了两年。”
胸口时不时隐隐作痛的伤疤就是最好的证明。
宁丹臣将餐具递给他:“所以想和你谈一谈。不应该所有的东西都让你承担了。”
夏玄定定地看着他,无声叹气后,他接过宁丹臣手里的餐具,对他说:“我只是一个意外,你没有必要一直记着那些事情……”
他随时都会离开,宁丹臣如果想起来什么事,又遭遇了危险该怎么办?
“我不想你再遇到那样的事了。”夏玄轻声说,声音轻飘飘,几乎捕捉不到任何音节。
可宁丹臣还是听到了。
他当年给夏玄留下的阴影,足够让夏玄选择将过往烂在肚子里。
思索过后,他还是决定告诉夏玄。
宁丹臣放下餐具,抓住衣领就要脱上衣。夏玄还没来得及拦下他,那件T恤衫就被他干脆脱了下来。
黑发雌虫侧过头回避,宁丹臣将衣服搭在椅背上,顺手理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看见他通红的耳廓时,玩心大起:“夏玄,你脸红什么?”
“没什么!”夏玄正色道。
“那你倒是转过头看我。”宁丹臣无奈道,见夏玄还是那副非礼勿视的模样,索性直接牵起他的手,往胸口上放。
夏玄一惊,根本抽不回自己的手。反抗的话还未说出口,指尖就触碰到一片凸起的肌肤。
他缓缓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狰狞的伤疤。
是那柄贯穿宁丹臣心脏的长.枪留下的疤痕。
宁丹臣是冷白皮,那道横亘胸口的伤疤就很是明显,甚至异常狰狞恐怖。
夏玄的指尖颤抖地抚摸过疤痕的起始与结束,耳边似乎再次响起暴雨声。
电闪雷鸣下,是他踟蹰不安的步伐,是血泊之中逐渐失温的尸体。
宁丹臣低缓的声音随着暴雨一同出现:“两年前我昏迷过一个月,醒来之后胸口就多出了一道伤疤。我不知道它是从哪儿来的,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受伤。”
“它时不时会发痛,尤其在念你名字的时候。”
夏玄的手还停留在那道伤疤上,他全身都在发抖。
宁丹臣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深棕色的眼眸注视着他:“夏玄,我想知道它是怎么来的。”
他的语气温柔,几乎带了点有诱哄的意味。
可夏玄脑子里那根绷紧的线却因为这样温柔的语气断了,悬吊的心砰的一声砸到谷底。他颤抖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他始终认为三年前的暴雨夜是他的错误。
他不该什么都没发现的,宁丹臣那个时候的状态不太好,显而易见的事情,他却没有看出来。
对所有事情保持平常心,不好奇不过问,是他的处事法则,甚至无意识地套用到了宁丹臣的身上。
他应该多问一句的。
夏玄固执地将错误揽到自己身上,宁丹臣的眼皮却猛地一跳,意识到自己做了件蠢事。
他能隐隐察觉到夏玄的精神状态,却远没有达到失忆前精准把控的能力。
明知道胸口这道伤疤很可能是夏玄的刺激源,他却将它当做了谈话的筹码。
装了青菜瘦肉粥的碗内,白气正在慢慢消散。
宁丹臣紧紧盯着夏玄,甚至因为过于专注,显出几分冷意来:“夏玄。”
黑发雌虫似乎被他这一声唤回思绪,抬眼看向他。
“他不会怪你,我也不会。”宁丹臣说,“没有必要自责。”
他有些强硬打断夏玄的话,语速极快,却字字清楚:“这不是客套话的安抚。我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我的结局是死亡,那我会在死亡之前安排好所有的事情。这道贯穿伤绝对不会是意外,大概率是我自己的安排。”
宁丹臣的控制欲差不多摆在明面上,周若明不止一次因为这件事怒骂过他是个牲口。
如果有计划在身,他是能毫不犹豫利用自己死亡的人。
“所以你没必要自责,也不需要道歉。”他对夏玄说,“如果要自责要道歉,那也应该是我向你道歉才对。”
夏玄呆呆地站在那儿,冷峻阴郁的气场总算冲淡不少,露出下面被隐藏的明艳。
他还没完全消化宁丹臣口中的话,就听见宁丹臣单方面下达决断:“所以是我的问题。”
反正是两年前的我干的事,和现在这个失去记忆的我又有什么关系?
宁丹臣不负责任地想。
“聊一聊吗?”他对夏玄说。
**
夏玄并没有多讲,主要讲了宁丹臣身上那道伤疤是怎么来的。
其他的事情,他一笔带过。
他不擅长讲故事,描述就显得干巴无味。
宁丹臣听完后眨眨眼睛,当着夏玄的面毫不客气批判自己:“果然是个混账。”
夏玄:“……”
这么骂自己真的好吗?
“所以那天是几号?”宁丹臣问道。
夏玄身形一僵:“十二月二十四号。”
他描述时并没有将日期纳入其中,只是简明扼要说一说。
宁丹臣为什么会死,死在哪里,谁杀的。
“平安夜啊。”男人已经把那条T恤穿了回去,怕刺激胸口的疤再次刺激到夏玄。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这个时间点应该还有其他特殊意义在,才会让夏玄应激到这个程度。
帝国节日不太可能,夏玄的性格不像是会对国家法定节日有感触的虫。
他看着夏玄平静的面容,某个念头在心里盘旋。
“夏玄,你的生日在什么时候?”宁丹臣的指尖轻敲桌面,最后还是问了出来。
夏玄先是愣了愣,而后脸色苍白道:“十二月二十四日。”
果然。
宁丹臣心想,再次对过去的自己下了评价:“真是个混蛋啊。”
夏玄刚来没多久的抑郁情绪因为他这一句话烟消云散。
宁丹臣一合掌,对夏玄道:“今天给你补过生日吧。”
夏玄:“……?”
“百密一疏,那个时候错过了。现在你都到我身边了,我不给你补过就太过分了。”
宁丹臣言辞凿凿。
夏玄的眼皮跳了跳,他已经三年没有过生日了。
每一次的生日都没有什么好兆头,十九岁的生日直接让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一起离开了。
他又怎么敢再过生日?
“不必了。”夏玄生硬地说,“没有那个……必要。”
第146章 上上签
夏玄面上不显, 对补过生日这件事却很排斥。
宁丹臣在安心叹了口气,换了个说法:“要出去玩吗?”
他直觉未来还会和夏玄再相处一段时间,既然如此, 生日这件事就不需要急切去完成。
“出去玩?”夏玄不解问道。
宁丹臣重新热了热粥, 对夏玄说道:“或者换个说法, 约会?”
夏玄坐在餐桌前,望着宁丹臣站在料理台前的背影, 拉尼星的记忆忽然出现在脑海中,他低低应了声好。
用过早餐后, 宁丹臣先接了来自宁哲骁的电话。
老父亲对他今天请假这件事很好奇, 张颂龄坐在他身边,戳戳他, 让他赶紧问话。
宁丹臣一听问题就知道他们两个在互相支招。他瞥了眼帮忙收拾碗筷的夏玄,对宁哲骁和张颂龄说道:“陪朋友出去走走。”
宁家父母若有所思应了声,挂断电话。
“这小子有情况。”张颂龄指指手机屏幕说。
宁哲骁抓了抓头发, 狐疑道:“昨天开始的, 他之前都在干嘛, 下了班结束工作回到家就在健身房里泡着, 什么约会都没有。”
张颂龄用一种“这你就不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我听说现在年轻人很喜欢什么破镜重圆, 还是追妻火葬场的……这小子说不准就是走这个感情线路的呢?”
“这……”宁哲骁迟疑道, 最后还是赞成了张颂龄的推测, 认为宁丹臣是最近才和人联系上的。
连镜都没有, 被迫破镜重圆的宁丹臣不清楚他们的谈话,他正忙着把昨晚叫人送来的衣服递给夏玄。
夏玄那身军装宁丹臣叫人送去洗了, 送来的衣服全是休闲服, 一套正装没有。
黑发雌虫的气场强大, 但年龄按照宁丹臣推测来讲并不大。
“走吧。”他晃了晃车钥匙, 对换好衣服的夏玄说道。
夏玄扯扯身上的无袖卫衣衣领,还是有点不太适应。
他的衣柜里只有军装和训练服作战服,休闲装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宁丹臣离开后的三年里,他一直在执行各种不同的任务,生活里只剩下实验与异兽,或是去解决污染源。
虫族的文娱并不发达,让他享受生活更是天方夜谭。
他们出门的时间早,宁丹臣嘴上说着约会,实际上也没有多少准备,全从自己的日常生活中取材。
他想了一圈,发现自己最常做的事情是在上班工作,以及把张颂龄养的仙人掌的刺,全部拔下来扎到张颂龄养的多肉上。
大作完成后,喜提张颂龄扫帚打。
宁丹臣:“……”
他看向副驾位置的夏玄,虚心求教:“夏玄,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夏玄正忙着将安全带插入插槽,抬起头就听见宁丹臣的虚心求教,登时陷入了沉默中。
明明应该是宁丹臣一个舟杨市本地人对舟杨市熟悉,为什么要问他一个外来人员。
他甚至来自异世界,不是人类。
车厢内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一个小时后,宁丹臣和夏玄到达了舟杨市崇阳山山脚的停车场。
夏玄望望车窗外的树林山坡,不知道为什么,看出了宁丹臣轻浮外表下淳朴的养生心。
工作日,天气又正好,来爬山的都是已退休的老人,山上的人流量并不大。
说是约会,实际上就是散心。崇阳山环境清幽,四下并无多少人声,只有溪流潺潺与清越鸟鸣。
夏玄没见过平和安宁的山林,四处张望一圈。
虫族的密林环境危机四伏,进去之后就是和异兽殊死搏斗,斗赢了才能安全脱离,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闲适游山。
山林之内,他焦躁不安的心被慢慢抚平,荒芜的精神识海像是进入了全新的世界。
“空气还不错吧?”宁丹臣放慢速度,笑道。
夏玄点点头,拨开面前横生的树枝:“感觉心静下来了。”
“压力太大,或者心烦意乱的时候,我会来爬山。”宁丹臣递给他一瓶水,说道。
他从昏迷中醒来后的一个月,一直在做不同的混乱梦境,梦境主题万变不离其宗,全是与夏玄有关的压抑场景。
胸口的伤疤还不停作痛。
他索性往深山跑,爬完山晚上睡觉至少没有那么难受。
崇阳山海拔不高,对宁丹臣一个常年健身的人,和夏玄一个觉醒者而言,爬到山顶根本没花多少力气。
到达山顶后,夏玄有些新奇地看着面前的建筑。
那是一间佛寺。
“求神拜佛还是很灵的,要不要去看看?”宁丹臣问道。
这与赫格拉斯帝国的兰虚教完全不同。
佛寺内焚香缭绕,耳边是诵经声,夏玄在香炉旁,恍惚间以为自己站在旷野之上。
宁丹臣取了六支香,递给他三支。看见他有些放空的神色,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在想什么?出神得这么厉害。”
“和圣殿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夏玄接过三支香,喃喃道。
宁丹臣目前记忆残缺,对他口中的圣殿并不清楚,只能大致猜出是虫族的宗教信仰。
夏玄学着宁丹臣的样子拜佛上香,结束后,他看着求签处,问宁丹臣:“那是什么?”
“求签。”宁丹臣说,“心有所惑,心有所求,都能求句签文,得个答案。”
对现下忧思困惑缠身的夏玄而言,似乎很合适。
宁丹臣倒是坦坦荡荡当着夏玄的面求了姻缘签。
夏玄悄悄看了他一眼,跟他求了一样的。
他接过僧人手中的签文,那些汉字在他眼中变换扭曲,逐渐变成熟悉的虫族文字。
上上签。
“上上签,缘分大吉。”宁丹臣拿着签文,将解词一并说出口。
夏玄看着对他很是生涩的签文,问宁丹臣:“上上签……很好吗?”
“好兆头,当然好啊。”宁丹臣笑道。
求签处的僧人替夏玄解了签文,对着这位黑发绿眸的香客说道:“福缘俱足,难得良缘,就差分勇气。”
宁丹臣站在他身边,陪着他听完解词。
夏玄看着他满含笑意的双眼,默默攥紧了那张签文,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蜘蛛丝。
求完签已经到饭点,宁丹臣索性带着夏玄在寺里用素斋解决中餐。
吃完饭后下山,速度显然比上山要来的快。
宁丹臣轻敲方向盘,思考下午要带夏玄去哪里。
却在余光中,见夏玄将那张签文叠成四四方方,轻轻摩挲纸面,珍而重之。
他悄然收回视线,脸上带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轻微笑意。
**
虫族空旷乏味的商业区给宁丹臣留下了深刻印象,夏玄难得跨越时空来一次人类社会,带他看看不一样的人文景观还是有必要的。
他停好车,带着夏玄去了市中心,一下车,夏玄望着拥挤的人流,默默问道:“原来人那么多的吗?”
爬山的时候没感觉,时间早,又都是已退休的老人们,夏玄根本没感受到恐怖的人流量。
现在站在市中心街头,很是茫然。
宁丹臣也没有预料到工作日还有那么多人,打开手机看了眼日期,才意识到已经放暑假了。
明明才毕业一年,他一个社畜除了周末和法定节假日,已经忘记寒暑假的存在了。
“学生放假了,才那么多人。”他对夏玄解释道。
除此之外,市中心附近还有个景区,游客们参观完,一溜烟往市中心的商业广场挤。
宁丹臣没算好日期时间,从早上说要约会开始,今天的行程就整段垮掉。
他难得产生了一点失落的情绪。
夏玄对此适应良好。
以往宁丹臣将所有东西都安排得正好,他很少或者说基本没有见到过宁丹臣安排出大纰漏的模样。
难得一次,他还有点新奇。
和宁丹臣之间不对等的信息差,让他感受到失忆后宁丹臣的有趣之处。
“走吧。”夏玄对宁丹臣说,“就当开盲盒了?”
“盲盒”这个词也是他在幻境之中学的。
不在计划内的约会也是别样的惊喜。宁丹臣欣然接受他的说法,和夏玄直接挤进了人流中。
这和赫格拉斯帝国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夏玄身高鹤立鸡群,他低下头,只能看见大多数人的头顶。
周边大多数是餐饮店,偶尔夹杂几家服饰店。他们顺着人流前行,到某一处时速度明显放缓。
一条长队横亘在中间。
周边人声鼎沸,单单说话根本听不清。夏玄低头,几乎是贴着宁丹臣的耳朵问问题:“他们为什么要排队?”
宁丹臣先是疑惑地问了声,而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在他耳边回答:“在等吃的吧。”
他看了眼店名问夏玄:“车轮饼,要吃吗?”
午餐刚结束没多久,饱腹感尚在,夏玄对车轮饼好奇,但也没有要停留购买的意思。
那条长队实在恐怖。
他摇了摇头,表示了拒绝。
一人一虫绕过了车轮饼店前的长队,继续逛街,到甜品店时,夏玄的脚步明显顿了顿。
他对甜食的喜好异常鲜明。宁丹臣察觉到他的迟疑,直接带着他进了甜品店。
宁丹臣去点餐,上餐后,夏玄望着桌上的巧克力蛋糕,有一瞬间以为宁丹臣恢复记忆了。
“能吃巧克力吧?”宁丹臣问道。
他说出口的那一刻,夏玄才从之前的记忆中回神,沉默地摇了摇头。
他们周边坐了几桌情侣,还有一些年轻的学生。
这种场合下,衬的他们有种莫名的憨傻气息。
巧克力的甜意从舌尖蔓延,夏玄对食物的要求并不高,唱过低级营养液的味道后,所有的食物在眼里都能得到一个好吃的评价。
但面前的这份巧克力蛋糕还是让他感到了腻味。
甚至生出反胃感。
宁丹臣不喜欢甜食,只点了一杯咖啡。放在他手边的手机屏幕反复亮起,夏玄瞥了一眼,全是都是不断涌入的未读消息。
“是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他指指手机屏幕,“要不还是回一下消息吧。”
“无关紧要的消息。”宁丹臣摁下熄屏键,对夏玄笑道。
工作上的问题助理会整合成一封邮件,发给他,然后再多发一条信息提示他查看。
或者直接电话联系他。
狂发消息的一般只有周若明和孟采宜。
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头的,《虫帝养成攻略》这个游戏的推送消息。
宁丹臣将手机翻了个面,屏幕朝下眼不见为净。
这个游戏在他手机里“死”了将近两年,今天突然狂轰滥炸,一看就知道没好消息。
他的交际圈,夏玄只认识周若明和谢之桃,那两个人他甚至没搭上话。
更别提失忆后的宁丹臣,他们之间隔着三年的时间,连世界都相差巨大。
他对现在的宁丹臣一无所知。
甜腻的巧克力蛋糕最后还是全部进了肚子,夏玄将整杯黑咖啡喝完,才勉强压下那股腻味,暗自想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不想看到巧克力蛋糕这种东西了。
出了甜品店,方才的艳阳天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阴沉沉的云。
宁丹臣抬头看了眼:“要下雨了。”
“还挺适合看电影的。”他低声念叨一句。
夏玄:“?”
约会主打一个盲盒,于是所有的行动都是即兴发挥。
夏玄坐在影厅内还没彻底反应过来,就被宁丹臣拉进了电影院。
电影都是宁丹臣拉着他挑的,让他看着海报选一个。
他挑了部海报很清新的,结果全场响起不约而同的吸气声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挑的是一部恐怖片。
夏玄受到了冲击,用气音问宁丹臣:“海报那么清新,为什么会是恐怖片?”
“可能需要一个反差。”宁丹臣也同样用气音说道。
讲完后一人一虫齐齐闭嘴保持沉默,免得影响到周边的观众。
整场电影结束正好到饭点,走出电影院的那一刻宁丹臣完全克制不住对电影的吐槽之心。
夏玄给出了并不高的评价。
他原以为那些怪物有多恐怖,看到样子后他却觉得很熟悉。
就是虫族密林异兽的模样,还有些和完全虫化的虫族相像。
无论是他还是宁丹臣,对本次盲盒电影的评价都不高。
“那岂不是能抓密林的异兽来拍恐怖片?”本来在心里想的事情,夏玄情不自禁说出了口。
宁丹臣没忍住笑,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天才。”
让那些异兽拍末日片一定很有意思。
设备拿来拍科幻片。
一条龙服务了。
电影院在商场内,下一层楼就是餐饮区。
赫格拉斯帝国的土地遭受诅咒,新鲜食物少之又少,三年前只有上层贵族拥有新鲜食物的份例,三年后,连新鲜食物都看不到了。
夏玄清楚是污染源再次扩大的原因。
以及摇摇欲坠的灭世诅咒。
距离预言中的那个灭世时间只剩下几个月,帝国早已分崩离析,在狂欢中等待末日到来。
“夏玄?”宁丹臣喊了声,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走神的夏玄这才回过神,问道:“怎么了?”
“晚上想吃什么?”
宁丹臣问道。
夏玄含含糊糊地说:“什么都可以。”
他不挑食,什么食物都能尝试一口。
晚餐结束后他们走出商场,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眼前只能看见朦胧的雨幕。
“连天气都这么出乎意料啊。”宁丹臣没带伞,夏玄也没有,一人一虫站在店面门口望着大雨发呆。
车停在马路对面的停车场内,他们转道回商场内买伞,伞架上空了大片,只剩一把透明伞歪歪斜斜挂在那。
宁丹臣:“……”
夏玄:“……”
有比没有好,那把可怜的透明伞被宁丹臣买下,真到撑开伞闯入大雨中,他们才意识到为什么这把伞被留下了。
完全不够用。
他们的半边肩膀完全湿透,伞撑着和没撑似的,雨下得又大,还刮大风,伞面在风雨中飘摇,还要努力替两个大高个遮风挡雨,实在可怜。
夏玄大步一跨,下意识想开启精神力屏障遮风挡雨,刚放出一丝精神力,忽然意识到人类社会并不存在这种“异能力”,被发现明天就得上头条新闻,还是忍住了使用精神力的那颗心,和宁丹臣一起跨越水坑。
鞋子踩过地面溅起细微的水花,一人一虫拿着伞在暴雨中狂奔,终于到达停车场,坐在车内时,全身基本湿透了。
连头发都半湿,疲倦地搭在头顶。
宁丹臣从副驾的储物盒里拿出一次性毛巾递给夏玄:“擦下。”
他的头发还在滴水,忙着开车就没管它,还是夏玄顺手帮他擦了一把。
回到公寓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先去洗澡。”宁丹臣催促夏玄去洗澡,自己则拿了条干毛巾擦身体,顺带去厨房煮姜汤。
淋雨不做好保暖,第二天的身体状态就是开盲盒。
他甚至还要回公司上班。
宁丹臣关掉天然气,将锅里的姜汤倒进碗里,夏玄正巧洗完澡从浴室出来。
夏玄嗅了嗅姜汤的味道,姜味冲鼻,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宁丹臣惊讶道:“病毒跑那么快?”
夏玄于是再次和宁丹臣重申一遍军雌的身体很抗造,不会轻易发烧感冒。
他身后的皮肉伤缝合后,今天甚至只剩下一道疤,差不多愈合完全。
然而这句话说出口没多久就被打脸了。
夏玄的体温在深夜忽然升高,整个虫烧得意识不清。
他睡主卧,宁丹臣在客卧,半夜胸口伤疤开始作痛,硬生生把他疼醒了。
不仅是伤疤痛,连大脑深处都传来间歇不停的刺痛。
痛楚之下睡意全无。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夏玄的精神力触须几乎遍布整个公寓。
也影响到了他本身。
宁丹臣打开床头灯,脑海中却猛地闪过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那些记忆像是炸弹一般,在他的大脑里炸开掀起风暴,他脚下一软,一个趔趄扶住了房门把手。
他晃了晃头,试图重新回想那些片段。
那些记忆的视角全是他本人,视野里全是陌生的场景。
宁丹臣直觉认为这些记忆和他丢失遗忘的那些记忆有关联,然而再次回想时只能收获重锤般的痛楚。
他倒吸一口冷气,轻轻揉了揉太阳穴,隔壁主卧却传来一声脆响。
宁丹臣忍着头痛打开房门,敲主卧门问道:“夏玄?夏玄你还好吗?”
房间内没有应声,他打开主卧房门,夏玄在床上蜷缩成一团,整张脸红透了。
地上是玻璃杯的碎片,方才的脆响就是玻璃杯落地的声音。
宁丹臣眼皮一跳,伸手去碰夏玄的额头。
快烧成蒸炉了。
他低声骂了句,夏玄背后的伤口还没好全,他还带虫爬山淋雨,不发烧就奇怪了!
医药箱在客厅,他转身就要去拿,手腕却被夏玄钳住了。
“宁丹臣……”夏玄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灼烧,荒芜的精神识海内大地开裂,滚烫的岩浆正待爆发。
他的意识将自己割裂成两半,一半清醒理智,清楚明白这是发情期的问题。
另一半却是暴虐不堪,恨不得将所处的空间彻底毁灭。
他的手因疯狂动摇的理智出现半虫化,利爪轻轻一勾,就将身上的被褥撕开一道口子。
宁丹臣头痛欲裂,望见被撕裂的被子还有心思惊讶发问:“夏玄,你们发烧还会变身吗?”
夏玄的理智叫他这一句无厘头的问话扯回来一点,嗓音嘶哑道:“发情期……离我远一点……”
这里没有抑制剂,宁丹臣也失去记忆,夏玄没有在他身上感知到精神力的存在,意味着宁丹臣不会安抚他的精神识海。
他在这个房间里是危险的。
宁丹臣面对一个发情期精神力狂化的军雌没有任何自保能力。
夏玄打了三年的抑制剂,又因为二度觉醒实验过度进入精神污染状态,精神识海早就崩塌得差不多,一到发情期就异常痛苦,造成的破坏也是巨大。
因此有预感发情期的前几天,他会让若泽把自己关进卡赛庭机关的地下监狱内,配备好足量的抑制剂和营养液,直到度过发情期。
他不能伤害宁丹臣,让他赶紧离开才是最好的方式。
“什么发情期?这又是什么?”宁丹臣焦头烂额,夏玄发烧成这样,精神状态也很糟糕,居然还要让他离开。
夏玄已经没有办法回答他了。
他剩余的理智都在控制自己,不要伤到宁丹臣。
到最后直接用半虫化的利爪在另一只手臂上划出一道伤口,企图用伤痛唤回半点理智。
宁丹臣心下一惊,用力钳制住利爪,惊道:“你在做什么?!”
他现下终于明白,夏玄的发烧只是发情期的附带效果,这个时期的夏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会陷入发狂状态。
“你之前都是怎么解决的?”夏玄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大,宁丹臣手劲再大也比不过常年在战场斩杀异兽的军雌,险些叫夏玄挣脱。
夏玄嘶哑道:“抑制剂……禁闭……”
抑制剂不做他想,肯定是虫族才有的东西。禁闭的方式宁丹臣就没有考虑过。
“还有没有别的方法?”宁丹臣钳制夏玄的姿势别扭,现夏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理智正在被一点点吞食,松石绿眼瞳成竖针状,如同野兽。夏玄从所剩无几的理智中挤出回答:“精神力……”
“精神力?”这个回答比之前的答案更加难以理解,宁丹臣脑海深处的痛苦似乎有了发泄通道。
无数记忆如同雪花般飘飘扬扬洒落,从最深处随着磅礴的精神力一股脑涌了出来。
零碎的片段终于完整。他在卧室内,看见了两年前的自己。
被强行矫正的人生重回正轨,两年前的宁丹臣跨越时间的洪流,带着大量记忆,回到了他的身体。
冥冥之中,他听见“滴”的一声机械音响起,眼前普通的卧室忽然换了一副景象,视野内,无形的精神力触须显出模样,眷恋地缠住了他。
掩藏在昏迷之后的过去终于从迷雾后现身。
宁丹臣望着挣扎痛苦的夏玄,忽地叹息一声:“……夏玄。”
旋即磅礴的精神力在主卧内释放出来,他操控一缕触须带上了主卧的房门。
被发情期狂乱的精神识海蚕食理智的夏玄在干涸痛苦中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三年前安抚他的精神力环绕着他,温和地平息五脏六腑的灼烧感。
半虫化的利爪恢复原状,他下意识追寻气息的源头,依恋地缩进了宁丹臣的怀中。
宁丹臣的大脑还在更新中,任谁被剥夺记忆后,又被强行塞回记忆,都需要好好整理思绪。
夏玄的动作中止了他的思考。
黑发雌虫缠住了他,动作笨拙地吻上了他的唇。
他的手搭上夏玄的后颈,轻轻抚摸那一小片肌肤。
黑发雌虫喟叹一声,克制不住打了个哆嗦。
修长的脖颈扬起,他将脆弱的命门暴露在男人眼前,任由对方掌控他。
宁丹臣的掌心感觉到一片湿意,他俯身,轻飘飘的吻就落在了喉颈间。
夏玄像是完全受不了他的亲吻,打了个摆子后将脸埋在的肩颈处。
方才暴虐狂化的军雌,现下在宁丹臣怀中乖顺异常,仔细一看却能看出身体在轻微颤抖。
宁丹臣的嗓音沙哑,轻声夸奖道:“好乖。”
夏玄轻咬他的睡衣衣领,整个虫抖得不成样子,背后骨翅控制不住张开。
宁丹臣欣赏那副蓝紫色的绚丽骨翅,灯光下,翅翼流光溢彩,却又暗含杀机。
他不惧怕那些极具威慑力的尖锐骨刺,湿漉漉的手指轻抚上翅翼与蝴蝶骨相连之处。
手指叫骨刺划出一道口,血珠顺着绷直的脊背滑落,隐匿在黑色的被褥之中。
他们在摇晃的灯光下拥吻。
作者有话说:
滑铲大失败,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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