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 2章 9 2

    野猪配种的事儿没法耽搁。

    最终, 皇帝陛下还是捏着鼻子,让卫无忧全权拿主意:“你就放手去办, 有朕在后头给你兜着, 如何都行。”

    只一点,他不想再听到具体的环节了。

    这回,芙蕖离去的时候, 刘彻连个余光都没再飘过去, 一副看破红尘的得道模样。

    卫无忧不管他,还记着仇呢。

    他这才一闲下来,司马迁就在屁股后面开始小声念经了:“无忧,你今日该默下来的三首赋和五十个字还一点都没完成呢。”

    司马迁的实心眼让人头大,但更惹人恼火的是, 刘彻竟然在身后扬起了唇角, 看起来还挺高兴。

    卫无忧回头:“陛下,那您自己吃吧, 我要去完成您叫太史令布置的课业了。”

    这话带上了明显的指向性, 刘彻也不好再装听不懂,那点笑容就僵在了面上。

    司马迁再接再厉:“陛下, 小子就陪无忧一道告退了。”

    “退什么退。”刘彻瞪一眼司马迁, 琢磨着回去就跟太史令商议, 叫这孩子少读死书, 多出去长长见识,最好出长安去。

    免得叫忧儿的怨气全都冲着他来了。

    皇帝陛下难得放下了架子,用一种和小奶猫说话的温柔语气商量:“吾来你庄子上做客, 你这个做主人的总不好丢下客人吧?安心跟吾一同用膳……”

    卫无忧淡淡:“那课业呢?光光阿父说了今日事今日毕, 毕不了就要认罚的。”

    霍光其实没说过这话。

    可惜皇帝陛下信了,眉尾一挑凶巴巴:“他敢, 有朕在反了他了。今日朕许你不完成什么课业,走,吃你说的鲜兔锅子去。”

    “那叫鲜锅兔~”

    刘彻拍板下来,卫无忧小朋友就放心多啦。一想到暗戳戳摆了霍光一道,萝卜丁就忍不住乐开怀,连刘彻伸出大掌牵着他的小肉手也不带嫌弃的,随着他迈开短腿往殿中走。

    小雪又洋洋洒洒下起来。

    一大一小两排脚印印在沙土之间,雪花落上去,不过两秒就融化了。卫小四早在庄子大门口就摘下了裘衣外头的兜帽,这会儿鼻尖发红,脸颊上也染了颜色,再一打个喷嚏,叫刘彻也颤了颤。

    他加快脚步,掀开厚重的帘子进屋,叫卫无忧坐在靠近炭盆的地方,问四喜:“去,寻些蜜梨膏来冲了给小公子喝,朕看他这一冷一热的,可不能染了风寒。”

    卫无忧这头,刺儿已经眼疾手快的帮他脱了厚重的裘衣,搓搓小手,将冻得发硬的脚靠在炭盆边上,一下子就暖和啦。

    他忍不住道:“其实不喝也没事儿,我可强壮了。”

    刘彻蹙眉:“不行,必须得喝。四喜,愣着做什么。”

    左右为难的大黄门连忙讪笑着就往外头奔,还没出门,就瞧见南风从外头进来了。

    他抚了抚身上的雪粒子,听四喜说起小公子打喷嚏的事儿,忍不住多瞧过去一眼:“又打喷嚏了。您要不还是用些紫苏叶药茶,或者葱姜药茶仆听说也是有效果的。”

    卫无忧一听脸都吓绿了,斩钉截铁:“不喝!”

    刘彻:“为何不喝?”

    “太难喝了,捏着鼻子喝完以后,我能三天吃不下饭。”

    这话带着满满的夸张色彩,但架不住皇帝陛下就吃这一套。毕竟,他也没养过这孩子一天,搞不清楚小豆丁喝药是不是真的这么大反应。

    刘彻只好沉吟半晌,挥手道:“就弄些蜜梨膏吧,那东西是甜的,喝了再用些热锅子,应当无碍。”

    南风应声退出去,没一会儿,调制好的蜜梨膏水就端上案几,连带着将鲜兔锅也送了进来。

    卫无忧和司马迁上午的大食用的饱饱的,这会儿便显出风度来。他坐直了身子,伸出小胖手作出“请”的动作:“老姨夫,您先尝尝。冬日小雪吃热锅最舒坦了~”

    刘彻好笑的瞧他的小肚子一眼,心中什么都明白了。他扬扬下巴:“好,朕先尝尝,你快喝了那蜜梨水。”

    殿中安然用餐的气氛十分和谐融洽。

    萝卜丁抱着专用的小碗碗,将一碗蜜梨水喝得香极了,像是什么人间难得的美味。

    皇帝陛下听着这声响,也来了食欲,笑呵呵操起食箸,先尝了一口兔子肉,忍不住赞道:“不错,吃来香麻在舌尖,身子都暖了。怎么做的?”

    风炉上支起的小锅里头,兔丁拌着新鲜的蘑菇屑儿正冒出热气,间或有些葱碎、蒜瓣儿露头,在茱萸红油的映衬下,只显得色泽明艳,更叫人垂涎欲滴。

    卫无忧和司马迁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一边开吃,一边扭头给刘彻绘声绘色学起制作流程来。

    旁的不会,这个他还不擅长嘛!

    “您就先把那兔丁洗了,拿姜片、油、胡椒粉和一丢丢黄酒,小麦淀粉给腌制上,等个一刻钟有余,下热油锅炸,变色了就可以捞出来啦。”

    小萝卜丁说起老本行,忍不住挽了袖子继续道:“然后用这底油炒香姜蒜花椒,爆香之后加点豆瓣酱。您知道什么是豆瓣酱嘛?这是咱们庄子上特有的,您回去我送您两罐,没事儿炒菜用~”

    刘彻听得哭笑不得,又舍不得打断这臭小子的嘚瑟,索性配合笑道:“哦?那朕可要尝尝了。然后呢,这锅子怎么出来的?”

    小豆丁眨眨眼:“然后就加点清水,倒点胡椒,去隔壁菇房里头弄点新鲜的菌子,煮一煮,最后加点蒜瓣儿蒜丁,炸好的兔子往进一放,茱萸辣油一泼,撒盐就上桌了!”

    在小家伙口中,每一道流程都是简单动动手的事儿。

    毕竟做菜这事,一通百通,唯手熟尔。

    但皇帝陛下不一样啊,他拉耧车都不知道站在哪里的人,自然听得云里雾里。索性转头对四喜道:“记住了?回去叫御厨按这个法子做。”

    正笑靥如花的大黄门顿时笑不出了。

    好在四喜这些年被他们君上为难惯了,已经练出一身本事,这鲜锅兔的流程倒是记了个七七八八。

    只不过,食材缺了一味:“陛下,这时节就是宫中也没有新鲜的菌子啊。”

    刘彻挑眉,看向颇为得意的小无忧:“问他,这小子方才不是提起菇房了吗?可这劲儿跟朕炫耀,在这儿等着呢?”

    卫无忧低头:“没有没有,几个菌子罢了,咱们都是自家人,我只收您八成的钱。”

    不等刘彻开口,他又赶紧道:“像我阿父他们要给同僚要,我都按原价出呢,只有张骞伯伯给了九成的价。您这个是天下独一份的实惠啦。”

    皇帝陛下被这歪理搞得晒干了沉默。

    “合着……朕这个皇帝只值得便宜一成价钱。”

    刘彻说这话只是随口一言,倒也没有暗指什么,但是卫无忧小朋友可就如临大敌了。

    他挺直小身板辩驳:“不是啊,要是冲着您是皇帝,那得双倍价格,不然就是看不起您的财雄厚实力!”

    刘彻:“………”

    “我分明是因为咱们是一家人,您是我的老姨夫才让了两分利的。”

    皇帝陛下淡淡瞥一眼身侧的大黄门。

    这话朕接不下去了,你来。

    四喜:“………………”

    一顿小食,在和谐的充满硝烟味的友好互动中结束了。

    刘彻今日出来太久,还要赶着回未央宫处理朝政,好在,蔡卫尉已经提前带着人停在了庄外等候。

    雪还在下,庄上的小道已经慢慢铺上一层薄雪,因为是卫无忧特意选的小碎石路,走上去倒也不会泥泞。

    皇帝陛下行至门前,还不忘提醒:“朕的定金已经付了,记得将菌子派人送来。”

    卫无忧小鸡啄米点头:“知道啦,您就放心吧,保证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刘彻又回头:“还有朕的豆豆酱!”

    四喜憋笑,弓着身子极力忍住颤抖,小声提醒:“陛下,豆瓣酱仆已经收下,放在玉辂上了。”

    刘彻面上一热,伸手拍四喜脑袋:“不早说。”

    他又看向卫无忧:“朕就是吃到了美味,想让皇后也尝尝。”

    卫小四微怔,有点想说“若是皇后要吃,他可以免费提供各种食材,厨娘都能借去”。

    但碍于挨揍的可能性较大,小家伙还是歪着脑袋卖个萌,混过去了。

    玉辂平稳行驶在返回长安的大道上。

    小雪怡情,刘彻就这么悠悠安坐,望着车窗外的初冬美景,也算别有情调。

    皇帝陛下吃的满意,玩的也还算开心,对忧儿的好感那是与日俱增,自己还不想承认。

    只是,细想之下,野猪配种和黑熊母子的事情叠加在一处,叫他心中有些警醒。

    刘彻不知道为何,联想到了自己。

    这几年,朝中催他立储的声音是小了些。前些年因为宫中没有一个皇子出生,还有老匹夫跳到他面前,请立郡国诸侯王为储君。

    淮南王刘安当时的呼声就挺高的。

    自从宫里有了据儿,这些人倒是不催着立储了,改催他多生皇子。说什么多子多福,才能保大汉屹立万年。

    刘彻没跟他们较真,但确实打算多多开枝散叶的。

    现在一看庄子上这群所谓的养殖户和兽医对待公猪的方式,他一下子就不乐意了——

    朕想生就生,想要几个儿子就要几个儿子,朕就抱着这对双生子过了还怎么滴?

    要你们这等老匹夫管!

    潜移默化之间,叛逆的猪猪陛下对生繁育子嗣的态度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而宫中待产的王夫人还对此全然不知情。

    ……

    卫无忧这头送走了难伺候的刘彻,顿时放松下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司马迁一直默默作陪,此时终于有机会出声:“无忧,我们是不是该——”

    “陛下都说今日不用练字,司马阿兄你要违逆圣意呐?”

    司马迁同学乖乖不吭声了。

    见这位不再唐僧念经,逼着自己练字背汉赋,卫小四的心情好多了。

    索性主动跟他聊起来:“马上就要元日过新年了!”

    司马迁:“正是。”

    卫无忧:“新年之后,冬天一过去,就是春天啦!”

    司马迁:“没错。”

    “明年春天还挺忙呢,有光光阿父的大婚,去病阿父和卫青阿父可能又要出征了,连张骞伯伯都要重新出使西域去。”

    等这些人都走了,刘小据也差不多该被立储了吧?

    萝卜丁并不指望司马迁这个木头桩子能跟他热切讨论起来,他就是想梳理梳理目前的形势,看看下一步着重做什么最有成效。

    而司马迁呢,正欲脱口而出的“你说得对”,在听到张骞的消息后,被卡在了喉间。

    哪吒头的小孩儿有些急切,求证道:“你说博望侯要出京再赴西域了?”

    卫无忧被他吓一跳,点头:“是啊,太史令没跟你说吗?这件事夏日里还在商讨,前些日子已经被陛下拍板了,连张骞伯伯的队伍要带哪些人都已经大致定下。”

    那一瞬间,卫无忧小朋友看到司马迁死去的眼神光复燃了。

    他多聪明呀,一秒看破司马迁的想法:“你想跟着张骞伯伯一同出使西域啊?别想了,太史令不会同意的。”

    说不定直接打断你的腿,放家里开始写史书?

    卫小四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带着看司马迁的眼神都有些同情起来。

    司马迁却误会了,有些不好意思道:“无忧,你都知晓了啊。”

    卫无忧:?

    不,我只是个孩子,我还什么都不知道!

    司马迁自顾自叹一口气道:“阿父不知为何对鸿都门学有些偏见和误解,他总想让我入太学,可我……我想外出游历几年,长长见识。阅尽千帆人世沧桑之后,再下笔时,才会站在更中立客观的角度吧……”

    卫无忧:“……”

    嗯,孩子想法挺好的,就是实践起来似乎有些难?

    天色渐暗,雪花滞空的时间似乎比初时要久一些,慢悠悠落下来,显得岁月静好的样子。

    卫无忧此刻看不清司马迁的面庞,却意外地能够望进他一双坚韧的明亮双目中。

    萝卜丁忍不住想,不论未来的司马迁到底如何,但立在面前的这个哪吒头,总归还是他的朋友。

    支持友人的梦想,本来就是成长路上的一件趣事啊~

    卫无忧向来是那种行动力很强的类型。

    他拉起司马迁的胳膊一路往书房奔去,进了屋内,便叫刺儿点上两盏煤油灯。

    屋中亮堂起来,卫无忧率先在书案前坐下,招呼道:“来呀,你愣在那里还想不想去西域啦?”

    司马迁自然是想的,做梦都想。索性咬牙坐在了一张书案的对面。

    卫无忧平铺开一张大的白纸,润好笔墨,有些苦恼于该怎么开口。

    他最终选择直接问:“你见过舆图吗?”

    司马迁连连摇头:“那些东西珍贵,我没有机会得见。”

    这倒也是,连卫无忧也是托了卫青的福才见识过一两次。

    那玩意实在是有些简陋……说那是小孩涂鸦他都信,可他爹当个宝贝似的,整日对着图研究来研究去。

    他开口道:“西汉建朝以来,所得舆图多是继承自先秦,而秦人所绘制的疆域多集中在长安周围,中原一带,除此之外几乎便是空白。”

    “张骞伯伯此番去西域,一来是为了与乌孙和亲,同西域各国同气连枝对抗匈奴;二来便是为了取其长处,不论是大宛马,还是什么葡萄香料的,陛下都想要。”

    卫无忧换了个坐姿,歪着脑袋对司马迁笑:“这种时候,若是有人能绘制出西域一带的舆图,你猜陛下会不会允许他随行出使呢?”

    司马迁鬼使神差的心动了。

    他低声道:“可我……并不会绘制舆图啊。”

    “你过目不忘的本事,我阿父可是夸了好久啦。”

    卫无忧转动毛笔,给自己脸上刮出两道墨痕,变成了小花猫:“你差的只是方法,而正巧,我这里有一套大比例尺绘制地形图的法子,你要不要学?”

    第92章 92

    司马迁当夜在庄子上留宿下来。

    太史令命他督促卫无忧完成课业的任务被抛在一边, 反而借着这个理由夜不归宿,点灯在测绘学的世界里遨游起来。

    卫无忧小盆友摸摸鼻子, 见司马迁是真心喜欢想要研习, 也不开口劝说了,悄悄带着刺儿退出去。

    入夜的京郊有些透骨凉意,一轮将满的圆月倒是比长安城内要亮上几分。

    月夜下的雪安静落地, 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成为这万籁俱寂中最富有韵律的伴奏。

    卫小四裹紧了裘衣,帽子扣下来显得整个人越发小小一团。

    他扭头小声嘱咐刺儿:“司马阿兄的性子可能夜里不会睡了,叫人给他送些热乎的吃食,再把地龙烧热一些,在这里生病可就糟了。”

    至于此事成不成, 那不是他操心就有用的。

    他看过光幕, 因而知道历史上的司马迁受学于孔丘后裔孔安国和董仲舒之后,便会外出各地游历, 后来更是任了郎中, 被陛下派去西南出使……

    在二十八岁任太史令之前,他的人生多会在大汉各地了解风俗、采集传闻的奔波中度过。

    这本就是他做出《史记》的前章积累。

    卫无忧想, 遵从本人意愿争取个西域自由行的名额, 应当也不会引起什么蝴蝶振翅。

    最多, 就是给他的史地资料库中, 添砖加瓦多贡献几分。

    刺儿一路将无忧送回寝屋内,眼瞅着小家伙眼皮越来越睁不开,罩在白裘之内打盹的样子, 直让人心都软了。

    小僮比起去岁已经长高了不少, 力气也大了,像卫无忧这样不长个子的小不点, 他一口气能扛好几个!

    刺儿麻溜帮着卫无忧脱下白裘外袍,换上一身他自己命人做的“睡衣”,不由分说端着昏昏欲睡的小公子放到床榻上,盖盖严实,暖手炉也塞进脚头,这才退出去忙活照料司马迁的事儿。

    卫无忧迷迷瞪瞪的,还强打精神对刺儿比了个心。

    他们家小僮,好像越来越能独挡一面了。

    ……

    从庄子上回到府邸之后,卫小四的鼻子就不通气了。

    霍光忙着宫务朝务,还得分出心神好好照顾这只小团子,倒也不见他有何手忙脚乱之处。

    卫小四鼻孔里塞着两团纸,捂着被子坐在床上,看他阿父将公务都搬来了他屋子里,有些无言。

    小萝卜丁带着鼻音道:“光光阿父,你去忙吧,我没这么娇弱。”

    霍光抬眸瞧他一眼,见小孩儿脸色还是不太好,难免轻微蹙了眉:“躺着吧,刚用过药茶需要发发汗。”

    卫无忧连忙乖乖躺平,仿佛听了打板声后的尸体演员。

    霍光浅笑,继续忙着陛下吩咐下来的事,头都没抬:“听说昨日有人跟陛下告状了?”

    卫小四猫在被子里,悄悄缩了脖子一点点往下滑:“什么?谁跟陛下告状,告谁啦我怎么不知道。”

    霍光:“是个孩子状告他阿父,说是课业一日有山那么多,完不成还要受罚打板子。你可曾听过此事?”

    卫无忧把头摇出残影,很快又灵光一闪,点头改口道:“我没听过……不,不对!这肯定是司马阿兄的阿父,太史令大人管他可严可严了,阿兄昨日一把鼻涕一把泪跟我哭了好久。”

    “唉,没想到他竟然背着我跟陛下告状了。啧啧,果然还是光光阿父最好了,一日只让我写五十个大字,背两首赋,简直太宽厚仁慈啦!”

    霍光放下笔,抬头瞧见小家伙大半个脑袋都钻进被子里,只剩一双充满灵气的黑眸子露在外头,眼巴巴看着他的方向。

    霍光一时心软了,无奈叹息,将此事轻轻揭过:“行了,跟太史令家的小公子待久了,学会微言大义,明褒暗贬那一套了?”

    卫小四眸中一亮,萌萌笑着:“不学啦,阿父别气~”

    此刻,远在家中挨批的司马迁:“……”

    为什么都欺负我!

    有些事情就是事与愿违。

    昨日小家伙在庄上不愿意喝葱姜药茶,还大言不惭炫自己“身体强壮”,这回可好了,加倍的药茶和煎服的苦涩中药一日三趟的送进来,谁看了都得头大。

    而霍光为了他的牙齿考虑,甚至不许小家伙喝完药之后抿一口饴糖。

    这对卫小四可就是究极折磨了。他的味蕾不论是以前还是如今,都比常人要更能感受到一些细微的变化。

    于是,这苦涩到他嘴里也就是五彩斑斓的苦了。

    小家伙龇牙咧嘴的,望着刺儿端来的一小碗汤药,可怜巴巴卖萌:“光光阿父,我能不能……”

    霍光眼中透露出不容商量:“喝完,不能吃糖。你平日里用炒菜偶会放糖,爱吃的甜品里也放着不少,再吃可就过了。”

    卫无忧小盆友很会钻空子,退而求其次:“那我可以吃甜品?”

    霍光:“……我没让人准备。”

    “没关系没关系,焦……咳,炖奶做起来可快了,不费劲的,我可以乖乖等。”

    卫小四鬼灵精,特意省略了焦糖的“糖”字。

    霍光不懂这是个什么,只确定了这是牛乳做的,又被这小子磨得没脾气:“……药不能等,你先喝药,我让人去准备。”

    有总好过没有,卫无忧很容易满足,很快就安抚着自己开心起来。他凑近碗边,突然又顿首,仰头期待的看着霍光。

    霍光挑眉道:“又怎么了?”

    “我可以分十口喝完吗?”

    郎中令在朝堂之内都没这么无语过。他垂眸看着小萝卜丁专用的碗,都没他巴掌大,能装几口药。

    但霍光还是网开一面:“五口吧,喝吧,不能说话了,食不言。”

    再不找个理由封住小无忧的嘴,就该换他自闭了。

    卫无忧小朋友这回倒是爽快了,闭着眼深吸一口气,抱着碗“咕咚”“咕咚”“咕咚”,只分三口就喝完了。

    不过,喝完之后那泛上来的各种各样不同的苦意,还是叫他小脸皱成了一团。

    霍光递来热水:“漱漱口。”

    卫小四连忙摆手,摆出一副“坐等焦糖炖奶”的架势,小肉手因为忍着苦涩攥的紧紧的。

    霍光垂眸落在他独自悄悄忍耐的小手上,心中忽然升腾起一丝丝悔意。

    不过一块饴糖,也不是日日都用,他应该给无忧才是。

    或许小孩子对苦的体验真的不同?

    霍光还在反思探索着育儿经,外头刺儿已经急匆匆从小灶上赶过来,手里还捧着木托盘,上头扣着一盅焦糖炖奶。

    刺儿边跑边高兴喊:“小公子,做好了做好了,熬了整整三块饴糖,跟牛乳炖起来可真是香呢!您快尝尝~”

    霍光:“……”

    来不及捂嘴的卫小忧:“…………”

    霍光:“有本事啊,说不能吃饴糖,你倒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钻空子,一吃吃三颗。”

    面对阿父的嘲讽,卫小四讪笑:“也没有啦……没光光阿父同意,我不敢乱吃的……”

    向来冷静自持的郎中令,此刻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麒麟臂了,差点就想伸手去拧无忧的耳朵。

    幸好萝卜丁在病中,脸色苍白比往常看起来还弱几分,叫霍光还是生生憋住了。

    郎中令觉得自己心理年纪好像是大了,受不住萝卜丁像小狗崽子一般的期盼眼神,挥挥手放他去享用甜食开心开心。

    红糖加水熬制浓稠,搅入鲜牛乳后,放凉混入鸡蛋液,放在小碗里头加盖入锅蒸,做出来的炖奶又滑又嫩,勺子轻轻晃一下,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吃果冻的快乐。

    小灶上的厨娘是从长平侯府带过来的,知道小公子的口味和洗喜好,还特意放上了新煮的红豆,半沙半糯,搭配吃起来口感棒极了!

    卫小四顿时又快乐的摇摆起来。

    霍光从来不懂人类对甜食的喜好和追求,只是看着忧儿短短一会儿工夫从郁闷到欢快,那点因为小孩子生病的焦虑都被抚平,心中也宁静治愈起来。

    用药一整日之后,小家伙的鼻塞状况好多了。

    至少,不用再鼻孔塞着纸在外行走了。

    古人抵抗风寒的手段很少,尤其是幼儿,一旦沾染上,皇室和贵胄们也得提心吊胆的,全家都围着孩子转。

    卫小四自然也收获这等殊荣。

    年关将近,鸿都门学没几日也要休假了,于是,小家伙还喜提了“提前放寒假”的待遇。

    最先赶来探望的自然是阳信长公主,她挂心儿子,昨日就听说了前因后果,心中有些抱怨——

    陛下让个孩子成日里奔波,给他养这养那,不嫌害臊也就罢了。怎么去做客一趟还能叫人受了风寒?听说还叫忧儿涉险遇上黑熊了!

    阳信不说,但她心中是不满的,连带着对儿子越发心疼了。

    于是,卫无忧看到他护犊子的老娘时,惊的下巴都要掉了。

    “阿母,您怎么又拉着几车东西来了,还带了这么多仆役?”

    阳信摸摸儿子圆润的下巴,心疼的不行:“这两日瘦了。”

    霍光刚想自动背锅,阳信对他摇摇头:“阿光,这事不赖你,不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扛。”

    “我瞧着陛下这两日圆润不少。”

    霍光:“……”

    这话他不敢接。

    倒是卫无忧幸灾乐祸:“对,老姨夫在庄子上连吃带拿,我都差点请不起他啦。”

    阳信震惊至极,决定明日进宫去跟卫子夫和王太后拉拉家常,顺道把陛下的光荣事迹传播传播。

    阳信这回带来的奇珍药材不少,另有许多上等布料和皮毛,她年纪大了用不过来,还是多给忧儿做些。

    “小孩子长得快,一不留神就蹿高了,费衣裳着呢。”她转头看霍光解释,“你也一样,人靠衣装,九卿可不是虚衔,朝中关系往来处处都是花费。自家人不必分你的我的,只要别嫌舅母管得多便好。”

    霍光从做出选择开始,也没想过要让长平侯府,冠军侯府乃至陛下都念着他的好。

    他只是拿无忧当自己人,顺心而为罢了。

    没想到,这份无心之举,竟能收获他年少从未体验过的长者给予的关怀亲情。甚至连阳信都能敞开胸怀把他当做自家人。

    霍光怔在原地半晌,才哑着嗓子:“是,长辈心意光不敢辞。”

    这份情意,他会牢牢守住。

    到了晌午,卫青与霍去病也从京郊大营赶回来了。

    两日之后就是元日。

    这对舅甥盘算着早早处理完军务,今年在家中过个团圆年。毕竟明年一开春,他们就要征战漠北了。

    安置好军中事物,霍去病快马加鞭先回来,提溜着无忧左瞧右看,生怕他有点什么不舒服的没发现。

    阳信无奈:“行了,忧儿那是风寒,又不是你们舅甥俩刀枪剑戟的伤口,别再给他弄得加重了。”

    霍去病闻言,火速将卫无忧塞回被子里捂严实:“要不再给你加一床?”

    卫无忧挣扎:“别!您还是坐着吧……”

    他就很怕小霍搞点幺蛾子。

    霍光淡淡替霍去病挽尊:“兄长几乎从不生病,不了解也是正常的,交给我们来办就好。”

    小霍:“啊对,我从小到大没生病过!不信你问舅父……”

    卫青刚从外头进来,就听到外甥在生病的忧儿面前炫耀好身体,嘴角一抽,伸手给了个爆栗:“臭小子嘴上没个把门的,病可不经念。去,拍木头去!”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霍去病意气风发地拿头怼了三下柱子,气势堪比打匈奴。

    “舅父,够了吧?”

    卫青没眼瞧,讪笑跟众人解释:“这孩子……在军中练糊涂了。”

    卫青治兵有多严格,阳信早有耳闻,她甚至还听说了一些传闻,说大将军为了军营纪律,天天拿自己和外甥开刀。

    瞧瞧,去病这孩子都被逼的发癫了。

    她嗔怪地瞧了卫青一眼,转了个话题:“这就要元日迎新年了,今年咱们人多,都在侯府一起过如何?”

    她是担心之后战事起来,再没有这般团聚的时候了。

    众人心中领悟,便都附和着,嘻嘻哈哈谋划起来。

    元日家宴自然是重中之重,去年没能一起吃,今年可得加倍补回来。

    霍去病叫着嚷着:“我要吃水煮牛肉!”

    卫青摸摸下巴:“许久没吃红烧肉了,还有些想。”

    霍光倒是没什么挑的,比起从前的日子,卫无忧研究的每一道菜他都很喜欢,跟着吃就对了。

    阳信无奈笑着,看向儿子:“忧儿一贯会钻营这些,家宴的食单可有什么想法?”

    卫小四抱着小被子,露出毛茸茸的脑袋。

    要问吃什么,那他想法可就多了去了。

    他从被子里“噌”的伸出一只胳膊,开始数数:“暖房里还有菌子、崧菜、薄荷、胡瓜等等好些菜呢,我们可以吃薄荷炸排骨,豆豉蒸凤爪,醋炒蛋醋熘白菜也不错,或者……搓点肉丸虾丸,煮个热锅子都能吃的很香——”

    听着小家伙描述,两位武将没出息的咽了咽唾沫,顿觉早上在军中用的大食索然无味。

    阳信放心道:“那家宴食单阿母可就交给你了。”

    卫小四乖巧点头,心中开始琢磨着,要不要在家宴上整点新鲜的。

    其他人没注意到小家伙的神色,开始部署起今年的桃符爆竹之类。

    所谓桃符,就是辞旧迎新之际,用桃木板写上“神荼”“郁垒”二位神的名字,嵌在门首,以求驱邪赐福的习俗。

    从去岁开始,这个习俗有些变化,长安城内已经逐渐流行起用纸画上二神的画像,张贴在门上了。

    听说,是因为画像的效果更好。

    卫无忧小朋友扁扁嘴。

    效果确实好,家家户户门前一个赛一个的抽象派,可不把邪祟吓跑了。

    还不如贴两个丁老头呢~

    第93章 93

    许是卫无忧的表情太生动, 霍去病打眼瞧见了,忍不住乐出声来:“哟, 我们忧儿有不同意见呢, 看那嫌弃的小眼神,你的画道现在是拿得出手了?”

    卫无忧觉得小霍这阿父不能要了。

    怎么还拿他的书画说事呢?孩子大了不要面子的嘛!

    到底还是卫青懂儿子一些,佯装生气地揪了霍去病的耳朵一下:“你小时候连《九九》的算法都半天没搞明白, 吸溜着鼻涕跟舅父哭都忘了?”

    霍去病当场急了:“舅父, 您怎么还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个呢!”

    卫青哼笑,不再多言了。

    躺板板的卫小四倒是来神了:“哦~原来去病阿父算学不好呀?那你兵法阵法真的能学好吗,这些是有相通之处的吧……”

    小霍闹了个大红脸,便是再自信的天才将军,此刻也不好意思自吹自擂, 夸自己用兵如神, 排兵布阵一绝。

    卫大将军不得不再次出面,在两个“小学鸡”之间做好平衡:“去病在兵法一道确实有些天分的, 算学不好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勤能补拙,如今已经——”

    卫小四扒拉着大将军的衣袍坐起身, 从他腰侧探出个脑袋, 冲着霍去病做个鬼脸:“已经学会一加一等于二啦!”

    霍去病好气又好笑:“要不是看你在病中, 阿父今日必得带你去马上飞驰一整日。”

    噫, 又要强行带他云霄飞车。

    萝卜丁将脑袋使劲摇摆着,赶忙岔开话题:“阿母,方才不是说到挂桃符了嘛, 您接着说。”

    阳信好笑瞧他一眼, 揉揉乱糟糟的脑袋,将人送回被窝里:“木板的桃符时下已经不兴了, 画像你又不愿意,可有什么好想法?”

    他娘贵为长公主,竟会这么随意的对待一个习俗,卫无忧一点也不奇怪。

    大汉王朝发展到此刻,已经逐渐抑制了先秦汉时期沿袭下来的自然崇拜。

    民间对原始宗教的盲目崇拜逐渐淡化,转而将屈原、伍子胥等世俗神抬高,另一方面,方术的大范围盛行,则代表着物质资源相对丰富之后,科学的原始形态逐渐萌芽昌明。

    因而,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不挂什么劳什子桃符,他觉得也没差。

    小家伙歪着脑袋思索片刻,索性直接提议道:“阿父,不如今年贴对联怎么样?”

    “对联?”三位阿父异口同声之后,互相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奇异。

    卫无忧不觉,伸手比划道:“就是一张……不,两缕这么宽这么长的纸条,贴在门两边,上头写两句对仗工整的吉祥话,也算是家人对未来一年的期许和愿景。擅长作赋的几位夫子肯定也喜欢,毕竟能叫他们小试身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小家伙细心的没有选用“春联”这个名字。

    沿袭自先秦的颛顼历以孟冬之月为岁首,再怎么说迎春也牵强了些。还是对联好,简单明了,加上它本就起源于桃符,被身边人接受的可能性大一些。

    果不其然,卫青很快就笑呵呵:“倒是有些意思。”

    阳信也觉得图个好彩头,这是一种变相的为新年祈福的方式。至于桃木辟邪的作用,完全可以用桃弓苇矢来代替,一举多得。

    霍光想的细致一些,开口问:“纸是白色的,就这么写了字直接贴上去么?”

    这跟纸上画像还不同,作画总还是有几样颜料的,而写对联很有可能就是白纸黑字贴门上了。

    他说不上来哪里不对,总叫人觉得大过年的不够喜庆。

    卫无忧:“……”

    确实是不喜庆,简直可以称为不吉利了。

    他倒是忘记这茬了,连忙补充道:“没关系的,纸张可以染色,还有两日,小染几张费不了什么工夫。”

    几位长辈又探问了几句,确定小萝卜丁的方法不会伤到自己,也不累着身子,这才答应下来。

    闲聊没多久,卫青和长公主便回府去了。

    阳信这头还得问过府中三个孩子和两位如夫人的需求,叫家令早早做好过年的准备才行。

    霍去病倒是没走。

    两兄弟没分什么彼此,霍光搬来的头一日,小霍这个当哥哥的就巴巴跑来,给自己占了个角落里的住处。

    霍光此时会意,抬头吩咐家仆:“去给兄长将屋子收拾出来,他今夜不回去了。”

    霍去病笑嘻嘻在弟弟身边坐下:“还是阿光懂我,我跟你们住一起,到了除夕夜直接一起去侯府就行。”

    床榻上的小团子默默吐槽:“去病阿父,你以前也不是这么粘人的性子啊。”

    霍去病答:“这不是有儿子和弟弟了吗?得顾家。”

    卫小四闻言龇牙咧嘴,听着牙酸;而霍去病则发出一阵畅笑,拉着霍光上前头闲聊吃酒去。

    ……

    闹腾的人走了,本意是让卫无忧多休息的。

    谁知道这小家伙等人都出去,反而一骨碌爬起身来,打开光幕开始看古法给纸张染色的视频。

    造出蔡伦纸和草纸之后,刘彻便派人接手了这两项,卫无忧大大方方交出去,也没再管过。

    这技术他也算是借来一用,能造福身边人,乃至于更多的汉人,已经是得了便宜。至于刘彻曾经主动提及的分他一成利,那之后便再也没说起过。

    卫小四索性装作不知。

    跟帝王相处嘛,偶尔的真诚总是必杀技,但一直真诚,就会显得有点傻啵了。

    小家伙寻寻觅觅半晌,总算是找到合适的法子了。

    这东西说来他也认得,叫做“色纸”,也有叫“花笺的,不过那种纸不只是染色而已,还需要印上花纹图式,比单纯的色纸多费许多工夫。

    卫无忧重新观看了一遍,叫刺儿又取了纸笔,开始记录起了纸张染色的方法。

    这法子是《遵生八笺》里头染宋笺的一种——

    “用粉碎的黄檗(黄柏)加水浸泡一夜,煎熬待用;皂斗同理取完待用;深色烟支(胭脂)五钱,加水泡出红色;将次三种染料浓缩成汁,取上等蔡伦纸,按次序各拖染一次,再根据纸张颜色深浅,加减烟支染料。”

    烟支这东西,卫无忧来到大汉就见过了。

    本以为是张骞伯父带回来的,但那会儿他还在大草原上逃亡做公路文男主呢,也没有这个条件,萝卜丁问起他娘,长公主也说不出,只知道汉初时便有此物了。

    想来,应当是西部阏氏山传至中原的。

    烟支的原材料是汉人叫做“红蓝花”的植物,虽是外来物,但大汉建朝这些年,已经发展的有些规模,卫无忧要取来试验也不算心疼。

    他盘算着,等明年春天山丹(杜鹃)开花了,也可以用唐人的法子,取杜鹃花粉制成烟支,从而获取更便捷廉价的染料。

    确认好余下两种原料要寻到都没什么难度,卫无忧喊刺儿:“你去传书给南风,叫匠奴们抓紧试着染几份色纸出来。”

    “优先红色,除夕夜之前就弄好送去侯府;其余的叫他们慢慢弄,年后把样纸拿来给我瞧瞧就行。”

    刺儿领命,总觉得他们小公子太能折腾了,生病也不落下,遂磨磨唧唧提醒了一句。

    然后喜提卫无忧飞来一脚~

    小僮挨了这一脚后是浑身舒坦,一路跑着去了后院鸽房。

    南风在庄子上养的鸽子不少,特意给了他们几只,以便随时联系。

    小公子还为此感叹过什么“不愧是特务”呢。

    ……

    白鸽飞向京郊之后,卫无忧便安心养病迎接新年了。

    他的风寒不严重,好好喝药好好休息,除夕当日已经活蹦乱跳的,比生病之前还要有精神呢。

    长平侯府门前,今日装点的一派喜气洋洋。

    正门前垂了苇索、鱼虎于梁上,门两侧正在张贴着一种新奇的红纸,上头墨意未干,是司马相如新题的字。

    堂阶前,卫家四个小子都披着裘衣排排站好,等仆役安全从梯子上头下来,这才凑上去细细观摩。

    卫不疑简单粗暴:“虽然看不懂夫子的字,但是不妨碍我觉得这对联更喜庆热闹!”

    卫伉也点点头:“好像年味儿都浓了几分。”

    卫登也连忙附和:“对的~”

    卫小四咋舌,觉得三位兄长真好哄:“这才到哪儿啊,就这么高兴啦。今夜还要放新式爆竹呢,那东西叫做鞭炮,可比烤竹节响声大,不过陛下怕出什么岔子,用的火药量很小很小,图个热闹嘛!”

    “还有呀,今晚除夕宴和元日的家宴菜式肯定都是大家没见过的,等呈上来了岂不是要惊呆你们~”

    这话一出,孩子们谁也不愿意在门口逗留了。

    毕竟鞭炮到了新年才能放,可是除夕家宴马上就要开启了!

    很快,卫家四兄弟前呼后拥着,在卫伉故作矜持的带领下,“呼啦啦”全跑没影了。

    卫青和两个外甥大笑,招呼着往进走:“你们舅母已经在里头等着了,走吧,今日家中人都聚齐了,我把王氏和柳氏也喊了过来,一家人团团圆圆,关起门来不讲究那些繁文缛节了。”

    霍去病和霍光自然是不在意这些的。

    可身后刚刚赶来的人听到这话,带着笑意调侃道:“哦?你们一家人团团圆圆,这便要把吾与梓潼拒之门外了?”

    舅甥三人都是天子近臣,一听这声音,连想都不带想的,连忙回头恭迎圣驾。

    刘彻挥挥手:“行了,今日是除夕夜,不要跟吾来这一套坏了兴致。”

    他回头看车架之内,放低了声音意有所指:“今日除夕,宫中还有一场夜宴,朕和皇后懒得全程应付,索性溜达出来,来你们这里转一圈,蹭蹭饭,仲卿不介意吧?”

    卫青微怔,有些无奈笑道:“臣自然欢喜,长公主还在里头,见到君上和皇后,定然更是惊喜。”

    刘彻笑着摇摇头。

    卫青都不知道,皇姐为着忧儿生病之事,这几日没少给他穿小鞋,叫太后和皇后都冷落他几天了。

    猪猪陛下不提这茬,笑道:“既然如此,子夫据儿就下车吧。”

    卫青:“……”

    合着一家三口整整齐齐都来了。

    卫子夫是卫青的三姐,刘彻又是阳信一母同胞的弟弟,怎么看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谁也没觉得多个刘小据就会怎么样。

    君臣相携,欢欢喜喜入了侯府之内。

    园子里头张灯结彩的,凡是卫无忧能想到的喜庆热闹的装饰,全都搞了起来。大红灯笼,自制灯带,一看就知道意头颇好的“福”字……都叫婢子们研究透彻了摆位,能挂的挂上,能贴的贴上。

    刘彻对这染了色的蔡侯纸十分感兴趣:“这又是无忧弄的?”

    皇帝陛下如今已经不在人前喊臭小子了,直接跟着卫青他们喊忧儿,他又嫌太明显,索性折中了囫囵喊一嗓子无忧,应当也没人在意。

    在场所有人扬了眉梢,悄悄瞄一眼皇帝陛下,然后眼观鼻鼻观心,仰头望天装不知。

    还得是卫青回话:“是忧儿说要弄个对联,题上新一年的期盼来祈福。后来嫌白纸寡淡了些,也不知鼓捣了些什么,就变成这色纸,臣瞧着还挺好看。”

    刘彻伸手抹了一把福字纸上的红色,一点没掉。

    于是点头叹:“确实不错。无忧人呢,都叫过来朕有话问。”

    长宁连忙去找小公子们,人都在前殿里头等着吃饭,知道陛下和皇后都来了,连忙又一窝蜂的涌出来。

    刘彻没跟孩子们计较,都是半大小子,正皮的时候,他还挺希望据儿也跟着多皮一皮,往后才能更皮实耐造。

    刘小据可不知道他父皇的危险想法,拉着卫无忧大夸特夸,叫卫小四都听得不好意思了。

    他挠挠头道:“也没什么啦,就是想弄副对联,过年嘛搞得喜庆一些!”

    “除了红色色纸,还能染黄色和青色,靛色呢,只是还不稳定,没有总结出规律,等年后弄出来各种颜色和印了花纹的花笺,我拿来给你瞧瞧~”

    刘彻一听,又是各种颜色,又有花纹款式的,忍不住轻咳一声:“也不说拿给皇后瞧一眼呢。”

    卫子夫淡淡觑他:“陛下不想知道?那予也不好奇了。”

    刘彻:“……想知道,朕想知道!”

    众人憋笑,继续左顾右盼,实则认真吃着第一手瓜。

    卫小四倒是已经习惯猪猪陛下的嘴硬和好面子了,闻言道:“行,那到时候我印出彩色的草纸,也拿一份给老姨父~”

    刘彻满头黑线:“怎么给据儿就是蔡侯纸,给朕就成了草纸?!”

    这是什么区别对待。

    卫小四眨眼:“我以为您可喜欢草纸啦。”

    皇帝陛下想到从前那些关于草纸的误会,闭目片刻,知道怎么解释都解释不通了,心累的摆摆手:“不用,就正常的色纸和那个花什么的……拿给朕瞧瞧便好。”

    卫无忧点点脑袋应下。

    刘彻又问:“方才进来朕都没注意,外头那什么对联,是何人所书?写的什么啊?”

    提起这个,卫霍舅甥三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意味不明。

    卫无忧见无人应答,只好自己回话:“老姨夫,那是司马相如写的。”

    刘彻瞟他一眼,提醒道:“没规矩,你该喊一声司马夫子。”

    “我这不是怕您分不清嘛,毕竟教我习字的司马谈大人也姓司马。”

    皇帝陛下这回被顶的没话说,只好问:“那对联是何物,也是作赋吗?司马相如的赋一贯精彩绝伦,说来给朕听听。”

    卫无忧跟刘彻扯不清这两者的区别,挠挠头道:“嗨呀,都差不多吧,对联也是讲求对仗工整。不过,我们家这对联内容是我作的。”

    刘彻一脸惊讶,洗耳恭听。

    小萝卜丁还真敢大言不惭开口诵来:“上联‘上阵如同砍瓜切菜’,下联‘在家精通吃喝拉撒’。”

    “横批‘岁岁大吉’!怎么样老姨夫,我的作赋水平有没有提高?”

    “……”

    刘彻露出与卫青三人极为相似的表情:“……你还是多背背司马相如的赋吧。”

    院中逛了片刻,君臣便一道入了正殿,帝后坐在上首,其余人依次在两边入了独榻坐下。

    时辰还早,远远未到除夕宴开席的时候。

    糕饼果子,茶点瓜果呈上来,卫青还是觉得唐突了些,想要提前开宴,却被刘彻和卫子夫拦下了。

    猪猪陛下这么劝着:“除夕宴讲究用时,你愿意早开,朕与皇后还不愿意早吃呢。不妨事,我们坐下聊聊天也是好的。”

    几个长辈聚在一处聊起长安城这一年来的变化,促成变化的当事人卫小忧却毫无自觉性,正悄悄压低身子跟刘据讲小话。

    卫无忧:“除夕夜不宵禁,待会儿各个坊市之间的大门全开之后,暮鼓敲响,主街上便会有逐傩仪式。我们都要去看,据儿你想去吗?”

    刘据连连点头,他还没见过这种击鼓驱鬼,用以除瘟疫的岁末大仪式呢!

    汉代傩舞其实不止流行于民间,在宫中也成为一种规模盛大、仪式隆重的舞蹈。

    可是宫廷里的到底跟“卒岁大傩”没法比,人天然爱看热闹,这种年终的舞蹈仪式,算是长安城人最多,最热闹的时候啦!

    就连刘彻这个皇帝也无法抗拒这份吸引力。

    卫小四只是随口一提递出橄榄枝,猪猪陛下便佯装为难的同意了。

    他的为难甚至没有持续三秒。

    在皇帝陛下的思维里,他不曾拥有的总是更容易趋之若鹜。

    而这份热烈,往往藏于俗常之中。

    刘彻似乎很享受这种从高位上偶尔走下来一趟的新鲜感。好像巡视他的疆土,检阅他的朝臣兵士一般,瞧一瞧他大汉国土之内的生活百态。

    于是,吃酒喝茶半个时辰后,坊内的暮鼓刚一敲响,皇帝陛下便带头起身:“走吧,今日都随吾去瞧瞧这长安城的卒岁大傩。”

    帝后今日出宫,都穿成寻常人的打扮,只是刘彻的威仪从未刻意压制,走在前头还是相当惹眼的。

    卫青想着有南北军护卫,也就没多言,招呼着小子们一道跟上。

    卫无忧和刘小据被皇帝陛下点了名,迈开小短腿跟在他身侧,很快,就像两只短腿柯基,扭着屁股追逐打闹着先出了大门。

    天色暗下来,除夕夜下了雪,这是好兆头。

    卫小四立在门前,冲众人关怀提醒:“小心脚下呀,那堂阶有些滑——”

    话音未落,只见雄赳赳气昂昂的皇帝陛下突然一个身形不稳,顺着脚下打滑往前一路扑着,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卫小四的面前。

    热闹的场面顿时鸦雀无声。

    卫无忧瞪圆了眼,惊恐地看着猪猪陛下,然后叹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枚压胜钱,十分不舍地塞到刘彻手里。

    “老姨夫,你想要压胜钱直说嘛,倒也不必……如此大礼。”

    刘彻:“……”

    第96章 96

    刘彻是被卫青和霍去病一左一右架起来的。

    皇帝陛下本来是想咆哮的, 结果莫名被手心那枚压胜钱给搞得破功了。想到自己此举真有讨要压胜钱的嫌疑,简直又想笑又觉得丢脸。

    他颤抖着手指指卫无忧:“你这臭小子……”

    卫无忧小盆友瞧着刘彻一八几的大个儿, 却被两位阿父掺着胳肢窝架起来, 脚都要离地了。

    萝卜丁遂越发拿对方当个小孩儿哄:“不用不好意思,老姨夫,一回生二回熟~”

    刘彻:“……”

    这事儿还要二回?!

    卫青赶忙道:“忧儿, 瞎说什么呢。君上别跟孩子一般见识。”

    刘彻又气又笑:“他可是头一个给朕发压胜钱的孩子。”

    卫皇后适时开口, 温柔问:“陛下,您这腿……要不要叫太常来瞧瞧?”

    刘彻面色这才好看了些,垂眸瞧一眼膝盖处,除过有些雪籽沾上了,连袴都没破, 里头就更应当没什么意外。

    他反过来安抚卫子夫:“朕无碍, 路滑了些,衣衫却厚, 梓潼莫要担心。”

    卫皇后倒也没那么担忧, 她主要的担忧对象是忧儿。

    闻言柔和点头,给两个萝卜丁递了个眼神, 立在刘彻身侧隔绝了他的视线。

    皇帝摔一跤, 臣子的心都要跟着抖三抖。

    卫大将军这回反而不放心了, 请示着刘彻要把南北军调来护卫。

    万一呢, 万一人堆里没站稳再摔个大马趴……

    画面太美,卫青不敢想象。

    皇帝陛下怕是也想到了不太美妙的可能性,对着不远处的蔡卫尉打了个手势。

    这是叫他们暗中跟随的意思。

    刘彻又道:“朕就随便瞧两眼, 很快就回宫去。”

    卫无忧拉着刘小据, 疑惑道:“您特意跑出来的,怎么不吃饭了?”

    他看得出刘据很想留下, 只是做不了主。

    刘彻睨他一眼:“朕主要是想来瞧瞧你们。小没良心的,就当朕是混饭啊。”

    虽然一开始确实有这个打算。

    卫小四眨眨眼,扭头看刘据:“没关系,明日元日宴,小殿下等朝拜完了,跟我阿父一道出来侯府再吃,也是一样的~”

    刘小据仰头去看他父皇,顺便用上了忧儿教过的“卖萌”神技。

    刘彻许久没见儿子这么可爱粘人的样子了,哪里受得住,嘴上还要怪一句:“哼,就知道你最会给朕和据儿安排事。行了,据儿若是想来,便随你们高兴吧。”

    小家伙们欢呼起来,气氛重新炒热。

    从长平侯府到坊门的距离不远,出去以后便是开阔平坦的主街,跳着傩舞的队伍一路从皇宫所在的西南方向出发,绕长安主街一周,为全城百姓祈福驱瘟疫。

    刘彻这回走的很小心,昂首阔步没了,睥睨天下也没有,主打一个扎扎实实踩在地上。

    卫小四悄悄跟刘小据咬耳朵:“老姨夫走路好像大白鹅。”

    据儿回头悄悄看,然后捂嘴偷笑起来。

    刘彻懒得搭理两个臭小子,忽然念起女儿的好来。

    皇后前头为他诞下三个公主,一个比一个贴心,尤其是已经长大的刘玥(卫长公主),简直就是他的小棉袄。

    孩子们簇拥着一道往最前头跑,霍去病和霍光怕太过分散有人跑丢了,索性跟在后头,一步不落地“放羊”。

    长安的百姓们围满了街两旁,因着长平侯府所在的坊距离未央宫较近,不多时,傩舞的队伍便来了。

    铜铃声响,乐人在最前头开路演奏,而翩翩起舞的巫女们穿着特制的红黑相间衣裙,跟在队伍中间。

    最后头,则是百姓们最期待的环节。

    有人在撒谷粟,有人手拖着净瓶,用桃木枝点了水扬向周身的百姓,还有的用生石灰在地上画符……

    卫伉解释道:“这桃木枝的净水撒在身上,听说可以保佑一年不生病~”

    霍去病一听这话来劲了,扛起小萝卜丁追着洒落的净水去接,还真叫他给接到了。

    卫无忧小朋友觉得天旋地转的,这净水能不能防生病是不知道,但他快要吐了!

    原本流露出羡慕表情的卫不疑刘小据等,瞧见忧弟这副模样,顿时一点也不想要了。

    他们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才不要折腾。

    一番欢乐的闹腾之后,时辰不早了。

    人群逐渐散去,各回各家欢度新除夕去。刘彻看看时辰,自觉不能再多逗留,也带着卫皇后与刘小据回未央宫去。

    临行前,刘小据悄悄塞给卫无忧两枚压胜钱,附在他耳边小声道:“一枚是母后给的,一枚是我给的。忧儿要长命百岁~”

    卫无忧怔神片刻,感受着掌心两枚压胜钱的温度,有些明白过来,为何皇帝陛下与卫皇后要这时间出宫一趟了。

    小萝卜丁心中满斥着暖意,觉得一定是皇后和刘小据费了很多心思和嘴皮子,才磨得刘彻不得不过来。

    全力促成此事的猪猪陛下:“……”

    朕是不是开始自食恶果了?

    ……

    元日清晨,新年伊始。

    在百姓们熟睡之时,已经默默下了一夜大雪,早上大门一打开,便瞧见静谧的长安已经被装点的银装素裹。

    卫家四个小子惦记着新年放鞭炮,天没亮就起来了。等到雄鸡高唱之时,便一窝蜂的溜达到大门前。

    卫无忧叫人做的是鞭炮和土摔炮。鞭炮让家仆们挑在杆子上,卫伉亲自点燃,“噼里啪啦”响起来,叫小家伙们心中痒痒的,为自己不能亲自放而叫唤起来。

    卫小四忙叫刺儿拿土摔炮分给几位兄长。

    这炮用的硝石量少,声音很小,正适用于几岁小朋友玩。

    摔炮丢进雪地里,一点声响都没发出。惹得卫登和卫不疑满脸疑惑地看向卫无忧:“是不是坏了呀?”

    小萝卜丁拍拍脑袋乐起来,连忙吩咐长宁带着人将门前雪扫开,露出底下的土地,演示性的摔了一个土炮之后,几个兄弟顿时敞开了玩成一团。

    火烤竹节本就是为了辟山臊恶鬼,这个闹出的动静更热闹,吸引的周边的世家孩子们都围了过来。

    卫不疑吸吸鼻子,数着个数给相熟的几个小公子一人发了一个。小孩子对新事物总是充满好奇心,尝试一次过后,就对这东西有瘾了,都围在卫府门前求购起来。

    出的价还不少呢!

    卫无忧心想,不愧是世家,可真是财大气粗。当初鼓捣火药的时候,他提前留了个心眼给刘彻卖萌,想要做几个花炮自己玩玩,看来花炮生意也可能弄起来嘛。

    小萝卜丁心中盘算着,被大兄他们拉着还要闹腾。

    阳信长公主身边的家令便从门廊下出来,笑呵呵躬身道:“女君请诸位小公子回正殿,用桃汤柏酒。”

    这是讲究,图的是好意图,小辈们自然没有不依的。

    用过柏酒之后,卫伉带头又依次给堂上的阳信敬过椒籽浸成的酒,祝吉祝寿之后,就到了小辈们最期待的元日宴了。

    时辰已经不早了。

    卫青刚携着两个外甥,与小殿下一道从未央宫朝拜回来。

    刘小据初时还有些不好意思,见卫伉他们都很欢迎自己,这才放心松口气下来。

    一家人热热闹闹入了正殿坐好,连两位如夫人也跟着一道来了。

    卫无忧负责安排了食单,自然要由他来介绍,众人都很给面子的将期待的目光投向小家伙。

    小萝卜丁还拿乔起来了,清清嗓子,扬起下巴,拍了三下手道:“长宁,刺儿,上菜吧。”

    这一本正经的萌态叫众人忍俊不禁。很快,便有家仆们开始上菜了。

    卫小四新年伊始还挺讲究,食单都避讳了禁忌。

    就比方说,西汉元日禁止杀鸡。

    据说,是因为高祖刘邦当年为项羽所追,躲进了荥阳一口井中,恰好两只斑鸠落于落在井口,项羽误认为井底没人,叫刘邦躲过一劫。从这往后,汉代元日便禁止杀斑鸠等鸟雀。

    卫无忧顾及到这一点,将食单特意调整过。

    今日的宴席以猪肉鱼肉和牛肉为主,羊肉串往日吃得多了些,元日便不打算用了。

    先是一道糯叽叽的江米扣肉。

    先将五花肉加葱姜大料煮过去腥,捞出后,抹上清酱给猪皮上色,然后切成一指厚的肉片,加酱、糖、胡椒粉腌制。

    等待腌制的过程中,将葱白碎入锅炒香,加入泡发的糯米,直到变成半透明色,浇上酱汁和肉汤,收干水分后,将酱色的炒米与肉片交叉叠层混合,扣进碗中按压紧实后,盖上盖子入小甑中蒸一个时辰,出锅以后,反扣入盘子里便可。

    江米扣肉一上桌,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五花肉和糯米互相渗透,那香味儿,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儿,都忍不住流着哈喇子多用了几口。

    卫登尤其喜欢这个味儿:“太香啦~”

    卫小忧扬起下巴:“别吃太多呀,好吃的菜还在后头呢。”

    果不其然,紧跟着呈上来的茶香虾和薄荷生炸排骨就更获好评了。

    虾子是宫里赐下来的河虾,用上等的滇绿茶水和葱姜黄酒泡过,热锅里将捞出的茶叶炸到酥脆捞出,入味的虾子同理炸过捞出。然后在油锅里爆香蒜末,大火将茶叶和虾子炒匀便可以了。

    卫青和霍去病都偏爱这种清香酥脆的口感,一口就是两只大虾,满脸都是幸福。

    而霍光更偏爱那道薄荷生炸排骨几分。

    葱姜水拌入生排骨去腥,加料腌制后,加一点小麦淀粉,等待腌好后便可以入热油开炸。

    这炸排骨也是个讲究活儿。

    第一遍只需炸熟即可,第二遍翻滚着炸,能叫它外皮的口感更为酥脆,等弄得差不多了,将大蒜片和沥干水分的吻薄荷放入油锅,还可以加一点红茱萸,便可以瞧见它们在锅中上下起舞,迅速变深颜色变脆,起锅后加一点花椒面,那味道只剩一个字——

    绝!

    卫无忧小朋友则专心和阳信分享着全场最简单的一道醋炒蛋。

    “阿母快尝尝,这应当是您喜欢的口味~”

    茱萸与清酱、柿子醋、胡椒粉等扮成料汁备用。菜油烧锅,加入一点猪油,豆豉爆香后,将未打散的鸡蛋直接下锅。因为这道菜需要做流心蛋,鸡蛋稍微定型之后,便要翻个个倒入料汁,撒上葱段就可以出锅了。

    阳信稍微尝了一口,便发现跟自己的口味果然吻合。

    一桌子的菜,还有什么酸汤肉片、糖醋樱桃肉、凉拌莲藕等,保证叫每个人都能寻到自己爱用的口味。

    卫无忧小朋友满意环视一圈,这才安心开始享用自己想要的鱼汤。奶白色的黄鱼与鲫鱼汤一口入喉,鲜香暖胃,直叫小家伙肠胃舒坦。

    都吃的差不多了,席间总算有人开口讲话。

    卫青想起今日朝拜发生的一件事:“太史令家的小公子,也不知是怎么了,从前一门心思读书的孩子,这几日忽然说开春之后要随博望侯去出使西域。”

    阳信对司马迁有些印象:“那孩子不是要入太学的吗?”

    否则,董仲舒和孔安国两位大儒也不会引为弟子,倾囊相授。

    卫青摇摇头:“那怕是太史令自己的想法了。今日朝拜之后,陛下私下留了他,说是司马迁画了一幅新的长安舆图,陛下惊以为珍宝,要跟太史令商议,允许他这儿子随博望侯走一趟西域呢。”

    阳信和霍家兄弟便明白了。

    说是商议,以陛下的性子,怕是恩威并施就将此事定下了。

    霍去病诧异:“司马迁从前只听舅父您夸过会背书,竟还会画舆图呢?”

    小霍对战事相关的技能十分在意,恨不得自己一个人一手全通了。

    这事儿卫青也纳闷。

    他眼神光从小殿下身上划过,定格在卫无忧身上,有些怀疑起来。

    前几日庄子上,这俩孩子是不是一道玩了一日?莫非……

    卫大将军没有证据,便耐着性子选择默默潜伏观察。

    ……

    新年的气氛一直持续到进入寒冬天。

    南风在庄子上派人试验了多次,总算是可以流水生产四种颜色的色纸,花笺的图案则按照云纹、龟纹、罗纹和水纹纸进行区分。没想到颜色和纹路相结合之后,能叫一张原本平平无奇的纸显得如此精致。

    卫无忧小朋友很满意。

    他觉着这应当就是西汉世家贵胄和商贾豪强们喜欢的“奢侈品”型用纸。

    原先的蔡侯纸他们不是瞧不上嘛,那就让他们多花点钱,人家喜欢能彰显身份的贵重感。

    小家伙跟南风安排起来:“这两份送去未央宫,一份给小殿下,一份给老姨夫。这一份呢送去东郭咸阳府上,就跟老先生说我想跟他做个小生意。”

    至于为什么不选孔仅,主要还是那小老头比东郭咸阳还抠门。东郭能让到六分的利,孔老头只想给四分。

    卫小四才不想跟这种人合作呢。

    南风按照吩咐办了差事。

    庄子上早就已经熟练礼品打包的流程了,几张纸往盒子里那么一装,绸带打个蝴蝶结,还真别说,挺像那么回事。

    次日,刘彻收到这色纸和花笺,人就跟着霍光一起回府了。

    皇帝陛下开门见山:“你这给纸上色的术法朕瞧过了,有些意思。说吧,着回想要点什么跟朕交换?”

    刘彻是熟门熟路想要一口买断,可惜,小萝卜丁这回不乐意。

    卫无忧小朋友终于寻到机会,合情合理的提醒猪猪陛下:“老姨夫,您还记得去年的时候,蔡侯纸和草纸的技法给您,您说过要分给我一成利吗?”

    刘彻懵然:“……还有这事儿?”

    他倒不是想赖账,是真记不住这些事情。

    皇帝陛下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身边大黄门,四喜默声,悄咪咪点了点头。

    刘彻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朕就是忙忘了,说的话自然算数。今日回去,朕就叫大农令清算好了给你。”

    卫无忧:“那色纸和花笺,我们也可以这样分成吧?”

    皇帝陛下转过弯来,忍不住笑道:“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哼,怪不得东郭咸阳和桑弘羊都跟朕夸你。行啦,朕就答应你,色纸和花笺也是一分利。”

    刘彻的语气十分自信,甚至都没有想过,自己会被小家伙无情拒绝。

    卫小四心中吐槽着,面上甜甜一笑:“不行呀老姨夫,这色纸和花笺是专门卖给有钱人的,量虽比不上蔡侯纸和草纸,但它赚得多。

    “再说了,我还有东郭老先生合伙呢,一成可不够分。”

    刘彻气笑了:“噢,朕一个不留意,你就把朕的大农丞给拉去卖纸了?”

    萝卜丁羞涩挠头:“那不能够,东郭老先生现在是朝臣,哪里能亲自下场做商人呢,影响不好。他就是给我投钱,我叫张骞伯伯去做这生意。”

    卫无忧这就是捆着人家东郭咸阳上贼船了,老头儿压根儿没答应呢。

    可惜刘彻不知道啊,在皇帝陛下这里,东郭咸阳已经被他打成小兔崽子的同伙了。

    他有些懵滞:“不是,朕有些糊涂,这又关博望侯什么事儿?”

    卫无忧小朋友无奈地看了猪猪陛下一眼,黝黑又狡黠的眸子里写满了“老姨夫怎么是个大笨蛋呢”。

    刘彻:“……赶紧说!”

    卫小四:“张骞伯伯开春之后不是就要出使西域了嘛。这就是绝佳的商机啊。”

    他拉着刘彻在亭子里头坐下来,盘盘腿拍着坐榻道:“咱们大汉的南北行脚商一直源源不绝是为什么呀?肯定是能赚到钱嘛,把长安的东西运输到会稽丹阳(浙江一带),再将南方的新鲜物件卖给长安人,这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刘彻对这一点很认同,也隐约摸清了无忧的思路:“接着说。”

    “那张骞伯伯这次去西域,正好可以带头促进大汉商户和西域各国之间的贸易。两方互通有无,除了经济上有利,还可以促进文化了解,时日久了说不定还能发展出互市。”

    通过行脚商队带出来的这样一条“双赢”之路,或许远远比一味施恩和给予更为稳固。

    皇帝陛下沉思良久,觉得小孩子的想法果真有趣。看问题的角度不同,但能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处理好,也是一种本事。

    刘彻笑睨一眼无忧:“行啦,朕听明白了。说了这么多,你就是想让东郭咸阳出钱,张骞出人出力,把这色纸和花笺给贩到西域去,然后你坐在家里数钱吧,小财迷。”

    卫无忧被戳破了也不害臊,一本正经道:“瞧您说的,我这赚钱是顺便的,主要是觉得咱们的丝绸这么不要钱似的往外送,有些可惜。”

    “我听张骞伯伯说起过,咱们大汉的船队去身毒,用丝绸换回琉璃、珍珠和西瓜种子;上次去西域还是白送给人家呢,是张骞伯伯逃回来的时候觉得太亏了,才带了些胡麻种子,胡葱胡蒜之类的。这不能算是交易。”

    刘彻一听也觉得有些不得劲儿。

    西域诸国还没说要臣服于大汉呢,这么撒钱确实容易被当成地主家的傻儿子。

    皇帝陛下道:“所以,你想用色纸和花笺代替丝绸?这怕是不太行……”

    一个是穿的,一个是写字用的,他们怕是用不上。

    卫无忧摇摇头:“所以啊,我上回才要给您瞧瞧带花纹的草纸。丝绸即便是穿也是奢侈品,可草纸这东西不一样,它是生活必需品,人人都能用的上。”

    “只要弄点花纹,包装的精致些,不怕西域财主不买账~”

    刘彻忍不住想象了一下——

    博望侯拉着几十车草纸,在西域诸国之间来回周旋。

    画面实在太美,朕不忍直视,但却有些跃跃欲试是怎么回事?

    第95章 95

    张骞出使西域的目标就这么又多了一个——

    开通商路, 带动商人互市。

    博望侯和东郭咸阳还对此一无所知。

    刘彻将人召进宫的时候,俩人大眼瞪小眼的。

    有什么事儿能把他俩凑一块啊?难道……陛下要把细盐给西域送去啊?这可使不得!

    不幸中的万幸, 陛下没打算对盐铁之流放手;

    但万幸中的不幸就叫两人郁闷了, 东郭咸阳被绑上了“合伙人”的贼船,而张骞则成了冲在第一线的商队“领头羊”。

    刘彻甚至还盘算着更多:“朕已经着少府和大司农去商议此事的具体细节了,这头一批贸易往来都要带些什么, 叫他们拟个清单出来, 再往进添。至于与乌孙那头的和亲礼单暂且不变。”

    张骞一脸懵的应下来。

    东郭咸阳呢,则深刻体会到了无忧这小狐狸的智计。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先把他给装进去了,比上门卖粉条还坑。

    朝堂这边是忙起来了,家中的卫小四则晃着小脚丫在玩回旋镖。

    镖是用纸折的。

    这法子还是他无聊在光幕上看视频学的。

    一张纸多次折叠, 用浆糊封住压实, 另一张纸也类似折起来,然后九十度交叠将两张厚纸条的头端用浆糊糊起来。如法炮制另一个九十度的连结纸条, 将两个交叉粘合, 就成了“卍”字形的简易回旋镖。

    卫小四将四个角各取角度进行折叠,就从桌前爬起来, 溜达到外头去玩纸飞镖了。

    回旋镖脱手向前飞出好远, 然后转出个圆润的弧度, 径直向卫无忧飞来。

    卫小四激动地跟发现新大陆似的。

    诶嘿, 好玩儿!他从前都没玩过~

    小萝卜丁伸出去的小胖手还没接触到回旋镖,就被身后的霍去病一把搂进怀中扛起来,顺势上了天。小霍抱他比拿兵器还轻松几分, 另一只手顺势就把那回旋镖给接住了。

    霍去病:“又自己偷玩儿什么呢?”

    卫小四坐在他臂膀上, 熟门熟路薅紧了头发:“回旋镖。你先放我下来阿父!”

    霍去病就喜欢跟他闹,就这么个姿势玩起了回旋镖。发现这东西飞出去还能回来之后, 眼前一亮,深觉有些意思。

    小霍直接问:“能叫人打成兵器,给我马上作战用吗?”

    卫小四怔了。

    他这回真没想搞事情,就是单纯的给自己做点小玩具取乐用的。

    但这事儿霍去病既然主动提了,卫无忧便忍不住思考起可行性来。他也没瞒着:“应该不好打造,这个角度折叠度有一点偏差都容易飞不回来,我可以拿去庄子上叫人试试,阿父别抱太大希望。”

    而且,这东西就算做成了,实用性也很让人怀疑。

    霍去病爱用奔袭作战,动如脱兔,可这回旋镖恰恰相反啊,它飞出去回到的是原地,总不能骑在马上傻站着吧?

    霍去病闻言笑了,一脸自信道:“你放心,只要能弄出来,你阿父研究两天,肯定能用的炉火纯青。”

    无敌的小霍都这么说了,卫无忧小朋友还有什么说的,索性又叠了一只回旋镖,差人给送到庄子上,等着南风那头来消息。

    ……

    落过几场雪之后,天气越发干冷。

    卫无忧因为年纪小,寒假稍显漫长,日子就过得有些无聊了。

    汉人猫冬,能用来玩乐打发时间的消遣物少。六博戏玩个几次他就有些腻味了,索性打了两副玉石麻将出来。

    卫小四还是一如往常的节省,玉石都不选上等玉料,就拿李芙蕖家盛产的蓝田玉凑合。

    麻将造出来,他得先找几个牌搭子。

    鸿都门学对年龄大的学子有休沐日的实践课业要求,蒙学组的小不点们就要求少一些,卫小四算是里头的另类,早早就超额完成了。

    这就导致了,他第一反应想寻卫家的阿兄们玩,可几个小子都忙着应付社会实践去了。

    刘小据被拘在未央宫里头,听说是刘彻给布置了一堆附加作业;

    司马迁天天举着小本本满长安城画舆图,要不是他老子拦着,他都敢钻进未央宫画去;

    至于李小禹哥俩,卫无忧不想喊他们玩。李陵那眼神太冷,李小禹又太傻,都不能让人玩得尽兴。

    再说了,他们几个都是小孩儿,没什么钱,那打麻将不来钱还有什么意思啊。

    还是得找几个年龄大的,有钱的,也不能太聪慧的老男人来。

    于是,皇帝陛下就被列为了首选。

    刘彻这个冬日确实不算忙。

    明年春日的安排都吩咐下去了,自有九卿办理;内外朝稳定,币制经济向好,各个郡国缩着脖子做人,就连天灾也绕着他大汉朝走,似乎一切都顺风顺水。

    于是,闲不住的猪猪陛下就总爱往卫无忧的庄子上跑。

    他近来十分上心立体农业的可行性,比起原先“种地是种地,养殖是养殖”的方式,似乎确实节省了不少人力物力财力,已经动了心思在长安一带先试行。

    今日,刘彻一来,就发觉卫小四的不对劲之处。

    刘彻警惕:“明年春天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你少给朕折腾,没钱!”

    卫无忧小朋友委屈脸:“……”

    花钱的不都是你嘛!我才是赚钱的那个!

    卫小四现在可会跟刘彻叫板了:“我可发现了,老姨夫给我零花钱没几次,现在倒打一耙的功力可厉害了。”

    皇帝陛下轻咳一声,也觉得自己反应过火了:“咳……你这个贼兮兮的笑一挂出来,朕总觉得没有好事。说吧,你这回又想干嘛?”

    “那您这次可就冤枉我了。”卫无忧指向南风抱在怀里的盒子,“我就是想找您玩儿。”

    刘彻挑眉,看向南风。

    南风会意上前,将麻将牌盒打开,请他过目,顺便给皇帝陛下介绍着这种新式牌:“这是小公子根据六博戏研究出来的四人骨牌博戏。”

    “这牌一共一百四十四张,分为饼、条、万、风、箭、春夏秋冬与梅兰竹菊等,至于玩法,到时候小公子会亲自给陛下演示的。”

    皇帝陛下顿时来了些兴致。

    主要还是大汉朝的冬天太无聊了,许多活动都无法进行,刘彻哪怕是皇帝,自从上次惹了黑熊之后也取消了冬猎。

    这么一来,就只剩下围炉闲聊吃吃喝喝的乐子了。

    如今,看到这么新奇的玩法,说不好奇都是假的。

    刘彻这回都懒得再演,直接道:“走,随朕进殿!”

    “……”

    卫无忧算是看出来了,这一个冬天,当皇帝也要憋坏了。小萝卜丁跟在后头提醒:“可是这要四个人呐,我们人不够。”

    刘彻看向身后:“霍光这不是跟来了吗,叫他也凑一个。”

    卫小四磨磨唧唧不乐意了。

    他仗着自己是熟手,想跟刘彻打牌那是为了赢钱;可是加上霍光,万一光光阿父把牌都算透了,默不作声给陛下递牌怎么办?

    那他不就成了冤大头嘛!

    皇帝陛下见这孩子这副态度,很快就品味过来了:“噢——你是觉得自己的水平赢不了霍光,但是稳赢朕?”

    卫小四嘿嘿笑着不做声。

    刘彻甩袖傲娇道:“哼,谁给你的自信!朕就叫你瞧瞧,你跟霍光加起来都不是朕的对手!霍光,今日牌场之上无君臣,不必让着朕。”

    默不作声跟随一路的郎中令只好应下。

    卫小四进了殿,看南风已经忙活着支起新打造出来的四方麻将桌和坐凳,连桌下的炭盆都架好了。

    刘彻没见过这批高式家具,瞧着新鲜极了。选了朝南的首座坐下,靠靠靠背,拍拍扶手,连那软靠垫都忍不住拿起来瞧瞧,点头笑道:“此物不错,朕用着舒服。南风,打一套红酸枝木的给朕送到未央宫里,银钱从少府私库出。”

    南风躬身应是。

    猪猪陛下坐的舒坦,又感慨:“此物甚好,从前怎么不见你拿出来。这样的器具,就应当早早在长安都用上,这样各地竞相模仿,没个几年就盛行起来了。”

    卫小四:“……”

    他满头问号,震惊于高型家具的推广时机竟然这么草率?

    要知道,他年初的时候推行躺椅和几个小板凳,费了好大的劲儿也没在长安带起来。板凳倒是在家奴们之间传开了。

    尤其是大灶小灶上上的厨娘帮厨们,都觉得此物甚是好用,尤其是在灶头烧火拉风箱的时候,用劲儿都好用了。

    世界可真是玄妙。

    兜兜转转一圈,最后竟然是靠一张麻将桌推广了高型家具。

    刘彻每次来都能收获惊喜,虽然费荷包了一些,但皇帝陛下已经不知不觉养成了付费享受他人劳动成果的习惯。

    这一切就像是温水煮青蛙,刘彻本人是毫无察觉的。

    等三人都入座了,刘彻这才惊觉一件事:“怎么还差一个人?”

    卫小四耸肩摊手:“对呀,怎么还差一个人呐?”

    皇帝陛下急着上手玩:“要不就南风吧,来。”

    卫无忧小朋友拒绝:“那可不行,您这不是欺负南风嘛。他挣点钱不容易,咱们玩几局,叫他把攒的一点钱全倒进去了怎么办?”

    猪猪陛下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噢,赌钱,还玩儿大的?”

    卫小四心虚脸:“不大不大,我是小孩子,只有一点点攒下来的私房钱,怎么可能玩大的。”

    刘彻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没选择戳穿萝卜丁:“那你说,这第四个人朕上哪寻去?这大雪天的,也就是……”

    刘彻灵光一闪,看向四喜:“冠军侯呢?今日又在上林苑,跟他那匹马散步培养什么感情?”

    大黄门憋着笑点点头:“是。天冷了,京郊大营这几日未曾练兵,冠军侯可不就上那儿去了嘛。”

    刘彻有些牙酸:“成日跟匹马黏糊,朕要给他寻个正经夫人又不要!赶紧给朕把人喊来,牌桌上凑个数。”

    四喜应声,退出殿内,差人去隔壁上林苑喊人。

    君臣三人则在牌桌上吃吃糕点,喝杯热茶,闲聊两句等霍去病杀来。

    还真叫刘彻想起一桩事来:“今冬天寒,各郡的织娘怕是手冷赶不上工,子文明年出使西域的丝织品数量还未满半。朕琢磨着要不推迟些启程的日子。”

    推迟总归会有些坏处。

    博望侯春日出发,与卫青大军结伴,出塞时还能有个倚仗;再者万事开头难,春暖花开的时候出去,能叫他们少受许多苦。

    卫无忧想到这些,忽然就发现了一个他先前忽视的盲点——

    他总想着棉花种植的推广和棉纺织技术发展要放一放再进行,却忘记了,现今盛行的丝锦物织机,也不过是丁桥织机罢了。

    有些落后地区的织娘,甚至还在使用着战国时期盛行的踞织机。

    这东西只有两根横杆、一“纡子”和一把打纬刀,织娘织纱时,一端系在腰间,一端系在木桩子上,只能坐在席子上进行劳动,十分累人。

    卫无忧一下就想到了唐代的花楼织机。

    这东西太有名了,连他出去旅游的时候都听导游和博物馆的讲解员介绍过。

    小家伙斟酌着用词道:“老姨夫别急,我好像大概可能也许有点办法。”

    刘彻被他这一串前缀逗笑了:“现在跟朕说话都留心眼了?”

    “我这不是才要叫人试试嘛。万一呢,说话得严谨一些。”小萝卜丁伸手比划着,“不过,我倒是可以打包票,这东西研制出来了,就算是织最华丽花纹最繁杂的丝织品,速度也能提高好多倍!”

    其余的,他还还需要再查查光幕。

    刘彻挑眉,对这臭小子说的话不疑有他。

    毕竟,事实已经教育过他很多次了。皇帝陛下配合道:“需要什么跟朕说。”

    卫小四连连点头。

    说着闲话的工夫,事情便有了新眉目,霍去病也快马赶到了。

    小霍还当有什么急事儿呢,气喘吁吁进来,瞧见三人烘着热炉吃着茶点,好不惬意。

    霍去病直接摆在了最后一张座椅上:“陛下,您这不是故意逗臣吗? ”

    刘彻瞪他一眼:“朕就是要叫你来玩玩这新式的骨牌博戏,别总跟马儿从早待到晚。”

    小霍叹息应声:“行行行,臣奉陪到底。”

    蓝田玉相撞的清脆声响很快在屋中响起。

    卫无忧给三人讲解过一局之后,再打了一局指导牌,君臣三人便都会了,连霍去病也毫无压力的成了熟练工。

    小萝卜丁忽然有些担心,觉得自己造出这玩意就是找不痛快。

    不过,他很快就放下心来。

    因为连着打了三局之后,刘彻输的很惨。

    猪猪陛下虽然是懂了玩法,但他所有的运气似乎都用在了别的地方,玩牌简直就是黑鬼。

    卫小四歪着脑袋看去:“老姨夫,还玩儿吗?”

    其余两人也看向刘彻,等着他下达命令。

    皇帝陛下挽起袖子,犯起轴劲儿:“怎么不玩,今日不输光底裤,谁也不准出这个门!”

    卫无忧:“……”

    这两年来,您给自己立的旗帜还少吗?

    第96章 96

    屋外风大雪急, 瓮里的水都给冻上了。

    三大一小坐在暖烘烘的炭炉桌上,气氛愈演愈烈, 映衬着窗外雪景动静结合, 别有妙趣。

    除了皇帝陛下一人吹胡子瞪眼之外,万事安好。

    刘彻也不知怎么的,自打他方才发出豪言壮语之后, 牌就变得更差了。

    牌越烂, 还越逃不过坐庄的命。

    因为霍光这小子真跟他不客气,十圈麻将能赢八圈,皇帝陛下是霍光的下家,只能“忍辱”坐庄。

    于是,莫名演变成在场三人联手对阵陛下的局面。

    刘彻很郁闷。

    朕就没见过这么这般实心眼的兄弟, 说别让着朕, 还真一点不让,不仅不让甚至专程压着打, 有你们这么做臣子的嘛!

    霍光反倒有旁的思路。

    他朝政之事谨慎惯了, 若是连这种取乐游戏也绷着,未免将弦拧的太过。

    偶尔松松劲道, 也无不可。

    霍去病就更是没琢磨那么多, 这些年他已经摸索出一套与皇帝陛下相处的路数, 君臣都惬意, 因而他尤其放松。

    卫小四探头探脑,眼神滴溜溜乱转,瞧瞧这个望望那个, 然后混在两位阿父后头薅点猪毛钱。

    谁让刘彻偏要一炮多响, 给大家送财呢。

    搓了一圈又一圈,猪猪陛下越来越按捺不住了。

    刘彻佯装看天色:“时辰不早了吧?四喜啊, 朕瞧着是不是该用小食了?”

    大黄门很上道,一本正经配合道:“是啊陛下,仆早就想提醒了,只怕坏了您的好兴致。”

    刘彻点头:“嗯,朕心甚悦,叫南风准备传膳吧。”

    陛下都不要脸的翻篇了,臣子们自然也不会再提“底裤”的事儿,那是不想混了。

    卫无忧小朋友默默摇头,给刘彻的牌品记了一笔——

    牌桌上也是一如既往的老刘家作风,好面子,最好不和光光阿父凑一桌。

    小萝卜丁这话都是记在心里的,哪像刘彻,站起身来竟然直接说出来了:“往后再打这麻将,霍光就跟随在朕身侧。”

    卫小四:“……”

    好家伙直接给人禁赛变私人教练了,论无耻还得是您。

    霍去病也反应过来,连声嚷着:“陛下,您这么玩臣下回可不来了。”

    刘彻:“哼,朕叫仲卿压也压着你一道过来,正好补了空缺。”

    卫无忧总觉得刘彻这个新部署有些危险,得先发制人,找两个有钱的老头儿陪皇帝陛下搓麻将,可别盯上他这小荷包了。

    萝卜丁连忙道:“再喊上东郭先生和孔先生吧,两位大农丞肯定能陪老姨夫玩的尽兴,我是小孩子,就不瞎掺和啦。”

    刘彻挑眉,好笑的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倒是霍光开口淡然问:“你不是喊着无聊,才弄出这骨牌博戏来。”

    卫小四:“我要去找李禹他们玩儿~”

    跟这帮八百个心眼子的人精比,李小禹简直单纯的清澈见底。

    果然还是虐菜更适合他一些。

    今日小食用烤全羊,南风早早在后院点了篝火,放上特制的烤羊架,将新宰的几头羔羊架上去炙烤。层层茱萸和胡椒、孜然颗粒刷上去,香味儿一路飘到了前头殿中。

    顿时,谁也没心思再扯皮下去了,皇帝陛下带头就循着味儿往外头走。

    南风正巧来殿内询问,两头撞了个正着。

    刘彻扬着下巴,眼神往殿后瞅:“在做什么?朕闻着有孜然的香气,又是烤羊肉串吗?”

    南风莫名从陛下眼中看到一股期盼和兴奋,略微怔了怔,这才按照自己往日的节奏请示:“回陛下,不是羊肉串,而是烤全羊,是小公子亲自配的料和旋转烤架,羔羊肉已经烤到位了,仆来请示,要不要这会儿就开席?”

    卫无忧是庄子的主人,刘彻这回把决定权交给他。

    小萝卜丁歪着头想了想,提议道:“现在外面大雪纷飞,肯定很冷,若是夏日里去院中吃肉喝酒倒也尽兴,今日还是送到正殿里来吧?”

    刘彻同意了:“既然叫烤全羊,就不要切开分着上了,去寻个架子先弄一只来,今日咱们就坐在这麻将桌上一道吃。”

    皇帝陛下有兴致与臣同乐,霍家兄弟也不好在这时候没眼力价的泼冷水,只好惶恐应下。

    君臣四人重新坐回麻将桌上。

    卫小四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忍不住道:“老姨夫,其实您要是觉得这样坐着吃饭更舒服,我们可以把独榻和案几换成高一些的桌椅呀。”

    刘彻确实是这么坐了一中午后,全身舒坦许多,这才突发奇想要在牌桌上用饭的。

    他闻言有些意动:“朕先试试,若果真好,再弄你说的那套桌椅。”

    卫小四没想着一步就能过渡到高型家具,欣然应下,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卖萌晃着小短腿,等起饭来。

    刚烤好的全羊很快就被两人抬着架子上了桌,从外头一路运来,还在冒着热气儿,里头更是烫的不得了。

    刘彻瞧一眼这么大个儿的羊,不得不开口问询:“直接上手吃?”

    卫无忧兴奋点头,开始胡诌:“当然啦,烤全羊的精髓就是上手直接吃的那一份畅快!而且分羊腿的人据说还能获得咩咩之神的祝福呢。老姨夫,您来分吧~”

    刘彻总算是抬起头,似笑非笑瞧了小家伙一眼:“是吗?既然有赐福,朕可得把这个机会让给你。”

    说完,皇帝陛下就老神在在看着卫无忧,等他给四人分羊腿。

    卫小忧垮起个脸,委屈的看向霍光,他哪里有那么大的劲儿啊,刘小猪这不是为难人嘛;

    对此,霍光爱莫能助,并用眼神示意他是咎由自取。

    至于霍去病,小萝卜丁连个求援的眼神的都没给。

    他只要不递把砍刀助威喝彩,就已经很好了。

    小小的身板使劲儿往前凑了凑,伸出洗过的爪爪向全羊。他又不能从椅子上跳下来,因为那样直接就够不到了,只好撅着屁股使劲儿掰啊掰,然后费尽力气扯下来一根光秃秃的骨头。

    卫无忧抱着小羊骨愣住了。

    而一旁忍着笑意的皇帝陛下和霍去病,终于相继放声笑起来,连霍光眼中都染着几分愉悦。

    卫小四:“……”

    他好像有些理解,小孩子被大人们嘲笑时的心情了。

    霍去病爱闹腾,一贯最喜欢逗无忧,但这不影响他对儿子感情变化的敏锐察觉。瞧见小家伙不声不响放下羊骨头,慢悠悠坐回去,还一丝不苟擦起了手,小霍竟知道坏了。

    忧儿这孩子向来好脾气,可一旦真的生气了,就对谁都爱答不理的。

    霍去病连忙起身道:“阿父帮你弄。”

    小霍随手一扯,两只前腿就全都卸了下来,他顾不上再拆后退,直接把前腿都放在无忧面前的盘子上:“吃吧,烤羊的前腿肉最是紧实,口感比后腿好多了,别跟阿父一般计较。”

    此刻的冠军侯完全没有考虑,身边的皇帝陛下还在眼巴巴等着前腿。

    不过,卫小四察觉到了,用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看向刘彻:“您要吃吗?前腿肉。”

    刘彻也发现小无忧不高兴了,摇摇头嘴硬:“朕不爱吃腿,你吃。”

    皇帝陛下这话都出口了,那后腿肉岂能有他的份儿?三下五除二就被霍去病卸下来,分给了自己和弟弟。

    一桌四人,只有猪猪陛下的盘子是空的。

    事实上,烤架中的脊肉、羊排等同样好吃,只是猪猪陛下莫名生出一种孤寂感来。

    卫无忧小朋友叹气,对这位的口是心非十分无奈。

    他抓起一只前腿起身,迈开小短腿跑到刘彻身边,将腿肉放进盘中:“您不喜欢吃,可是我喜欢分享,老姨夫就当给我个面子吃吧~”

    说完,小不点又原路爬上自己的椅子,开始专心啃起羊腿来。

    羊腿扯下来,外头鲜红焦香,撒拌点缀的葱碎之间,还沾着大颗大颗的孜然粒和干茱萸碎,和羊身相连的那一点腿肉向外翻着,卫小四侧着脑袋一咬,就扯入口中,只听咀嚼声都叫人忍不住咽起口水来。

    刘彻心中万分感动,一边马不停蹄加入啃羊腿大军,一边忍不住想——

    父子连心,忧儿果然还是心疼朕的。

    ……

    卫无忧小朋友可不知道他在皇帝陛下心中狠狠刷了一波好感。

    他那么做,单纯就是防患于未然,免得刘彻生气了,平息起来麻烦。

    因为打算抓紧时间把花楼织机搞出来,萝卜丁昨日并未跟着霍光回府,而是留在了庄子上。

    这东西他不太了解,只能从光幕入手,一点一点画图和做笔记了解结构和工作原理。

    花楼织机也叫作束综提花机,最早出现在初唐时候。

    这种织机,与战国到秦汉盛行的踏板式织机和多综多蹑机相比,不再受到综片数和花纹维向的束缚制约。采用双人配合的模式,提高维线循环,扩大了花纹的同时,也让效率更高了。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玩意长得十分复杂,叫卫无忧小朋友画画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把自己关在庄子上整整两日,他总算是从各方科普视频中东拼西凑,完整还原了“花楼织机”的原貌。

    图是画出来了,但具体造出来对不对,若是对的又该怎么操作,对他来说还都是疑难点。

    只有一步一步稳扎稳打的攻克了。

    南风很快带着图纸,组织庄内的匠奴们放下手头其他活计,率先攻克起这新式织机来。

    毕竟事关博望侯出使西域一事,也是陛下希望看到的。

    对于西汉从事手工业的劳动人民,卫无忧的了解还不够深,他的印象只堪堪停留在“手巧速度快”的认知状态。

    这还是因为他总突发奇想给南风提要求,却总是能很快收获反馈,才有了一点点了解。

    而这一回,匠奴们不辱使命,叫小公子彻底见识了一番什么叫“大国工匠”的效率。

    他们不过二十人左右,却在三日之内将三尺多高的纯木质大花楼织机给复原出来了。

    卫小四虽然看不出来是否能用,但外形确实没错。

    小家伙等不及了,迈开小短腿就跑去瞧瞧这新造起来的大家伙,吆喝着:“南风,上庄户里头寻两个织娘,这个东西得两个人同时协作才行。”

    南风很快带着两个经验丰富的织娘回来,两人都三十岁上下,身子骨瞧着健康,给了卫无忧莫大信心。

    他问:“你们有人能爬高吗?也不算特别高,只需要一个人坐在这花楼上。”

    两位织娘抬头一瞧都放心下来,灿笑着打包票:“这点高度没在怕的,小公子您吩咐,我们做便是。”

    很快,两人都入座坐好了。

    坐在花楼上的被称为挽花工,需要由她唱着号子开始提拉花束综,然后下面的织工根据号子来决定引梭打纬,这样两人合力,才能织造出精致的飞鸟鱼虫和人物花卉纹路。

    这就是卫无忧困扰的一个难点。

    他从光幕中没法获取当时的人所编制的口诀,只好简单给两位织娘讲了讲这器物工作的原理,叫她们自己看着喊,怎么顺手就怎么来。

    在卫小四心中,这玩意就相当于一台二进制计算机,而所谓的挽花工喊出来的“花本”,就是程序口诀。他们只要有原理,口诀是可以摸索着总结出来的。

    既然没有,他们就去当这口诀的开创者。

    两位织娘一开始还能矜持的带着些文气说话,许是察觉出这机子的好用程度,二人越来越兴奋,卫小四都快听不懂她们的简略术语了。

    好在,简单的织出一个杏花图案之后,卫无忧确定了一件天大的好消息——

    他们大汉终于有效率更好,织造花纹更精美的花楼织机啦!

    卫小四连忙带着南风折回去,要给刘彻修书。

    走得远了,萝卜丁还忍不住悄悄感慨:“太厉害了!这才三天。”

    他又扭头对南风道:“这回参与建造这花楼织机的人,重重有赏。”

    南风应声称是。

    卫小四又犹豫片刻,说出自己的想法,想要征求南风的意见:“另外,我想把他们的名字都记下来,我亲自去跟陛下求份恩典,将这些人的籍契要来,重新签定一些不算特别压迫人,但是又能牵制住他们的合约。”

    这些匠奴是当初刘彻赏赐庄子的时候,一并给他送来的。

    卫小四也不清楚他们是什么性质,但契书既然不在自己手上,那就大概率是官奴婢了。

    有这样技艺的人,或许只是因为家中牵连,便一生只能做奴隶。卫无忧管不了整个大汉的奴隶,但总希望,跟着自己的人能有不一样的待遇。

    南风显然有些顾虑:“小公子,这些人未必肯买账。若是将技法透露出去……”

    卫无忧暂时也没想到完善的制约之法。

    但有一点他很确信:“南风,其实有些技法如果只掌握在贵胄豪奢手中,那它的普及度说到底也还是差了些火候。”

    见南风目露忧色,又不知怎么开口,卫小四也默契的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罢了,是他有些心急了。现在谈这些,或许还是太早了些。

    为匠奴们请功的事情就这么搁浅下来。

    刘彻那头得了消息,第一时间就带着少府和大司农来到庄子上。

    皇帝陛下就一个想法:“叫蜀地的织娘们用上此物之后,速度能翻一番吗?”

    卫无忧很保守的点点头:“只要您不添加更繁杂的花纹,应当可以。”

    刘彻被这话说的有些好奇起来,想亲眼见见这东西能织出什么不一样的纹路来。

    皇帝陛下总是记吃不记打,这回也不出意外的被震撼到了。

    刘彻:“朕还未曾见过如此织造的法子。”

    太史令袖着手,在一旁揭皇帝老底:“陛下,您应当是头一次面观织娘纺纱,从前都是皇后或是太后代为巡阅这一项,您说,您怕弄不懂耽误了农务。”

    猪猪陛下恨不得一巴掌敲在司马谈脑门上,但他还是忍住了。

    刘彻继续蠢蠢欲动:“无忧弄得这东西有些意思,朕好像看得明白,不如亲自上去试试。”

    众人:“……”

    陛下的自信无人能敌啊。

    卫无忧已经习惯了这位时不时坑自己一把的举动。

    换个角度来说,对新事物能一直保持热情,就证明刘小猪的灵魂还挺年轻的。

    生命不息,折腾不止。

    猪猪陛下就这么一步一步上了花楼,叫底下候着的四喜和大司农等人吗,满心焦灼,生怕他一不留神摔下来了。

    刘彻才不管这些,嘴角带着骄傲的笑,慢悠悠在花楼上坐下来,脸上写满了想要昭告天下,他老刘家都是天才。

    然后,猪猪陛下默默坐了半晌,忽然开口:“然后呢,朕就一直提拉花束综?”

    卫小四:“您还得念口诀。”

    刘彻:“口诀是什么?”

    “不知道,她们都是现编的。”

    “……”

    皇帝陛下无言以对,忽然觉得自己掌握的技能其实还挺少的。

    难道……他刘彻其实很普通?

    不不不。

    猪猪陛下使劲晃晃脑袋,否认了这个可怕的想法。

    ……

    蜀地地势险要,却一直都是西汉时期蜀锦织造的大本营。

    锦是丝绸之中花纹相对繁复精致的丝织品,也是大汉对外贸易中的一笔重要来源。

    今冬,因为有了这花楼织机,蜀地的织娘们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原以为无法完成的丝绸数额,却在开春之后没多久便提前完成了。

    听闻此物是当朝郎中令家的小公子所造,为表感谢,绣娘们还“众筹”,给郎中令的大婚送去一件多人合力织造的“花开富贵”蜀锦做贺礼。

    此刻,远在长安的霍光已经忙的晕头转向了。

    即便早就知道这亲迎才是婚嫁六礼中,最为磨人的完成礼,今日真的来一遭,叫向来游刃有余的他也吃不消。

    这一点东闾墨也一样。她被拘在宛城一个冬日,提起嫁入郎中令府,简直就是脱离束缚迎向自己的美好人生。从此之后,她有了一条全新的选择。

    不必再按时交一大笔五算钱,也不用关在后宅之中,除了暂时不能远离长安,日子照样过,还与宛城老家和好,不必时时愧疚。

    这几年她本来就常驻长安一带,倒也没什么坏处。至于过几年……

    东闾墨看向蹦蹦哒哒的卫无忧,浅笑摇了摇头。

    这孩子不会一直做霍光的儿子,终有一日,她还是要选择离开的。

    婚宴有皇家出面,聘礼嫁妆都是轰动全城的规模。长安上层自然全都闻风而动,凑来了这小小的郎中府内贺喜。

    年轻的郎中令应付一整日,被人灌了不少酒。

    最后被送入洞房之后,便看到东闾墨早就换下那一身累赘,穿了身舒适的曲裾深衣,正跟卫无忧两人凑在一处吃吃喝喝,好不快活。

    霍光:“……吃了多久了?”

    卫无忧:“好像断断续续的吧,没注意诶。”

    霍光扶额,觉得头痛欲裂:“好了,你们少吃些,免得明日胃胀又找疾医。我喝酒多了些,怕熏到你们。”

    说完,霍光自觉卷了床褥,去旁边书房睡了。

    卫无忧瞪圆了眼:“墨阿姊,你新婚之夜独守空房。”

    东闾墨挑眉,佯装可怜:“是啊,阿姊这般不得夫君待见,你可得留下来多陪陪阿姊。”

    卫小四害怕极了,连忙就要往出跑,被东闾轻松提溜回来。

    “跑什么啊。今晚阿姊吃肉喝酒,你就在一边练练字,咱们不醉不归。”

    卫无忧:“……”

    霍·隔墙有耳·光:“……”

    *

    仲春时候,长安的风刮过来才没什么凉意了。

    卫小四刚从书肆下学回来,一进门就撞上猫猫迎面来碰瓷。

    这猫就是他去年春日在茂陵原上捡来的,取名叫做“瓜仔”。用庄子上池糖的鱼养了一年,已经肥了许多。

    小猫咪这物种实在是很专一,无论主人是贫穷还是富有,健康抑或疾病,它总是对你爱搭不理的,一副瞧不起你的样子。

    除了要吃的时候。

    卫无忧低头,看着腿边喵喵叫的肥猫,蹭完他的袴腿后,便顺势柔弱地摔倒在地,邀请他来抚摸。

    小萝卜丁蹲下身,叹气弹了它脑袋一把:“瓜仔,才不到一年,你可越来越圆了。”

    猫猫不满地叫嚷了两声,好像是在冲着卫无忧反驳。

    身后,卫青不知何时已经到了,笑着接话:“来,叫阿父瞧瞧,我们忧儿是不是也圆嘟嘟的。”

    卫小四回身,扁扁嘴:“我才不像公孙丞相家的小公子,四季如球呢,我这也就算稍稍,一丢丢圆润~”

    卫大将军被这用词逗笑了,掏出随身的肉干丢给瓜仔,哄住小猫后,这才蹲下身揽着儿子到自己怀中:“好,我们忧儿瘦猴似的,还得好好养养呢。”

    卫小四:“……”

    阿父,您倒也不必睁眼说瞎话。

    第93章 93

    小孩子都是在不留神之间长大的。

    卫青出征在即, 总想着多瞧瞧孩子们。

    一晃眼,几个皮小子如今已经成了小小男子汉, 各自有了未来的想法。他只怕等到打赢了仗归来时, 孩子们都跟他生分了。

    卫大将军突如其来的感性,被卫无忧敏锐的察觉到了。

    这次出征,确实比历史上的漠北之战提前了整整一年。

    一开始, 卫无忧还以为就是一场小仗, 阿父他们去去便回;

    谁知,不小心给他听到卫青与霍去病的谈话,知晓了“出击休屠王浑邪王”的事情,他这才惊觉,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河西之战”。

    匈奴人悲唱的“失我祁连山, 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 使我嫁妇无颜色”,便是因为这一战霍去病带人夺回了河西(河西走廊及湟水一带)大片土地。

    在史书记载中, 河西之战原本没有卫青阿父才对啊。

    小萝卜丁隐隐有了些猜测。

    若是霍去病照历史上的打法, 应当是在春、夏两次出击,从陇西一路转战河西五国, 再越过焉支山径直打到浑邪王子等人被俘虏。

    这回加上卫青坐镇后方, 怕是要有多方配合, 搞大动作啊。

    卫小四不知这算是好还是不好, 心中也有些紧张起来。

    他这时候倒是会宽慰卫青。一手搂着他爹的脖子,另一手抹去卫大将军脸上并不存在的眼泪:“阿父,您是不是害怕被霍去病超过了丢面子呀?”

    卫青哭笑不得, 使劲揉搓着小儿子的额头:“瞎说什么呢, 叫去病听到你直呼他名讳,阿父也护不住你了。”

    卫无忧甩着脑袋, 那一簇发丝团成的小花苞摆来摆去,煞是可爱:“我才不怕,不就是拉着我又去骑闪光嘛。”

    卫青忍不住笑了笑。

    是啊,儿子不知不觉已经没那么怕骑在他肩头的高度了,也不会再被外甥过快的骑速吓白了小脸。他们忧儿早就开始长大了。

    卫大将军半是欣慰,半是忐忑:“那阿父这一去要好几个月,你可会想?”

    卫无忧小朋友可算是明白了,原来他爹是担心自己走的太久,在他们这群儿子心里查无此人了。

    今日这算是临行前挨个儿刷好感,提高一下存在的耀眼度?

    卫小四觉得他爹可爱起来,忍不住上去一个熊抱:“阿父,咱哥俩的关系还用说嘛,都在这个抱抱里头了!”

    卫青:“……”

    他那点伤感突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卫青确信了那份割不断舍不去的父子情,心中大定,抱着儿子径直起身往府中走:“刚下学回来吧,小食想用些什么?阿父带了些陛下特赐的海货,爱吃什么口味都给你弄了。”

    卫无忧有些害臊,他都七岁了,哪能还让他爹抱着走。

    但见卫青出征在即,怕是有些舍不得,小家伙便也没用太大劲儿推拒。他难得主动亲昵地揽了揽卫大将军的脖子:“大兄他们都有吗?”

    卫青笑着拍了拍无忧屁股:“放心吧,阿父都分好了,不会落下谁的。”

    卫无忧这才放心了,兴致勃勃提议:“老姨夫赏赐的肯定新鲜,那我们就弄个捞汁小海鲜的混锅吃吧,再添几道春日里的凉拌菜,若是晚上几日,儿子就能酿出啤酒给您喝了。”

    卫青眼神柔和安抚:“阿父不是还得几日才出征嘛,不急,就算走之前喝不到,等会来喝也是一样。”

    卫无忧心情复杂,故作深沉道:“阿父,出门在外,可不能再立这种鲜明的旗帜了。”

    卫青没听懂儿子的奇妙发言,但不耽搁他绝对信任和宠溺。连忙点头道:“诶,阿父听你的。”

    父子相携,入了前院堂中坐下。

    郎中令府如今已经全都换上了新打造的一套高型家具。

    卫青坐在垫了靠背的扶手椅上觉得舒坦,全身都舒展开了:“这就是陛下夸过的椅子?”

    卫大将军显然有些意动。

    卫小四扁扁嘴:“我从前在侯府做过两个板凳,你们都没人坐,被阿母身边的食官长拿去烧柴了呢。哼,怎么陛下一夸阿父就也觉得好了?”

    卫青还真不记得:“你以前在侯府做过?”

    “就是跟躺椅一起做的嘛,两个小板凳。”卫小四比划着解释道,“有扶手的这种呢叫做椅子,没有靠背扶手的就是凳子啦。”

    说到这里,卫无忧自己就反应过来了。

    凳子无倚无靠,要推广自然是不比扶手椅讨巧,是他选错了。

    卫青还没来得及自责检讨,就看儿子忽然又化身小棉袄,蹭到身边嘘寒问暖:“阿父喜欢,庄子还有多的,您把这几种都试坐一下,我叫人送去侯府。”

    卫青听了这话,心中只觉得熨帖。

    他四个小子,还得是忧儿最贴心的呐。

    父子俩说着这些互相关心的家常,卫大将军忽然想起一件高兴事儿,乐呵呵分享给儿子:“对了,去病已经被陛下封为骠骑将军,待会儿他从宫里出来,或许会直接过来。”

    卫小四做个鬼脸:“……肯定要来跟我炫耀呢~”

    骠骑将军位同三公,只比大将军低一级,但是霍去病的俸禄却与卫青这个大将军是完全等同的。

    刘彻对小霍倒是真没的说。

    *

    这头父子闲话,另一端的灶台上,厨娘们也忙得热火朝天。

    卫青带来的海货还真不少。

    出身南边,擅长处理海货的小厨娘清点一番,便按照小公子以前教过的法子开始处理。

    文蛤入水,加入细盐吐沙备用,花螺同理处置好,再把虾、八爪鱼和鲍鱼也清理干净,给鲍鱼划上花刀。没有辣椒,自然还是选择茱萸切碎代替,再把春日里新长的胡瓜摘两根,切成小段和块状备用。

    这时候,给锅中清水加入姜片和黄酒,大火烧开后,先放入鲍鱼和虾子,过片刻再加入八爪鱼,煮过之后捞出镇入冰水中;

    另起一锅水,如法将文蛤与花螺泡进去,捞出冰镇。

    有小帮厨眼疾手快,便起身开始仔细的挑拣,将文蛤的壳与花螺的盖帽摘取处理妥帖。

    此时,黄瓜放入大海碗中铺好,再依次放入冰镇好的海货,将茱萸辣油和芝麻、胡蒜胡姜末搅在一起,几勺热油浇下去,香味顿时铺满整个大灶内。

    这还不够呢,方才切碎的茱萸加入凉开水中,盐、糖、清酱等料加进去后,再把飘着香味儿的料汁一股脑全倒进去,拌均匀了,就可以直接浇在铺满海货的大海碗中。

    这东西是放在冰窖里冻一冻才更好吃些。

    但天气还没热到那地步,厨娘们担心小公子的身体,便在这一步之后稍停了片刻,等没那么冰了,这才撒上些葱花,和早就准备好的几样凉拌小菜一起送去了前头。

    *

    堂屋内。

    刺儿带着仆从们前来上菜,正巧就撞上了霍去病。

    小霍一身玄衣紫绶,发辫高束,单手覆在腰间的环首刀上,瞧着越发有个少年将军的样子。

    卫无忧本来打算喊刺儿再去添一副碗筷呢,谁知霍去病眼疾手快,接过仆从端给他的木托盘,就带到了自己桌椅前。

    霍去病:“你夸一声阿父,我就把吃的还给你。”

    卫无忧小朋友面无表情:“哇阿父真帅。”

    小霍这就满意了,长臂一伸,把孩子心心念念的捞汁小海鲜还了回去。

    卫小四“哼唧”一声,不跟他一般见识,还是大方的让刺儿去叫大灶上给霍去病盛一份来。

    海鲜做的多,没多大会儿工夫,霍去病的小食也被呈上来。

    看着舅父和无忧吃的满嘴红油直吸溜,小霍早就忍不住了,海碗一端上来,就迫不及待的尝了两口。

    他爱吃醋,后厨特意加了些柿子醋在上头,这酸辣的爽感配上海鲜肉的嫩滑,直叫骠骑将军大呼过瘾。

    一餐饭无人再开口贫嘴,满堂只剩下他们咀嚼的声音。

    等到吃完了,卫小四终于打个饱嗝:“阿父,你们什么时候出发呀?”

    舅甥二人对视一眼,倒也不瞒着小家伙:“半月之后。”

    卫无忧没料到这么急,诧异地眨眨眼:“不是说,张骞伯伯要到季春才会带队出使西域嘛,我听他的意思是还要跟你们作伴出河西,怎么你们先走了?”

    “原本呢,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小霍吃饱喝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靠在椅背上道,“不过,我们准备提前去控制河西,这样博望侯的队伍就可以直接从长安通往西域了。”

    卫小四:!

    这样就解释得通了,他们是准备速攻,给张骞开道去了。

    关于军事上的部署,他也有数,不好再细问,只能叮嘱卫青和霍去病注意安全,尤其是小霍,千万不要为了奔袭消耗自己的身体。

    霍去病眸中有亮光,满面笑意地揉揉儿子脑袋:“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卫无忧:“……”

    你打起来就是最上头的,一点也不放心!

    ……

    是夜,卫无忧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得自己八成是失眠了。

    距离“漠北之战”越近,他越觉得自己还没做好充分的准备,也更担心起霍去病的身体状况来。

    小萝卜丁索性坐起身,思索起还能为他们临行之前做些什么事情。

    前几年,张骞伯伯带回紫花苜蓿之后,这东西就被刘彻种在离宫,经过几年留种繁育,已经自大汉的南边种植颇有些规模。

    这马草饲料的事儿暂时轮不到他担心。

    思来想去,他还是得从霍去病的打法上配合。

    小霍这人吧,特别喜欢奔袭和夜袭。

    看光幕视频科普时,还有博主做过这样的标题吸睛——《他,闪电战鼻祖霍去病》。

    卫无忧其实并不认同这样的说法。

    所谓的闪电战,其实是二战时纳粹德国使用的一种战术。核心便是利用速度、奇袭、集中给予意想不到的敌人致命一击。

    只从战术上来说,与小霍的打法确实相似。

    但是,从道义和战争发起的意图来说,闪电战鼻祖的名号强安给小霍,反而有些羞辱了他。

    毕竟,一个是保家卫国的出击;而另一个,则是侵略和种族灭绝战争的发起者。

    卫小四单手撑着小脑袋,盘盘腿坐在床上,忍不住想——

    他的去病阿父驭马一路向西时,更像是守护大汉,驰骋草原的“金色闪光”才对嘛!

    想到这里,小萝卜丁灵光一闪,知道要给霍去病准备什么小礼物了。

    草原上火种不易保存,这时候,有个火折子随身带着,应当能为夜袭多添一份保障。

    有了主意的卫小四通身轻松,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次日一早,卫无忧便带着刺儿快马赶去庄子上。

    时间不多,他边走边吩咐南风寻几样东西来:“去寻芦苇缨子、硝石、硫磺、松香和樟脑来,顺便把上回从陛下那薅来的棉花也取出来。不用太多,做试验用。”

    南风从命,迅速去办,卫无忧则进了实验室。

    这地方自打盖好之后,他还是头一次亲自进来动手呢。

    火折子这个东西最早出现在魏晋南北朝,那时候,人们只用黏土纸卷了做燃料,火折子的保存时长也就几个时辰。直到明代红薯传入本土,才将红薯蔓反复锤打,制作成了保存时间长达一年的黑科技。

    卫无忧如今没有红薯,只能退而求其次,用纸卷之类的耐燃物代替。

    若是配比得当,将火折子的火种保持在一到两日之间,应当也就够用了。

    论起配比,还得是那帮炼丹药的方术士啊。

    见南风寻弃了材料过来,卫无忧问他:“庄子上还留了淮南王当时带进来的炼丹师吗?”

    南风一愣:“还有两人……”

    “叫来,我有话问他们。”

    南风点头,虽然担心小公子年纪轻轻就想着炼丹长寿,还是先把人给叫来了。

    两位炼丹的小老头都是南边人。

    听了小公子的需求和对火折子的描述后,二人探讨几句,都觉得此举可行。

    性子急一些的炼丹师问:“小公几,介个东西黄昏吗?”

    卫无忧一脸懵滞:“啊?”

    慢吞吞的另一位师傅充当了翻译,笑道:“他是问您,这火折子防风吗?”

    第98章 98

    口音上的差异阻挡不了卫无忧做事情的决心。

    小萝卜丁不多废话, 跟两人解释道:“两位首先需要筛选出易燃,而且更耐燃的物品, 就像土纸卷之类。”

    “然后在其中泡加棉花絮儿、芦苇缨子捶打, 晒干之后,将硝石、硫磺、松香和樟脑按照一定的比例糅合,折成长扁状放入竹筒之内, 盖上盖子即灭, 用时打开盖子摇晃吹气,便又点燃了。”

    他也没法告诉这两人,火折子的原理其实就是物理中所说的“复燃”。

    通俗来讲,就是易燃物处在缺氧的状态下,长时间保持半燃半灭的状态, 当第一时间重新接触氧气后, 就会立即开始燃烧的现象。

    可惜,古人对氧气的理解与他有些偏差。

    卫无忧只说现象不说原理, 还背着小手直叹气的高深状, 竟然莫名叫两个炼丹的方术士敬畏起来。

    他们可没忘记,当初跟着淮南王赶赴京城之后, 就被关在这小黑作坊里头, 没日没夜的忙活着炼制炸药啊!

    那些日子, 就是这位小公子时不时像今日这般, 背着小手来巡视。

    偶尔,还要笑眯眯问:“炸药成功了吗?威力够吗?要不要再加点量?”

    两位方术士回想起来,心中依然阵阵发凉。

    恨不得仰天长叹, 问一声淮南王为什么单单把他二人留在了庄子上!

    卫无忧回神, 看向神叨叨的二人:“都听明白了吗?能做出来?”

    那位舌头能捋直了说话的方术士问:“回、回小公子,寻找易燃的东西倒是好说, 但是,您最后说的那硝石、硫磺、松香和樟脑糅合起来……敢问是怎么个法子,能细说一下吗?仆等愚钝,若是能有个配比的方子就更好了。”

    卫四小朋友一边听着诉求,一边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哦——”

    萝卜丁抬脚走到二人跟前,语重心长叹一口气:“我要是有配方了,还找你们二位做什么?”

    “……”

    两位方术士仍在呆立,卫小四已经转头往外走了。

    他已经不是那个埋头苦干的傻孩子啦,有想法和需求的结果,直接甩给手下人去办,是一个小小东家的基本素养,他还得再接再厉才是。

    两位搞方术的老头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几分无奈,脑内忍不住咆哮——

    当初是谁骗他们走炼丹这条路的,说好的这行能赚天潢贵胄的钱呢!

    现在被贵胄家里的小孩子使唤的团团转,还不如种地啊!

    卫无忧自然不知道,西汉的“第一代实验员”们此刻正内心崩溃地干活儿。

    他在庄内用了些吃食,又将新学来的几种“猪的常见病”防治方法告诉芙蕖和江齐之后,便打道回府去了。

    想要一日之内就将火折子完美复刻出来,显然有些不太现实。

    *

    车马辘辘而行,一路到达坊内,已经是午后将要日落了。

    暮鼓刚刚开始敲响,卫无忧刚下马车,就撞上风风火火,鬼鬼祟祟翻墙回家的东闾墨。

    东闾墨:“……”

    卫无忧:“……”

    萝卜丁瞬间就想到了卫伉。

    这一个个都是什么癖好,有门不走偏要翻墙,墨阿姊可真跟他们卫霍一门是有缘人。

    卫无忧看着东闾墨故作淡定,从墙上一跃而下,家仆们也权当没看到,看来不是第一次了。

    小豆丁挥退众人,问话的方式很贼:“阿姊,这是你新型的练功方式吗?要不我让我阿父他们也试试,马上就要出征了,能提升一下骑兵们的个人综合实力也不错。”

    东闾墨本来还想着糊弄糊弄孩子,闻言连忙解释:“不是,这不是……我阿父阿母和宛城的亲眷们还没出长安嘛,那日大婚人太多太乱,他们说没好好见见你……跟霍光。”

    东闾墨支支吾吾的,卫无忧倒是听明白了。

    这是她家人还有疑虑,想亲自见见安心。卫无忧觉得也很正常。做父母的,几年没见女儿,再见就直接得了陛下的赐婚,谁都会有些迷惑,想亲自了解一下女婿的人品秉性。

    卫无忧发现了盲点:“可是,这跟墨阿姊翻墙进出有什么关系?”

    东闾墨:“噢,我阿父派人守在正门外头,躲开他们才好出去啊。”

    “……以我阿父的性子,断然不会主动寻上霍光给他添麻烦,等我几日,寻不到也该回宛城了。”

    卫无忧听完前因后果,一时无言。

    他觉得东闾家的脑回路也挺清奇,不愧都是武将。

    琢磨片刻,小家伙才问:“想见就见呀,难道光光阿父拿不出手吗?”

    东闾墨摇摇头:“那倒不是。只要从文不从武,那就是我阿父阿母最中意的女婿人选……”

    虽然他们就是武将世家,但一路走的是下坡路,东闾家很清楚做这样的人家的女君,日子有多苦。

    卫无忧:“那难道是因为我?阿姊是觉得我是坏小孩,见外祖他们给你丢人了吗?”

    看着小萝卜丁一副受尽打击,怀疑自己人生的样子,东闾女侠还乐了:“给你墨阿姊唱苦肉计是吧?”

    被戳破的卫小四沉默了。

    怎么在外面男女老少通吃的“一招鲜”,回了家全都哑火呢。

    小家伙也不敢有意见,遂问东闾:“那墨阿姊总不能躲一辈子吧?”

    东闾墨听到这话,不着痕迹看了卫无忧一眼。

    她现在暂且还没怀疑道到“无忧已经知晓了身世真相”这种可能性上头,霍光自然也不多嘴,遵守了与卫无忧的约定,跟谁也没提。

    这就导致,东闾女侠印象中,忧儿就是个聪颖异常,但身世惊人又凄惨的小可怜。小可怜对真相一无所知,还得需要她精心呵护几年呢。

    东闾墨斟酌片刻,委婉的表达了她的理由:“我们一家人吧……还不太熟,若是被阿父阿母近距离问话,恐怕会露馅。”

    比如说,在宛城的时候,她阿母就提起妇人分娩的事情来试探,什么阵痛什么羊水的,听得东闾墨头都大了,差点露馅了。

    最后,只好推脱说当时饿的发疯,孩子是男是女都没注意,只顾着吃了。

    当然,这些东闾女侠都没跟卫无忧讲。

    毕竟,小家伙应当是把自己当成他的亲生阿母了吧?

    想到此处,东闾墨尝试着露出一个自认为和善的老母亲笑容……

    卫无忧:“……”

    您这样子,还真有些白雪公主后妈的味道。

    小萝卜丁那都是人精堆里长大的,很快就了悟东闾墨私下可能碰到的一些无法应对的穿帮情况。

    但是他也不能讲明白啊,毕竟他要隐藏保护自己。

    卫小四顺着东闾的话提议:“墨阿姊,缺什么就补什么,我们往后是一家人,现在了解了解还不晚呢~”

    东闾:“也是。”

    于是,塑料母子对视一笑,携手往殿中走去。走得远了,还依稀能听到两人念念有词,互背着对方喜好的声音。

    真是和谐友爱的郎中令府。

    *

    见面的地点选在了百戏楼内。

    一壶香茗上桌,东闾家的汉子们不约而同对着卫无忧露出一副练习过的笑颜。这都是爹叮嘱过的,要叫从小流落在外的小家伙有回家的感觉!

    卫无忧:“……”

    怎么说呢,回家的感觉没有,倒是有种进了地下赌坊要被宰的既视感。

    不管怎么说,这些人现在都是他的亲族。

    卫无忧小朋友一贯嘴巴甜,连忙挨个儿叫人,哄得满堂心花怒放的,连墨阿姊都少挨批了。

    东闾墨的阿父叫东闾诚,也是打小习武站桩长起来的。只不过逢上家族式微,没什么职位,年轻时候初上战场只懂得冲锋陷阵,便瘸了条腿,回家呆着了。

    说起来,那一仗还是李广于景帝中元六年(前 266年)率领得胜的,名为“上郡之战”。

    当时李广尚且年轻,身为上郡(今榆林一带)太守,而东闾诚走宛城赶来投兵,要不是他被上官抢了功劳,说不准今日也能拼出一份功名来。

    东闾诚身上天然带着武将的气势,老爷子还挺正派,此番被陛下委任荫官,还觉得不光彩,要不是为了全家人的脑袋,他实在不想受。

    今日见到了传闻中的外孙,东闾诚仔细观察一番孩子的长相,点头道:“嗯,这孩子像你与霍二,挑着你的眉眼和霍二的骨相长,将来定然比他外祖年轻时还潇洒。”

    东闾墨一口茶差点喷到老爹脸上。

    偏偏她阿父还满脸嫌弃瞧她一眼,继续说:“忧儿啊,可千万不能学你阿母这性子,毛毛躁躁的,做了游侠好几年也不改。”

    东闾墨:“阿父这么说可是离间计啊。”

    东闾诚梦回当年父女拌嘴的时候,随口道:“哼,就你这养孩子的态度,还用得着离间?你们要是没学会养孩子,就叫我跟你阿母带无忧回宛城。”

    赵氏进门之后,就全副心思给无忧递吃喝,聊百戏。猛地听到这么一句,双目放光连连点头应是。

    于是,东闾墨那一堆兄弟姐妹也都赞同起来。

    他们这个小外甥太好玩了,长得又可爱又招人疼,拐回去岂不正好!

    东闾墨有些头疼:“您就死了这条心吧。想带无忧离京,卫家和陛下头一个不答应。别看忧儿才七岁,现在长安城中好些新花样都是他鼓捣出来的呢。”

    她又小声叨叨:“陛下可舍不得放他太远。”

    东闾家上上下下一听,对这小萝卜丁更是宠爱了,排着队揉捏起小家伙的脸蛋来。

    旁人凑在一起热闹,东闾诚凑近女儿,压低嗓子轻咳一声:“那霍二呢?”

    东闾墨迷惑:“霍光?他怎么了?”

    见女儿装糊涂,东闾诚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他今日怎么没来?”

    “哦……他忙。”

    东闾墨幽幽道:“今日啊,阿父专程选了休沐日,这百戏楼也挑了离你们府邸近一些的,无忧上学都能从书肆出来。”

    东闾家主没说透,但话里话外都是怀疑霍光这小子对他女儿不上心的意思。

    这事儿东闾墨不好解释,她怎么说都像是息事宁人的意思,正发愁呢,就瞧见霍光竟然自己跑来了。

    东闾墨诧异,趁着霍光跟阿父寒暄的时候,扭头看了一眼卫无忧。

    小家伙受欢迎的不得了,被这帮年轻的叔父姨母们投喂着,不知道多幸福,就这,还能抽空给东闾女侠投来个眼神。

    东闾墨一瞧他挤眉弄眼的样子,就明白过来了。

    臭小子,准是他给霍光泄密的。

    于是,局面就变成了三个还不熟的亲亲一家人同台唱大戏。

    东闾诚老爷子对女婿初步的考察是挺满意的。

    无论是举止气度,还是身在高位的不卑不亢,都让他觉得这个人选女儿没挑错。

    但最关键的还得是上心。

    女儿跑出家门六年,东闾诚终于明白一件事。再优秀的公子,他女儿不上心,或者对他女儿不上心,那都是白搭。

    老爷子眯起眼道:“墨儿从前怕寒受冻,也不知这几年好些没有啊?”

    东闾墨满头问号。

    她从小就火气旺,寒冬腊月里兄弟姐妹全都冻哭了,她还能上外头玩雪呢,何时怕过冻?

    她想回话,但老爷子这话是对着霍光问的。

    霍光浅笑着,无声安抚东闾墨,眼尾余光则瞥了一眼舒舒服服等着投喂的卫无忧。

    这一回,倒是多亏了忧儿把东闾姑娘的事情都背给自己听了。

    霍光淡然道:“丈人①怕是记错了,阿墨不畏寒,倒是有些怕热,今年夏日长安城怕是气温要高,我已经命人提前冻了冰窖……”

    “另外,她这几年在外游历,进食过于随意了些,要好好养胃,我都已经吩咐下去。还请丈人放心,阿墨是东闾家珍视的女娘,在郎中令府,霍光不敢承诺别的,但必会用真心善待。”

    这些话中,满载着霍光的一份诚意。

    即便他与东闾墨达成协议,只是架板演戏,但看到如此关心她的亲族,总该有些义务,叫他们对离家远嫁的女儿放心一些。

    东闾诚和赵氏感受到了霍光的诚意,对视一眼,都有些放下心来。

    老爷子还难得点头夸赞:“好啊,好儿郎!”

    不愧是那位年纪轻轻封了骠骑将军的霍去病的弟弟。

    东闾墨则震惊地愣在了原地。

    这姑娘只当都是霍光演的,惊叹此人巧舌如簧,擅于蒙蔽人心,竟然把她背给小无忧的消息全都套了过去。

    而且,这才见了一面,她阿父阿母都被哄住了?

    东闾墨忽略了家族中对霍家的天然好感度,一直到百戏散场,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回坊内去,她才忍不住问霍光:“你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是天生的吧?”

    霍光挑眉:“想想我们初见,彼此彼此。”

    东闾墨:“……我那是迫于生计,不丢人!”

    “那我这就是为保小命,也不丢人。”

    肚子吃得圆滚滚的卫无忧小朋友摇了摇头,适时打岔:“阿父阿母,我们还要继续加深了解吗?”

    方才在百戏楼里喊阿母习惯了,小家伙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看着他墨阿姊。

    东闾墨拍拍他脑袋,倒是不介意这个:“了解啊,怎么能不了解。我对你阿父可是一无所知呢。”

    霍光也赞同点头:“既然姑娘对霍光的事有兴趣,那自然好。”

    东闾墨:“……”

    这话怎么听着不太对味儿呢。

    两人顿时又唇枪舌战起来。

    卫无忧拍拍小肚皮,满意地打了个嗝儿。哎,今天也是瓜田里吃得最饱的卫小猹~

    ……

    小半月之后。

    赶在霍去病和卫青出征的前一日,庄子上从实验到批量生产,总算是作出了第一批火折子。

    火折子的原材料最终还是选择了土纸卷。

    那两位方术士很有想法,虽然没有换易燃原料,却这土纸卷的处理方法改了。原本只需要卷成一团的东西,被二人浸水泡发,捞出后加棉花、芦苇缨子揉成附和符合竹筒形状的长条,暴晒晾干,就会变成比原先更为耐烧的原料。

    至于硝石、硫磺等物的配比,确实是折磨了他们七八日。

    这就像是摸黑过河,路都是一点一点淌出来的。

    好在二人炼丹的那点经验放在别处没用,但在这个实验室里,就成了他们的丰富经验。

    第一只火折子做好之后,整整保留了十个时辰,这叫两个从前只沉迷炼丹骗人的方术士都大喜过望起来。

    这回,用不着南风监督催促,他们自己就在实验室熬夜琢磨起来。

    等到制出这种大量生产的能烧两日的火折子,那位舌头捋不直的方术士都要激动哭了。

    南风默默瞧着,只觉得小公子果真是个奇特的人。

    他看起来只是在折腾这些提高大汉人民生活水平的东西,但是,比这更大的收获,似乎却是对人的影响。

    而小公子他,好像好未曾察觉到这一点。

    ……

    春雨酣畅淋漓降过一场之后,草木越发葳蕤。

    卫青霍去病这回是悄悄离京的,同去的还有李敢、赵破奴等人,奉职于霍去病这个骠骑将军手下。

    看得出来,刘彻这次出击河西,主要是想给霍去病机会,同时磨练磨练他手下的年轻将士。而卫青坐镇后方,是不是还打了别的主意,卫小四就不得而知了。

    两位阿父一走,他们这些小不点在学堂都没精打采的。

    李小禹也担心他阿父李敢,时不时还要问问卫无忧:“我阿父到隆陇西了?”

    卫无忧奇怪的看他一眼:“我又不是将军,你问我有什么用。”

    李小禹气急败坏:“……你、你真没用!”

    卫无忧:?

    这孩子抽起风来逻辑清奇啊。

    就这么每天挂心着前方,一路到了季春之末。

    刘彻终于收到了快马加鞭送回来的军情急报。皇帝陛下噌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畅笑着给四喜看:“好啊!好!哈哈哈——”

    “霍去病初战告捷,出陇西讨伐遬濮(匈奴部落名),又转战河西五国,差点儿就将单于的儿子给生擒了!”

    四喜闻言也是惊喜交加:“恭贺陛下!”

    刘彻叉着腰,又重新看了一遍,难掩激情澎湃:“如此一来,我大汉此番收复河西是板上钉钉了。届时,博望侯由此去出使西域诸国,也能少走些弯路。朕总算是看到了希望啊!”

    未央宫中,这主仆二人正感叹分享着喜悦,卫皇后身边的大长秋又来了:“陛下,王夫人那头经过一夜有消息了,说是宫里添了位小皇子。”

    这算得上是双喜临门。

    刘彻大喜,手指点点四喜:“朕忙忘了此事,你怎么也不提醒呢!走,朕这便去瞧瞧。皇后已经在王夫人宫中了?”

    大长秋:“正是。”

    刘彻不再多言,加速的脚步彰显了皇帝陛下此刻的心情,这算得上是他人生少有的畅快时刻。

    王夫人的梅苑也不远,刘彻到的时候,里头已经收拾妥帖。

    新诞生的小皇子安静躺在襁褓中,卫皇后正在一旁吩咐着注意事项。

    见刘彻来了,卫子夫起身让开主座:“陛下快来瞧瞧,王夫人睡了,二皇子倒是精神呢。”

    新生儿一般都是嗜睡的。

    刘彻闻言来了兴致,连忙上前,凑到乳母身边去瞧——

    眼睛小小的,眯成一条缝;鼻子很塌,上面还有些小白点;就连皮肤整个也是黄的,活脱脱一个彩色小老头。

    猪猪陛下震惊,不可置信的看向皇后:“怎么这么丑?据儿那时候也不这样啊!这是朕的孩子?!”

    睡梦中的王夫人幽幽睁开了眼。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卫子夫:“……”

    该怎么跟陛下解释,这才是正常小孩儿。

    第99章 99

    很快, 霍去病讨伐匈奴部族,在河西五国立功的事儿就传遍了长安上层。

    一同传出来的, 还有陛下说二殿下丑的小道消息。

    卫无忧和他的小伙伴们走在下学路上。

    李小禹骄傲的像个开屏孔雀:“我阿父可厉害啦, 带着区区几十个骑兵就能直穿匈奴左贤王的骑兵阵,你阿父能吗?”

    这话是对卫无忧说的,但是卫小四的阿父多了去了!

    顿时, 卫家几个兄弟齐齐瞪向李小禹, 卫不疑直接戳破道:“你阿父和大父那是被左贤王带兵包围了。”

    李小禹脸红:“才不是呢,你们骗我。”

    他虽然一贯喜欢跟卫无忧斗嘴,此刻却本能的转头去看他,希望卫无忧能站在他这头。但很可惜,这一回飞将军确实出了岔子。

    或许是年纪大了, 李广用不惯给将军们配备的指南针, 再一次迷了路。延误战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带着大军碰上了左贤王的主力。

    若不是老将军还存了几分智计, 又有儿子李敢愿意亲自带精兵破开匈奴骑兵阵, 只怕真要交代了。

    卫无忧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一趟河西之行,原本应当是张骞与李广组队去的。

    对于这次军事失误, 有一种说法是张骞有错论。说他对自己十余年的西域生活太过自信, 指错了路, 这才弄得大军延误战机;

    而也有人认为根本就是飞将军常常迷路的原因, 博望侯只是背锅的。

    曾经的历史众说纷纭,而当下的大汉又一次重演了这部分历史。

    看来,有些事情有没有张骞参与, 都是一样的。

    飞将军真的老了啊。

    卫无忧小朋友老气横秋的感叹, 落到了其他人眼中,顿时就转移了注意力。

    卫伉做大哥的, 率先关心道:“忧儿,怎么唉声叹气的,是想阿父了吗?”

    卫无忧回神,摇摇脑袋:“不是的,我就是……替陛下刚出生的二皇子叹息一声。”

    他随口找的理由,可就为这帮小公子吃瓜探讨开了个好头。

    毕竟人类的本质就是八卦嘛。

    卫登小心翼翼问:“陛下真的这么说自己的孩子吗?”

    卫伉耸耸肩:“不知道,但是能传出来,大概多少说过些类似的话吧。”

    不然,像这种帝王家事,一般很难叫这么多长安官宦家都知晓。

    卫不疑提供了个新思路:“陛下可能还是孩子少,没见过刚出生的小孩。我听说,大殿下出生的时候,皮肤雪白长相漂亮,就跟咱们无忧一样~”

    这话吓得卫无忧全身一僵,紧张地盯着卫不疑。

    李小禹也奇怪:“卫小四出生你在旁边看到了?”

    卫不疑伸着懒腰:“当然没有,产房不许小辈们接近的。我家阿父总夸忧儿生下来就好看,我当兄长的自然就记住喽。”

    卫小四缓缓舒了口气,真是吓他一跳。

    说起出生时好不好看的问题,小子们也不免相互好奇起来。

    卫不疑:“我跟大兄生下有黄疸,就是皮肤黄黄的,自然没多好看。不过这东西半个月自动也就退下去了。登儿倒是没有,白白嫩嫩的,当时才四斤五两重,像个小女娘一般!”

    卫登听着这话,耳朵和脸都红透了:“二兄,我不是小女娘,不许……不许这么说~”

    登儿连生气的腔调都是软绵绵的,但已经敢于反抗自己不喜欢的称呼了。

    卫无忧忍不住悄悄比了个大拇指给他。

    李小禹是典型的爱凑热闹,也跟着对卫不疑指指点点起来。卫不疑反身摸了摸腰间的弹弓,就吓得这小子钻到李陵身后去了。

    常年说不了几句话的李陵忽然开口:“我听大父提起过,他说,禹儿出生的时候特别丑。”

    李陵一张酷脸吐露着无情的话:“比你阿父还丑。”

    李小禹:“……”

    一众小伙伴捧腹大笑,只有李小禹独自黯然神伤。

    今日回家,他高低得问问,他跟李陵到底是不是一家人!

    小子们笑着闹着,司马迁遥遥落在最后,默默掏出自己的小本本,奋笔疾书。

    或许是怕卫无忧再次发现了,司马迁这回偷偷记载到:“元狩元年,帝有次子降生,观之,或失言叹其丑。殊不知,子类其父……”

    司马迁洋洋洒洒将自己的见闻记录下来,阖上小本,心满意足。

    过几日,他就要跟随博望侯出发去西域了,此行一去,再回长安怕已经是三五载之后。说不定,还要更久一些……

    想到这里,司马迁忽然出声:“诸位明日可有空?若是方便,咱们在无忧的庄子上聚一聚吧。”

    大家都想到司马迁即将离京之事。

    几人都有亲族在外出征,本就叫小公子们有些激动又担忧,情绪复杂。如今再加上司马迁要走,情绪到位了,李小禹带头伤感起来。

    他踮起脚,勉强拍拍司马迁的后背:“好兄弟,放心,明日我们必得为你践行!好酒好菜弄一桌!”

    李陵冷冷:“敢喝酒,回去等着挨板子。”

    李小禹气得直跺脚脚。

    卫无忧在风中伫立良久,思考着一个问题。

    这庄子……难道不是他的吗?这帮人现在都不过问一下他的意思是吗!

    暖阳的照耀下,万物正在蓬勃生长。

    一同相处了两年的小公子们闹着笑着,在大路的岔路口上挥手道别,往各自心中所向前行。

    ……

    次日天晴,柳絮飞满了灞河两岸。

    卫无忧的庄子有一片地靠近河边,庄户们正聚在那里,将封住了河岸表面的柳絮儿打捞出来,顺带将陇上白花花的一大片也给运送走了。

    靠着河边就这点坏处。

    比起从前桃花汛倒灌到地里,他们挽着裤腿一瓢一瓢往外头舀,日子已经好过太多了!

    多亏有了他们小公子啊。

    庄户们的感激之情大体都是这般,包括大灶上忙活着的厨娘们也是如此。

    今日是小公子同书肆里头的同窗聚会,听说是为了给太史令家的公子践行。

    事情是临时吩咐下来的。

    好在庄子上除了海货,其他的储备丰富,想要什么都能随时采摘或是宰杀。

    这一回,卫无忧没有亲自选取食单,只写了几个新菜式的做法,其余的叫厨娘们自己定。

    因着卫无忧三天两头往庄子上跑,厨娘们也就摸清了小公子与他身边人的口味,便定下从前做过的酸菜鱼,醉虾、凉拌肘子和几个素的小菜,一道甜汤品。

    近日没有老去的耕牛,今日只能暂缓用牛肉了。

    小公子给的新菜式也十分有趣,一道糖醋排骨,一道豆豉蒸凤爪,再弄个酱香饼做主食,应当就差不多了。

    厨娘们先从酱香饼开始制作。

    面粉一半倒凉水一半倒热水,搅成棉絮状之后,揉成面团盖好,等待醒面。

    等待的过程中,就可以制作一道豆豉蒸凤爪了。

    鸡爪焯水捞出,分别剁成三小块,加入清酱、豆豉、饴糖、葱姜茱萸和小麦淀粉,抓拌均匀,腌制一会儿,上锅蒸片刻便成了。

    这时候,厨娘选择先调制出一碗酱香汁,豆瓣酱、黄豆酱、胡椒粉、茱萸辣油与少量水搅拌均匀,再放入糖盐;

    锅中倒油,姜蒜末爆香之后,倒入酱香汁,炒至反油盛出备用;

    这时候,帮厨们经过三揉三醒,面已经醒的差不多了。将面团解开,擀平摊开,均匀涂抹上一小勺花椒面与面和麻油搅拌成的油酥,然后将面从不同方位九十度快速划拉几刀,折叠起来再擀平,入热油锅内煎至两面金黄。

    最后,只需要抹上酱香汁,撒一层葱花碎和芝麻,切成小块盛入盘中,便已经色香味俱全了。

    小帮厨咽着口水道:“就只吃这酱香饼,今日的宴席也能撑起来啊~”

    厨娘笑着骂一句:“哪能让小公子们只吃这个,快,上猪精排,都剁成寸长段了吗?”

    小帮厨连忙应声,为厨娘腾出地方来。

    经验丰富的大厨先冷水下锅排骨,加入黄酒,焯水后捞出,还细心的清洗一遍备用;

    热油锅内下入葱姜、八角、花椒、饴糖,炒至微微融化出香味儿后,便可以将排骨下入锅中。

    排骨翻炒均匀后加入清酱、盐、柿子醋和开水,小火慢炖半个时辰,然后开盖转中火收汁儿,就能出锅了。

    总算是全都做好了,厨娘吩咐着仆从们手脚麻利的,呈了托盘往前头主殿送去。

    院中的芍药正是盛放时候。

    卫无忧瞧这天气不错,又有一院子春色作陪,索性将用食的地点换到了院中的亭子里。

    微风拂面,俯仰呼吸之间全是草树花香,倒是叫小子们兴致更高涨起来。

    南风带人撤了前头的光盘,将新做好的几道菜换上案几,瞥见桌上的酒坛,张了张口,又默默退居一边。

    今日小公子还真是胆大,竟然还喝起了桑葚酒。

    卫无忧小朋友也不是真的想喝酒,就是情绪到了,气氛到了,众人都眼巴巴望着他,不好再不拿出来。

    为了能叫这帮半大孩子装逼尽兴,同时回家后少挨两板子,他想出了个折中的办法——

    将去年酿的度数最低的果酒掏了出来。

    谁知道,就统共这么一坛子桑葚酒下肚,一群小孩儿已经醉起来了。

    卫伉和卫不疑在打醉拳,嚷嚷着上阵杀敌;

    卫登乖一些,乖乖坐着给两位阿兄喝彩;

    李小禹对着鸡爪子指指点点:“我阿父,我阿父是个大马猴,嘿嘿~”

    司马迁就更离谱了,抱着一碟子酱香饼,语气像是要哭:“此生能吃到酱香饼,迁无悔矣!”

    卫无忧默默瞅了一圈,视线定格在李陵身上,这位好像还挺正常?

    李陵冷着脸看他一眼,继续倒了杯两年前的烧刀子,默默咽下,然后,突然大吼一声“为吾等兄弟之谊举杯”!

    卫小四:“……”

    这就没一个能喝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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