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虽然吃喝嫖赌样样拿手,可杀人放火这样的事情暂时还不太敢沾。
让他忌讳的是,林琅在他跟前一直都是温和无害的,却没想到这样的人动起手来都敢见血。再想想从他到林家开始的总总倒霉事,贾琏心里不是没有怀疑。
经此之后,贾琏但凡见到林琅笑眯眯的模样,心里便有些发怵。那天一早在船上看到的事情,也成了贾琏不敢说出口的秘密。
他合理怀疑林琅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意有所指,若是自己真的口风不严,林琅会起灭口的心思。
贾琏打了一个冷噤,才回过神来,发现凤姐儿早就跳过这个话茬了。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林姑父和姑妈虽然走了,林妹妹好歹还有个哥哥顶门户。宝妹妹就可怜了,遇到这么个哥哥。”
贾琏这才想起是薛家那个打死了人,还要靠着别人收拾烂摊子的薛蟠来。
“薛家在京中不是有宅子吗,我白日里好像听人说了一嘴,是住到咱们府上来了?”
薛蟠在金陵打死了人,并不像王夫人说的这般轻描淡写。
那冯家在金陵城虽比不得薛家,可也是传了好几代的乡绅了。
冯家在应天府告了一年的状,府尹碍着王贾两家的情面迟迟拖着不判。直至贾雨村上任,王子腾又亲自出面,才了结了这桩案子。
薛蟠虽然全身而退,却也在应天府销了户,这金陵城日后是别再想回去了。
自薛蟠之父走后,薛家大房早已不及当年,此次为了捞薛蟠出来,金银流水一般地填进去,也确实伤了几分元气。
薛家在金陵能够一家独大,是因为仗着他们这些老亲的脸面,可到了上京城,谁还认薛家这个牌面上的人物?
薛家要在京中立足,自然要巴紧了王家和贾家,如何会住到自己家中?
恰好薛家进京的前脚,王子腾奉旨出京,薛太太跟自家嫂嫂素来不和,王夫人开口挽留,薛太太便半推半就的住下了。
薛太太是凤姐儿的姑妈,凤姐儿自然不会在贾琏跟前揭她的短:“你也知道我那薛兄弟是个浑不吝的,叔父不在京中,姑妈也指望着二老爷能管管他。再说了,宝妹妹可是要进宫选公主侍读的,在咱们家可比外头好打听消息。”
这次要选侍读的,除了几位郡主,还有皇后娘娘所出的松阳公主,而元春正是皇后娘娘宫中的女史。
松阳公主是中宫嫡出,明年六月便要及笄,去岁宫宴时皇后娘娘透露出要给她选伴读的消息。薛家正是从王子腾那里得了信,才火急火燎地上京。
毕竟薛家的处境本就尴尬,皇商的名头虽然听着好听,可上皇继位之后,便对商户有了诸多限制,地位早就不似开国初期那般了。
薛姨妈心气大,若宝钗能去嫡公主身边做侍读,抬一抬身份,她的亲事也能往高处抬一抬。
只有宝钗高嫁了,迟迟拖着未定亲的薛蟠才能寻一门好亲。
贾琏也只是顺口问一句,想交代的话说清楚了,他醉意也涌了上来,迷迷糊糊便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林家兄妹果然到了贾府。
贾母今日早早便醒了,用了早膳之后便一直在屋子里等着,听到外头小丫鬟传话,顿时激动地站起身来。若不是鸳鸯拉住她,只怕她都等不及要往外头去了。
王夫人和邢夫人得了消息,也慌急慌忙地往荣禧堂里赶——不急不行,昨日里王夫人才挨了一顿排头,若是她去的慢了些,老太太指不定又要记她一笔。
正房花厅里坐了一溜人,林琅扶着黛玉,先给贾母请了安。
贾母想站起身来,又坐了下去,只朝二人招呼道:“好孩子,快过来给外祖母瞧瞧。”
黛玉在贾母这里是心肝肉惯了的,贾母搂着她哭了一阵子,好不容易才在众人的宽慰下收了泪,又转头打量林琅。
“有五六分像他母亲。”原本贾母这句话是笑着说的,可说着说着眼泪便涌了上来,“我可怜的儿啊!”
倒不知在哭贾敏,还是哭这两个父母早丧的外孙。
贾母正哭得哽咽,众人一时都劝不住,只听一人脆声道。“老太太可不许哭,好不容易把林表弟和表妹盼回来了,可莫要把人吓走了。”
能这样在老太太跟前说话的,也只有凤姐儿一人了。
林琅转头往她看去,见她只穿了一身松花色的挑线穿花缎面裙,头上戴了一套翡翠头面,反而收住了凌厉的气势,显出了三分温婉来。
她一反常态的素净,反而让贾母对她多了几分和善,又见黛玉哭得跟泪人儿似的,连忙让鸳鸯端水来净面。
凤姐儿便站在一旁仔细盯着林琅瞧,半晌才道:“莫怪你琏二哥在我跟前夸了又夸,林兄弟果然是个风俊的人物,倒是把宝玉给比下去了。”
她这话一落,一直垂头不语的王夫人便抬头看了凤姐儿一眼。
说到宝玉,贾母声音便大了一些:“对了,宝玉呢?我昨日便与他说了,让他今日不要出门,快去喊他过来。”
“那真是不巧了,不晓得外甥和外甥女要来,我让他今日去庙里帮我还愿去了。”王夫人连忙应话。
她如何会让自己的儿子在家巴巴等着林家兄妹,昨夜从袭人口中听到贾母的嘱咐后,便想法子支走了宝玉。
贾母嘴角落了下来,但到底没说什么,让鸳鸯打发人去让三春过来,说今日学堂不必上了。
“外祖母,容我先去拜见两位舅舅。”林琅站起身来。
贾母便笑了起来:“正是如此,你大舅舅正在家中呢,二舅舅今日也休沐。”
说罢便让凤姐儿让人套车送林琅过去。
邢夫人正要搭话,凤姐儿连忙应道:“我们二爷昨日便嘱咐我,若是林兄弟你进府了,赶紧打发人知会他一声,这会子估计正在二门外等着呢,让他领了你到东大院里去。”
林琅到了二门外,果然见贾琏等在那里。
贾琏见了林琅,就像老鼠见了猫,二人一路无话,径直到了东大院。
正如贾母所说,知晓林琅今日要来,贾赦特意没出门,以表示对这个外甥的重视。
贾敏在闺中时与贾琏的亲娘张氏交好,他们兄妹之间的关系也亲近。只是贾敏跟着林海外任多年,亲兄妹多年不见,也难免淡了一些。
去岁从贾琏信中得知,这个年纪十几岁的外甥早早的中了秀才,贾赦心中也有几分欢喜。
只他不是读书人,自然不懂读书人那一套,问了些林琅平日的生活起居,又嘱咐她若有事只管来寻自己,便打发林琅往贾政处去了。
相比贾赦,贾政的态度就热情多了。
林琅已经中了秀才,贾政这种没有功名的自然不会去考校她的功课,开口便问她可有字,大有给她赐字之意。
林琅心想着这还真是一对亲父子,立刻答道:“考取了功名之后,父亲便亲自为我赐字‘慎之’,只盼我谨言慎行。”
她小小年纪中了案首,林海虽然心中骄傲,可也常思常忧。
林琅是女子,从她下场科考开始,便没有回头路了。林海原本是想着自己还在,多少能给她安排一条退路,却没料到自己会乍然病重辞世。
贾政点了点头,又问林琅学业。
“父亲替我引荐了一位旧故,只我尚在孝中,不好登门拜访。”林琅如实道,“如今只在家中读一读父亲先前的旧书,不敢荒废了学业。”
贾政一听这话连连点头,恨不得与林海互换儿子。想起先前见过的薛蟠,同样是外甥,这个可是自己嫡亲的,根子可没长歪。
瞧见进来的贾琏,他又想起自己那个快被养歪了的儿子,转头问自己的小厮:“宝玉呢,为何不见宝玉?”
那小厮在贾政身边伺候多年,听贾政话里含着怒气,只小心答道:“老奴听门房里说了,宝二爷今日一早便替二太太还愿去了。”
学业不行,总占了一桩孝顺吧。
可惜在贾政心里,宝玉学业不行,再孝顺也白瞎:“还愿哪一日都能去,明知慎之今日要来,不跟在他身边学习一二,偏偏今日去还愿,我看他就是不求上进,故意躲懒。”
那小厮不敢再吱声,贾琏见状连忙上前来打圆场。
正午将近,贾政留了林琅用午膳,又一一引荐了他养在家中的几位清客。
贾政当年是靠着贾代善的余荫补的官,并没有经历过科考,这其中自然是因为贾代善观其资质,估摸着他这条路走不通。
荫补的官员,若无例外,五品就走到头了。
贾政最羡慕的,就是林琅这些正经走科举之人。他身边最看中的几位幕僚,便是几位秀才。
秀才与秀才之间自然也有区别,贾政身边这几位都是科举这条路走到头了的穷秀才,若不然也不会待在一个员外郎身边做清客幕僚。
贾琏这样的,这些清客都能闭眼吹,更何况一个少年秀才。
林琅历经了近一个时辰的捧杀,心中直叹在这样的花式马屁之下,很难让人不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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