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飞逝,转眼又是十日。
齐家的人眼看就到凅城了,苏晚棠是走是留却还没有定论。
二人意见相悖,这些日子也就一直没有正面谈论过这个问题,可这件事终究得有个结果,逃避不过去。
“姑娘,管家明日一早就到凅城了,你可想好要怎么同姑爷说了?”桃香接过苏晚棠饮尽的药碗,递过去一颗蜜饯,担忧道。
她知道姑娘已经决定要去前线,可姑爷将姑娘看的这般紧,怕是不会答应。
苏晚棠熟练的接过蜜饯。
她并不怕苦,本不需要蜜饯,但这是齐云沐为她准备的,她自然不会拒绝。
蜜饯入口,不仅盖住了那股苦涩,还甜腻的发慌。
“你同桑斛说一声,今夜我同云沐去逛凅城。”苏晚棠喝了杯水,压下那过分的甜腻,才道。
南爻边城破后,凅城就不再是危城,如今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宁静。
桃香点头:“好。”
“夜里寒凉,将哥哥那件大氅带上。”苏晚棠又道。
“是。”
齐云沐惧寒,自从来到营中几乎都是呆在帐中,乍一听要去逛凅城,他心里是抗拒的。
但转念一想,他就明白了苏晚棠的意图,沉默半晌后点了头。
边城夜里自不如奉京的灯火璀璨,但却也别有一番风味,尤其是夜市中。
灯笼挂满整条街,来往行人在街贩处停留,或独身悠然,或两人结伴,或三五成群,说说笑笑,热热闹闹,充斥着浓浓的烟火气息。
而差一点,这样的热闹幸福就湮没在战火中。
苏晚棠与齐云沐行在其中,不乏有认出苏晚棠的,纷纷笑着上前来打招呼,苏晚棠一一颔首回应。
齐云沐虽然听不懂凅城话,但见苏晚棠突然挽着他的胳膊,大大方方笑着回应着什么,便大约能猜到一些。
很快,们发现他不会凅城话,便都用官话同齐云沐打招呼。
齐云沐含着笑意回应。
许是见他性情温和无害,平易近人,便有不少人凑了过来。
“苏小将军的夫君生的好生俊俏啊。”
“那可不,京中来的公子就是不一样。”
“看着与苏小将军好生般配啊。”
“是啊,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
齐云沐从未面对过这么多人的热情,最初确实有些不适应,但听着苏晚棠清脆的嗓音,他的心也就莫名的安定了下来。
有街贩塞些小食物件儿过来,苏晚棠都一一接了,但也吩咐桃香留了银钱。
街贩自然不肯收,桃香大约是与齐云沐待久了,讲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愣是将银钱一一给了出去。
桑斛则负责提东西,顺便听桃香跟人掰扯。
一行四人‘各司其职’,都忙得不亦乐乎。
好不容易穿过夜市,才算是勉强宁静下来。
夜市的尽头,有一方高台。
高台上有一颗很大的树,树上挂满了东西。
苏晚棠见齐云沐抬头看的认真,便上前道:“这是祈愿树,上头挂着的是祈愿符。”
齐云沐偏头看向她:“祈愿符?”
“嗯。”苏晚棠道:“这棵树据说已过,有神力。”
齐云沐一愣。
神力?
世间无鬼神,神力不过是杜撰的罢了,岂能当真。
他还未开口,却又听苏晚棠道:“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但凡家中有人上了战场,眷属便会来此挂上祈愿符,祈求家人平安归来。”
齐云沐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以往他只知打仗艰辛,却没有真正体会过这个中滋味,直到她上了战场,他才知道那种心焦是怎样的滋味。
“可总有没能如愿的。”
苏晚棠默了默,道:“但总有如愿的。”
“哪怕只有一个,这棵树的神力就存在。”
在亲人没有消息传回来时,除了这个念想,他们别无他法。
齐云沐没再作声了。
他复望向祈愿树。
神力当不得真,却是无数人的念想。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作为眷属,除了祈愿,又能做什么。
那种无力,他已深有体会。
久久的沉默后,苏晚棠看向齐云沐,正色道:“云沐,我想去。”
齐云沐自然知道她此话是何意。
他神情一滞,垂眸没言语。
“我父兄都在战场上,而我比在这里祈愿的人多一个方法。”苏晚棠轻声道:“我能上战场。”
齐云沐喉中一哽,微微偏过头。
可他不能。
他只能同在这里祈愿的人一样,担忧心焦的等待着。
“我已经问过太医了,我的外伤都已经好全,内里只要不太过拼命,也是无碍的。”
苏晚棠继续道:“哥哥也同你说过,再有一月一切就都结束了,如今我北阆大军势如破竹,已经无需我拼命,我不会有危险的。”
齐云沐仍旧没吭声。
但凡上了战场,哪能不拼命。
她又在骗他。
“云沐。”苏晚棠往齐云沐身边蹭了蹭,轻轻去勾他的手指:“你相信我,我这一次肯定会平安归来的。”
齐云沐避开她的手,背过身去。
他一直都知道她从来没有放弃这个想法,所以这些日子他也从不同她提这件事。
他也曾想过,只要府中的人一到,不论她愿不愿意,他都要将她带走,今夜出门时,他也想过很多说服她的话语,可到了这时,饶是他自认口才甚佳,她一句‘父兄在战场上’,他那些说辞就都无法出口了。
可这并不代表他答应了。
若她无伤在身他只能放她走,但现在她重伤还未好全,他如何放心让她去前线。
“夫君。”
苏晚棠跟过去:“就这一次,好不好?”
齐云沐垂眸瞥她一眼。
“真的,就这一次。”苏晚棠目光坚定透亮的望着他:“西雩那边已经在收尾了,南爻一破,天下便算是统一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至少我们在世时是不会再起战事的,以后我就一直留在奉京陪你,哪儿也不去。”
齐云沐眸光微动。
苏晚棠忙趁热打铁:“我这一辈子也只会上这一次战场了,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夫君,你就当是成全我的心愿,好不好?”
齐云沐面上终于有了波动,但还是不出声。
苏晚棠试探性的再次去勾他的手指,这次,他没再躲。
苏晚棠眼眸骤亮,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一碰:“我就知道,夫君最好了。”
齐云沐如今已经习惯她大胆的举动了,竟也没往后退,只是没好气道:“我还没答应。”
苏晚棠另一只手挽着他的胳膊,笑意盈盈:“那夫君要怎样才答应?”
齐云沐心中烦躁。
怎样他都不想答应!
苏晚棠想了想,身子贴近他,手轻轻晃动他的胳膊,放软声音:“夫君,求求你了,好不好嘛。”
齐云沐一怔,拧眉望向她:“这又是跟谁学的?”
苏晚棠:“.....”
二人对视片刻,苏晚棠心虚低头:“四公主。”
她昨日去找过四公主。
她想着四公主能让哥哥动心定是有些本事的,也肯定要比军营那些糙汉子靠谱得多,所以她特意去请教过。
只是没想到,她才使出一点点,就被发现了。
齐云沐顿了顿,嗤了声:“苏子鹤吃这套?”
苏晚棠:“......”
“大概,可能是吧。”
齐云沐冷哼了声:“我不吃。”
苏子鹤狗好生没出息!
苏晚棠抿抿唇。
不吃这套?
那吃哪套?
她想了想,突然想到了什么,凑近他耳边轻声道:“你答应,我就不绑你了。”
齐云沐面色一变,怒目盯着她:“苏晚棠!”
“是你自己说的,只要我醒过来,你就让我绑。”苏晚棠连忙道。
齐云沐一震,而后猛地看向桃香。
桃香桑斛耳力都甚好,早在齐云沐看过去时,桃香就躲到桑斛身后去了。
被齐云沐瞪着的桑斛默默垂下头:“......”
他只恨不得自己聋了。
他着实没想到,公子竟然还说过这话。
“夫君,成不成交?”
苏晚棠强行拉回齐云沐,目光炯炯的问他。
那双眼里闪着光芒,好似在说只要他拒绝,她立刻就要将他绑到床上去。
一阵诡异的寂静后,传来齐云沐咬牙切齿的声音:“只止一次!”
他的话才落,苏晚棠就扑进他的怀里:“谢谢夫君。”
齐云沐本想将她推开,但不经意间抬眸时看到满树的祈愿符,他停住动作,眼底的怒气渐渐消散。
很久后,他才放下手,无声一叹。
他一定是上辈子欠了苏晚棠的。
-
齐家的人次日果然到了凅城。
齐云沐此次来边城,是东宫那边在周旋,但他也不能久留,需得尽快回朝。
苏晚棠不走,他得走。
苏晚棠将他送出城,看着马车远去,才调转马头回营,准备赶往前线。
而她不知,不久后,那辆马车又回来了。
“大公子,我们这是要去何处?”管家不解问道。
齐云沐放在膝上的手微曲,垂眸道:“去祈愿。”
管家听不太明白,但见齐云沐没有多说的意思,便没敢再问。
直到他见他们向来不信鬼神的大公子,买了祈愿符,虔诚的挂在树上时,才顿觉唏嘘。
原来,一个人竟可以为另一个改变诸多。
-
每年年关节,朝中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
天见了黑,齐云沐才回到齐府。
穿过长廊时,他习惯性的望了眼那堵高墙。
苏家这对兄妹都是骗子。
苏子鹤说南爻两月必亡,可如今两月已过,战事还没有结束。
那个说了不拼命的骗子,却又在一场艰难的大战中立下奇功。
齐云沐咬咬牙,恨恨的进了屋。
他一定是上辈子欠了这对兄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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