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吗?”


    素白如玉的、修长且美好、极尽造物之极限的指尖于那点缀着黑曜石的座椅扶手上轻叩,有暗色的兜帽自那灿金的发丝间滑落,露出那神明之所创造最完美造物璀璨且华美的面庞。


    有若蝶翼一般的眼睑垂下,于车厢内壁灯饰的照耀间投下浅淡的阴影。


    清清冷冷的,恍若金玉相扣又好似滚珠落玉盘的声音于这空间中响起,落入到靡菲斯特耳中。


    这话语无头无尾,然而靡菲斯特却是于最短的时间之内给出了答案。


    “像。”


    过去之我并非今日之我,纵使有着同样的灵魂,是同一个生灵的过去与现在,可不管是地狱中的生灵还是天堂中的旧识都清楚,路西菲尔同路西法之间并不相同。


    这样的不同并不仅仅体现在发色、眸色与翅膀的颜色之上,还有那神色、姿态、嗓音等诸多方面。


    可是于此一瞬间,当靡菲斯特走入到那车厢并且那兜帽自那灿金的发丝之间滑落之际,这恶魔却好似再度见到了那闪耀于天际的晨星,有着神之颜之君主称谓的天使之王。


    天国的副君殿下,此世之间最接近王座与神明者,路西菲尔。


    但当那话语问出,当那恍若苍穹一般孤高却又带着冷意与暗沉的蓝眸投向自己,靡菲斯特便知道存在于此的并不是什么路西菲尔,而是地狱之主,撒旦路西法。亦是此前于威利克斯的府邸之中,他们所讨论的,想要窥得真实情况并且干掉的那一位。


    当自无尽深渊之中走出的晨星选择舍弃菲尔的封号,不再是光而是暗的那一日起,所有的过往与荣耀被舍弃,存在于此世间的便不再是路西菲尔,而是路西法。


    不管是路西法还是靡菲斯特对于那些心思各异的恶魔大公们所商议的内容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兴趣,恰如同世间的一切都逃不开神明的双眼,这地狱当中所发生的一切亦处在路西法的掌控之中,掀不起丝毫的风浪。


    事实上靡菲斯特本不知道这一点,只不过在一次次血与泪的教训之后这狡诈多端且智商极高、极是善于揣度一切的恶魔终是隐隐然之间回过味来,对着撒旦陛下彻底献上忠诚。


    由此,这位地狱有数的大恶魔终是明白,他们之所以的能够翻身与反抗的机遇和契机,不过是路西法闲极无聊时的消遣。


    同样的事情显然并不仅仅发生在靡菲斯特的马车之上,当威利克斯送别拜蒙这位最后离开的大恶魔,于那分别前的最后一刻视线于空气当中相交,而后各自散去。当这位行事低调声名其实并不怎么响亮的东方恶魔王挥退仆从之时,有面目身形俱是隐藏在暗色兜帽与斗篷之中的身影凭空出现,兜帽自那灿金的发丝间滑落,显露出那张属于昔日晨星的光辉且华美的容颜。


    上一刻还在小心谨慎的同那些各怀心思的恶魔大公们商量着如何推翻撒旦统治,地狱属于恶魔的威利克斯脸上扬起恭谨而不失礼貌的笑容,对着那分明披着昔日晨星皮囊的路西法拜倒。


    “嘘——”


    路西法抬手,以食指指尖抵住唇侧,有风自这地狱的夜空之中吹过,清清冷冷的,却又好似那更深露重的深夜里,蠕动于墙角的莫名阴影一般,带着说不出的寒意与诡谲。


    就在下一刻,在路西法问出那同样没有什么头尾的问题并且得出答案之后,撒旦的身影于恶魔的肉眼与感知当中消失,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唯有那属于昔日晨星的清清冷冷的嗓音在这夜空中回荡,落入到早已真切归顺到撒旦麾下的大恶魔耳中。


    “忘记你之所见到的一切。”


    几乎是在那同一时间,在属于路西法的身影消失之后,靡菲斯特、威利克斯、罗弗寇等恶魔大公们纷纷抬手,对着自己施放了一个遗忘记忆的术法。


    所以——


    撒旦在上,地狱真的属于恶魔吗?


    从无尽深渊之中走出的魔王清楚的知晓这一切,知道恶魔们背地里的集会与谋算,亦清楚那看似平静水面之下的暗流。


    但,并不在意。


    眸色发色乃至于姿态似乎同昔日晨星一般无二的路西法身形在那同一时间消失,一个又一个肉眼所不能见,气息亦似乎同整个第九层背叛地狱相融合的光点于那地狱的夜空中汇聚。


    在那顺位、逆位的五芒星图案之间不断转换,而后隐去消散。


    下一刻,寂寂的黑暗之中,有生灵睁开了双眼。


    在那属于撒旦的寝宫之中,于那层层帘幔之间,在那点缀着照明晶石的殿宇之内,有修长且分明、骨肉均匀且美好的指尖自那充满地狱风格的暗色系衣袖间伸出,自带光芒的、于那顺位、逆位之间不住转换的五芒星图案显现。


    “我失去了一段记忆。”


    低沉且优雅的、华丽的、恍若大提琴一般的嗓音于这静寂无人似乎没有任何生灵的宫殿之中响起。衣角于空气之中划过冷硬的弧度,随手将那五芒星图案纳入到掌中,而后将手负于身后,这黑发黑眸的魔王继续道:


    “而这个世上,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唯有——”


    路西法并没有吐出那个名,但那答案早已是不言而喻,并不需要任何过多的言语。


    所以——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呢,路西法?”


    有非男非女、非老非少,却又似乎是由无数男女老少之所混杂在一起的声音在这宫殿之中响起,属于黑暗的、阴冷且诡谲的、充满无数负面因素的意志开始笼罩在这宫殿当中。


    但就在即将触及到路西法脚下那地面的时刻,这魔王忽然抬眼,有冷光于那黑眸之间闪烁,那原本负于身后的手臂再度向前伸出,手掌摊开,在那顺位、逆位之间不断转换的五芒星图案显现,淡淡的辉光闪烁,阻止那黑暗的继续前行。


    光与暗,属于神明之最完美造物堕落之后转化的身姿同那掌中的辉光以及那浓稠到几乎有如实质的、几乎化不开的黑暗之间相互对峙,几乎组成一副浓墨重彩却又充满压迫与各种宗教气息的、需要精心之所解读的油画。而在那五芒星之所散发的辉光之下,路西法的脚边,则横七竖八的散落着一件又一件的材料。


    火焰,泥土,星辰,橡木,流水......


    如果忽视那一节节类人的耳朵、眼睛、胳膊、大腿等部位的话,那确实只是一件件没有任何生命力的材料,仅此而已。


    神明之所钟爱,世间之极尽美好。做为神明之所创造的最完美造物,造物主之所不能复制的奇迹,晨星的完美显然并不仅仅在乎那份完全符合造物主之所想象的容貌以及那经由神明之所赋予的实力,还有音乐、雕刻、绘画等诸多方面。


    而这一切并没有在晨星坠落之后被收回。


    更不用说那本就是凭晨星之聪慧,以及那造物主之所赋予的先天优厚条件而习得。


    只是造物之与造主的界限仍然存在,从来没有被打破,而曾经于神明的伟力之下,路西菲尔之所掌有的创造、点化生命的权柄却并没有被路西法所继承。


    撒旦手下之所诞生的,不过是一件件精巧且没有任何灵魂的死物。


    恰如同此刻堆放在路西法脚下的,一件件没有任何生命力的材料与零件。


    所以在落入到地狱之后,在将整个地狱彻底收入囊中,路西法曾一次次解剖那游荡于地狱当中的灵魂,想要以此研究神明创造生命与灵魂的方式和运行。


    这成为地狱里第一次同样也是最残忍的酷刑。


    毕竟地狱原生的生灵们或许狡诈残忍,可是如这位陛下一般,优雅且闲适的、恍若完成某项伟大且神圣的工作抑或者雕琢一件拥有极高价值的艺术品一般,一点一点的将一个个灵魂所解剖。


    如果你有幸见过那景象的话那么相信我,即使是再心性坚定且残忍不过的恶魔,也会为此而感到胆寒。


    事实上在此之前,纵使再如何的充满血腥与争端,可在这地狱之中,其实是没有酷刑这个概念存在的。


    “当然是——”


    唇角笑意挑起,那虚幻的五芒星一点点变幻,最终定位成属于神明的、正位的模样。灿烂的金色自那黑色的发尾一点点染上,有如夜一般深沉的眸色逐渐被那恍若苍穹一般的蓝色所浸染,在那淡淡的辉光之中,路西法开口,有如大提琴一般的嗓音向着那清清冷冷的、好似金玉相扣滚珠落玉盘一般的声音所转变。


    “问个清楚啊。”


    只是纵使外表与样貌在向着曾经的、属于路西菲尔的样子所转变,但路西法的语调与态度无疑恶劣且愉悦,同昔日那光辉闪耀且虔诚圣洁的晨星并不相同。


    “不,停下,路西法!你忘了吗,祂不会回应你的!”


    无形的尖啸在这被阵法与禁制所层层禁锢的宫殿当中回荡,黑暗之中的意志与声音开始试图冲撞并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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