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源平日里的话没有江奇和江果果这么多,也比他们稳重,但家里少了他,大家还是觉得缺了些什么,突然冷清了不少。家里原本有三个孩子,如今只剩下两个,偶尔江果果会进二哥屋里坐坐,看着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书桌,实在有些落寞。


    但日子还是照常过。


    江源如果要回家,得耗一些时间转船,但其实也不算太折腾。不过他很少回来,十五岁的小少年已然将自己视为男子汉,将自己对大哥的承诺牢牢记在心底,他一定会加倍努力,等到毕业之后,成为一名能为人民干实事的公安。


    江源给家里寄的信中,写着自己是笨鸟先飞。


    可实际上,宁荞才不认为他是笨鸟,只是当年母亲断然离开给孩子造成一些心理阴影,再加上数年后苏青时那张伪造知情人的纸条,使得他深受打击,总爱怀疑自己而已。


    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江源从当年的阴影与遗憾中走了出来,找到人生方向,真真正正成为弟弟和妹妹的榜样。


    -


    到年底,傅政委家传来好消息。傅倩然在几个月前上军区医院看病,认识一位姓胡的医生,两个人相处融洽,说是在处对象,估计等到年后就要结婚了。


    军区大院里很久没有办喜事了,大院军人和军属们都盼着吃傅倩然的喜糖。一回她将胡医生带回家和父母见面,大家都凑上前围观,不看不知道,一看倒觉得真眼熟。胡医生和以前那个叫陈文的知青长得很像,皮肤很白,戴着一副眼睛,看起来文质彬彬的。


    好几年过去,傅倩然喜欢的,始终是同样的类型。


    当然,大家伙儿都不是缺心眼儿的,当年的事,谁都不会再主动提起。


    宁荞依稀听说傅倩然将胡医生带回家,见过家长。


    只不过军区小学上下班的时间和她单位的时间不同,即便同住一个家属院,可她们很少碰到。


    今年过年,宁荞的娘家人会来海岛探望。


    小俩口每天都在忙活,除了一起去供销社找找有没有什么好玩儿的买回家给小侄子之外,还经常带上水桶去海边,学着江源和江奇,捞回一些海鲜。


    皮皮虾、螃蟹还有海虾都是活蹦乱跳的,进了桶就开始蹦跶,宁荞被溅一脸的海水,江珩便在边上笑。


    她招招手,让江副团长过来看。


    江珩一凑过来,海虾差点往脸上蹦,她笑出声,将水桶重新塞回给江珩。


    海边的落日特别美。


    小俩口时常坐在沙滩上,看着太阳缓缓下山,水桶被宁荞不小心碰倒,鲜活的海鲜使劲往外爬,生命力十足,她摆摆手,对它们说:“回去吧,明天再来抓你们。”


    江副团长失笑。


    他媳妇这是给皮皮虾、螃蟹和海虾多放一天的假?


    太阳落山之后,小俩口便手牵着手回家。


    等快到军区大院时,宁荞顿了顿脚步,对江珩说:“你看那边。”


    家属院门口,他们看见傅倩然的身影。


    傅倩然正和胡医生站在大树下。


    这些年,傅倩然一直是一个人,重新变成父母的乖闺女,陪在他们身边,倒是傅政委和书兰姐放心不下,一个劲给她介绍。长辈就是这样,闺女处对象时,心里担忧,闺女真不处对象了,更操心。


    这回傅倩然自己找到个对象,书兰姐终于松了一口气,时时刻刻都是神采奕奕的,乐得不行。


    此时,胡医生望着傅倩然许久,才开口。


    “倩然,我妈说,咱们最好生三个,第一个是儿子,第二个和第三个是闺女。她说,生儿子是名气,生闺女是名气,这样一来,我俩名气福气都占了。”


    宁荞没有刻意去听,但回大院的路,得绕过他们身后。


    胡医生的话飘到她耳畔,她漂亮的眉微微蹙起,寻思要不要调转方向,和江珩上哪儿再逛逛,晚点再回家。


    “我妈还问,等你怀孕之后,是不是先把现在的工作让给我弟?我弟待在家里好多年了,一直没有合适的工作。”


    宁荞的眉心拧得更厉害的。


    “把工作让给你弟,那我怎么办?”


    “倩然,你别误会。我妈是担心你辛苦,又得上班,回来还要照顾孩子,怕你身体吃不消。我妈是真心为我俩的,她说等你先把生娃的任务完成好,到时候也才二十多岁,再去找工作不难。毕竟你高中文凭,还有多年教学经验,我妈说,别说是军区小学了,就连军区初中和高中都愿意收你,福利待遇还更高。”


    傅倩然看着胡医生。


    胡医生说话慢条斯理,笑容温润,一字一顿,慢慢和她讲道理。


    确实,她喜欢他。


    这样的心动感觉久违了,她很珍惜,但再珍惜,上回的事,也该长记性了。


    宁荞试图上前。


    没走两步,却犹豫了,迟疑片刻,还是决定不多管闲事。


    几年前,她就是管了傅倩然和陈文的闲事,才使得她俩连朋友都没得做。


    如今多年过去,她不再原地踏步,傅倩然也成长了,该自己抉择未来的路。作为外人,宁荞没资格插手,更管不了这么多。


    “我很喜欢这份工作,不会把这份工作让给你弟弟的。”傅倩然轻声道。


    胡医生愣了一下,笑道:“我妈没有别的意思,主要是——”


    “还有,咱俩结婚的事,还是缓一缓再说吧。”傅倩然又说。


    胡医生以为自己听错了,嘴角笑容僵住:“结婚不是儿戏,你怎么了?”


    “我妈也说结婚不是儿戏。”傅倩然说,“所以要深思熟虑。”


    “你妈什么时候说的?”


    “就是在你妈说个没完的时候。”


    “我妈是为我们好啊!”


    “我妈也是啊。”


    傅倩然一本正经,说到这里时,恰好回头,余光扫到宁荞。


    她有些不好意思。


    又让宁荞看见这样的一幕。


    可同样的错误,至少她没有再犯第二次。


    争执之下,傅倩然发现胡医生开始气急败坏。


    望着此时他有些失态的神情,她轻轻叹气。


    也许自己的眼光,真不怎么样。


    不过好在这一回,她没再像从前那样要死要活的。


    好歹成熟了些。


    -


    一九七六年的新年,宁荞的父母和哥哥嫂子带着南南来到海岛。


    住在岛上这么多年,宁荞早就已经克服晕船的困扰,不过她娘家人还没有适应,常芳泽和焦春雨第一次坐船,吐得七荤八素的,到码头时,双腿都发软。


    宁致平扶着常芳泽,宁阳扶着焦春雨,宁荞远远朝着他们招手,他们几个则气若游丝地扯了扯嘴角。


    江珩连忙上前,帮忙提行李。


    宁荞找了找自己小侄子的身影,目光落在一个小男孩身上时,还不敢确定。上回看到南南的照片,是去年过年的时候,但小不点一天一个样,变化很大,她怕自己认错人。


    “姑姑!”


    是南南先开口喊宁荞的。


    小家伙一点都不认生,蹦得老高,刷完存在感之后,“咻”一下就迈着小短腿冲过来。


    孩子虽小,加速冲刺时飞奔而来的力道却不小,宁荞被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差点被站稳。


    南南在姑姑跟前站定,小手扶着姑姑,眨巴着眼睛,好奇地盯着她看。


    南南都快三岁了,可这严格意义上,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姑姑。


    虽然爸妈和爷爷奶奶都说在他刚出生的时候,姑姑抱过他,可小团子毫无印象。


    南南挨着姑姑,两只小胖手环着姑姑的脖子,笑嘻嘻的,机灵又可爱。


    宁荞蹲在地上,双手捧着南南肉乎乎的小脸蛋,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姑姑?”


    “爸爸妈妈说了,姑姑是最漂亮的!”南南口齿不清,但热衷于表达,奶声奶气的模样,像个小马屁精。


    见姑姑在笑,他又比出一根胖手指:“第一名的漂亮!”


    江珩提着行李,给岳父岳母和宁阳夫妇带路。


    走过南南和宁荞身边时,焦春雨笑道:“把姑姑哄得再开心也没用,姑姑可抱不动你这个小胖子,得你自己走路。”


    两岁多的小朋友,人小鬼大,走路多累,他只想要大人抱抱。


    小团子仰着脸蛋,在人群中搜寻一圈,最后将目光定在江珩脸上。


    “这是姑父。”宁荞笑着说。


    江珩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和小不点相处,脸色是习惯性的冷冰冰,也不知道会不会吓到他,刚要笑一笑,忽地见南南伸出两只胖手手。


    “姑父抱抱。”南南奶声道。


    江珩二话不说,将他抱了起来。


    软乎乎的一个小家伙,窝在怀里,半点力气都没使,反倒将自己的一只小手在姑父肩膀上随意一搁,压根不怕自己摔了,安全感十足。


    爸爸、爷爷和姥爷都没有姑父这么高的个子,小团子顿时可喜欢姑父了,小手指着天上。


    小不点的表达能力还这么好,一着急,就开始“哎哎呀呀”的。


    宁荞是托儿班的老师,还是副园长,日常就是和小朋友们打交道。她看出小侄子的心思,刚要给江珩“翻译”,忽地见江副团长将南南举得高高的。


    南南的小脸被惊喜点亮:“哇!”


    -


    念叨这么多年,常芳泽终于能来闺女远嫁的海岛看一看。


    往日里不管是在信上,还是闺女和女婿回来探亲时,都说岛上气候好,常芳泽还以为他们是怕自己担心胡说的,压根没往心里去。但现在,真正到了清萍岛,她才不得不承认,他们不是在瞎说,这儿的冬天,称得上温暖,也难怪闺女逐渐养好了身子。


    再等到进了军区大院,来到小俩口的家,常芳泽就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了。


    “好大啊!”焦春雨在屋里转了转。


    焦春雨忙跟宁阳商量着,等回到安城,他们也要向单位领导申请一所大房子。


    越大越好,这么大的屋子,住得才是真舒坦!


    不过,普通国营工厂员工的待遇,肯定没有军官这么好。这两年宁阳升了职位,在单位里也算个小领导,可还没来得及让妹妹去和妹夫显摆一下,他妹夫就也升了。


    那可是副团级军官,常芳泽和宁致平低调归低调,可逢人都要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宁荞如今在岛上的日子过得有多滋润,羡煞旁人。时间长了,连厂长和厂长夫人都不蹦跶了,毕竟林广民到现在都还没有在国营单位转正,哪里比得上宁荞的爱人。


    常芳泽和焦春雨经常听宁荞说起江家的弟弟妹妹们,但这还是第一次见。


    江奇爱做饭,江果果爱学习,俩孩子都很活泼,却又不至于太闹腾,常芳泽从安城的百货大楼给他们买了些文具,这是在岛上买不到的,特别漂亮,俩孩子乐坏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会儿在放寒假,真巴不得带回学校给同学们看看。


    这一年的年夜饭,是江珩与宁荞准备的,江奇只能打下手。


    几个月前,江源离家去念书,小俩口便想到,再过一年,江奇也得上高中去。江奇羡慕二哥的住校生活,如果到时候他能顺利升上高中,很可能也会选择住校,毕竟军区高中离他们大院有点远,七三年那会儿,程旅长和董主任的小儿子上高中还闹着要买一辆自行车。


    如果一年后江奇出远门念书,江珩和宁荞就一定得学会做饭了,否则只能拿着饭盒上食堂打饭去,一日三餐的问题实在解决不了。


    相爱的小俩口,就算是一起待在厨房里做饭,都能做出乐趣。


    江奇的活儿被哥哥嫂子抢走,好几回眼巴巴瞅着他俩,想插手。但别说插手做饭了,就连插一句话都很难!


    客厅里,江果果在逗南南玩。


    小不点长得粉雕玉琢,有点像团团,她往他白嫩嫩的脸蛋和胳膊上戳了戳,一戳就留一个坑,喜欢得不得了。


    夫妻俩炒的炒、炖的炖,端出一桌子的菜时,常芳泽和宁致平简直不敢置信。


    常芳泽吃惊道:“荞荞,这些都是你做的?”


    宁荞指了两盘素菜。


    这两盘又绿又清脆的素菜,是她炒的,其他难度高一些的菜,出自江副团长之手。


    做饭还是得讲究天赋,江副团长比她的天赋要高一些,而她,还在摸索中前行。


    一大家子围在饭桌前吃年夜饭,热热闹闹的,大院里偶尔有军官和家属来打一声招呼。宁致平和常芳泽起身感谢他们对自家闺女的照顾,大家伙儿都很客气,摆摆手,说是这些年还得靠宁荞帮了他们好些个大忙。


    南南不挑嘴,给什么就吃什么,吃得小嘴巴油汪汪,两只手也油汪汪,还往姑父身上蹭。


    江珩不着急,也不暴躁,面色如常地揪着南南的小手,放回到八仙桌上。


    小团子“咯咯咯”地笑,一再挑战姑父的耐心,双眸眨巴眨巴,让人实在不忍心批评。


    这么可爱的奶娃娃,谁舍得批评他呢?


    宁阳和焦春雨也实在想不通,自己的儿子怎么就这么亲姑姑和姑父?


    喜欢姑姑倒是情有可原的,毕竟姑姑这么爱笑,一看就是亲和力十足。


    可面对他的姑父,南南居然不害怕?


    宁荞也有些奇怪。


    直到她发现,江珩在南南小朋友挨上来撒娇时,很随意地,用筷子在他的手心挠痒痒。


    这就逗乐了南南。


    小家伙对姑父喜欢得不得了,甚至都快要胜过姑姑了!


    大院里来打招呼的军人和家属们,见这一幕,有点心痒痒。


    实在是太想催生了。


    不过,去年老首长都说了,别老像村口抠脚的大爷大妈似的,盯着人家家里生不生娃、生男生女的琐事不放。


    大家只好憋住一肚子的话。


    望着他们欲言又止的样子,宁荞和江珩悄悄对视。


    小俩口心照不宣,忍不住地笑。


    家里一共有五个房间,大过年的,江源已经回家了,就只剩下一个空房间。


    江珩让两个弟弟来和自己屋,如今便空出三个房间,宁致平一个屋,宁阳和焦春雨一个屋,再多出的那间,常芳泽和宁荞好不容易见面,肯定得一块儿睡,母女俩有说不完的话呢。


    到了晚上,南南好不容易才被爸爸妈妈抱走,不再缠着姑姑和姑父。


    大家各自回房间。


    江珩进屋没多久,看见江源和江奇也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俩弟弟都有点——


    臭烘烘的。


    江源和江奇不知道自己在大哥心中,是臭烘烘的形象。


    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回和大哥睡一屋,他俩兴奋得很,嘴巴就没停过。


    江珩时常觉得老二和老三长大了,但现在看他们喋喋不休的样子,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


    直到,江源别别扭扭地开口问了个问题。


    “大哥,我什么时候能处对象?”


    江珩:?


    很多年以前,他用鸡毛掸子压着这两个弟弟,现在弟弟长大了,鸡毛掸子已经压制不住。


    其中一个,甚至已经开始寻思起处对象的事。


    “你才多大,要处对象了?”江珩问。


    江源挠了挠头:“十六了。”


    “还太早。”


    “那什么时候可以?十七?”


    “至少十八。”


    江源扯了扯被子,将自己盖好:“也行。”


    等到第二天,江珩将这事告诉宁荞。


    宁荞一脸惊讶。


    处对象多大的事,江副团长怎么能这么轻描淡写的?


    “江源处什么对象?”


    “和谁处对象?”


    “处上了吗?”


    江珩摇摇头。


    宁荞:?


    他是怎么当大哥的,一问三不知!


    -


    江源问他哥哥能不能处对象,哥哥显然没给他好脸色看,倒是他小嫂子,严肃和他探讨了这个话题。


    小少年对感情的事还懵懂,只说自己在学校时,收到他同桌夏月明寄来的信。


    江源的同学见他回信时很认真,问他是不是处对象了,这让他彻底红了脸。他俩是同桌,是好朋友,也是在要升高一那一年一同努力的战友,但好像,还不是对象?


    听了江源的解释,宁荞才终于安心。


    她嘱咐江源,如果哪一天,他们之间除了同桌、好朋友和“战友”之外,还多了一丝其他的情感,那么一定要郑重对待。


    江源听进去了,不过幸好他还没有完全开窍,这事就这样过去了。


    高中是两年学制,江源高中毕业之后,顺利考上西城的派出所,成为一名公安同志。


    那一天,他穿着公安制服回家属院,一群人围上来。


    “真成公安了?我还以为就只是嘴上说说来着。”


    “这么多孙子孙女,老大是军人,老二当公安,江老爷子去跟干休所其他同志说这事的时候,估计可神气了!”


    “以前一直觉得江家仨孩子都还小,没想到一转眼,老二都参加工作了。”


    刘丽薇也上前瞅了瞅,但她还没看清楚,江源倒是往她这边走过来。


    江源站到她跟前,动作很慢地左右转了一圈,而后转身回家。


    刘丽薇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这下算是想明白了。


    敢情江源特地穿着制服在她面前晃悠,是想让她开开眼!


    刘丽薇在心里骂人。


    谁说江家老二长大了?还是这么熊!


    江源成为公安之后,住在单位宿舍,逢年过节才回来,同时去年,江奇也顺利升上高中。


    毕竟当时国营饭店的经理说,他得拿到高中文凭,再考虑往后应聘的事。


    小学是五年制,这一年,江果果顺利毕业,成为一名初一的学生。


    小丫头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小姑娘,部队里一些曾经见过沈华琳的老领导,都说这孩子长得真像妈妈。


    好几回江果果照了照镜子,而后问宁荞:“小嫂子,他们都说我长得像妈妈,如果哪一天在街上碰见她,我是不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她也能一眼就认出我吗?”


    江果果越来越大,提起她妈妈的次数倒越来越少。


    她已经明确地认识到,提了也没用,可有时候还是忍不住。


    此时,不等宁荞回答,她又摇摇头,自顾自说道:“就算认出她,我也不会认她的,谁让她不要我!”


    这两年,大院里的住户,大多没变,但陆续搬进几对军官和军官家属。


    一对是部队文职干部方奇胜和他从文工团退下来的爱人丁娟丽。


    还有一对,是贺永言和他媳妇罗琴。


    七五年那会儿,贺永言和罗琴还互不对付,只因为贺父与贺母非要让他找对象,他一急,找罗琴帮忙,两个人才有了交集。


    罗琴话,那天在码头追过去之后,让她考虑考虑自己,毕竟自己是直接跑到单位喊她出来的,怕坏了她的名声。


    罗琴一听,火气“噌”一下就冒下来。


    什么名声不名声的,她还得为别人口中的“名声”委曲求全?


    贺永言说错了话,导致这段刚刚萌芽的感情被扼杀。


    于是一错过,就又是将近两年的时间。


    后来还是在宁荞和江珩的鼓励之下,他才重新鼓足勇气。


    这会儿贺永言已经二十岁,终于遇到自己真正心爱的女孩,将她娶回家,简直要乐开花。


    罗琴表现得一脸无所谓,实则也已经悄然上心。


    只不过在同意和贺永言结婚时,她撇了撇嘴,语气很淡然地说:“结婚就结婚吧,正好我爸妈催得紧。”


    贺永言也不知道罗琴是真喜欢自己,还是因为实在拗不过父母,才答应了这门婚事。


    贺副营长患得患失的,时不时都要在江珩面前诉苦。


    可一般来说,他的诉苦,并不能得到安慰。


    因为江副团长自己的日子过得甜甜蜜蜜,才懒得同情他。


    时间越走越快,快得快要抓不住。


    宁荞早就已经释怀,不再盼着高考恢复的消息。原剧情中的情节,并不一定准确,她虽一直期待着考上大学,但生活步调也不该为这没影儿的消息打乱。


    家里的日历,被换了一本又一本。


    宁荞又撕去一页,时间停留在一九七七年的十月二十一日这天。


    这一天,江珩休假。


    他陪宁荞在大院里溜达时,碰到大院里的方奇胜和丁娟丽。


    这对夫妻和宁荞是有“过节”的。


    准确来说,除了宁荞之外,他们还和另外三个女同志有过节。


    这事得从头说起。


    当时丁丽娟和方奇胜一同搬进军区大院,从文工团里退下来的丁丽娟,本以为自己是整个大院里最时髦的女同志,走路都是昂首挺胸的,却没想到,这家属院不得了,时髦的女同志可不止她一个,像傅倩然、沈玉雪、罗琴和宁荞,都是军属们口中实打实的优秀又漂亮。


    丁丽娟打听过,她们四个人,都是在正式单位有正式工作的。傅倩然在军区小学当班主任,沈玉雪是银行储蓄代办员,罗琴是播音站的播音员,至于宁荞,官儿更大,是托儿所的副园长。


    丁丽娟从前在文工团是一枝花,心高气傲的,哪里试过被人比下去。


    到了家属院,她泯为众人,心里难受,就和方奇胜闹。


    方奇胜被这么一闹,没觉得自己媳妇不讲理,倒是也开始嫌弃大院里这四位年轻女同志给自己找麻烦。


    这对夫妻的脑回路,有些与众不同,在单方面对这四位女同志宣战之后,他俩开始想着法儿在另一方面打压她们。


    他们想到的法子,就是生小孩。


    先生一个娃,不过生一个还不够,得生一窝,生到多子多福惹人艳羡!


    这会儿,方奇胜远远地看见江珩和宁荞。


    他立即将丁丽娟扶住,走得小心翼翼的,动作要多慢就有多慢。


    大院里不少人见了,觉得稀罕,往他们这方向看过来。


    这又是哪根筋没搭上?


    方奇胜扶着媳妇慢吞吞地走。


    大院很宽敞,他俩倒好,偏不挑空旷的地儿,专门向着宁荞和江珩去。


    宁荞和江珩让到左边,他俩就去左边,他们往右退,他俩也往右。


    终于,小俩口顿住脚步不动了。


    这摆明是冲着他们来的。


    丁丽娟走路的姿势很浮夸,方奇胜扶着她的姿势,也很浮夸。


    宁荞站在一旁,关切地问:“丽娟,你不舒服吗?”


    “不是。”方奇胜笑呵呵道,“我媳妇怀孕了!”


    宁荞赶忙恭喜人家,同时往边上退了退,给她腾出路。


    方奇胜笑着,扶着丁丽娟边走边嘱咐。


    “媳妇,你得小心点,别动了胎气。”


    “家里的衣服就别洗了,都等我回来再做。”


    “还有,千万别爬上爬下做家务,我担心。”


    丁丽娟推了推他的胸口:“哎呀,又不是多大的事,谁还没怀孕了。”


    “那多着呢。”方奇胜意有所指。


    只不过他俩演了好一会儿,也没个附和的。


    宁荞和江副团长早就已经转身走了,边走还边商量上部队操场看露天电影的事。


    丁丽娟皱皱眉。


    大院里的秀兰婶子可精明了,一眼看出这夫妻俩打的是什么算盘,就对身边的吴大娘笑了笑。


    丁丽娟的耳根子热热的,用力推了她爱人一下。


    自己怀孕这事儿,根本就气不到宁荞啊!


    就在这时,一个孩子跑进大院。


    那是刘丽薇的闺女,今年也已经十几岁了。


    她闺女大声道:“妈!妈!高考恢复了!”


    整个大院里都闹腾起来。


    家家户户的房门都先后敞开,从屋里出来。


    “说什么?高考恢复了?”


    “这怎么可能,根本就没听说过这个消息,前些日子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真的恢复了!我们学校的广播里说的!”


    “高考恢复了?那我儿子是不是能考大学了?”


    “我闺女今年刚当上知青,如果高考恢复,他考上大学,是不是就不用下乡了?”


    宁荞也呆住了。


    一九七七年的十月二十一日。


    原来轰动全国的大消息,是在这一天公布的。


    她等了很久,真正当这一刻到来时,却突然愣了,半晌没出声。


    江珩同样感到震撼。


    家里有广播的,将广播打开,放大音量。


    中央广播电台的新闻里,明确地重复着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而与此同时,方奇胜对他媳妇说:“还剩仨呢,要不去她们跟前转转?”


    丁丽娟委屈地都要快哭了,恨恨瞪他一眼:“还转什么?显摆什么?她们四个人,肯定要考大学去!都怪你,不然我也能考大学!”


    她指着自己还很平坦的肚子,心都快要碎了。


    为了跑在傅倩然、沈玉雪、罗琴和宁荞前边,她进门没多久,就着急忙慌地怀孕,没想到现在传来高考恢复的消息。等孩子呱呱坠地,那都是十个月之后的事了,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家属院里,大家已经接受了高考恢复的消息,开始欢天喜地,奔走相告。


    刘丽薇的闺女说,这年考生的年龄可以放宽到三十周岁,婚否不限,不过不允许在校的中学生参考。也就是说,她自己得等拿到毕业证之后才能参加报名考试。广播上只是提了提大致的要求,并不详细,刘丽薇还没完全从这重磅消息中回过神,像是做梦一般。


    她心中触动,叮嘱闺女这下是真得好好学习了,将来参加高考,成为大学生。


    大院里好多家属早就已经年满三十周岁了,参加高考这回事,压根与她们无缘。


    因此,她们是最快一批回过神的,反应过来之后,开始有了新的乐子。


    “咱们大院里也有不少同志会去报名吧?”


    “倩然肯定算一个,她上回又和那对象闹掰了,估计早就不愿意留咱们军区,巴不得考上大学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大学又不是这么好考的,真以为高考一恢复,人人都能上?再说了,倩然和军区医院的胡医生,闹得可没有上次和那知青似的那么难看,不至于为了他跑这么远。”


    “反正倩然一定会去的,如果连倩然都不去,大院里就没几个会去报名参加高考的了。”


    丁丽娟和方奇胜竖起耳朵听。


    在婶子们分析情况之后,丁丽娟才知道,原来沈玉雪的娃都六七岁了,只是因为爱打扮,看着年轻,她才没看出来。


    丁丽娟现在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靠生娃抢在人家前头这想法,像是脑子坏了的人会想出来的,但也庆幸,好在她没跑到沈玉雪面前扶着腰显摆,要不然人家肯定觉得她莫名其妙。


    方奇胜露出舒心笑容。


    他说道:“听见了吧?除了傅政委家的闺女,剩下几个,都不可能去参加高考的。”


    “在银行工作的沈同志,她都快三十岁了,家里小孩子需要照顾,怎么可能跑去参加高考?她去高考了,家里的小孩怎么办,丢给她爱人?”


    “贺副营长家的罗同志,也不会报名。她和贺副营长才结婚多久?一个月都不到呢!小俩口新婚,正是最腻歪的时候,如果罗同志考上大学,贺副营长一个人该怎么办?”


    董晶梅就住贺永言家隔壁,听见这话,实在是不敢苟同。


    贺副营长和罗琴同志正是最腻歪的时候?这是对他俩有啥误解吗?


    “江副团长家的就更不可能去高考了,一是他们夫妻感情也好,二来则是,宁同志好歹是托儿所的副园长,托儿所又扩建了,开始招更多岛上的孩子们,单位办得这么好,宁同志怎么舍得离开?难道真要辞职吗?”


    丁丽娟的眉头不再紧皱。


    这么说也有道理。


    这也就意味着,即便高考恢复,也和这大院里的军人家属们无关。


    她不必再为自己感到惋惜了!


    不仅仅只有丁丽娟和方奇胜两个人,整个大院里大多数家属们,都不认为已经结婚的女同志会去考大学。


    参加高考,本来就是学生的事,最多也就是和公社里辛苦劳作的知青有关。军区大院里已经结婚的女同志们,日子过得这么滋润,根本不会打这方面的主意,瞎折腾。


    再说了,真要考文坏事,她们考得过学生吗?


    听着他们的议论声,丁丽娟和方奇胜都松一口气,再抬眸瞄了宁荞和江珩一眼。


    看着娇娇弱弱的宁副园长,必然舍不得离开自己的爱人,更不敢独自出远门。


    江副团长也不会同意他爱人跑去上哪门子大学。


    “放心,媳妇。”方奇胜说。


    “真能放心?”丁丽娟问。


    “稳了。”他扬扬下巴。


    方奇胜继续扶着她,慢吞吞地走,吸引大家的注意。


    他媳妇怀孕是大事,得让全大院的人知道!


    毕竟,听说家属院好久没传来好消息了,这是他媳妇的能耐,更是他的本事!


    直到这时,大院里婶子们才再次注意到他们小俩口。


    大家伸长脖子看了看。


    “文工团的小丁同志怎么了?”


    “这是崴脚了吧,脚崴了就别在外边闲逛了,得回屋歇着!”


    方奇胜扶着他媳妇,一脸茫然地回头。


    “伤筋动骨一百天啊!”热心婶子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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