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 早在和林之南一起动身前来上京城之前,萧楚就已经推演并且安排好了后续一切事情,他早预料到此番西秦使节团不可能安安分分前来庆贺, 必定存着试探之意,再过分一些, 说不定他们之前就已经往北齐皇城安插了为数不少的探子,此番册封典礼, 若是北齐内乱, 皇宫变故突发,他们就可以借此机会直接出手,占领整个北齐皇城,同时北境大军南下,内忧外患之下,何愁北齐不主动缴械投降?
做了这番最坏的打算之后, 萧楚就将自己的推测告诉了陈正阳和言明道长, 并且直接指示了陈正阳率领部分军士悄悄前往望北关协助守关将军应对西秦军队,为了让陈副将名正言顺地接管北境军,他甚至还拿出了虎符。
虎符!?
当看到这个少年从怀中取出的物件时, 就连一贯淡定的言明道长都微微睁大了眼,陈正阳双手接过虎符,望向这位曾经金尊玉贵的小太子时的目光更是惊疑不定。
据他们所知,这位太子殿下当年明明是非常狼狈地被逐出上京城的, 这样的情况下, 他是从哪里获得的虎符?
等到他仔细观察手中那半枚虎符时, 才愕然发现这并非是能调遣北境军的虎符, 而是属于南境军的那半枚!
那半枚虎符原本应该跟随平南王一起埋葬在了南境,如今——
他和言明道长都立刻明白过来, 望向了萧楚身旁与他并肩而立的笑着的少女,显然,那半枚南境虎符,是小郡主带来的。
按理来说,南境的虎符是调不动北境大军的,但是这枚虎符原本的拥有者是平南王,以他在军中的声望,即便是没有虎符,只要他本人出现,就不会有将领会违抗,在军队之中,他的话语权甚至已隐隐凌驾于皇权之上。
——这也是他一直留在南境不再经常回京的原因,但是这依旧无法消减齐王对他的忌惮。
有了南境虎符,之后就一切好办了,虽然阻拦册封典礼迫在眉睫,但是应对外敌入侵却更是头等大事,大皇子成功册封,北齐不过是面临王权更迭,西秦大军若是成功长驱直入,那北齐就是真的要亡国灭种了。
孰重孰轻陈正阳自然分得清,他当即不再迟疑立刻领命点兵准备出发,与此同时,萧楚又让言明道长立刻飞鸽传书给上京城的镇国公府,言简意赅地做了指派,他写信时言明道长就在旁边看着,这位太子殿下的遣词用句非常简洁且毫不委婉,完全就是上位者的语气,仿佛丝毫不怕收到书信的人会拒绝执行他的指派。
这位清瘦羸弱的少年在将书信递给他时,身上的气势与那双深黑眼眸中透出的从容,让言明道长感到了某种压迫感,也让他真切感受到了这个在他记忆中天真单纯的孩子,实际上是这个国家最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但是做完这一切,萧楚转头朝林之南笑时,那种压迫感又瞬间消失了,他白净面颊上唇角扬起,两个小小的酒窝浮现,黑眸明亮浮起碎光,却又是一派少年人的青涩纯真。
言明道长叹了口气,最后望了一眼牵手离去的这对少年男女,还是领命去完成自己的任务了。
……
北齐皇宫
听到萧楚虚弱但丝毫不慌张的回答,西秦使节眼睛瞪大,面孔煞白,他粗喘了几口气,不愿相信:“不可能……”
萧楚不再理会他们,做了个手势,那些影卫立刻将人押解起来。
萧楚抱着怀中少女艰难站起,金陵见状要来帮忙,他摇摇头自己把林之南抱起来,他自己都站不稳,摇摇晃晃地还是抱起了林之南。
躺在地上的姜炽看着这一切,发出嘶哑的笑声,仿佛在嘲笑在场所有人,这样的笑声之后变成了大笑,引得所有人望向他,他瘫软在地上,望着天空大声嘲笑,一边笑,唇角一边不断溢出血,没过多久,笑声戛然而止,他双眼大睁地依旧望着天空,呼吸却彻底地停止了。
“死了。”
白芷弯腰检查了一下,双手一摊。
一只旁观的阿耶身影突然一闪到了院中一棵树后,其余人看向那个方向,下一刻,阿耶的剑架着一个年轻人的脖子把他从树后押了出来。
“啊呀,别这么粗鲁,我投降我投降!”
双手上举,一只手里还握着把折扇的正是之前不见踪影的西秦小王爷段琤,他笑嘻嘻地讨饶,额上却又有一层薄汗,嘴角笑容稍显僵硬。
“哟,这不是西秦的小王爷吗?”
白芷打趣,目光自上至下打量一番,啧啧叹息。
“我是无辜的,”
段琤摆出一副极度诚恳的表情,“你们看我刚才都没动手,我只是被父王拉出来的箭靶子,你们就算抓了我也威胁不了西秦。”
说罢他还非常认真地望向萧宁,语气恳切:“就我个人而言,此番来北齐,是当真真心诚意地求娶公主的。”
萧宁还没说话,金陵已经黑了脸:“把他给我押下去!”
“哎!让我把话说完呀!”
段琤一边嚷嚷一边被带走了,金陵还是一脸不爽,萧宁看他,金陵嗖一下扭开了头。
白芷在旁边哼了一声。
萧煜一言不发地抱起贵妃娘娘的尸体转身离开,众人看到了,萧宁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场闹剧就这样结束了,北境那边终究是没有打起来,西秦在发现望北关大将换人之后就意识到了不对,之后前往上京的使节团迟迟未有回复,从前安插在上京的探子们也没有传回任何情报,这更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事情结束后的第二天,齐王萧弘就恢复了清醒,他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将萧楚叫去密谈,谁也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因为不放心而守在门口的陈远和金陵依稀听到殿内传出萧弘愤怒的声音与砸器皿的声响,陈远几次想冲进去,都被金陵拦住了。
金陵知道现在的萧弘即便是醒了,也不过已经是一位行将就木且全无实权的皇帝了,他已经完全威胁不到萧楚了。
陈远之前是同林之南他们一起入京的,后来协助镇国公府的袁武他们一起处理上京城的探子没有入宫,待外头一切稳定了之后,才担心宫里情况急匆匆进来,好在一切顺利,他也彻底放了心。
没过多久,吱呀一声,紧闭的大门打开,萧楚自昏暗的内殿中缓缓走出,他神色平静,清瘦的少年背脊挺直,明明还很年少,神态步伐却异常稳重威严,他从那幽深的宫殿里走出来,一步步回到明亮的天光下,金陵看着他,突然有了种不敢直视的敬畏。
“他发怒了?”
甩头丢掉那种感觉,金陵快步上前,仔细看了看萧楚,“伤着没?”
“无妨。”
萧楚笑了下,他又回头望了眼幽深的内殿,“他只是无法接受如今已无能为力的自己而已,待过段时日便能平静下来。”
他语气平静地陈述着事实,丝毫没有加入任何个人的情绪。
过往对父亲的敬畏、孺慕,和后来对这个人的恨意与失望,全部都没有了。
他闭了闭眼:“看好这里,在他冷静下来之前,谁都不准进入。”
陈远愣了下,没反应过来萧楚是在对谁下命令,就听到不知何处传来的冷漠机械的嗓音:“是。”
两道黑色身影从房梁上落下,单膝着地出现在殿门口,萧楚点了点头,对金陵和陈远道:“我去看南儿。”
两人立刻跟上他。
林之南现在就在东宫她从前住过的房间,由萧宁亲自照顾,为了照看林之南,金陵拜托了白芷留在东宫,以至于如今东宫的气氛很有些诡异,每次金陵来看望林之南,都要在门口做半天的心理建设才能提起勇气。
林之南一直未醒,虽然白芷说她的伤口正在以常人没有的速度自我愈合,脉搏也很正常平稳,但她却依旧迟迟未醒,萧楚只要得空就会过来陪她,晚上也一直陪在她房间里,大乱初定,宫里一片混乱,宫城之内的人可以说几乎死绝,他要联络朝臣、安抚民众,要重新掌控皇城,还要拔出上京城里隐藏的他国奸细,更要与四方边境的驻军将领们取得联系,以防在如今北齐最虚弱的时刻被人乘虚而入。
他再是成熟稳重,如今也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少年,纵使有镇国公府作保,有昔日纪太傅门人和朝中幸存的文官们协助,要控制局面依旧需要耗费巨大的心神,这些事没有人能帮他分担,更无人能倾诉,唯有夜深人静时,他趴在昏睡的林之南床畔,握着她的手时,脸上才会显露出真实的疲惫和烦忧。
就这样又过了十多日,朝政终于渐渐稳定,承乾殿那边也递来口信,说萧弘冷静下来,想要再与他谈谈之后的事。
上一次谈话不欢而散,萧弘在被贵妃控制心神的这三年间一直有自己的意识,所以他一直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刚醒时急怒攻心,不仅要将已故的贵妃挫骨扬灰,还要牵连萧煜与北齐所有的南楚遗民,并疯狂地下令要把所有南楚人赶尽杀绝。
萧楚自然是拒绝了,向来说一不二的萧弘被自己的儿子顶撞之后更是怒极,这才有了后来单方面的争执与狂怒,萧楚让他自己冷静,期间再没有出现在他面前,而通过这十多天的“冷静”,萧弘终于绝望地接受了现实。
他早已不是三年前拥有绝对皇权的齐王了,他现在甚至已经沦落到要仰仗自己的儿子来苟延残喘,内心再是愤怒再是充满恨意,他也已无力挽回,只能妥协。
这一次从承乾殿出来,萧楚手里多了一道圣旨,眉眼间也多了一丝轻松。
守在外面的金陵见他神色,就知道事情顺利,也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一个宫女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喊:“殿下!殿下!”
金陵一看就认出那是萧宁的贴身侍女无双,这段时间她都陪着萧宁一直守在东宫照顾林之南,见状他赶紧立刻问道:“可是南儿醒了?”
无双跑到萧楚面前赶紧行了个礼,然后摇头道:“不、不不,郡主还没醒。”
金陵失望,萧楚本来亮起的眼眸也又暗了下去,问:“发生了何事?”
无双道:“刚才来了一位……呃,一位公子,自称是郡主的师兄,说要来带郡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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