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聚焦访谈-网瘾学校》这期节目播出后,收视率达到了顶峰,访谈节目还没结束,就有无数的电话打到了节目组。
而林舒月第二天刚刚进报社门口,就被前台小何叫住了,林舒月朝她走过去,小何从桌子上拿出一个袋子给她。
“林记,这些都是你的信,我刚刚从外面邮筒里拿回来的。”作为报社,每天上班前小何都要去检查一番公司的邮筒。
以往一天最多也就二三十封,但今天早上她去看的时候,邮筒都装满得溢出来了,而且大部分信都是寄给林舒月的。
小何在这里上班那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一个记者收到这么多信!
不过想想昨天的头条报纸,还有傍晚时播出的聚焦访谈,倒是也能理解。网瘾学校哎,广告打得多好啊,什么电视、电台、报纸、杂志传单的,只要能够面向大众的,他们都投了。
鹏城的老百姓谁不知道有戒网瘾学校存在的?结果打得那么好的学校这么一下子爆出这种问题,当时把所有人都炸懵了。
那些电击器、钢筋做的龙鞭、明目百出的刑法,跟古时候的还要残酷。把没见过市面的老百姓看得一愣一愣的。
知道这件事情是从她们报社报道出去的,昨晚小何一直到十点多都还在接亲戚朋友打来的电话了,都是询问这件事情的真假的。
有些把孩子送去过戒网瘾学校的,还打电话来朝小何哭。小何已经跟同事们确认过了,昨晚他们也接到过这种电话。
关于这件事情,他们昨天就已经讨论过了。据说广告部那边现在都在庆幸他们当初没有接过这个广告。
据说电视台那边还有家长不断地打电话去骂呢!
“谢了,小何。”
“林记者客气。”
林舒月感觉很新奇,长这么大第一次收到信,信件这种传统的讯通方式,她也就在父母抽屉看过,她上小学时就用小天才儿童手表电话和同学朋友联系了。
纸信,她还真是第一次收。
她拿着一袋子信件回到工位。
然后她看见了李伟生,李伟生还是一副别人欠了他很多钱的模样,对林舒月还翻了个白眼。
林舒月不在的这段时间他确实搞了个大新闻,报道写的是平安区的一个工地里。一位农民工跟着包工头干了一年多的活儿,却拿不到一分工钱,去要钱却被打的事情。
这个新闻一报道就饱受关注,引起社会各界人士的好一顿讨论。最后那名工人也成功的拿到了自己被拖欠的工资,李伟生也因此很是出了一把风头。
但他的志得意满在林舒月暗访结束归来后戛然而止。
他本来见林舒月去暗访了这么多天都不见人,肯定没有新闻可以写,结果他这刚刚高兴几天,林舒月就回来了,还带来了这种大新闻。
林舒月的报道跟聚焦访谈李伟生都看了,不得不说,李伟生对林舒月是佩服的,在佩服的同时,也激发起了他的胜负欲!
两人一起进的报社,之前李伟生也一直是碾压林舒月的,因为这个,李伟生在林舒月面前一直都有优越感。
上次林舒月抓了个杀人犯就已经很让他有危机感,但他觉得林舒月那纯粹就是走了狗屎运。段陶勇就是一个只敢对小孩子出手的渣滓,这种人能有多大能耐?换个成年人他还敢犯下那种罪行吗?
林舒月抓到他,那纯粹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李伟生不服!结果这次她居然又搞出了个大新闻!比上回那个擒拿段陶勇的反响还要热烈!李伟生接受不了自己被林舒月反超的落差。
他看着林舒月提着的那袋子信,他发誓,他一定要做出一个大新闻来,让读者也给他寄那么多信!
想到这里,他直接背着相机就出门了。这让马上走到他工位拍马屁的钱永强十分尴尬。
全办公室的人都看到了,没有一个人同情他的。对上他阿谀奉承,极进拍马之事,对不如他的,就算是路过的蚂蚁也恨不得踩上一脚。整个报社没有一个人喜欢他。
林舒月眼里都没有李伟生这个人,她对别人给她写信这件事还感觉到十分的新奇。
在她的上辈子,通讯发达,联络方式多种多样,写信这种沟通方式已经很少有人在用了。毫不夸张的说,这些信,是林舒月长这么大第一次受到手写信。
这些信大多数都没有盖邮戳,甚至有的信封上都没有写寄信的地址,可见是直接连夜来到这里,把信扔到邮筒里去的,林舒月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得复杂了起来。
第一封信是一个叫做黄小琴的女生写的,她说,她也很喜欢上网交朋友打游戏。因为过度沉迷,她父母已经做下了把她送去戒网瘾学校的决定。连行李都已经收拾好了,但昨天早上看到林舒月写的那份报道以后,她父母又惊又怒之下,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的爷爷奶奶因此专门过来跟她父母吵了一架。
她爷爷甚至还拿出了鞋底追着他爸爸跑了好一段路,还说她爸爸小时候喜欢玩摔宝,一玩就玩一天,玩到茶不思饭不想的境地。那时候他们都没有要把他送去给别人教导,怎么到了她这里,她就要送出去给别人教呢?
她是没有爸爸,还是没有妈妈?
最后她爸爸不敌她爷爷奶奶,很快败下阵来,她爸爸还给她道了歉。
黄小琴在信的最后,感谢了林舒月。冥冥之中,她总觉得林舒月发出的这个报道,改变了她的人生。
林舒月笑着看完这封信的。这封信的存在,让林舒月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她不是救世主,她也不是神,但她的所作所为能改变别人的命运,哪怕只有一个,在她看来,也是值得被歌颂的!
在把这封信装回信封时,她看到里面还有一张纸条,林舒月拿出来展开,上面写了个人名,和一个龙飞凤舞的感谢。看名字,这个人便是黄小琴的爸爸。
林舒月珍而重之的将这封信放回去,想了想,她又从工位的抽屉里拿出信纸,给这位叫做黄小琴的女孩写了回信,装进信封,写好收货地址以后放到一边。
她继续拆开信。
如果说第一封信能让林舒月开嘴笑,那么第二封信,就将林舒月刚刚扬起的笑容落回原处。
这封信,是一个从网瘾学校毕业的男生写来的,他在信里自我介绍,他叫小刚。在信里,他阐述了他在了他从网瘾学校毕业以后的改变。
他不爱说话了,也不爱出门了。他不想见到任何人,尤其是他的父母。看到他的父母,他的内心就会抑制不住的愤恨和绝望。
但他不得不面对他们。他每天在他父母的面前,扮演着一个乖巧听话懂事的儿子。
因为但凡他有点不乖巧,他的父母就会说要把他送回网瘾学校去。
他现在在很努力的学习,他马上就要高中毕业了。他的老师说,他能考上大学,但是他并不想去上,他想在毕业拿到身份证后就去外面打工,去哪里都行,只要离开这个家,离开这座城市,以后就都不回来了。
他说,有他父母所在的地方,哪怕艳阳高照,他也觉得他是生活在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的空间里。
最后,他写下这么一段话:我从网瘾学校回来以后,我的父母亲戚都很欣喜我的变化,他们周围的朋友都说要把家里的孩子送进去改造。我说出我在学校的经历,他们都不相信,还说我撒谎,我的父母因此骂了我一顿,说我让他们失了面子。
他们恼怒异常,我怕被送走,于是我不敢再继续说,我将网瘾学校中发生的那段事情守口如瓶。我是个怂人,你做到了我做不到的事情。感谢你把网瘾学校曝光出来,这样,以后就少了很多人受苦了。
林舒月看完后,心情沉重。
她再拆开别的信,在网瘾学校待过的孩子写了他们在里面的经历,回来的变化,以及逃离家庭的决心,甚至好多人都从曾自杀过。
除此外,这些信里,还有想要送孩子去学校改造,说林舒月捏造事实,跟她大吐养孩子的艰辛和对林舒月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指责,更有甚者,还诅咒林舒月以后结婚有孩子了,孩子也这么不听话的。
当然这种信是少数,大多数家长写来的信里还是感谢林舒月居多的,他们感谢林舒月的这篇报道,没有让他们酿成大错。
林舒月给从网瘾学校出来的孩子们一一回了信,再把这些新件放到回包里,此时已经到了中午下班时间了,林舒月没有去食堂吃饭,现在的她急需一些重口味的美食来续命,食堂的饭菜过于清淡,满足不了她。
顺便出去吃饭时把写好的回信寄走。
李明芳也想要出去改善改善伙食,两人一块儿出门。
两人刚刚除了大厦的门,就被人叫住了,林舒月转头去看,叫住他的人是阿豪,他脸上的伤还没好,但头发已经重新剪过,不像之前在网瘾学校那样参差不齐了。
阿豪朝林舒月跑过来。
林舒月有些惊讶,她没想到阿豪会来找他。
李明芳在阿豪的脸上看了看,识趣儿地道:“这是你弟弟?”
不等林舒月说话,她又道:“既然你弟弟来了,那我就不跟你去了,我上那边去吃个炒饭。刚好跟隔壁晟达贸易的张月一块儿吃。”
走在她们前面的晟达贸易的张月听到她的声音停下脚步。
“行,有空请你喝咖啡。”林舒月朝李明芳道,李明芳一边比了个ok的手势,一边步伐轻盈地跟着张月一起走了。
林舒月则在他走后朝阿豪走过去:“你怎么来了?你身上的伤好了吗?”
阿豪朝乖巧地朝林舒月笑:“这点伤没什么事,我已经好很多了。我奶奶知道是你去帮我从那里面出来的,她在家里做好了饭,让我务必请你回家吃。”
阿豪想到一大早就去买菜的奶奶,有点不好意思:“她非要谢谢你,我拦不住。她还给我下了最后通牒,她说我要是请不回来你,她也不让我进家门了。”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阿豪自己瞎编的。
林舒月看着挠着头很不好意思的阿豪,仿佛网瘾学校的这一遭,对他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一样。
她说:“行,不过你得等我先去邮局寄几封信。”
“好好好,我跟你一起去。”
邮政局离报社所在的鼎生大厦并不远,穿过马路拐过街角就到了。
走这段路程并不无聊,都不需要林舒月问,阿豪就说了自己从网瘾学校出来后的事情。他着重讲述的,是那个把他送进网瘾学校的他的亲妈。
“昨天夜里公安局给她打电话,那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她来接的我。由公安局在场还好,她没说什么,还感谢了公安局的人,但是从公安局出来以后她就对我破口大骂。”
“她觉得我给她丢脸。她跟她后面的老公也是二婚,他之前的孩子都很优秀,不是考上了特别好的大学,就是去国外留学。”
“跟他们一比,我就成了废物。我不仅逃学,还天天泡在网吧里面上网。她说,跟她后面的老公提起我时她都觉得脸在发烧。”
“她年纪大了,嫁过去这么多年,她后面的老公都不让她生孩子。她认命了,就想把我接过去养老,但我又特别上不得台面,所以她讲把我送到戒网瘾学校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她还跟我说,这个学校被封了没有关系,别的城市还有,她这几天联系联系,到时候再把我送过去。我一定要改造好,这样,她老公才会喜欢,以后才会给我多留财产。”
阿豪在说起他妈时,一改刚才在林舒月面前开朗的模样,想到他妈那一脸算计的样子,表情嘲讽。
他又说:“我能听她放这个狗屁?她老公有钱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活不起了吗我惦记他那几个钱?”
“我转身就回了公安局,让公安局的警察当着她的面给她老公打电话。她老公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当场就把她叫回去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跟她回去生活,要不是安我奶奶的心,我都不会让她进我家的门。”
“我奶奶说了,从今往后她不会再对那个女人抱希望了。今天早上那个女人来找我,我奶奶没让她进门,就用扫把把她赶走了。”
林舒月安静地听着,然后在路过一个商店时,买了一根雪糕分给他。
阿豪吃着冰冰凉凉的雪糕,看着自己身边这个把他从地狱里救出来的姐姐,觉得身心都被治愈了。
寄信出来,林舒月跟阿豪道:“我今天收到了很多来信,这些来信里,大多数都是从网瘾学校出去的学生写来的。他们有的在网瘾学校的阴影里一直走不出来,也有的已经从里面走出来,对往后的生活有了期待。”
“阿豪,你还小,网瘾学校只是你人生众多经历中的一个。让它们过去吧,你朝前面看。日子还长着呢。你还会遇到很多很多的事情。好的不好的都会有,不要让这件事情困住你。”
“而是要让这件事情化成你人生的养分。”
阿豪的眼睛一瞬间就红了,网瘾学校的经历,他觉得要跟随他一辈子的。
从网瘾学校出来的这两天,他夜里做梦都是在里面,教官拿着戒尺拿着龙鞭,肖长鑫举着熨斗举着电疗器,他们张牙舞爪的来抓他,他怎么逃也逃不掉。
他总是会在半夜被惊醒,然后这一夜都睡不着,睁着眼睛到天亮,为了不让奶奶担心,他还不敢表现出来。
为了奶奶他也得一步步的往前走。但是那太艰难了,那些日子、那些回忆就像是一头怪兽,总是在不经意之间追上来,咬他一口。
他的灵魂被咬得鲜血直流。
他伸手遮住落下来的眼泪,过了好一会儿,他大口大口的吃完雪糕,对林舒月说:“今天的太阳真大,刺眼得很。”
林舒月没有拆穿他,两人去了乌窖村的阿豪家。
阿豪奶奶已经做好饭了等着了,见到林舒月,她上前热情地拉着林舒月的手:“是你啊小姑娘,真是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阿豪还不知道要造多少大罪呢。”
阿豪奶奶说着,就要给林舒月下跪。
阿豪奶奶想到自己孙子回来时浑身的伤,眼泪落下来了。
她青年丧夫,中年丧子,儿媳妇儿也丢下年幼的孙子走了。阿豪是她一个人拉扯长大的,毫不夸张的说,阿豪就是她的命!!
从去年开始,她就感觉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可阿豪还小,她不放心这么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个世界上,要是出了点事情,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所以阿豪他妈回来认阿豪时,她压下对这个前儿媳的厌恶,让她进了门。她这么做,也是想给阿豪留个关心他的亲人。
谁能想到她就心软了这么一回,就让阿豪受了这么大的罪!阿豪离开她这几天她一个好觉都没睡过,阿豪带着这身伤回来,她真恨不中用的自己年老护不住孙子,恨自己无力阻挡阿豪的妈妈把他送去这个鬼学校!
越是愧疚,她对把阿豪救出来的林舒月越是感激。
林舒月哪里能让她跪下去:“阿婆你说这句话真是让我惭愧,阿豪帮了我很大的忙的。”
医务室林舒月进不去,她的一举一动都有教官时刻注意着,且医务室四十八小时都有人在里面值守,她想要靠近很难。要不是阿豪,林舒月想要拿到那些影像是需要废不少时间的。
“奶奶,我饿了。”阿豪不习惯这种双方谢来谢去的场合,出言打断道。
阿豪奶奶闻言立马道:“林记者也饿了吧?快快快进屋来,我已经做好饭了。”
阿豪奶奶带着林舒月往客厅去,客厅里的桌子上已经摆满了一桌子的好菜,有白切鸡,烧鹅,炒花蛤,跟一碟脆生生油亮的炒菜心。
“都是些家常菜,林记者不要嫌弃。”
“怎么会,这些菜一看就好吃。我还得谢谢你呢阿婆,你不知道,我们单位的伙食难吃得很,天天都是那老三样,偶尔一次加餐去晚了就只剩下汤了。”林舒月这句话说得十分真心。
“那以后你多来家里吃饭,反正离得也不远。到时候我叫阿豪去接你。”
两人刚刚坐下,阿豪就端着碗进来来了。
阿豪奶奶跟林舒月自我介绍,她姓方,让林舒月叫她方阿婆,她也自来熟的叫林舒月做阿月。
阿豪已经盛好了米饭,放在两人的面前。
饭桌上,方阿婆跟林舒月说了很多很多话,林舒月也知道了,原来当初阿豪总是逃学去网吧,是接了游戏代练的活儿,在网上赚钱。
“我以前身体不错,能赚点钱。这几年年纪上来了,身体就越来越差了,就只能种点青菜到村口卖。能赚个生活费。”
“阿豪懂事,觉得我辛苦,就自己找了这么一个活,钱赚得不少,我的药钱全靠他。他的学习也没有落下,要不是因为这样,我也不会放任他一直在网吧泡着。
方阿婆说道这里时,看着阿豪的眼神格外的自豪。她怎么也想不通这么好的孩子,他妈怎么舍得把他送到那种地方去。甚至在他从里面逃出来以后,又想第二次送他到别的这种学校里去。
阿豪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她这辈子就阿豪一个孩子啊!她怎么能那么狠心?方阿婆不理解,也想不通。
“阿婆,真羡慕你有这么一个好孙子。我看阿豪肯定会有出息,你就等着享福吧!”
林舒月这句话说得方阿婆眉开眼笑:“现在就在享福了,要是多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以后考一个好大学回来给我看看就更好了。”
林舒月看向阿豪,阿豪朝她笑了笑,然后对他奶奶承诺:“奶奶,我以后不去网吧了,我一定听你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以后考个好大学,为你争光。”
阿豪知道,自己以前天天去网吧,村里的人看了不少笑话。还有人专门到她奶奶面前搬弄是非。阿豪觉得,他妈来找他的时候,肯定也是听到了那些话的。
不蒸馒头争口气,以前他是无所谓别人说什么,只要他跟奶奶过的好就好,现在他的想法变了。
方阿婆看了孙子一眼,然后笑了:“那林记者要帮我作证啊,你要是说话不算话,我到时候可是要生气的。”
“行,我作证。”
正在气氛融乐之际,院子门被敲响了,阿豪的脸色沉了下来,这个时间,这个点,会来他家的人,除了他那个自顾着自己的妈以外别无他人。
方阿婆看他:“去开门。要是她又来了,就拿扫把打出去!她已经嫁出去了,跟我们没有关系了。”
阿豪很听方阿婆的话,虽然还是不情愿,但还是站起来沉着脸去了,但开了院门以后他瞬间就开心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林舒月侧头往外面去看,来的人是周炳荣,他的手里提着一篮子的水果。
林舒月看到他,就想起那晚上他在医务室说的那些话,不得不说,这个叫周炳荣的孩子是有点逗比在身上的。
“不欢迎啊?”周炳荣根本不在乎阿豪的回答,立马又接着道。
“我妈妈又出差了,我爸爸泡在医院里不回家,我在家里也待着无聊,就来找你玩儿。”周炳荣十分自来熟的在阿豪面前进屋。
阿豪把门关上。
见到林舒月,他哎哟一声:“阿豪,你家有客人啊,这是你姐姐吗?姐姐真漂亮。”
阿豪的目光在林舒月的脸上落了好一瞬,然后不自觉地勾起唇角:“你不认识她?”
周炳荣朝他翻了个白眼:“你这句话说的,我要是认识这么漂亮的一个姐姐,我还能忘记?”
他们被解救的时候,周炳荣还不停地在他的耳边念叨,他多么多么崇拜把他们救出火坑的宿管阿姨呢。
加过就这?!想当初,他可是第一眼见到阿月姐的时候就觉得她熟悉的!
阿豪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林舒月的真实身份只有他知道!他现在看周炳荣,眼神就多了几分优越感。
周炳荣不明白阿豪这是犯了什么毛病,但这并不妨碍他在漂亮的姐姐面前献殷勤。
他对林舒月也没有别的想头,毕竟林舒月看着就比他大好几岁。
他就是单纯的喜欢长得好看的人,无论男女。见到漂亮帅气的男生女生,他就想上去跟人家搭搭话,做个朋友。他之所以跟阿豪做朋友,也有这一方面的原因在。毕竟阿豪长得确实不丑。
方阿婆已经见过周炳荣了,跟他很熟悉,她让阿豪去给周炳荣添碗筷。周炳荣也不客气,拿着筷子夹菜吃。
他家都是保姆阿姨做饭,手艺也就那样,还是阿豪家的饭菜好吃!说矫情点的话,周炳荣觉得他家的饭菜有种家的味道!
有了这位活宝的加入,饭桌上的气氛更加活跃了,无论是方阿婆还是林舒月,都被周炳荣逗得合不拢嘴。
阿豪则看周炳荣有点不顺眼,但也没有办法,谁让他自己的嘴不甜呢。
下午林舒月要去上班,阿豪非要送他,周炳荣也要跟着。
看着林舒月上楼,两个少年开始往回走。
没走几步,周炳荣跟阿豪道:“今天早上,曾小艺给我发信息,说她的父母对她很不满意,哪怕不知道教官对她做了什么。她父母还是觉得她丢脸,她妈妈说让她去死。”
“她妈说,因为她不听话,把她送到网瘾学校的事情被亲戚朋友知道了,大家都指责她爸妈狠心,她爸妈最爱面子,被指责以后把怒火撒到她身上了。”
在医院时,八十多个学生已经都交换了各自的联系方式,周炳荣接到曾小艺的信息以后就来找阿豪了。
从网瘾学校出来的人,女生们在学校,他们知道,但他们谁也没说。
无论是谁,也没有对她们的那一部分特殊遭遇多说一句。
大家不约而同的,为那些女孩子们保守这个秘密。
他们这些男生,在网瘾学校里受到的只是皮肉之苦,那些女生的遭遇比他们要惨得多得多!
他们没有本事,在学校里保护不了她们,但在外面,他们不希望成为那个施暴者。
可依旧有那么一些父母,就不知道女生的这项遭遇,依旧对自己的亲生女儿恶语相向。
“实在不行,就让她出来吧,在这边随便找个工作,也比在家里好。”阿豪说道。
周炳荣将手枕在脑后:“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具体怎么样,还要看她怎么选择。”
周炳荣那张脸上,第一次露出嘲讽的笑容来:“有些父母,真的不适合当父母。”
“就像我爸我妈。把我生下来,没吃过她一天奶,就把我送到我外婆家,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他们一次,等我三岁了,就把我丢给保姆,有时候饭都吃不饱。”
“好不容易我自己长大了,他们的职位也升了,就把目光落到了我身上来了,开始觉得我不听话了,开始觉得我哪里哪里都不符合他们心意了。”
“阿豪,我不稀罕他们迟来的关心,更不稀罕他们打着为我好的话把我送到那种地方。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们。”
“阿豪,我想好了,以后我好好的读书,争取早点上大学,然后独立,离开他们。他们不是觉得我已经没救了吗?那就当我死了吧,要想要个听话的儿子,趁早重新生一个吧。”
两个少年并排着,谈论着日后要走的路。
在去网瘾学校之前,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的未来,但从网瘾学校出来之后,他们就已经对未来有了一个较为模糊的规划了。
林舒月回到单位,她打开电脑,搜索起关于网瘾的定义以及关于青少年的心理问题。
看完了以后,她着手写报道。
网瘾这一个词,最开始,是国一个精神科医的恶搞,他比照着酗酒、赌博成瘾的行为的定义,编造出了“手指会自觉或者不自觉的敲打键盘的动作”等七条诊断标准,声称发现了新型的精神疾病,但因为备受争议,在1997年,这位医生亲口在媒体面前承认这是他在一个生活论坛上的恶搞行为。其实并没有这个疾病。
而从1995年以来,国精神病学界做了大量关于“网瘾”的学术研究,最后他们认为网瘾并不是一种病,而是一种“冲动控制障碍症”在网络使用者身上的体现,也就是跟电视病、空调病一样,是长期接触造成的心理习惯,是一种心理问题而不是疾病。1
但是国学术界做出的诊断跟最开始提出这个疾病的人的申明并没有什么用,一些别有用心的将他的那七条诊断书完全照搬回国,于是网瘾在许多国家,正式成了一种病!
投机者看到了商机,于是各种机构拔地而起。
他们有的甚至正规的办学资格都没有。他们也不会教导,只会用打,用骂用威胁那一套来让孩子恐吓孩子。把孩子打怕了,他们得到了钱,得到了皇帝一样的施暴,家长们得到了一个乖巧听话不敢反驳他们的孩子。
于是双方都十分欢喜,至于孩子的意愿、健康则没有任何一个人关心。
谴责这些学校固然重要,但难道那些父母不需要负责任吗?
他们只会用老一套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的孩子。他们小时候过得苦,就觉得现在的孩子能吃饱穿暖就应该觉得幸福,应该觉得感激,感激为孩子们创造美好生活的自己。
他们认为孩子是他们的“私人物品”,这个“私人物品”必须得按照他们的想法来生长,他们觉得,他们拥有这个“私人物品”的生杀大权。
他们从来没有去想过,他们那时候是什么年代,现在是什么年代!国家改开以后发展日新月异,挣钱越来越容易,只要勤快,只要有手有脚,人人都能吃饱饭。跟他们小时候的从年头干到年尾却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不一样了。
他们睁不开眼睛,看不到这个世界的变化。他们捂着耳朵,不愿意听这个新世界发出的声音。
他们也不会去接受新兴事物。孩子们玩电脑,他们说孩子有网瘾,却绝口不提他们坐在电视机面前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的自己,也不提一不干活就坐在牌桌面前一待就是一个通宵的自己。
中国式的父母,永远信奉的都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就拿这次把孩子送到网瘾学校里的这批人来说,就算是再愧疚,能像写信来的黄小琴的父亲那样给自己的孩子道歉的人能有多少?
能数出来十个都算多的。
因此,这一次,林舒月将手中的笔杆直指这些孩子的父母。
标题她就定成了:《惊!网瘾学校的背后,父母竟是帮凶!》
林舒月的这篇报道删删改改,写到快下班才发给王明政。
王明政点开报道看完以后,坐在他的老板椅上沉默地抽了两根烟,最后轻轻叹口气,给了林舒月这篇报道头版,但不是头条的位置。
下班前,王明政把林舒月叫到了办公室,跟他分享自己的喜悦:“小林,你写的那篇‘网瘾学校是集中营’的报道被羊城日报转载了,明天就刊登在头版上。”
就鹏城都市报这个小报纸,一年内能被官媒转载的报道少得可怜,这短短一个月都不到的时间,就已经有两篇了,这如何不让王明政欣喜呢?
他是报社的主编,但这个报社并不属于他,他只是个拿分红的主理人罢了。这些可都是他的业绩!
不过作为领导,王明政高兴之余不忘给自己看中的优秀后辈画大饼:“小林,你很有做调查记者的天赋!我很好看你,好好干,升职加薪都会有。”
主编画的大饼,林舒月不心动,但被前辈认可自己的专业能力,她很高兴。
尤其是在晚上回家,在羊城新闻看到关于网瘾学校的报道后。
而这件事情到这里远远还没结束。
在林舒月那篇剑指孩子不合格的父母文章一经发出,便被各大媒体争相转载,林舒月这个名字,第一次在粤省的记者圈露脸。
而发出这篇报道后,她收到的信件也如雪花一样的飘来。写信给她的大多都是被戳了肺管子的家长们寄过来的,甚至有的小报纸为了博取销量,还把反驳她的文章发了出来。
林舒月丝毫不惧,出来一篇,她就发一篇报道跟对方掰头。
而她的这一番举动跟别人实时对线的操作也让鹏城的吃瓜群众们开了眼,林舒月这个记者的名字正是进入了公众视野!甚至连外外省的媒体也发表了这场精彩至极的隔空口水战。
然后林舒月就发现原主那些八百年也不见得联系一次的同学都冒了出来。不仅是企鹅上,电话多了起来,短信也多了起来。
林舒月想了想,一一回复。跟原主关系好的她就回复得真诚一点,跟原主关系本来就不好的,她就敷衍一些。
在林舒月从网瘾学校出来的第五天,在她依旧每天都在报纸上舌战群儒之时。
关于网瘾学校这件事情的舆论发酵到了顶峰,别的城市的戒网瘾学校也曝出了同样的问题,甚至很多学校比鹏城的优越戒网瘾学校更加严重。
致学生死亡、伤残的不在少数!有的被那些学校领导拿钱摆平,有的则一直坚持为孩子讨公道,但因为这些学校领导上头的“保护伞”,他们发出的声音连个水花都没有激起来。
其中就以赣省龙潭戒网瘾学校的事情闹得最大,他们好好的孩子被龙潭学校的领导忽悠进去两天就没了,学校为了不让他们追责,直接将那名学生火化,家长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着。
这一年来,那名学生的家长一直坚持上访,但一点用都没有。当地的领导为了不让他们出省,甚至找了人专门看着他们!
这件事情闹得很大,央媒为此特地派各地记者探访当地的网瘾学校,然后将这些报道整理成册,用好几期节目来专门说这个“病”!无数戒网瘾学校的负责人被抓捕归案。
给他们提供种种便利的保护伞被勒令严查、彻查。赣省龙潭县的领导班子从村长开始到县长,全都在被严查彻查的范围内。
国家紧急出台规范特殊学校的政策。各大精神科权威专家纷纷在媒体上发表关于“网瘾”这个病的看法,辟谣了“网瘾”是个精神疾病的错误。
研究心理学的权威人士也发表了针对青少年青春期心理的文章。
这样的改变,令林舒月欣喜极了,她知道只要有市场,网瘾学校这种学校换个名字,改个称呼依旧有无数家长挥舞着钞票把还是送进去受罪。
她个人能力有限,但她会把她能做的都尽力去做。
在半月之期的最后一天,林舒月久久没有动静的善恶分辨系统也终于有了动静:【叮!!恭喜宿主,限时任务:‘探访网瘾学校,并将其公之于众’已完成。】
【叮任务结算中,请稍后....】
【叮任务结算完毕,宿主获得生命值x30天,积分300。】
【叮恭喜宿主获得百变糖果x1盒,现金奖励x500.】
包包里又多了五张红票票,林舒月的心情很好。
又多了30天的生命值,林舒月表示很满意。接下来,她去看了百变糖果的简介。
这一看,林舒月惊喜极了。
这个百变糖果的功效十分神奇,吃了这个糖果后,将会在她的伪装上,将这个伪装做得更真实!
就拿这一次的暗访来举个例子,她伪装成了一个四十多岁的阿姨,但是身形声音却伪装不了。但若是林舒月在化完这个妆后再吃一颗百变糖果,那么她的身形、声音都会随之改变。
这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有了这个糖果,往后她再去暗访时,她的安全将更加有保障。
只不过在最初的欣喜过后,林舒月却还是按照她原本的计划给自己找一个配音老师。
她上一世的伪装课程还没学到伪装声音这一项,她倒是在网上学了学,但学的都是皮毛,还远远没有到能够成功伪装出各种不同声音这个地步。
这一次暗访网瘾学校,将她的短板清晰的显示了出来。
林舒月她爹老林同志从小就教导她,打铁还需自身硬。
林舒月很认同这句话,她觉得善恶分辨系统于她只能是一个工具,不能过分依赖,否则如果有一天善恶分辨系统离她而去,她的生活、工作都会因此而一落千丈!
为此,林舒月还特地给原主的大学老师白教授打了个电话。
白教授是个特别和善的老老师,林舒月的报道他早已看过,林舒月打电话过去的时候他的态度非常好,听到林舒月想学习配音知识后,他给林舒月介绍了一个专家。
更巧的是这个专家就在鹏城定居。
林舒月成功的拿到了地址,决定周六放假时再去拜访,然后收拾东西跟李明芳一起下班。
因为林舒月这几天在办公室待的时间多了,她跟李明芳的关系特别的好。
李明芳号称包打听,甭管是报社的事儿,还是周边公司的事儿,她都能说个七七八八来。林舒月在跟人对线之余再听一听李明芳说的小八卦,觉得日子欢乐极了。
在夜市里逛了一圈,买了点零食又买了两件衣服,林舒月迎着傍晚吹来的微风往家里走。
推开门,一个中年妇女站在院子里,正往葡萄树下的晾衣绳上晾衣服。
听见动静看了她一眼,又转头回去专注自己的事情:“回来了?吃饭没有?姐姐出门的时候给你留了饭菜。”
林舒月仔细地看着娄凤琴。娄凤琴跟她上辈子的妈妈长得不像,但在这一刻,林舒月却觉得她们像极了,尤其是看她的眼神,像了个十成十。
里面满满的都是关切、喜爱,注视她的目光温柔得像是沐浴在春风中。
娄凤琴很瘦,一米六多的身高体重大概都不到90斤,脸颊瘦削,眼窝因为瘦有些深陷,但却皮肤白皙,头发乌黑。
林舒月有点诧异,她以为生活如此艰辛,原主的母亲会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没想到岁月格外优待她。
看起来顶多四十出头,模样比实际年龄小两三岁。且尽管经历许多坎坷困苦,眼神却依旧清澈坚毅。
林舒月笑着走进去:“妈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没给我打个电话?”
娄凤琴的声音被这傍晚的风吹着,也变的温柔了三分:“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回来还要专门给你打电话?”
娄凤琴看着二女儿,拧干最后一件衣服挂上去:“本来应该早几天就回来的,但是你吴叔叔不让走,非要让我们参加他们的认亲宴,这才回来晚了。”
“我一回到家就听到你姐在夸你,说我家妹崽怎么厉害怎么厉害,我好奇得很,快来跟我说说。”
林舒月乖乖的跟在娄凤琴的身后进了屋里,娄凤琴倒了一杯茶,林舒月坐在她的边上,像在原主的记忆里时一样,将自己这段时间遇到的事情跟她说说。
娄凤琴是个十分有耐心的倾听者,无论原主说什么事情,她都是安静认真的听着,从来不会像时下的父母一样,说着说着就生气,着急,然后急赤白脸的对子女一顿说教,一顿怒骂。
她只会在原主考了好成绩时夸赞她,她考得不好的时候鼓励她。她不想读书的时候跟她讲道理,她跟姐姐闹矛盾了,她会两边安抚,而不是一个劲儿的让大的去让着小的。
她挂念那个从小就被拐卖走的儿子,但家里的两个女儿她也没有忽略。
她干着最苦最累的活,把挣来的钱分成三份,一份家里的花销,一份给两个女儿读书,一份则拿来做寻找儿子的资金。
谁也不偏颇。
也许是因为在这两天看了太多渣父母,林舒月觉得娄凤琴这样的妈妈真的是棒极了。
她觉得,如果当父母也需要考级,那么娄凤琴肯定是最优秀的那一拨,而那些为了自己的面子,打着“为你好”的旗号,肆意伤害自己子女的父母,一定连及格都考不上。
娄凤琴舟车劳顿,关注完二女儿后便回房间睡觉去了,林舒月等到林舒星回来了才去睡。这已经是姐妹俩的默契了。
这一晚上,林舒月睡得并不好,久久不曾入她梦中的妈妈来看她了,她穿着笔挺的警察制服,跟她的爸爸站在一起,他们摸着她的头发,欣慰地说:月宝,你在哪儿都是令我们骄傲的孩子,爸爸妈妈一直陪着你,加油!
睡梦中林舒月,眼角划下一行泪,嘴角却带着微笑。
等她再醒来,想着父母梦里说的话,只觉得胸口胀胀的暖暖的。
良久,她收回思绪,一转头发现枕边静静地躺着一张报纸。
这一幕似曾相识,林舒月若有所觉,将报纸拿起来看。
《起底‘艺豪荣’集团,还原“三姐弟”的罪恶之路》
报纸的人物配图,是看起来棱角更加分明,成熟许多的阿豪、周炳荣,以及一个长得极其冷艳漂亮的女人。
毫无疑问,这又是一张来自未来的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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