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处半个月,整个宿舍的人都看得出崔妙妙是什么样的性子。


    但同样,慢慢地,大家都不再和她计较,就连梅舒对她的处事作风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崔妙妙已经不是小孩子,前十几二十年都是过来的,难道到了京大之后,几个室友们要联起的努力与拼搏并不是为了鸡毛蒜皮的琐事纠缠不休,打嘴炮是最浪费时间的事,这一点,梅舒还是从宁荞那里学来的。


    京市大学恢复高考之后的第一届开学典礼圆满结束。


    此时,崔妙妙高高在上,享受着马红枣对她父亲感到惧怕的优越感,再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宁荞。


    周难妹喜欢观察每一个人。


    梅舒和她一样,自小家境不好,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梅舒贫穷又漂亮,却不会因为好看的外表而盛气凌人,她的盛气凌人,主要是在另一方面,时不时竖起一身的刺,不过并没有坏心眼。


    宁荞和崔妙妙家都有哥哥或弟弟,好在她们的父母并不觉得闺女是赔钱货,给她们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然而被宠爱着长大的宁荞,温和而纯粹,崔妙妙则被无边的溺爱宠得过了头。


    和儿时的境遇有关,周难妹喜欢察言观色,她并不像梅舒那样锱铢必较,也不懂得像宁荞那样保护自己,偶尔会吃亏,但只能告诉自己吃亏是福。


    周难妹在与崔妙妙相处时避之不及,可还是有点羡慕她特别外放的性格,被娇养长大的女孩子,就是有这样的底气。


    崔妙妙享受着马红枣的吹捧,飘飘然地冲着宁荞笑。


    宁荞站起来,关切地问:“崔苗苗同学,你中午吃青菜了吗?”


    说完这话,宁荞喊周难妹回宿舍。


    梅舒也起身:“我跟你们一起回去。”


    梅舒跟上宁荞的步伐,小声道:“为什么要提醒?就让她丢人呗。”


    宁荞抿着唇笑:“快走。”


    而身后仍坐在原位的崔妙妙,脸蛋猛然涨得通红,紧紧闭上嘴,感觉自己的头皮都开始发麻。


    马红枣说:“妙妙,你牙齿上没菜。”


    “你怎么这样?多少年的同学,连这么丢脸的事都不告诉我。”崔妙妙捂着嘴巴,压低了声音。


    “真没有。”马红枣解释,“我一直在和你说话,根本没看见。”


    “你心这么黑呢?”崔妙妙咬牙切齿,还怕被人听见,脑中一直回想着刚才自己和谁说过话,丢过人。


    同学们陆陆续续退场,崔妙妙魂不守舍地低着头,这辈子都没试过像这么伤自尊,实在想哭。


    马红枣像跟班似的,远远跟在后头,也想哭。


    她牙上根本就没有青菜,宁荞是骗她的啊!


    -


    宁荞和两个室友一起出了京大礼堂。


    周难妹没想到她在台上居然不怯场,一个劲问她当时是什么感受。


    “如果是我,看见台下黑压压一大片人,肯定要开始打哆嗦了。”周难妹说。


    “其实我在海岛时上过几年班,一开始在军区小学做后勤,后来到了军区托儿所,成为幼儿教师。毕竟是老师嘛,练出来的胆量,当然不会怯场了。”宁荞笑道。


    梅舒安静地听宁荞说的话。


    其实前些天从饭馆出来,唐鸿锦送她走了一段路,也说起过宁荞在海岛随军时的经历。唐鸿锦的姐姐以及小外甥、小外甥女与宁荞有书信上的往来,听说在两个孩子离开海岛之后,宁荞成了军区托儿所的副园长。


    可这一刻,分明是能得到崇拜目光的好机会,她却没有主动提起这一点,只说自己是孩子们的教师。


    “你才二十三岁,就干过这么多工作了,这些年,什么都没耽误呀。”周难妹笑道,“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很了不起,在军区时底下听课的是孩子们,当然不会紧张。可刚才,你面对的是大学生和学校领导们!好多教授都盯着你看,你演讲时居然不打磕绊。”


    周难妹说得起劲,直到突然有人挡在她们面前,都没有察觉到异样,还以为只是恰好与她们走一条道的路人,自然地挽着宁荞的臂弯,往边上退了一步。


    而宁荞,她认出这个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哲学系同学,并发现他现在是冲着自己来的。


    甄高义的皮肤很白,浓眉大眼,一张国字脸。


    他面带微笑,单手将一封信递过来:“宁荞同学,这是你的信。”


    步入大学校园之后,不少男女同学开始在学校里给自己找对象。


    京大后门往外走的河畔边,时常有双双对对头挨着头,肩贴着肩,一同学习、谈天说地的身影。


    二十三岁的宁荞,早已不像十八岁时那样青涩懵懂,看着甄高义的神情,已经了解他的用意。


    甄高义看着她清澈如水的眸光,心念动了一下,又强调道:“同学,你的信。”


    边上的周难妹没经历过这阵仗,眨了眨眼。


    梅舒倒是被同系同学追求过,只是她处理的方式很尖锐伤人,事后对方恼羞成怒,双方结下梁子。她没有错,但导致最后与对方掰扯的时间更长,耽误不少事儿,实在不值当。


    这会儿,梅舒又暗暗打量宁荞。


    她会收下这封情信吗?然后温和回信,暗示他,自己已婚。倒是符合宁荞的作风,但梅舒认为,太麻烦了。


    “你帮我拿的信吗?”宁荞问。


    甄高义愣了愣:“什么?”


    “我正要去取信,看是不是家里寄来的。”宁荞说。


    “不是,这是——”甄高义刚要解释,却被打断。


    “不是?”宁荞温声道,“我还以为是我爱人寄来的信呢。”


    甄高义的神色僵住了。


    她居然已经结婚?这一届高考并不限制考生婚否,但进了校园之后,甄高义几乎一眼就能分辨出哪些个是已经结婚的女同志。宁荞看起来青春又清纯,他以为她刚出校园,根本没往这方面想。


    宁荞又看了一眼信封:“既然不是我爱人和家人寄来的信,那你应该送错人了。”


    甄高义的表情变换非常丰富精彩。


    本来是能考上京大的聪明头脑,这会儿却不会转了,顺着宁荞的话,讷讷道:“确实,送错人了,不是你的信。”


    梅舒抬眼看宁荞。


    她这番话,轻描淡写,只用三言两语就打发了人家,还给对方留□□面。


    “走吧。”宁荞对周难妹和梅舒说。


    等到走远,梅舒回头,看了仍呆呆站在原地的甄高义一眼。


    对方沮丧地低下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


    京市离西城太远,再加上宁荞将信件攒上一周才往岛上寄,因此江珩是在出任务回来之后的第二天,才收到她的信。


    算一算时间,她都开学半个月了。


    整个大院的人,都知道江副团长和他媳妇的感情恩爱又甜蜜,但他喜怒不形于色,即便思念媳妇,估计也不会表露太多。


    但很快,大院的军属们发现自己实在是高估江副团长了。


    就在刚才,江副团长出大院门的时候还是面无表情的,这会儿回来,手中拿着一封看似很厚的信,唇角的弧度越来越深,连步伐都变得快了起来。


    “江副团长,你媳妇写信来了?”


    江珩淡淡一笑,扬了扬信封。


    贺永言在自己小院晒被子,冲着罗琴说道:“啧啧啧啧啧,你看看他不值钱的样子!”


    罗琴纳闷:“你是怎么发出这一连串‘啧啧’声的?”


    “佩服吧?”贺永言挺胸,“江珩也向我讨教过这个问题,但我没告诉他。”


    罗琴:……


    “不过你是我媳妇,我肯定愿意教你。”贺永言又补充。


    罗琴:……


    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江珩拿着信回到家时,江果果和江奇正在饭桌前写作业。


    以前小嫂子在家的时候,仨个大孩子就经常坐在八仙桌前写作业,氛围更好。时间长了,习惯成自然,即便小嫂子离家去上大学,兄妹俩仍没有各回各屋的打算。


    江果果为了不在大哥面前招人嫌,一开始倒是挣扎犹豫过,但观察一番,意识到大哥也不是不讲理的。她好好地写着作业,大哥难道会上前一顿臭骂?不至于这么阴晴不定!


    而江奇则没有生起过这样的念头,主要是因为妹妹在边上,可以辅导他的功课。也不知道妹妹的脑袋瓜子怎么这么灵,一个初中生而已,居然能看得懂高中生的题目。好几回在妹妹显摆时,江奇总要说,肯定是因为她以前和小嫂子住一屋,睡觉的时候,被京大大学生聪明的头脑所“传染”。每到这一刻,江果果就会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江奇有点火大,不过也没办法。


    国营饭店不招人了,而他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别的出路,只能毫无方向地继续念书。


    好在他这几年在小嫂子的督促下,稍稍追上学习进度,不算毫无基础可言,班主任还鼓励他,如果能抓紧时间拼一拼,说不定还真可以考上大学。


    “果果,这道题是什么意思?”


    江果果嘚瑟归嘚瑟,在给三哥解题的时候,还是很真心的。


    她握着笔,伸长了脖子看他的题,引导解题过程。


    “最后答案是什么?”


    “自己算!”


    “那你再说一次。”


    毕竟是自己的亲三哥,江果果也希望他能考上大学。


    她耐心地重复一遍解题过程,一抬眼,发现大哥坐在沙发上笑。


    江果果放下笔,立马跑到他边上:“是我小嫂子的信吗?”


    “寄给我的。”江珩很警惕。


    “这么厚一沓呢!”江果果说,“里面肯定也有写给我的!”


    小姑娘缠着哥哥,好不容易才争取到机会,翻了翻这一沓信纸。


    终于,她瞄到一张信纸上细心地标注了自己的名字,惊喜道:“我就说吧!”


    话音落下,她又揪出另一张信纸:“连三哥都有。”


    江家老三和老四捧着他们自己的信,坐在桌前看。


    江珩重新数了数剩下的信纸。


    剩下五张。


    只剩下五张了!


    江奇看完信,进屋拿了崭新的信纸,要给小嫂子回信。


    他埋头写:“告诉小嫂子,我们很快就能搬到京市了!”


    “先保密!”江果果激动道,“大哥还没办完交接呢,到时候咱们还得整理这么多行李,也不知道要多久才到京市,别这么快告诉小嫂子!”


    江奇划掉已经写了一行的字,继续道:“那就告诉她,大哥升团长了。”


    “这个也不能说。”江果果再次激动道,“等我们到了京市,一口气给小嫂子一个大惊喜!”


    江奇只能又划掉这行字。


    江珩告诉他:“换一张新的信纸。”


    这回江奇长了记性,在提笔之前深思熟虑。


    “你就告诉小嫂子,你会好好学习。”江果果说。


    “我都多大的人了,写信还要你来教?”江奇把笔往桌上一放,“算了,你们自己给小嫂子回吧。”


    江果果和她大哥难得默契,异口同声:“好。”


    江奇:?


    -


    崔妙妙那天回宿舍之后照了镜子,发现自己的牙齿上还真没有夹着青菜。


    她如释重负,刚一笑出声,又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原来宁荞在耍她!她气得去找宁荞对峙,可宁荞的表情很无辜。


    崔妙妙再回想宁荞说的话,只是问她中午有没有吃青菜,听起来也的确是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闲聊而已。


    可问题是,她和宁荞的关系,到了能闲聊的程度吗?崔妙妙吃了个哑巴亏,憋屈透了,只等着周日带宁荞回家,让她这个土包子开开眼界,见见世面。


    终于等到周日,崔妙妙自己已经回去了,给宁荞和周难妹留下一张字条,上面写了自家的地址。


    “梅舒,你真的不去吗?”临出门前,周难妹问道。


    “不去。”梅舒整理书本,“我要去图书馆。”


    周难妹和宁荞拿着地址出门,在宿舍走廊碰见马红枣。


    马红枣自告奋勇:“你们俩不是本地人,人生地不熟的,我来带路吧。”


    几个人都没有自行车,到崔妙妙家有一段距离,得搭公交车。


    马红枣带着她们穿了两条小巷,告诉她俩绕过这巷子,就能坐公交车了。


    周难妹手中还握着崔妙妙留下的地址。


    马红枣说道:“收起来吧,我还能给你带迷路了?崔妙妙家的地理位置特别好,就在甜井街上,说是现在可以私人买卖房产了,崔妙妙家的房子特别贵,在京市是数一数二的贵!”


    马红枣炫耀起崔妙妙家的房子,就像这房子是她自己的。


    身为本地人的优越感,使得她科普得有滋有味:“京市人都知道,甜井街的房子不便宜,得要这个数。”


    她用手指,神秘兮兮地比划着。


    周难妹一脸震惊。


    马红枣对这反应很满意,又说道:“但是我们京市还有更贵的房子,像是古楼这边,两套房子就要这个数。”


    “一千元?”周难妹说,“那没比甜井街的房子贵啊!”


    “是一万元。”宁荞说。


    原剧情中的后世,房价远超如今的几千上万元,那对她而言几乎是天文数字,让她很难相信。


    如果房子真需要几百万、几千万甚至一个亿才能买得起,那得准备多少大团结?恐怕是十个行李箱都不够装。


    马红枣抬眼:“你怎么知道?没错,就是一万元!那可是万元户才买得起的房子!”


    但其实这番话,也就是家里长辈随口一说,现如今谁家没房子住?不会有人花好几千块钱买一间四合院,根本就不住。


    不过,马红枣还是说了,不为别的,只是想唬一唬宁荞和周难妹,让她们大吃一惊而已。


    周难妹听得咋舌,转而问宁荞:“对了,荞荞,你们家在哪里?”


    “她不是西城的?”马红枣说,“随军在西城,老家在安城,我听妙妙说过。”


    “不是,宁荞和她爱人在京市也有房子,她上回还去了呢。”周难妹说完,又问了一次,“宁荞,你们家在哪里?下次回家的时候,能不能把你在新华书店买的再版外国名著借我看看?”


    “就在这边。”宁荞说,“你想看哪本?”


    就在不久前,京市新华书店上架了一批国外再版书籍。


    宁荞记得原剧情中提过一笔,留了心,因此在新华书店门口排起长龙之前,已经抢到五本。


    新华书店离爷爷给的房子比较近,那天也没课,她便把书带到家里,看到傍晚才回学校。


    “我不好意思问你借。”周难妹说,“好多人都买不到。”


    宁荞打趣道:“这有什么,书籍本来就是可以互相借阅的,多一个人看,它还更能实现自身价值呢。”


    周难妹眼睛一亮:“那就说好了,借我两本,我一定好好爱惜,看完就还你!”


    马红枣打断她们的话:“等等,宁荞刚才说,你家就在这里?”


    “怎么了?”宁荞问。


    “这里就是古楼。”马红枣嘲笑出声。


    周难妹惊讶道:“这里就是古楼吗?宁荞,我上次看你有两把钥匙,马红枣说古楼两套房子要——”


    “吹牛都不打草稿。”马红枣笑得更开心了,只想赶紧见到崔妙妙,告诉她宁荞有多不自量力。


    “你不是要给周难妹拿外国名著吗?去呀。”


    “那我去了。”宁荞说完,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一间四合院前,从兜里拿出钥匙。


    这动作一气呵成,马红枣都快笑噎住,直到她的钥匙真能对上锁眼。


    马红枣满脸的不敢置信。


    周难妹欣喜地跟上去:“宁荞,我可以自己选借哪两本吗?”


    “五本都借你。”宁荞软声道,“带回宿舍,我们一起看。”


    马红枣笑不出来了。


    -


    周难妹刚上公交车,立马迫不及待地翻开书,专注地看。


    马红枣安静了一路。


    宁荞的耳畔终于不再充斥着马红枣叽叽喳喳的声音。


    早知道打开门就能堵住马红枣的嘴,她当时应该走得更快一些,早点开门。


    好清静哦。


    公交车到站,三个人下车去甜井巷。


    崔妙妙算好了时间,早早站在家门口等待,等着她们俩在看见自家房子时惊艳的表情,以及马红枣的捧哏。


    然而实际上,宁荞和周难妹的表情,都很淡定。


    就连马红枣,都没眼力见儿了,闷声不响地跟在她俩后面,默默地进屋。


    崔妙妙皱眉,脸色一黑。


    连一声感叹都没有?


    那她为什么要请她们来家里做客?


    三位同学刚进门,就见崔母迎上来。


    崔母身上系着围裙,即便刚从厨房出来,满身的烟火气,仍然优雅。


    她微笑着请同学们坐下,回头去拿切好的水果。


    崔妙妙的弟弟崔沛立马跑到厨房:“妈,我帮你拿。”


    崔母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这孩子,还知道心疼人。”


    崔妙妙还不死心,要带同学们参观整个屋子。


    她带着她们一个个房间看,最后到弟弟的房间门口时,被马红枣拉到一边去,小声嘀咕几句。


    崔妙妙变了脸色:“你怎么不早说?”


    “这不是没机会吗……”马红枣轻声道。


    此时,宁荞和周难妹站在崔沛房里,出于礼貌,她们哪儿都没碰。


    只是望着床头的一张照片,周难妹惊呼道:“妙妙,你妈妈年轻的时候真好看,比现在更好看!”


    那是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中崔母抱着崔沛,嘴角扬起浅浅的笑意,比现在要纤细,但有些憔悴。


    “这里我弟弟刚满周岁。”崔妙妙说,“都是十四年前的事了。”


    “你妈妈好漂亮,不过你怎么不像你妈妈?”周难妹说完,又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解释道,“我不是说你不好看。”


    崔妙妙嫌弃地扫她一眼:“我像我爸。”


    周难妹低下头,很懊恼。


    等到回客厅吃水果,周难妹仍旧有些失落。


    宁荞问:“怎么了?”


    周难妹自嘲一笑:“宁荞,其实我总觉得,我和马红枣挺像的,我想要圆滑一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是说的话又没有这么好听,经常得罪人。”


    这和周难妹的成长经历有关。


    周难妹儿时家里有一连串父亲和奶奶口中的“赔钱货”,她被他们在言语上进行打压,也开始怀疑自我,似懂非懂的小女孩为了实现自身价值,就总是做一些讨好大人的事。长大之后,她依旧害怕冲突与矛盾,总是希望息事宁人,说话做事瞻前顾后,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却无力改变。


    “我好差劲,宁荞,我也想成为像你这样的人。”周难妹说,“或者像梅舒那样,也是我向往的。”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宁荞笑道,“你才没有差劲,只有一个问题需要改变一下。”


    周难妹目不转睛地看着宁荞。


    “不要总是为了别人,忽略你自己的感受。”


    周难妹怔了一下。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她说过,但她不应该责怪别人。


    因为不仅仅是别人将她的付出视为理所当然,就连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现在,宁荞用绵软的语气告诉她,不要总是忽略她自身的感受。


    周难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就感性起来,鼻子酸酸的。


    书房门打开的声音传来。


    崔妙妙的父亲从里面出来。


    马红枣是真的怕他,立即挺直脊背。


    崔妙妙站在父亲身边,撒娇道:“爸爸,你要好好说话,别吓到我同学。”


    崔妙妙转头看着宁荞。


    自小到大,每一个同学见到自己的父亲,都有些发怵。她等着宁荞露出和他们一样诚惶诚恐的神色。


    崔妙妙仰着下巴,像骄傲的孔雀一般,耐心地等待。


    可她等了好久,却始终不见宁荞的半分惶恐。


    宁荞礼貌地喊了一声叔叔,而后就是崔父问,她回答。


    崔父问的都是关于学习和校园生活,她答得诚恳,极为不卑不亢。


    崔妙妙想让父亲为难她,可很显然,她父亲可不会理会闺女这样的小心思。


    她气结,撇过脸去。


    宁荞不得不承认,崔父的气势能给人带来压迫感。


    只不过在军区,很多领导的气场比他更加强大,但日常生活中还是很平易近人的,见得多了,她便也见怪不怪。


    此时,宁荞直视崔父的眼睛,回想原剧情。


    那会儿宁荞的脑海中有许多关于原剧情的后续情节,但因为一切发展围绕着唐鸿锦展开,而她和江家一整家人早就成了炮灰,她看着那些情节,较难有代入感。但那天开学典礼上,得知崔父的身份,却给她提了个醒。


    原剧情的后半段,除了围绕唐鸿锦的事业展开之外,还会描写真正的原女主梅舒。剧情中,梅舒室友的父亲是革委会领导,倒台之后,被没收一切财产,并锒铛入狱。他入狱后没多久,梅舒的对象也出事了,她一个人无依无靠,受不了同学们的指指点点,选择退学。她退学没多久,又一个噩耗传来,她弟弟同样在校被人欺负,忍无可忍时拿着削笔用的刻刀错手伤人,他们母亲赶到学校,崔沛已经跑到顶楼天台,崔沛站在天台边沿,转身望着他们母亲,摊开双臂,一跃而下。


    后来崔母消失了一段时间,等到再回到京市时,已经变得疯疯癫癫。谁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出了什么事,只知道她的闺女崔妙妙很嫌弃这个当妈的,却还是不得不在身边照顾。


    “经武,你别问了,让孩子们自己玩。”崔母走了过来,笑着说。


    崔父点了点头:“行,我回书房玩,一会你们先吃。”


    等到崔父回书房,马红枣和周难妹才松了一口气,感激地冲崔母笑。


    崔母一副了然的表情,柔声道:“再坐会儿,菜马上就好了。”


    -


    晚饭时,崔父没出来。崔母给他盛出饭菜装盘,送到他的书房去。崔沛和同学约好出门打球,跟母亲打了招呼,就抱着球走了,走的时候脚步还很欢脱跳跃,被母亲提醒,又回头摆了摆手,对姐姐们说再见,笑容阳光灿烂。


    老太太则从屋里出来一起吃饭。


    她非常和蔼,对几个孩子们赞不绝口。毕竟她们一个个都是能考上京大的水平,学习成绩都很优异。


    这顿饭,没有人吃得不自在。


    老太太胃口不大,又因上了年纪,久坐腰椎疼,吃得差不多了,便先拄着拐杖回房。


    崔母给客人们盛汤,问起她们家中的情况。马红枣是崔妙妙的初中同学,连她爸的工作都是崔父给安排的,因此崔母和老太太对她的事非常了解。


    周难妹谈起家境,没有遮遮掩掩:“我们家虽然住在城里,但后来我下乡之后,才发现自己小时候其实并没有比农村的孩子们好多少。我爸爸是小学里打铃的临时工,妈妈没有工作,家里还有好多孩子呢。”


    崔母的语气中透出欣赏:“你考上京大,你父亲一定很自豪。”


    崔妙妙抬眉。


    打铃的临时工?难怪一看周难妹就是唯唯诺诺的,原来是困难家庭里出来的孩子。


    “那倒是真的。”周难妹说,“学校里的领导还问他是怎么培养出一个大学生的呢。”


    等她说完,崔母望向宁荞:“宁荞同学呢?”


    宁荞笑着说:“我是安城人,爸爸是冶金厂的主任,妈妈在家里照顾我和哥哥。”


    “哥哥比我大五岁,和我嫂子是中学同学。”宁荞继续道,“我还有个小侄子,可好玩了。”


    崔妙妙一脸狐疑,平时也不见她这么话痨啊。


    关于她小侄子的事,宁荞都说好久了,虽然听着是不招人烦,但就是有点反常。


    “原来是这样。”崔母找了个机会打断,又问道,“听说你结婚了。”


    宁荞“嗯”一声:“我结婚了。”


    崔母等待片刻,又问道:“婚后一家人的相处还融洽吗?”


    -


    西城清萍岛的军区大院,江珩已经开始带着弟弟妹妹们收拾行李。


    交接手续办得顺利,竟还能提前几天完成,不出意外的话,明后天他们就能买车票启程去京市。


    知道这事后,江源也回到岛上,帮忙一起整理。


    大哥调了军区,弟弟妹妹都还在上学,办转学也很方便,唯独只有他,不得不独自留在西城工作。


    江果果头一回意识到人生这么艰难。


    她的眼圈红红的:“见得到二哥,就见不到小嫂子,见得到小嫂子,就见不到二哥。咱们家以后是不是都得像现在这样聚少离多的了?”


    当离别成了常态,就更得珍惜团聚的时光。


    江源收拾屋子时,站在自己小时候的房间里,往外看去。


    仿佛看见十三岁那年,小嫂子来岛上没多久,大哥出了十几天的任务,回来时给了她一个很大的拥抱。


    小嫂子羞红了脸,江源却很不懂事地钻出来,说自己也要一个拥抱,被他哥冷冷地睨了一眼。


    “等到今年过年,我也要去京市。”江源说,“我们一起在京市过。”


    江珩拍拍他日益结实的胳膊。


    这一次,不再像过去弟弟还小的时候那样连哄带吓地让他听话。


    是大人与大人之间的对话。


    江珩让他必须要保重。


    江源也很靠谱地拍拍胸脯:“等下回见到你和爷爷,我一定已经是我们组的组长!”


    -


    晚饭后,马红枣还想留在崔妙妙家里玩。


    周难妹和宁荞则先离开。


    崔母送她俩出门,又递上两个纸袋:“这是隔壁院子邻居种的李子,特别甜,你们带回去吃,记得也分梅舒同学几颗。”


    她说着话,看宁荞一眼,又问道:“知道怎么坐公交车吗?”


    “知道的,沈阿姨。”宁荞说。


    “那就好——”崔母唇角带着笑意,说到一半,却忽地神色一变,愕然看向她。


    那一天,崔母带着做的糖醋排骨来宿舍。她坐在宁荞的书桌旁,看一眼那张全家福。


    什么都没有问,只是看一眼,迅速移开视线,这很反常。


    虽然很有可能是想多了,可宁荞还是决定接受邀请,来崔家做客。


    来到崔家之后,在崔沛的房间里,她看见那张照片。


    十四年前,崔母抱着崔沛拍的照片,年轻时候的她,五官与神态更让宁荞觉得熟悉。


    “你叫我什么?”崔母神情失态,像是被抓包一般的手足无措。


    “沈阿姨。”宁荞的语气,更加笃定。


    “阿姨提过她姓沈吗?”周难妹奇怪道。


    崔母失神。


    她终于知道刚才在吃饭时,为什么宁荞一开始说的事都与自己娘家人有关,对于江家的一切,只字不提。


    宁荞细腻聪慧,早已看出端倪,等她主动开口问。


    等着观察她的表情。


    宁荞知道她姓沈,那么也一定听孩子们和老爷子提起过有关于她的过去。


    周难妹不好意思地说:“原来阿姨姓沈,我都没注意。”


    “没关系,叫我阿姨也是一样的。”沈华琳柔声说着,又看宁荞一眼。


    宁荞终于可以确认自己的猜测。


    直到现在,她还是不清楚为什么崔沛比江果果要大一岁,并且看起来母子感情非常好。


    但她多少猜到原剧情后续情节中,沈华琳为什么会失魂落魄,最终导致精神失常。


    软弱的她,在经受崔经武入狱、崔沛自杀而亡的打击之后,决定回头去找自己丢下的三个孩子们。


    谁知,孩子们死的死、伤的伤、残的残,下场凄凉。


    在这样的刺激下,她终于再也承受不住打击。


    宁荞将细枝末节拼凑起来,逐渐靠近真相,很难想象这位优雅美丽的女性,曾给江珩以及他的弟弟妹妹们带来如此深的伤害。


    但既然她当年走的时候如此狠心,现在崔家又尚未出事,何必迂回向自己打探江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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