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要御驾亲征的消息是突然传开的,甚至相思都是跟在旁人后头知道的。
昨夜里还被阿兄捉着陪他一块儿批奏章,暑热渐盛,御书房里放了好几盆冰,徐德万还冰了些荔枝和瓜果,相思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偶尔剥一颗塞进他嘴里。
阿兄瞥她一眼:“你就不能帮孤看两个?”
许是暑热让人烦躁,他的眉毛拧在一起,约摸觉得她指尖凉凉的,抬手握了握。
相思挣扎,他握得更紧了,满手攥着,还要把她往自己身边拉扯。
顺便把她另一只手里的荔枝捏过来放进自己嘴里,数落道:“胃不好少吃些冷的,小心闹肚子。”
拉拉扯扯,毫不避讳的,简直一副昏君样子。
相思气恼,瞪他一眼:“阿兄你安分些,我来陪你批奏折,不是来陪你玩乐的,你再这样我走了。”
“谁叫你不理孤。”
“阿兄把我绑你身上算了,我都陪你批奏折了,还要怎么理你。”
她最近常常被她捉来陪他一块儿批奏章,他自个儿待在御书房的时候,惯常一句话也没有,殿内静悄悄的,伺候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出。
但相思在,他话就多,不是吐槽这个大臣字写得丑,就是说哪个官员朽木不可雕。
从前年纪小的时候还沉稳,这时候倒是显得像个二百五。
或许从小压抑坏了,这会儿没人管束他了就原形毕露了?
相思实在是费解。
那奏折山南海北各地都有,上奏的事也千奇百怪,相思翻着看了几折,觉得头疼又放下了。
阿兄却还不放过她,像是从前太傅考校学问一样,问:“晁州大旱,何解?”
相思迟疑:“连年旱情,合该兴修水利?”
“那你觉得该派谁去修?”
“让工部自个儿举荐,总有能人。”
“非一日之功,现下如何解决?”
“减免赋税,移民就食,或者赈灾?”相思思忖,小声道,“每年不都是如此。”
“可每年也都没有很好解决。明年后年若还是如此,百姓积贫积弱,吃不饱肚子,难保不会生乱,又该如何。”
问得多了,相思也开始躁乱起来了,每日里发愁这些事,怪不得阿兄睡不着。
她很想替他分担一二,但他实在是才疏学浅:“阿兄不若叫几个大臣来商议。”
问她做什么。
李文翾恨铁不成钢道:“朝廷上下自然能人辈出,若不能替孤分忧,朝廷的俸禄岂不是白给,孤只是想说,瞧着满朝文武各个不俗,可若用不好,用不对,那便是无用。你是皇后,不懂用人怎么行?别整日里躲懒。”
相思明白,就像父亲和母亲排兵布阵,那泱泱大军,看起来各个英武不凡,可若将帅不顶用,再多的兵也是一盘散沙。
若朝局是盘棋,那阿兄就是那执子人。
可是……
“阿兄没储君使唤,倒来教训我,后宫之事我处理得很好,前朝与我何干,我连官员都认不全。”相思越说越理直气壮,后宫向来不得干政,历朝历代的皇后,便是有些见识也得装不懂,他倒好,像拷问学生一样,从前文华殿的夫子也没他这样严厉。
李文翾看她一眼,目光又移到她肚子,挑了挑眉:“孤有没有储君,还不是你说了算。”
合着又调戏她,相思拿毛笔丢他:“看你的奏折吧!”
“你这脾气是越发大了。”
“还不都赖阿兄不正经。”相思懒得理他,觉得他十分幼稚。
李文翾却反常地没完没了闹她,一会儿不跟她说话似乎都觉得不痛快。
相思最后真的起身走了,回了自己宫里睡大觉。
他很晚才回来,第二天早早去上朝。
相思刚用完早饭,坐在亭子里逗猫玩,正想着要不要跟阿兄商量一下,去山庄避避暑,就听到了陛下要御驾亲征的消息。
她一瞬间呆滞当场,甚至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好像刹那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然后才后知后觉地觉察出一些蛛丝马迹。
比如阿兄总是有意无意要她听一些政事,比如很早之前他就说过要她垂帘听政的玩笑话,比如昨晚他反常的心不在焉,一副为了逗弄她顾不上奏折的样子,她后来走了也是不想耽误他正事……
她反应过来他早就有预谋却只字未提之后怒火顿起。
李元启你果然很过分。
萧氏那谋士林掠确实是个人才,竟在重重围困中带着主公杀出了一条血路,靠着北疆起乱,得了一条生路。
朝中吵了几天要不要把祝敏珑调去北疆,而南边孙大将军都拿不下,到底靠谁才能震慑住局面。
今早上终于有了定论,陛下打算亲自去北疆,他主帅,祝敏珑挂副帅,林掠天纵奇才,但无源之水不长久,不足为惧,敕令孙越务必将萧贼主力困守在云河城内。
北疆动乱尚且不足以威慑根本,朝中吵来吵去的根本原因还是如今武将凋敝,谁也不服谁,就算祝敏珑是个将帅之才,没有威望根本震慑不住局面,而树立威望,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
所有的将军都是沙场上磨炼出来的,但大周这些年太平了些年岁,没那么多仗可以打。
新帝登基边疆照旧是会乱一阵的,那些弹丸小国,既仰大周的威势,又时不时蠢蠢欲动想挑衅,北边这些年势力壮大不少,李文翾也想去北疆巡视一番,看看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李文翾迟迟没下决断,仅仅是想看一看,朝中能吵出个什么名堂。
他跟大臣在议事殿议事,快到午时,才遣散了众人,他正头疼怎么跟相思交代。
早就等在外头没让人通传的相思推了侧门就进来了,她挥了下手,殿内伺候的宫人十分机敏地躬身退了出去。
相思那张脸寒若冰霜,直直盯着他,李文翾长这么大没怕过谁,但他这会儿很想找个地方让自己藏起来。
他手指按在桌案上,指骨抠着桌面,关节都发白了:“姌姌,你听孤说……”
相思在他旁边坐下来,表情冷静到诡异:“陛下请讲。”
“孤没告诉你不是故意要瞒你,这事孤非做不可,也知道刚成婚没多久舍弃你一个人待在皇城实在是孤对不住你,只是不想你提前担忧,想再跟你温存几日,等孤回来,打也好,骂也好,都依你。”
相思抬眸看他:“在陛下眼里,我就是这么小肚鸡肠不通大理胡搅蛮缠的人。”
“孤不是那个意思,”李文翾真的觉得自己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是孤小人之心,是孤舍不得你,不想同你分别,只想跟你腻在一块儿,所以不舍得说。”
相思很生气,非常生气,可气着气着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了,于是沉默道:“几时回来?”
“北疆形势不复杂,孤只是坐镇,短则三两个月,至多半年,肯定能回。”
相思难得没有呛他,大约是知道事已是定局,剩下不多的相处,她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吵架上。
她只是有些低落:“下次若再有什么,阿兄提前告知我就是,我没那么脆弱,也没那么不讲理,我只是不想……不想突如其来知道这种消息。早知道如此,我昨夜就该一直陪着阿兄,待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我昨晚上还赌气,等你走了,我怕我想起来就要难过一回。”
说着,她抬手擦了擦眼泪,“李元启,你一点都不顾忌我的感受,我看你不是怕我提前知道了难过,你是怕我提前知道你同你闹,这最后几日你都过不痛快了。”
李文翾瞧她又是难过又是悲愤的,心里酸胀得难受,张开手臂过去抱了抱她:“好了好了,全是孤的错,大错特错,等孤回来,随你打骂处置,绝不还手,好不好?”
“不好!谁稀罕,等阿兄走了我日日去文华殿,没事就招三五个英俊后生来用饭品茶,递上的折子我一概不看,出了事我就全把他们关大牢里,等你回来,说不定皇宫都不归你了。”
李文翾笑着捏捏她的脸:“我们姌姌这么厉害呢?孤把玉玺留给你,你争取早日篡位,孤给你当皇后,这破皇帝孤是一天都不想当了。”
相思拍他的手:“你想得美。”
“纸老虎,不中用。”李文翾捧着她的脸,“给孤亲一下,过几天就亲不到了。”
唇被柔软覆盖,他的吻竟然也可以这么温柔。
“孤让老七出来顶事,但他脑筋不大好用,朝中大体不需要人管,但若真的有事,主要还是靠你,你放心大胆地去做,便是做得一团糟也没关系,孤回来给你收拾烂摊子,一切有孤在,不用怕,好不好?”他很温柔地说着。
相思还是第一回见他这个样子,太正常了她反倒不习惯,更觉得鼻酸,她从小就不爱哭,是以这会儿觉得丢脸,慌乱地擦着眼泪,“好。阿兄放心去罢,我虽懒怠,但也并非愚钝毫无用处,你不在,我自会学着自己处理事务,用不着你给我收拾烂摊子。”
李文翾捏了捏她鼻子:“孤就知道你行。”
“阿兄不要动手动脚。”相思拨开他的手。
“瞧你可爱得紧,就想伸手逗弄你,怎么亲热都不够,可怎么办才好呢?”他瞧她不生气了,又开始没个正经。
他心都要疼碎了,宁可看她气急败坏跳脚揍他,也不想看她流眼泪,那泪珠子跟千斤石一样,压得他胸口疼。
可相思已经顾不得生气了,她闷声说:“那阿兄要保重,顾好自己,然后……早些回来。”
李文翾郑重应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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